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紧锣密鼓

　　彭六旎把酒碗放到桌子上，瞪着红红的眼睛，满嘴酒气地问：“县长今儿个请我喝酒有啥事？直来直去说出来，咱老彭不喜欢绕弯子。”
　　邵世心一本正经地：“大当家爽快，那老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情呢倒是有点儿，也不大。”
　　彭六旎说：“好，你说。”
　　邵世心婉转地说：“皇藏山区有个花甲寺煤矿大当家知道吧？皇军要让煤矿恢复生产，成立花甲寺煤矿株式会社。清水太君素来敬重大当家是个英雄，知道大当家在这方圆百里威名远扬，众望所归，所以让老朽设宴请大当家，想请大当家做花甲寺煤矿经理，你手下的兄弟们编为护矿队，武器弹药粮饷都由皇军供应，每月给大当家五百块大洋的薪水，不知大当家意下如何？”
　　彭六旎听罢哈哈大笑，一拍桌子：“我当他娘的啥鸟事呢，原来是小鬼子要收编俺的山寨，那俺单缠鬼不就成了汉奸啦？不中不中，俺还是做俺的土匪逍遥自在，在小鬼子手下干活儿，不知哪天就他娘的脑袋搬家了。”
　　邵世心相劝道：“大当家此言差矣！皇军既然要重用大当家，就会相信大当家，花甲寺煤矿就你以一个人说了算，这总比大当家在山寨守着穷山恶水强上百倍啊。”
　　彭六旎有点心动，挠挠光头：“邵县长，当汉奸名声不好听呀，咱老彭一世英名去淌这趟浑水，不划算，人要脸树要皮，不争名还争口气呢，这事俺得回山寨和兄弟们合计合计。”
　　邵世心见说不动彭六旎，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酒，将身子伏到桌子上：“大当家，刚才为大当家奉茶的小女你看如何？”
　　彭六旎一下子来了精神，红光满面的说：“那没说的，真是个美人胚子，咱老彭这几年也见过不少美人，和令千金相比那就没法比了。怎么？邵县长啥意思？”
　　邵世心见彭六旎上钩，微微一笑：“老朽敬重大当家英雄盖世，为人豪爽，是一代英杰，所以，只要大当家答应去煤矿为皇军做事，老朽愿将小女许配给大当家做夫人，不知大当家肯笑纳吗？”
　　彭六旎转身看看石磙，又仰脸瞅瞅磨盘，再盯着邵世心，满腹狐疑地问：“邵县长说的是真话？”
　　邵世心拍着胸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这把年纪了岂能拿小女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彭六旎兴奋异常，拍着桌子道：“邵县长这样说，那咱老彭也不含糊。”回头叫石磙：“把你带的大洋拿出来，算是定金，剩下需要办啥的，等俺回山寨再送来。”
　　石磙拿出一个粗布袋子，把大洋哗哗啦啦倒在邵世心面前：“县长大人，一共是三百大洋。”
　　彭六旎拿眼瞪他：“怎么就三百，你他娘的真是个扣子手。”
　　石磙委屈地：“鬼爷，咱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档子事啊。”
　　邵世心挥挥手让石磙退到一边：“大当家，既然做亲戚，钱不钱的那是后话，老朽还有件大事要向大当家讨教。”
　　彭六旎爽快地：“你说你说！”
　　邵世心试探地：“听说大当家手里有一件镇山至宝，就是一卷黄绸子古书，不知是真是假？”
　　彭六旎正在兴奋之中，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事，愣了一下，马上狡黠地说：“邵县长抬举咱老彭了，俺他娘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要他娘的古书有啥用？”对着石磙吼道：“这都哪个乌龟王八蛋胡沁呢，让老子查出来俺砍他的二斤半。”
　　邵世心笑笑说：“老朽也是道听途说，大当家不必介怀。”
　　彭六旎被他这样一问，好像把酒也给问醒了，他把身子往后仰了仰：“邵县长，令千金的事和投降小鬼子的事咱今儿个得弄个说法，咱都是在外面混的人，不说有头有脸，那也是方圆百里数得着的。”
　　邵世心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以为他要反悔，紧张地问：“大当家要个什么说法？”
　　彭六旎清清嗓子：“看在令千金的面子上，投降鬼子的事呢俺应承了，但是，俺要先拜堂成亲才能投降小鬼子，要是这个条件不答应，那当汉奸的事咱就不提了。”
　　邵世心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彭六旎会提出这么个条件，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容我和小女商量商量。”
　　彭六旎一拍桌子站起来：“那好，那俺等邵县长的准信儿。”
　　邵世心问：“大当家这就要走？”
　　彭六旎抱拳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事也办了，客走主人安，咱老彭告辞了。”
　　
　　邵世心刚走进邵若玉房间，邵若玉就把一个茶碗摔在他的脚下，怒视着他说：“你当汉奸当上瘾了，连自己的亲闺女都卖，你当你的汉奸俺不管，你要拿俺当诱饵诱骗土匪俺就死给你看。要是崔胜知道你把俺送给土匪当媳妇，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邵世心尴尬地解释：“玉儿，爹根本没打算把你嫁给他，这不就是一着棋嘛，就他那土匪样，他还想娶我闺女，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得美。可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傻大黑粗的土匪，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还不少。”
　　邵若玉不依不饶：“怪不得你来老家请客非得让俺跟着来，你早就算计好了的，拿俺当筹码给鬼子办事，你还有一点儿中国人的良心吗？你还有一点儿当爹的样子吗？俺明儿个就去找崔胜，俺永远不回来，俺一天都不愿意呆在这个汉奸家里！”
　　
　　在日军联队部，邵世心一脸无奈，清水脸色阴沉，山口幸灾乐祸，表情各有不同，但是都在思考办法。
　　山口对着邵世心数落：“邵桑，你的战略的轻视对手，战术的一窍不通。支那有句名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邵桑没弄清单缠鬼的底细，盲目用计，不可能达到目的。”
　　邵世心后悔的说：“我没想到这个土匪软硬不吃。”
　　清水轻蔑地：“邵桑，你的办事不力，昏庸无能，皇军大大的失望。山口君，你的有什么妙计？”
　　山口耸耸肩，成竹在胸：“邵桑的计策我们的还可以继续使用，既然此人狡猾多端，拉拢不成，提出了先决条件，皇军不如将计就计，以送亲为名，抬着花轿进山寨，所有人等包括新娘子都由大日本皇军士兵充任，我料单缠鬼那些乌合之众难以抵敌大日本皇军，一定会乖乖就范，束手就擒，到那时，嘿嘿，单缠鬼就跳不出皇军的手掌心了，让他干什么他就得乖乖干什么，若有不从，他就会领教我军刀的锋利。”
　　邵世心击节赞叹：“此计大妙啊，行此计可以万无一失，稳操胜券。”
　　清水命令邵世心：“邵桑，你的按照山口君的计划立即实施，亲自前往彭六旎山寨，择定吉日，大摆筵席，不可再有差池。”
　　
　　白马村总队部，霍成、卢春瑛、饶建堂、崔胜四人围坐在长条桌子旁，传阅电报，崔胜看完“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邵世心这个狗娘养的真是丧尽天良，竟然拿自己亲闺女引诱土匪投敌，俺这就带便衣大队去把玉儿接来，这样下去，玉儿早晚会被毁了！”转身从墙上摘下驳壳枪，两把匕首插在绑腿里，怒火中烧的就要走。
　　霍成一拍桌子，吼道：“站住！你还是个新四军战士吗？百灵同志情报刚到，我们要研究一个可行办法解救玉儿，你这样去不是送死吗？”
　　崔胜焦躁地蹲在门边：“等你研究好办法，花轿都抬到土匪窝里了，感情不是你媳妇，你可以说自在腔！”
　　卢春瑛站起来拉拉崔胜：“我们在开会，在研究计划，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快起来坐下，大家都想想办法。”
　　崔胜脖子一梗，猛然站起对霍成说：“还研究个鸟啊，带上人把玉儿抢出来不就结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只要玉儿不在邵世心手里，他啥计策啥阴谋都弄不成。俺又没让你带着总队去，俺就是带着俺的便衣大队去，碍着你啥事了？”
　　霍成见崔胜顶嘴，怒不可遏，把手枪“砰”地拍在桌子上：“崔胜同志，你弄清楚你现在的身份，这不是小时候在霍冕村掏鸟窝，你想咋干就咋干，这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是革命队伍。便衣大队是你崔胜看家护院的杂八队吗？是你崔胜的私有财产吗？你要去是吧？好，你可以自己去，但你要是调动便衣大队一兵一卒，我就以抗命论处。我看你不是革命战士，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军阀。你给我滚！去救你的小媳妇吧，快滚快滚！”
　　崔胜大脸憋得彤红，恨恨地说：“滚就滚，俺自己照样把玉儿抢出来，俺就不信，少了你这芨芨菜俺还就做不成八大碗了。”狠狠地跺一下脚，崔胜冲出房门。
　　崔胜急急地往前走，饶建堂紧赶几步追上他，拉着他的胳膊把他顶在一棵大树上：“我说一袋烟，你他娘的脑子让猪拱了，你和霍成同志从小长大，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你们兄弟情谊你不知道？你们从光屁股到现在他啥时候不是护着你？玉儿只是你媳妇吗？玉儿也是他的兄弟媳妇，他心里不着急？要是你这样单枪匹马去救玉儿，不仅你他娘的有去无回，你还会把玉儿的命送掉。鬼子既然有这个阴谋，就会对玉儿严加保护，你这样冒冒失失上去，打草惊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将受到党纪军纪的严厉惩处。你他娘的还想英雄救美？做梦娶媳妇，你想得美！”饶建堂说完，搡了一把崔胜，叉着腰，不停地喘粗气。
　　崔胜这会儿有点冷静了，嗫嚅了半天，愤愤地说：“你看看他，情况这么紧急，他还在那儿慢条斯理，没事人似的，这根本就不像我大哥的做派。”
　　饶建堂烦躁地：“好了好了，你他娘的赶快回去开会，知道情况紧急就不该有这么一出。”
　　崔胜耷拉着脑袋，跟在饶建堂身后走进屋子，无声地坐在桌子旁。
　　霍成拉长着脸盯着他：“你不是有种吗？咋回来了？我看独立第一抗敌总队这个笼屉太小，蒸不开你这个大馒头了。”
　　崔胜气哼哼地梗着脖子，把脸转向一旁，不答话。
　　卢春瑛嗔怪地盯了霍成一眼：“你呀也别光说人家一袋烟，我看你就是咱总队的第一个大军阀，每到情况紧急的时候就没有了清华高材生的儒雅，开口就骂人，动不动就是一脚，有你这样当领导当大哥的吗？”
　　霍成看看卢春瑛又爱又恨的神情，放松了一下表情，自嘲地一笑：“我他娘的就是看不惯猪脑子的人，自己不动脑子还在那儿咋咋呼呼，真他娘的是张飞李逵的徒弟，就知道瞎打瞎冲。”
　　卢春瑛哭笑不得：“你看看你看看，一张嘴就是这种话，真是江山易该本性难移。”
　　霍成看看卢春瑛，瞅瞅饶建堂，瞧瞧气鼓鼓的崔胜，双手搓了一下脸，平息了一下情绪说：“好了，不说了，接着开会。敌人这个计划很周密，志在必得，铁定要拿下彭六旎。这不光是邵若玉的安全问题，这牵扯到整个萧国县抗敌斗争的大局。如果彭六旎真的投降了鬼子，整个萧国县的对你斗争形势将会发生逆转，敌人在山区的钉子就会牢牢扎下去。彭六旎在萧国县土生土长，熟悉萧国县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有他的参与鬼子就会如虎添翼，我们寻找火浴秘籍和创建根据地就会因为他的投敌而功败垂成。”霍成端起大黑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而且到处都在传说彭六旎有一部黄绸子古籍，据说就是火浴秘籍。如果这部书真的是火浴秘籍，他投敌后肯定会将秘籍交给清水，那样的话，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百灵同志、老佛同志冒着生命危险的潜伏都将毫无意义，我们将对不起我们的民族，对不起我们的子孙后代。”
　　屋子里静悄悄地，可以听到四个人喘气的声音，大家神情严肃，都在沉思。
　　崔胜恍然大悟的样子，挠挠头皮，和好地对霍成咧咧嘴。
　　霍成瞪了他一眼，继续说：“我有一个计划，大家研究一下看是不是可行。”
　　几个人都往前凑凑身子，注视着霍成。
　　霍成拿起桌上的茶碗：“这儿是县城，这儿是小邙山，这儿是皇藏山区。小邙山离县城一百华里，离皇藏山区一百六十华里，中间都是平原地带，打鬼子的伏击肯定不行，而且还会惹恼彭六旎，误会我们坏了他的好事。按照萧国县的风俗，彭六旎必须头一天把花轿抬到邵世心的县政府，这叫过轿。需要一个男的抱一只大红公鸡随花轿同去，邵世心也会找一个女的抱一只大黄母鸡第二天随花轿到山寨。我想，这个抱公鸡的就让楞子做，抱母鸡的我们就不好掌握了。但是只要楞子抱鸡进入县政府，就可以随时打听情况，摸清鬼子的部署。另外，抬花轿的八个轿夫全部换成我们的战士，携带短枪，随时准备战斗。”霍成停顿一下，环顾一下大家。
　　三个人静气凝神，盯着桌上的茶碗，不住地点头。
　　霍成继续说：“现在是夏天，但是按照风俗，新娘子必须穿大红的棉袄棉裤，这有个讲究叫‘新人不穿单’，头上蒙红布，叫‘蒙脸红’，坐在花轿里的鬼子经这样一折腾，热也把他热死，我们再按照风俗尽量拖延他走出花轿的时间，这个鬼子肯定提前暴露。”
　　饶建堂赞叹说：“总队长这个计划天衣无缝，鬼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是去送死的。”
　　霍成部署这个计划：“我带着便衣大队去彭六旎山寨，消灭鬼子伪军，饶主任随同花轿进城，指挥进城的战士，政委留在白马村掌握全局。大家分头准备吧。”
　　崔胜急了，着急地问：“那我呢？我干啥？”
　　霍成一脸严肃地说：“我告诉你，玉儿是安全的，这次也不可能把她带出来。你不服命令，军纪涣散，参加这样的行动会坏事，就留在总队部协助政委工作吧。”
　　崔胜咧着大嘴直嚷嚷：“这咋行，这咋行，成哥，政委，饶主任，你们、你们咋这样呢。”
　　霍成缓和一下表情：“那你跟我行动吧，你小子，就是一辆拖车，三天不楔就散架。”
　　
　　邵世心来到山寨外，石磙立即招呼小喽罗放炮仗，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在腾起的蓝色硝烟中炸响。邵世心翻身下马，和磨盘一起走进山寨大门。早有小喽罗接过马缰绳把马拴在柱子上。
　　彭六旎在聚义厅门前迎接，客气地把二人让进聚义厅。
　　客套一番，分宾主落座，邵世心首先说话：“大当家，老朽和小女商量过了，小女敬慕大当家英雄气概，愿意侍奉大当家。”
　　彭六旎听罢哈哈大笑：“既如此，那县长就是老彭的泰山老丈人了，请安坐，受小婿一拜。”彭六旎跪倒在地，“砰砰砰”，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冲众喽啰吼一嗓子：“都他娘的别傻站着了，还不快给老太爷磕头。”
　　众喽啰呼呼啦啦全部跪下，磕头如捣蒜。
　　邵世心连忙站起，伸着双手：“贤婿，不用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众人站起，邵世心和彭六旎重新落座。
　　邵世心说：“贤婿，老朽请圣泉寺的高僧算了生辰八字，定了黄道吉日，就是后天，贤婿明天要备好彩礼、花轿、唢呐班子，明天是要过轿的。老朽虽然不是高官巨贾，但也是萧国县一方父母，面子上还是有些讲究的。”
　　彭六旎兴高采烈地应允：“岳父大人尽管放心，小婿一定按照地方风俗，该置办的保证一样不少，绝不让小姐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