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军训风波（3）

　　清晨，太阳刚刚透出一点点光芒的时候，宋碧霞和韩香已经动身了，沈香茗不顾相劝也早早起床。送走了这两个对她无微不至照顾的好姐妹后，她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转悠。
　　学生们大都已经回家了，偶有夹着书本匆匆赶赴教室的。偌大的校园突然变得寂寥起来了，独处的沈香茗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操场的环形跑道上，稀稀拉拉地飘过几个学生的身影；篮球场、足球场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健身器材也无人问津。随着太阳缓缓地升起，温度有些升高了，阳光也变得刺眼了，沈香茗在四处寻找阴凉地方。她快步走到了教学楼下那个九曲十八弯的长亭，头顶是密密麻麻的葡萄藤和枝叶，斑斑驳驳透过几缕阳光；长亭的两侧是绿油油的草坪，中间还夹杂着几棵石榴树，累累果实挂在枝头。漫步在这迂回曲折的长亭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秦岭和沈香茗的宿舍楼是前后楼，他住在顶层，特别喜欢这种站在走廊东头极目远眺的感觉。吃过早饭后就一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未看进去一个字，眼睛时不时地瞅着楼下，那是沈香茗出入宿舍的必经之路。
　　看着沈香茗一个人向宿舍的方向走去，秦岭心头一怔，有种想跑下楼去的冲动，很快又克制了。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提醒她打吊瓶？好像都不合适。就在他犹豫之间，沈香茗又下楼了，手里还拿着盐水瓶。秦岭心头泛起一丝惊喜，他灵机一动连忙下楼跟了上去。
　　一路小跑的沈香茗赶到医务室门口的时候却打退堂鼓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迟迟不敢迈进大门。刚才的踌躇满志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焦虑。她不敢想那个细细的针头扎进肉里的情景，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跑回宿舍的可怕念头。
　　“你是来打吊瓶吗？要不，我陪你进去吧？刚才我准备去教室，看着这有个背影挺像你的，走近一看还真的是你。”秦岭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吓了沈香茗一跳，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秦岭。
　　沈香茗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知秦岭什么时候就站在她的身后。她感到非常意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吓你一跳吧？看你胆子小的，是属老鼠的吗？”秦岭笑着开玩笑说。
　　沈香茗紧张的情绪有些缓解，她抿嘴一笑细声细气地反驳：“你才属老鼠呢，不就想说我胆小如鼠吗？”
　　秦岭也笑了。
　　他接过沈香茗手里的盐水瓶，边推门边耐心地叮嘱道：“待会儿你脑子里啥都别想，也不许回头看扎针的过程。你越是紧张，针就越扎不进去，还得重新扎，更受罪，明白吗？听我的，什么都别想，只管听医生的话就是了，好吗？”
　　听着秦岭体贴入微的话语，沈香茗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动了，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田。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秦岭的身后，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你这个丫头啊，终于来了，我还一直担心怕你不来了呢。来，放松一下，一会儿就好了。”郑校医接过秦岭手里的盐水瓶，对着一脸紧张的沈香茗笑着说。
　　转身又对旁边的秦岭严肃地说：“待会儿你负责按住她的手臂，千万别让她乱动。你个儿高，挡住她的视线，别让她看扎针的过程，免得她又紧张了。”
　　秦岭看了看沈香茗，郑重地对着校医说：“我知道，您放心吧！”
　　“好了，来吧，没事的。你就想着一会儿打完针就可以转转了，多好啊！扎针不疼，就一下，很快的。我打针二十多年了，没有人喊叫疼的，别怕啊。”郑校医用一种充满母性的温柔轻轻地说。
　　沈香茗虽然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但是当她看到郑医生手里的针管的时候，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又袭上了心头，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秦岭见状，着急得满头大汗，想走上前去搀扶她，却又在欲伸出双手的瞬间迟疑了。他无奈地看着她，也不知所措。沈香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胆战心惊地伸出左手说：“扎吧，我不怕，扎左手，我还要用右手写字呢！”
　　郑校医示意她坐下，将手腕平放在桌子上，攥紧拳头，然后绑上橡皮筋，拍打着手臂寻找清晰的血管。沈香茗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配合校医的治疗。可是，当校医用酒精擦拭消毒的时候，一股凉意顿时传遍了全身，她像触电般跳了起来，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医生，医生，等会儿再扎，可以吗？我紧张得要命，浑身抽搐。”沈香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里噙满了泪水，可怜兮兮地对着校医说。
　　不等校医回答，秦岭抢先说：“医生，让她休息会儿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还给她做思想工作，一会儿就好。”
　　郑校医微笑着点头默许，秦岭扶着沈香茗走出了医务室。她瘫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静静地闭着双眼。秦岭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看着沈香茗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秦岭轻声地说道：“要不，咱们进去吧？今天整个学校都放假了，医务室也就半天的值班时间。你这么躲躲闪闪得不敢进去，郑校医就没法下班，咱别耽搁人家时间太久了，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道理我都明白啊！可是我就是害怕，害怕扎针的那个瞬间，害怕看见回血的过程。我一看见输液管里鲜红的血液，我就忍不住想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啊，你理解一下我！”沈香茗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了，她眉头紧锁，情急下不停地跺着脚。
　　秦岭连忙走过去拍拍沈香茗的肩膀说：“好好好，别激动，别激动，是我的不对，我不理解你。但是，别让医生听见了笑话啊！”
　　沈香茗不再作声。秦岭又开始耐着性子开导：“这样吧，咱们数数吧，倒计时，等数到零的时候，什么都别想，豁出去了，进去打针，可以吗？”
　　“好，那就数我的学号吧，我的学号比你的大三，能多数一会儿；还有啊，如果一会儿我又不敢进去了，让你前功尽弃了，你就惩罚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得了，别管我了，好吧？”沈香茗调皮地笑着说。
　　“26、25、24、23、22、21、20……”秦岭和沈香茗异口同声地数着，楼道里不时有人经过，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俩。
　　“3、2、1、0，倒计时结束，进去吧！今天横竖都要一扎，我豁出去了，人家刘胡兰英勇就义时都比我打针从容多了!”这一次没有了退路，沈香茗斩钉截铁地边说边推门走了进去。秦岭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紧跟其后也走了进去。
　　这一次，郑校医没有说话，给秦岭使了个眼色，秦岭马上心领神会。他死死摁住沈香茗的胳膊，不容她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视线，郑校医迅速完成整个扎针的过程。
　　“好了，好了，真不容易啊，坐到那边慢慢吊吧。”郑校医如释重负地笑着说。
　　秦岭比沈香茗更紧张，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他一手高举着输液瓶防止回血，一手扶着沈香茗坐到长凳上，小心翼翼地挂好输液瓶后，双手还紧紧地攥着输液管。
　　沈香茗疑惑不解，眨巴着眼睛问他：“你这是干嘛呢？不都挂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攥着输液管呢？”
　　秦岭笑而不答，片刻后他问沈香茗：“你看这针打得快不快啊？要不要我调慢一点儿？”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打得太慢了，时间就太长了。”沈香茗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秦岭。
　　过了一会儿，郑校医过来例行检查，事毕后满脸慈爱地对着他俩说：“你这个男孩子还真是细心啊，你这样攥着输液管，药水就不凉了，打进去也不疼。”
　　沈香茗突然恍然大悟，她的心为之一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抬头和秦岭四目相对，秦岭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了。
　　郑校医一边整理病例资料和药品，一边不经意地扭头问：“听你们老师说你是班长？”
　　秦岭点点头。
　　“还真是个称职的班长，那天这个丫头晕倒了，看你办事雷厉风行，抱着一路小跑，在第一时间送过来了，有胆识，有魄力。去年吧，也有丫头军训时候中暑了，班里几个男生扭扭捏捏的，谁也不敢抱过来，愣是让丫头在大太阳下的水泥地上躺了半天。你说这是不是迂腐、缺心眼？”郑校医紧皱眉头，满是埋怨之情。
　　秦岭听得是心惊肉跳，他数次想打断郑校医说话，可是郑校医却自顾自埋着头工作。他感觉尴尬极了，甚至不敢面对沈香茗，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假日里的医务室比以往更加的清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沈香茗默默地看着盐水瓶里的药水滴滴落下，若有所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微妙，经过了这次的军训意外，尤其知晓是秦岭抱着她一路狂奔送到医务室的情况后，沈香茗感觉自己的内心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她很享受秦岭的这种单纯的感情，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它无形却也无价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上了秦岭，在宿舍独处的她被脑子里突然迸出的这个疑问吓了一跳。
　　百无聊赖之中，她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是一档文学节目。主持人正用甜美的嗓音朗诵一篇散文诗——《生命因等待而美丽》，背景音乐正是那首卡朋特兄妹演唱的《昨日再现》。
　　音乐声在宿舍里缓缓飘荡，沈香茗的心里也泛起来涟漪，她反反复地琢磨那句话——生命因等待而美丽。这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人为的巧合？她不断地问自己。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难道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学生吗？忘记了要考取名牌大学的远大志向了吗？早恋都是坏孩子的行径，你是个乖乖女，不怕回家父母打折你的双腿吗？
　　沈香茗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念头，在极度的矛盾和纠结中，她头疼欲裂，精神恍惚。听完诗朗诵后，她走下楼去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九月的校园依旧是花的世界，绚丽多彩。粉红的月季，淡黄的菊花，紫色的紫罗兰，还有那深红色的鸡冠花在花坛里竞相开放。中间还有几排丝瓜架，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中吊着许多长短不一的果实，而枯萎的花蕊则像一顶“小帽子”连着滕蔓。四周是茂密的石榴树，熟透的石榴一个个都裂开了嘴，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沈香茗走到石榴树下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着浓密的树叶，若有所思。家里后院也有这么一棵石榴树，这个时候也该瓜熟蒂落了吧，以前在家的时候她都会给弟弟摘石榴吃。想到这儿，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忧郁，父母亲吵架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她低头穿过这条林荫小道，不觉得竟然来到了阅览室的楼下。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从报刊杂志区域拿起一本《女友》，坐到了最后的角落。阅览室里来看书的人寥寥无几，有少部分人在埋头写作业。大家都很自觉，没有人大声喧哗，偶有起身去拿书籍的脚步声。对于非常喜欢安静的沈香茗来说，这样的环境令她感到非常的惬意。
　　就在她在本子上摘抄纪录的时候，感觉有个身影在向她慢慢走近，一抬头发现是秦岭。
　　“我可以坐到你的旁边吗？”秦岭大大方方地说道，化解了沈香茗心头的尴尬。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她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轻声回答，边环顾四周，唯恐自己的声音影响了别人，并下意识地往里边挪了挪，留出更大的空间给秦岭。
　　沈香茗的细声细气感染了秦岭，他坐下后用书遮挡着嘴巴，也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你好点了吗？”
　　“嗯，好了，谢谢！”沈香茗也模仿秦岭拿起书轻声地回答，并指了指手头的本子和笔。
　　秦岭心领神会，连忙从兜里拿出小本和钢笔。看了看沈香茗，快速写下了一句话：“看到你真高兴！”
　　看到本子上苍劲有力的一行小字，沈香茗回复：“我也是！谢谢！”
　　秦岭和沈香茗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传递纸条，阅览室的人逐渐增多了，却丝毫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小秘密”。
　　就在他俩闷头写纸条的时候，赵铭突然站在跟前用狡黠的眼光看着秦岭说：“嗨，秦岭，我坐在这里合适不？是不是不长眼色啊？”
　　沈香茗顿时不知所措，满脸尴尬地看着秦岭。
　　秦岭的心都凉透了，心想：“哎，怎么在这个时候又遇到这个口不遮掩的家伙呢？”
　　果然不出所料，赵铭看着秦岭的窘样，又贫嘴：“我说怎么放假不回家呢？宿舍里找不到，篮球场也没有，原来是在这儿会佳人呢？你也给介绍介绍嘛，是不是那年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一直挂念的那个……”
　　秦岭慌忙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捂住赵铭的嘴巴，语无伦次地辩解：“胡说什么呢？走走走，咱们到外边去说话，别影响别人看书学习。”
　　“哎呦，你下手真狠，想捂死我吗？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连兄弟都不认了？十几年的兄弟啊！”赵铭大声说到，引得阅览室里的人频频回头，沈香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秦岭拖着赵铭向外边走去，赵铭很不情愿地回头对着沈香茗嘻哈：“看来，我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电灯泡呢，怪不得人家都给我起外号叫‘灯泡’，天意啊，宿命啊，悲哀啊！”
　　前排几个女孩子被赵铭的自我解嘲逗乐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在沈香茗听来竟是如此的刺耳。
　　秦岭头也不回地拽着赵铭一路前进，直到长亭下才松开了手。见四下无人，他才怒斥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呢？她脸皮薄，你让她怎么下台？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她？”
　　面对秦岭一连串的责问，赵铭不以为然，他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知道你不善于表达，我才不得已替你捅破窗户纸的。你苦苦暗恋了人家好几年，你敢表白吗？女孩子的心软，你要善于感动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神经。再说了，我也是想亲自验证下她对你的感觉。你已经是意乱情迷了，失去客观判断的能力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这个道理。你呀，根本就不理解兄弟的良苦用心！”
　　赵铭一席话说得秦岭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他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那……那你觉得她到底怎么样呢？”
　　“你是问她人怎么样呢，还是她对你怎么样呢？说清楚点儿。”赵铭明知故问。
　　秦岭彻底没辙了，结结巴巴地说：“你感觉她对我怎么样？”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赵铭故意吊着秦岭的胃口。
　　见秦岭有些不高兴了，赵铭也一脸严肃地说：“她的外表的确如你所言很漂亮，但是她的内心……”
　　赵铭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感觉吧，她的内心世界一般人怕是难以走进去，她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人‘俘虏’的女孩子。我想给你个忠告，不知你爱听不？”
　　“说，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这么掖着藏着吗？”秦岭不假思索地回答。
　　赵铭见状毫不保留地说：“那我可就给你泼冷水了啊！我今天也看了，怕是你要剃头担子一头热了，我看她就是个爱学习的乖乖女，未必能跟你开始。我认为你应该放弃，适时地放弃，趁着自己还未陷得太深。‘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干嘛非得在她这棵树上吊死呢？凭你这智商，考个硕博连读都是小菜一碟，那时候什么样的女孩子不好找啊？”
　　第一次从赵铭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秦岭感觉非常意外。他有些着急，想反驳赵铭，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赵铭感觉到秦岭有话想说，便安慰道：“我知道你想说她很好，是吧？我也没说她不好，只是感觉到你怕是要失去自我，单方面的‘沦陷’了。”
　　“我今天来是有正事找你的，不是存心搅你的局的。实话给你说吧，咱姐也给我写信了，给我讲了一大通道理，让我也看着点你，不让你这么早的涉足感情。她苦口婆心地给我讲了很多很多，我都被深深地感动了，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伤咱姐的心了。她在考研的同时还在勤工俭学，你知道吗？就是怕影响你学习，知道你要强，她从来都没有给你说过，也一再强调不让我给你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说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在你跟前我根本就藏不住一句话。”赵铭收敛了那一幅吊而郎当的样子，一股脑全都对秦岭“坦白”了。
　　开学前那晚姐姐和他谈话的情形，此刻在秦岭的脑子里如同电影回放一般清晰地闪过。看着赵铭那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尤其当他得知姐姐在勤工俭学的消息，秦岭的内心感到了无比的震惊、愧疚、自责和矛盾，一种疼痛的感觉从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