十二：愈演愈烈

　　两个人看样子像工地上的民工，一人手里把了瓶老村长，就着两块五一包的酥饼边走边喝。安全帽底下的两张脸，晒得像灶台上的锅底。
　　 沈冰就坐在姚静晨身边。
　　“冰冰，有把握吗？一会去了能顺利把婷婷接回来？”姚静晨还是有所顾虑地说。
　　“姚姐，你还是叫我沈冰好了，冰冰太肉麻，太那个啥了，我不由自主就回想起最近热播的那个关于“马震”的电影，我可不想以后被别人指指点点，谈论什么“马震、驴震、牛震、骡子震的”多不好，至于婷婷你就放心好了，我会把她一根汗毛不少地给您带回。“沈冰听到“冰冰”这个词先是全身一抽抽，然后深舒口气，温文尔雅地说，说完后用手拍了拍姚静晨的肩膀。姚静晨呀，也让沈冰的这些个“震”，弄得羞红了半边脸。车队尾气的余热，随着夏最后的一股热浪，掀翻着沥青路上轻闪的薄焰。轿跑特有的轰鸣，和清一色奔驰的壮观，让警察局院里的官兵们驻足片刻，还以为那个首长前来慰问观摩。西装革履的一群男子夹裹着两名职业女士，走进了警察厅。
　　沈冰掏出手机利索地拨了串号码：
　　“您好廖局长。我是沈冰。”
　　“你好，沈大律师，今天什么风儿？怎么突然想起我来啦？”电话那头中年男子客气地说。
　　“是这样的廖局长，有这么个事……”沈冰接着说。
　　“怎么，你的人被抓啦？”电话那头满狐疑问。
　　“不是啊，是我们杨总的千金杨杨倩婷，被请到你们局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被饿着肚子，所以想过来送点吃的，您看看方不方便？”
　　“什么？信阳集团杨向龙、姚静晨的姑娘在我们局里，你不跟我开玩笑吧沈大律师，我廖某人胆小。”
　　“我说廖局长，我真没功夫和您开这玩笑，这会就在您局的接待室，您看看是不是先让我们见见杨倩婷，给她送点吃的顺带送点衣服，这不眼看就要立秋了嘛，天凉易感冒。”沈冰不温不火地说。
　　“好、好、好，你别着急沈律师，我现在正在外地开会，不过你放心，我马上给你落实。”站在边上接待这行人的小警员们，眼眉低垂，刚才的嚣张跋扈，瞬间被一扫而光，脸上的表情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不大一会儿，一个有模有样的领导，将这行人请到了高级接待室，沏茶端水，恭敬有加。嗨，当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在权势面前不亢不卑，在老百姓面前张牙舞爪。话儿是没错，一切部门都有人民个两字，可说点实在的，我们社会基层的老百姓还真没正儿八百享受过这待遇。
　　高级接待室的门被推开，还是那名美女警察，有点委屈有点不服气地撅着小嘴将杨倩婷送进来。
　　“婷婷。”
　　“妈，沈冰姐。”
　　姚静晨站起来跑过去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沈冰浅浅地给了杨倩婷一微笑。
　　“我姑娘瘦了。”姚静晨用手轻抚着女儿的脸。
　　“妈，没那么夸张吧，还没有一天，就瘦啦？”
　　“噗嗤”一声，沈冰和美女警官都被这母女俩的对话逗笑了，西装男们把憋在嘴角的笑硬生生给吞了下去。
　　“他们给你吃饭了吗婷婷。”沈冰顺口问了这么一嘴。
　　“嗯，吃过了沈冰姐，不错的，有泡面还有盒饭。”
　　“什么？”姚静晨指着美女警官说：“你给我姑娘吃那种东西。”
　　“姚姐、姚姐，别激动。”沈冰按下了姚静晨的手，接着说：“这里是警局。”
　　姚静晨听了这些食物名儿后，沈冰还是没能严重咱们姚静晨姚总的火儿：“小警察我告诉你哈，你知道谁养着你们这些人吗?是我，是我和我先生这样的人，每年纳的税就够你挣好几辈子的，我告诉你，我姑娘的胃要是有个什么不舒服的，我跟你们没完。”这姚总，这会哪像个总，简直就是一护犊子的村妇。
　　“好了，妈！哪有那么严重，你能不能不这样，这是警局，不是你的信阳总部大楼。”杨倩婷噘着嘴按着姚静晨坐下。
　　“美女警官，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走啦？”沈冰摊摊手说。
　　“是，但是、但是……”美女警官磕磕巴巴不知该怎么说。
　　“但是什么，她杀人啦？还是抢劫，入室盗窃，你抓她？还但是？人家学雷锋做好事报警救人也有错？切！”沈冰不肖一顾地瞥了美女警察一眼。
　　美女警察真的快要哭了，眼泪在漂亮的眸子里时刻都有奔出来的欲望。
　　“签个字你们走吧。”美女警察最后无奈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临走的时候，沈冰从会议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美女警察说：
　　“姑娘，想哭就哭吧，啊，想通了就不委屈了……”
　　杨倩婷和沈冰上了姚静晨的车，一帮警察透着窗户观望着豪华车队呼啸而去，潇洒得比洪兴十三妹里的镜头还要潇洒。
　　“麻烦您啦廖局长，改天请您喝茶。”沈冰一上车先打了个电话。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小妮子接走啦？”
　　“嗯，我们刚出来。”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改天请您喝茶。”
　　“咱们呀，甭客气，小事情。”
　　沈冰打完电话后回头问杨倩婷：“婷婷，你想吃点什么？姐请你。一品天成？他家的饺子不错。”杨倩婷很尴尬也很无奈，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冰接着说，“姚姐，要不让他们回去？咱们一品天成，给婷婷压压惊？”
　　“好呀，听你的，就一品天成。”姚静晨轻描淡写地说。
　　“够威风了！妈，不是我说你，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信阳集团杨向龙的女儿似得，你看没看到人家女警都被你说哭啦。”杨倩婷感觉姚静晨在警局整的兴师动众，很不顾忌公司的形象。
　　“好了、好了，婷婷，姚姐还不是为你好，担心你嘛。”沈冰劝慰着两个人。
　　“唉，你个小丫头片子，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和你沈冰姐来了，让你在里面再多待会儿。”姚静晨佯装生气地说。
　　沈冰掏出手机拨通号码：“你们先回公司，我和姚总还有其他事情。”不大一会前面的奔驰在下一个红绿灯右拐，后面几辆紧随其后呼啸而去。
　　站在接待室里的美女警察，依着墙慢慢将身体滑下去蹲下身子，用沈冰给她的那张纸捂着嘴哭出了声儿。同事们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相互离去，李筱钰清醒地回忆着局长的电话。
　　“小李，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他是信阳集团总裁杨向龙的千金，杨向龙是咱们市第一纳税大户，信阳集团是咱们市对外宣传的窗口及招牌，连市长大人看见他都恭敬有加，你没个正经事啦，抓他的闺女？没啥紧要的事情赶紧送走吧，别给局儿里添乱。”
　　“可是、可是……”
　　“行了、行了，不要可是了赶紧让她走吧。”
　　委屈、憋屈，那盛世凌人的景象让她很难释怀，说心里话她真心想狠狠抽那女人一巴掌，然后再把廖局长的电话给摔了，扬长而去，可是她不能，扬正气树新风做个正直的人民好警察始终是她的梦想及信仰。
　　她曾经在警察学校庄严宣誓，几年大学刻苦训练，认真学习，到头来还不是像空中的云彩，缥缈得如此美丽，却摸不着抓不到，她心中的那份惆怅谁懂？唉……天知晓。
　　李筱钰悄无声息的泪，点燃了她心中澎湃的焰。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提不起一点精神。混混僵回到办公室，已经到了下班点，脱掉警服换上便装，便活脱脱还一清纯大学生的摸样；简约的布挎包，浅蓝色牛仔裤，乳白的纯棉休闲衬衫，扎着的马尾，长长的睫毛下镶着一双明净的大眼睛，看上去比韩国那个“野蛮女友”还要女友。不算大的圆脸，白里透着红润，像刚刚刨开的水煮蛋，一个激灵，掉进了胭脂盒，滴溜溜滚了个圈儿，然后又跑到了温暖的阳光下一样，尤其穿警服的时候挺拔的身姿远远望去，飒爽英姿尽现万千柔情。
　　“筱钰、筱钰，晚上一起吃饭。”一个小警察追在美女警官屁股后面吆喝。
　　“离我原点好吗？算我求你，今天我心情很差。”李筱钰对屁股后面的小警察冷冷地说。
　　徐良紧跟李筱钰身后，一路唧唧喳喳，像个小麻雀。他们俩同事，都是警校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不协调的是，徐良一大男生文绉绉，架了副金色眼镜，明亮干净的镜片，刚好可以遮住他那不算大却有神的眼睛。干净利索的毛寸，白皙的面庞，蛮帅一小伙做了文职，而李同学文弱一女子却去了刑侦并且还是重案科。
　　李筱钰从小就有个梦想，长大后做一名警察，并且是神勇的那种，或者是法医。细一想也蛮可怕的哈，一个文弱女生，竟然喜欢这样的职业，警察、法医？警察还好一点，法医？那玩意儿，是一年四季只穿黑白制服，在聚光灯下解剖那些或面部扭曲，或狰狞尸体的买卖，想想都腿软，可是她就是喜欢，所有的阅读书籍几乎都是悬疑、侦破。看上去文弱恬静，美丽大方，但性格里，骨子中，无不渗出铮铮铁汉的侠骨情，男儿种。怎么看，怎么想这个人和她的这些个嗜好都不着边际，但就是喜欢，没辙！
　　从小体弱多病的小身板，还喜欢经常和男生们打成一片，高中那会儿生病去看大夫，结果人家说：“你能长这么大简直就是个奇迹。”
　　高考后的决定，更让她的母亲操碎了心，李妈妈的出发点，姑娘身体底子差，好好读个财经或者政法，将来做个会计或者律师多好，可她执拗的性格让妈妈挠头。最后她还是选择报了警校，妈妈说她两句。她吐吐舌头说：“妈，你别逼我哈，再逼专业就选法医。”
　　“别，我的小祖宗，算我求你了，你别吓唬妈妈好吗？”
　　她做了个鬼脸吐吐舌。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上警校，能吃得消吗？听妈妈劝，妈妈都是为你好。”李妈妈曾经是这样劝她的宝贝女儿。
　　“妈，你错啦。正因为身体不好，才需要去警校锻炼锻炼，况且除暴安良，解救人民于水火多好。”她当初是这样辩解的。
　　“你，除暴安良，还解救？还水火？坏人大多都是些亡命之徒，孩子。”李妈妈曾乞求地说。
　　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哪有不为孩子未来着想的父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是天下父母共同的夙愿。孩子最终的选择，做父母的只能默默支持，李妈妈期盼着姑娘锻炼几年出来做个文职也行，没成想这野丫头几年警校的训练，身体体质是好了很多，各科成绩优异，还拿了自由搏击与射击的奖状，尤其射击，竟拿了警校冠军。毕业后竟然偷偷去了刑侦科，和一帮大老爷们，打打杀杀，出生入死，才半年功夫，李妈妈为女儿提心掉胆，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头发白了一大半。
　　李筱钰想回忆起自己起小时候，体弱，父亲为了养家，披星戴月，做点小买卖，还记得七岁那年，父亲好几天没有回家，然后就再也没能会的来。警察让母亲去认人，在警局的殓房，小小的她，看到了父亲冰冷的尸体。母亲当场晕厥过去，当时感觉天真的塌了，后来的半年里，母亲几乎哭完了一辈子的眼泪。没有钱，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父亲的死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警方的解释：劳累过度，并且食了有毒的菌菜导致死亡，可是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没了，打那时起，她就决心长大后要当名警察或者法医。
　　读了警校，当警服穿在身，她用心去体会警徽的温热，感受它的分量，站在国旗下她曾宣含泪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在心中她认真的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做一名老百姓心中的好警察，还穷人一份公平，一个公道。在警校训练那会儿，当她在熊熊烈焰火环中；在尖锐的钢丝网底，当抱着枪在泥泞中匍匐，当她美丽的秀发被剪短，当步枪枪托在身体某个部位磨出茧子；当训练时手指骨被自己打断，作为一名女生她哭了，站在雨夜里攥紧拳头嚎叫，大声地呼喊：“来吧、来吧，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摸、爬、滚、打，终练就一身真硬本领，真功夫，非一朝一夕，需要非常人的耐力，毅力，是持久，是铁石般的意志，是胸膛中永不磨灭的那口气儿。当这名文弱的女生，以骄人的成绩毕业的时，站在国旗下，那英姿飒爽的军礼，让所有教官为之动容，谁也没曾料想竟然是她，那个叫李筱钰文弱不堪的女生，在云南边境实战打击毒贩作为毕业答卷，将第53枚荣誉星挂在了警校的荣誉墙上。思绪像一缕抽丝剥茧的风，让她的鼻子里面感到酸酸的。后面那个男生就那样静悄悄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吸了吸鼻子回过头说：“停，站住，别动，转身。”李筱钰摊摊手，指着徐良接着说，“我讲过了你别跟着我，我今天心情特别差，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明白了吗？”
　　“好吧，我走，只要你开心就好。”徐良撇撇嘴，很生气的样子，然后扭头默默离开。看着他这个状况就像刚挨了批评的三年级小男生，李筱钰又有点不忍地叹了口气。
　　都是警校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在这座空旷的城，陌生的俩个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彼此身上那种新人执拗的劲，那种棱是棱，角是角的锐利，还没有被打磨圆滑，虽然是警察局，也一样，因为警察也是人，除了工作也有生活，人和人之间同样需要交往。所以俩有事没事坐在一起，一起吃个午饭，喝杯咖啡，开两儿玩笑，惦念一下校园青春的美好。其实也蛮愉悦的，可日子久了难免会暗生情愫，何况我们的李警官又如此美不胜收，让徐良同志总是心猿意马，渐渐地爱由心生。虽然李筱钰没有那个意思，可徐良同学不那么想，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一哪天感动天，感动地了呢。
　　黄昏的午后，她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回忆着年少时的岁月，回忆母亲拉扯自己长大那些年月的不易，她倔强的脸颊同样经不住情感的洗礼，晶莹的泪花调皮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