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舌剑唇枪

　　霍成走到雪岭面前，劝道：“大师，知恩图报是人间常理，彭贤弟此举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大师应该弘扬美德教化终生，怎能无故相拒。”
　　卢春瑛也说：“总队长说得对，请大师斟酌。”
　　这时候，几百个小喽啰在石磙带领下高喊一声：“请大师收下！”然后扑通扑通全部跪下，匍匐于地，砰砰砰叩头。
　　雪岭白须飘然，十分动容：“阿弥陀佛，既如此，老衲代表众家弟子愧领了。众位施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彭六旎站起来，冲雪岭再次鞠躬：“彭六旎谢谢大师！”
　　转过身，对着霍成扑通又跪下来，嘴里大喊：“霍大哥，俺彭六旎谢谢你的救命大恩。”
　　霍成吓了一跳，连忙搀扶他，可是彭六旎就是不起来。霍成说：“一切都是大师功德无量，我只是跑跑腿，贤弟这样做不是羞臊大哥吗，快起来。”
　　彭六旎跪着不起，呜呜嚎啕大哭。
　　霍成蹲下来，连胜喊：“贤弟，贤弟，别这样，让战士们看笑话。”
　　彭六旎抬起头，抹一下眼泪：“大哥，往后，你我就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只要大哥一句话，让俺上刀山下油锅俺绝没二话，牙嘣半字说个不字，俺就不是人养的。”转身一指后面的队伍，“俺今儿个把兄弟们全带来了，从今往后俺就是四爷的人，跟着大哥打鬼子。”
　　霍成一下子抱着彭六旎，拍着他的后背说：“大哥我收下兄弟们。”
　　梅雁眼睛红红地走到二人跟前蹲下，把一个手绢递给彭六旎：“彭大哥，参加新四军是正道，快别哭了。”面对霍成，她坚定地说：“霍大哥，俺也要参加新四军，跟着你打鬼子。”
　　霍成说：“行，俺就收下你。”
　　饶建堂说：“我正好缺一个抄报原，就让梅雁姑娘留在总队部吧。”
　　梅雁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手说：“好，只要能在霍大哥身边，教俺干啥都行。”
　　霍成瞟了一眼饶建堂，搀扶起彭六旎，严肃地说：“那不行，梅雁不能留在总队部，让他到后方的卫生队做医生。”
　　梅雁一下子变了脸，跺着脚撒娇说：“为啥，为啥嘛，俺就要留在总队部，就要留在你身边，俺要照顾你。”
　　饶建堂替他讲情说：“就是嘛，咱队伍上识字儿的不多，梅姑娘是留过洋的高材生，总队部正缺这样的知识分子，总队长，我们要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不能埋没人才啊。”
　　霍成瞪大了眼睛，对饶建堂吼道：“什么叫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啊？梅雁在日本学的是医学，让她去当医生才是真正的才尽其用。”
　　饶建堂还要说什么，卢春瑛发话了：“饶主任，我看就按总队长的意见办吧，咱们卫生队没有一个正规学校毕业的医生，像梅姑娘这样的专门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不能让她学非所用。”
　　梅雁听完，一转身，捂着脸喔喔地哭着跑了。
　　
　　山口大步走进清水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大佐，山雀密电。”
　　清水期待地：“哦，有什么新情况？”
　　山口说：“有两个情况。第一，国民党县长刘更生发现悍匪彭六旎有投共迹象，多次拉拢未奏效，于是请彭六旎吃饭，借机下毒，但被霍大脚和雪岭老和尚救活，于是感恩戴德加入新四军。蟊猴子任命他当萧国县县大队大队长，卢春瑛任政委，撤销县工委，成立萧国县县委，卢春瑛任书记，不再担任抗敌总队政委。成立萧国县抗日民主政府，选举赵乾威为县长，蟊猴子目前声势浩大。第二，蟊猴子县委、县抗日民主政府、县大队进驻县城西部平原地带牛冕村，将根据地扩大到山区之外。在全县成立了十一个区，每区建立一个区小队，每村建一个民兵小组，这样一来，蟊猴子的抗日根据地初具规模，村村都有民兵、户户参加抗日、妇女组织妇救会、儿童参加儿童团，进入根据地没有抗日民主政府的路条，谁都难以通行。蟊猴子的势利从县城东部山区扩展到县城南部、西南部、东部、东北部，与蟊猴子豫皖苏边区连成一片，东北部更与苏鲁豫边区相连，打通了同山东八路军的联系。新四军实际力量由第四，上升到排名第二，整个萧国县三分天下有其一。第三，山雀已经打入霍大脚的队伍，正在寻机接近其核心指挥位置。”
　　清水听完山口的报告，双眉紧缩，焦躁不安地在地图上查看：“山雀的情报表明，蟊猴子发展迅速，一旦与卢传宗和刘更生合流，大日本皇军在实力上已经处于下风，好在支那人不团结，内部勾心斗角，这给我们各个击破创造了条件。命令山雀密切注意霍大脚动向，卢传宗、刘更生之辈不在话下，只有霍大脚是皇军劲敌，不消灭霍大脚萧国县永无宁日。”
　　清水考虑了一下，问：“蟊猴子的县长赵乾威什么的来路？”
　　山口说：“赵乾威和刘更生、邵世心、霍守田当年是萧国县的四大乡绅，在全县威望很高。目前刘更生是国民党的人，邵世心为大日本皇军收服，霍守田被我们击毙，蟊猴子别无选择，只能靠赵乾威支撑门面，笼络人心。”
　　清水下令：“设法侦知赵乾威行踪，一有机会就将他生擒活捉，让他为大日本皇军效力，让蟊猴子失去正统位置。”
　　山口立正敬礼：“哈衣！”
　　
　　屋内一盏马灯发出微弱的光，霍成和彭六旎在长条桌前相对而坐，桌子上放着一包山炮台香烟，二人每人手里夹着一支烟，整个屋子弥漫着浓浓的烟味。
　　彭六旎诚恳地说：“霍大哥，俺一个杆子头当大队长恐怕难以服众，老百姓也不会买账，大哥还是让俺当你的保镖吧，鞍前马后为你保驾。让俺当大队长，俺啥都不懂，部队又不和大哥在一起，要单独活动，万一俺弄出了岔子可咋办？”
　　霍成笑呵呵地说：“贤弟，让你当大队长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是边区党委和军区批准的，哪能说改就改呢。新四军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一切行动听指挥，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保持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你好好整顿部队，让兄弟们改掉原来那种松松垮垮的作风，把县大队改造成真正的人民军队。”
　　彭六旎无奈地说：“大哥，这些俺知道，可是俺手下这些弟兄平时散漫惯了，猛一上笼头就怕拢不住，你又不在身边，万一哗变可就难收拾了。”
　　霍成严肃地说：“你们和县委、县政府一起活动，有什么事多和政委商量，别看他是个女的又很年轻，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她既是县委书记又是县大队政委，你的一切行动要听她指挥，政委有最后的决定权，军事指挥也一样，听她的没错。”霍成站起来走到窗前，语重心长地说：“贤弟啊，从一个普通老百姓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需要千锤百炼，只要一心向着革命一心想着抗日，大哥相信你会百炼成钢。另外，为了你能掌握住部队，我从总队抽调一个排交给你带走，你把各班排的班排长都让他们担任，这样整个部队就有了凝聚力。石磙对你忠心耿耿，有这样一个副大队长，部队会听你指挥。霍冕村是我的老家，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那些淳朴的父老乡亲都会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干吧。”
　　彭六旎也站起来，走到窗前，抽出一只烟递给霍成：“大哥这样说，那我就先干着试试。还有一个事，俺手里确实有一本古书，但是不是火浴秘籍俺也不知道。现在俺把它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哪天俺取回来让你看看，不管是不是火浴秘籍，就算我送给你这个读书人的礼物吧。”
　　霍成握住彭六旎的双手：“贤弟，目前斗争形势十分复杂，你回到霍冕村好好配合县委县政府工作，抓紧训练部队。最近有一位重要首长要经过萧国县去边区视察工作，等我把首长安全送走，我会立即赶到霍冕村看你。”
　　二人双手握得更紧，郑重地抖了几斗。
　　
　　江北新四军一号首长穿着皮夹克，骑着马走进村口，后面跟着四个骑着马身穿便装的大汉。正在浏览着墙上的抗日标语，忽然从一堵墙后面冲出两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员，威严地喊道：“站住，干啥的？”
　　首长的马被惊吓一了，打着响鼻转了一个圈，咴咴地叫着。首长翻身下马，后面的人随手接过缰绳。首长走到儿童面前温和地问：“小鬼，你们是干啥的呀？”
　　儿童挺挺胸脯：“俺们是儿童团，专门抓坏人的，你是干啥的？”
　　首长哈哈大笑：“小鬼，你看我是坏人吗？”
　　儿童不屑地说：“那谁知道，坏人头上又没刻字儿。”
　　首长喜欢地抚摸一下儿童的头：“我要到村里找个人，你看能不能让我过去呀？”
　　儿童坚定地：“你有路条吗？没路条，那不行！”
　　首长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转脸问后面那个帮他牵马的大汉：“有路条吗？”
　　大汉笑着摇头：“没有！”
　　儿童听他们说没有路条，立即端起红缨枪，围着一号首长转一圈，满脸怀疑地：“没有路条，俺看你就不是好人。”
　　首长哈哈笑着，弯下腰，逗他说：“小鬼，我头上也没刻着字儿啊，你咋能说我就不是好人呢？”
　　“小胖子！”霍成喊着那个儿童团员与卢春瑛一起从村子里走出来。
　　小胖子立马弃了一号首长，跑着去迎他俩，边跑边喊：“叔叔，俺抓住几个坏人。”
　　小胖子跑到霍成跟前，霍成停下脚步，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小胖子，你咋知道他是坏人？”
　　小胖子指指陈毅，语气肯定地：“他没有路条。”
　　霍成呵呵笑：“小胖子，他可不是坏人，他是叔叔的叔叔，你得叫爷爷才行。”
　　小胖子歪着头，摸了一下耳朵：“真的吗？”
　　霍成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走，小胖子，叔叔给你介绍介绍。”
　　来到一号首长等人面前，霍成放下小胖子的手，立正敬礼：“首长，豫皖苏边区抗敌第一总队总队长霍成迎接首长。”
　　卢春瑛立正敬礼：“豫皖苏边区萧国县县委书记兼县大队政委卢春瑛迎接首长。”
　　小胖子看到他们毕恭毕敬礼地样子，伸了一下舌头，和另一个儿童嘀嘀咕咕，指指画画。
　　首长分别和霍成、卢春瑛握手：“辛苦同志们，这里的抗日氛围真好啊，简直是铜墙铁壁啊。”
　　霍成转身拉过小胖子：“小胖子，来，叫爷爷。”
　　小胖子手持红缨枪敬礼：“报告爷爷首长。”
　　众人见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首长喜爱地抱起小胖子：“来，让爷爷亲亲我们的抗日小英雄。”
　　
　　屋子里摆设如旧。
　　一号首长坐在一边，霍成、卢春瑛坐在另一边向陈毅汇报工作，首长认真地听着，不时插话，询问一些情况。
　　首长听完汇报，站起来双手掐腰，声音洪亮：“一个小小的萧国县，三个政权并立，敌伪顽我，三国四方，错综复杂，你们在这样复杂的形势下创建了稳固的根据地，扩大了抗日武装，掌握了火浴秘籍的重要线索，在敌人拥有强大兵力的后方坚持抗战，了不起啊同志们。”
　　霍成说：“首长刚才对根据地建设，秘籍的保护，抗日武装的发展所做的指示我们一定遵照执行。”
　　首长沉思一下：“百灵同志情况如何？”
　　卢春瑛汇报说：“百灵同志是我党精心培养的专业情报人员，沉稳干练，经验丰富，潜得深，站得稳，目前还比较安全。”
　　首长欣慰地抚了一下头发，豪情万丈地说：“给我拿纸笔来！”
　　霍成转身拿来笔墨纸砚，铺在桌子上。
　　陈毅泼墨挥毫，写下五个大字：抗日模范县！
　　霍成、卢春瑛欣喜地端详着这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激动不已。
　　首长意犹未尽，双手掐腰，抬头挺胸，豪情勃发地吟道：“皇藏山上鬼神号，中华儿女护国魂。浴火成仙得大道，笑看群山皆昆仑。”
　　卢春瑛拉了拉霍成：“首长口占一绝，大气磅礴，第三句既提到了火浴秘籍，又嵌进了霍成于娴的名字，寄托了首长对你们的美好祝愿。”
　　
　　于娴工作室的桌子上摆满古玩玉器金石字画，于娴一件一件指点给清水看。
　　山口弯着腰，随着清水仔细地盯着每一件宝物。
　　于娴介绍完，直起腰，客气地说：“大佐阁下，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您得到的这些出土文物大部分是赝品，没有任何价值！”
　　清水失望地叹气：“于小姐门里出身，想必不会看走眼，支那人造假的功夫和制作的功夫一样高，这个民族良莠并存，很难对付。”
　　山口问：“邵桑送给大佐的那把紫晶刀可是赝品？”
　　于娴笑笑说：“紫晶刀不是赝品，是实实在在的珍品。”
　　山口竖起大拇指：“邵桑对皇军的忠诚大大的。”
　　清水点点头走出于娴的工作室。
　　
　　清水、山口相对而坐，分析战争形势。
　　清水说：“蟊猴子日益坐大，这是必须认真对待的大问题，蟊猴子的力量越大，我们找到火浴秘籍的希望越渺茫。就目前情况来看，皇军对秘籍毫无线索，前景不容乐观，山口君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山口说：“大佐……”
　　山口话没说出，山本却推门进来：“报告大佐，山雀来电！”
　　山口接过电报，飞快地浏览，然后说道：“大佐，山雀确定火浴秘籍就在瑞云寺，但究竟藏在寺庙的什么地方还有待于继续观察。山雀侦知，蟊猴子有一名间谍藏在县城，代号“百灵”，具体待查实后祥报。”
　　清水忧郁：“县城潜伏着蟊猴子的间谍，这很危险，命令山雀抓紧侦察，务必尽快挖出这个危险分子。特务队也要加紧对县城的排查，双管齐下，找出这个间谍。既然山雀已经确定火浴秘籍在瑞云寺，那一定在老和尚手里，我决定微服造访瑞云寺，当面探探雪岭老和尚的虚实。”
　　
　　瑞云寺大殿金碧辉煌，由彭六旎出资刚刚雕塑的佛祖金身闪闪发光，雪岭盘腿打坐在佛坐上，清水、山口身穿便装，坐在佛座前的太师椅上，郑振邦站在清水身后。
　　雪岭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敢问施主从何处来，是还愿还是求未来前程？”
　　郑振邦连忙介绍：“大师，这位是大日本皇军驻萧国县的清水大佐，这位是山口少佐。清水大佐是日本国著名汉学家之后，汉学功底深厚，他曾经立志要以汉学家的身份来华游学，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知道大师是一代高僧，所以今天特来登门造访，想与大师共同探讨中华文化和佛教精髓，以求有所教益。”
　　雪岭神色如常，不惊不喜不怒：“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若以汉学家身份来访弊寺，老衲定当以高朋相待，尽地主之谊，以我中华文化之精髓与施主商讨。但是，施主现在虽然微服便装然却周身透出血腥杀伐之气，我佛慈悲，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像施主这等嗜杀之人，要弄懂中华文化和佛教精髓，深恐竹篮打水最后落得一场空。”对郑振邦示意：“请将老衲的话翻译过去。”
　　郑振邦连忙说：“大师，清水大佐精通汉语，不用翻译。”
　　雪岭微微点头：“善哉。”
　　清水听完雪岭之言，装作大度的说：“大师之言虽有金玉之鸣，却带有瓦石之声，很是偏颇。”
　　雪岭轻蔑地：“愿闻其详。”
　　清水张狂的：“大师所说的杀伐乃是反日分子无端地污蔑。大日本皇军远涉重洋来到支那，并不是来杀伐人命占领国土，而是要帮助支那人建立王道领土，实现天皇陛下大东亚共荣圈的雄才大略。支那幅员辽阔，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但是，支那人天生的民族劣根性不能使整个国家繁荣富强，这就需要我大和民族前来帮助你们。日中两国早就有文化交流，鉴真大师东渡扶桑传播友谊，应该是需要大师效法的。”
　　雪岭呵呵一笑：“老衲愚钝，不懂王道乐土的真正含义，那么老衲倒要请教施主，霍冕村大屠杀，全村三百余口无一生还，这是不是王道乐土？城西大扫荡，几百人被抓来强迫充作苦力，这是不是王道乐土？几岁的孩子因为不愿父亲被抓就被残忍杀害，这是不是王道乐土？萧国县著名乡绅霍守田一生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因为不愿为你们做事就被你们痛下杀手，这是不是王道乐土？更有……”
　　雪岭还没说完，却惹恼了山口，他跳起来，从口袋里抽出短枪：“八格牙路，你的蟊猴子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
　　雪岭放声大笑：“罪过罪过，佛门圣地舞枪弄棒，这也是你们的王道乐土？”
　　清水瞪了山口一眼：“八格！你的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