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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11-20 09:52:08      字数:5396

  三姐探进弟弟怀里取布包:“你真傻,烧烫伤不愿好,我给你拿出来,细皮嫩肉的能架住热气熥啊?一会非起大泡不可。”
  “不嘛,拿出落满粪沫太埋汰,弄不好吃出病来;再说,大哥还吃不到热乎的了!没事儿,我最扛烫了。”张二扭动身体,绕开姐姐手。
  “傻样吧你,不拿你就别嘶呵。”
  “行。”热量无处散发,不断蓄积,张二胸前炙热难耐,五官挪位。跟随姐姐后面,不停地更换饼子位置,胸部面积实在太小,转眼连肚皮都奇热难耐。
  “你倒快点呀,咋像个娘娘似的磨磨蹭蹭的?”三娟子想着大哥空着肚子干活身子怎能吃得消,尽快让大哥吃上热乎乎的饼子,竟然忽略刚出锅的大饼子正在释放超大热量。
  “三姐,太热了,有点发烫了。”
  “那你就给我,我拿着。”
  “不地了,还是我拿着省得凉了。”
  
  临近清明节气,正是送粪的紧要关头,过了清明,土地解冻,地里的活计增多,送不出去的粪也就剩下了,只能等到来年再往地里下了。崩成形状各异的粪丘周围排满人,挥镐头砸咖啦的、舞锨装车的,他们个个汗流浃背,面部落了一层尘,被汗水冲出道道渠痕,转眼又落一层,又被冲出汗渠……姐俩来到粪堆旁纵目,在干活人当中,却见不到大哥。灰尘笼罩在这个区域。三娟子挥动双手驱赶雾霾,划开的缝隙转瞬重合,她翘足的同时跳起来,还是看不到哥哥。
  “哎,过来过来。你俩跑这来干什么?车来人往的碰着你们算谁的?”一声呵斥冲破烟雾把杨占山拽到姐俩面前。
  “我是来找我大哥的,你吵吵巴火地吓唬谁呀?”三娟子被杨占山的态度惹恼了。
  “哎哟,中啊,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杨占山大喝道,“找你大哥上一边找去,跑这找哪国的,快点走,快点走……”他瞪起小眼睛,用足力气推向张二的头。幸亏张二早有准备,就这样还险些摔倒。杨占山并未罢手,又推向三娟子。
  “推我俩干啥?”三娟子一歪头躲过,“你把我推倒了算谁的?”
  “你学话够快的,没看出你个小孩芽子够难缠的,别和我得瑟,急眼我可手下不留情。”杨占山不屑的眼神扫过,鼻孔里发出哼哼声,“你俩没听说我是队里的大领导哇?除了队长和会计就数我这个一组组长权利大,不听我话,信不信我有权力动手?”
  “你算干啥的要打我们?小组长多个啥?我才不怕呢,别吹胡子瞪眼吓唬我们。”
  杨占山以为三娟子没听清楚他刚才的话,故意放大声音,摆出不可一视的模样:“听清了,我是大组长,也就是除了队长和会计我官是最大的,这回听清了吧?”
  “大组长就大组长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是社员?”
  姐俩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杨占山恼羞成怒,抬起了右手:“你们两个小崽子,以为我是吓唬你呢?哼哼,我要把手指印在你俩脸上。”他有所忌惮,顾忌的不是张家,而是周家弟兄,还有全体社员。如果手不落的话,眼前的两个孩子以后更会藐视他,自己逼迫自己必须落。正在这时,远处急匆匆地走来两个人,转眼来到他们之间。保管员老孙问:“老杨你这是干啥?吓住孩子咋整?”
  “这俩孩子不听他妈话,我怕车马碰着他们,好心好意撵他俩离开,他们不知好歹还和我犟,你说气人不气人。”杨占山借坡下驴,手放下来,怒气未消的样子。
  “那也不能和小孩一般见识。”老孙旁边的马更官说,“有话好好说呗!再怎么说他俩也是孩子,你大大小小的也是屯里的干部,幸亏大家干活没有注意这里,让大家看到多不好,哪能和孩子呼哈的?”
  “可不,我俩在马棚里就看到你挥拳舞脚的,所以过来看看。”老孙俯首,和颜细语地问:“三娟子和你弟弟不好好在家,干啥来这儿呀?这里车马太多,多不安全呀。”
  三娟子告诉说:“孙大叔。我哥早晨没吃饭,我妈让我俩给我大哥送饭来了,谁知运气不好就碰见他了,他和我俩大呼小叫的。哼哼,我俩也不是吓大的。”
  “那饭在哪呢?”马更官在两个孩子手上并没有看见任何吃的东西。
  “在我这呢。”张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马更官接在手中说:“你哥他们卸粪车去了,待会就才能回来。”
  老孙说:“回来这冒烟咕咚的也没法吃,这饭我俩拿走,回来让你哥上更官房吃。你俩也快点回去吧,啊!我俩也上大马棚去了。还有不少活呢。”老孙和马经官转身要走,马经官又回头叮嘱道,“抓紧回去,听话啊,别让车马碰着。”
  “啊,我俩知道了。”
  杨占山鼠目圆睁:“今天便宜你俩了,不走还赖到这干啥呀?是不是让我来硬的……”
  张二小眼珠骨碌乱转,笑嘻嘻地说:“老杨大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俩有得罪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给你赔罪了。我三姐她什么不懂,我听说组长官老大了,我还听说一组的组长最了不起……”
  “哼”杨占山总算顺过点气,他生平最喜欢听别人赞许他,偏偏在队里没有任何一个社员愿意理他,更别说夸赞他,当听张二享耳的话心里很受用,当然想还想听,问道:“怎么个了不起法?”
  “人家说没文化的当不了官,杨大叔你肯定有好几筐文化哩,我听大伙都这么说的。”张二笑眯眯地说,“不知杨大叔真有文化还是假有文化?”
  “何止几筐,我有几囤子学问呢,不知你问啥?别忘了我还有活计呢。”杨占山飘飘欲仙,转头看看干活的社员们,好在没人在意这里。
  “我给你出个谜语。”
  “什么谜不谜的,我哪有工夫听你扯淡。”百家姓还认不全,哪会猜字谜?杨占山想要溜走,张二上前扯住他衣角。
  “你想干啥?”
  “你倒是认真听呀?”张二抹挲杨占山的胸口,“再忙也不差一会儿,如果你猜到了,那你一定是学问老高了,能高到这个份。”说着竖起大拇指。
  “快说,快说。”杨占山暗自谋划脱身之计。
  “你听着老杨大叔……”
  张二窃喜,道:“日照香炉扫去凡星一点,火灭炉熄只把一马来拴。打两个字,看你这有文化的人能不能猜到?”
  杨占山听完勾起他的好奇心,嘴里叨念脑子在想:“日,日照香炉扫去什么?”
  “日照香炉扫去凡星一点,火灭炉熄只把一马来拴。”张二一字一板又重复一遍。
  
  杨占山拍着自己的秃顶,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端倪,说:“哪是什么字,倒象唐诗,算了,我没工夫猜。”
  “别走,别走啊?”张二识破杨占山金蝉脱壳,拦在前面,嗤笑道,“我给一个提示,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越猜不到的东西是越想知道答案,杨占山还有个想法,以后有机会破给别人猜。想到这,问道:“你说,你说来听听。”
  “你想,后面的火灭炉熄只把一马来拴。火灭了,炉子的火灭了,你看剩的是啥?”张二心眼多,他颠倒谜底,先让他猜后面的字。
  “呵呵。”杨占山笑道,“炉字去火只剩户啦。”
  张二说,只把一马来拴呢?
  “就是马字啊!”杨占山嘴角翘起,难猜的谜语在张二别样的提示下变得简单,他笑道:“这小破谜语能难倒我。”
  “加起来呢?”张二心想,叫你美,我让你对我们的不敬付出点代价。
  “啊念驴,火灭炉熄只把一马来拴。”杨占山说,“这个破的挺有道理呢,这念驴。那前面那个是日照香炉扫去凡星一点是是……”
  日照在香炉上,香去日是什么?张二又给个提示。
  “是禾字。扫去凡星一点,凡字里去一点,加上禾字是念秃字是不是?”杨占山问。
  “你太有才了。这两个字加起来呢?”张二问。
  杨占山眯缝小眼睛说:“一个是驴一个是秃呗!”
  张二诡秘地笑笑:“按顺序两个字加起来念呢?”
  “这两个字加起来是,是……”杨占山挠挠秃顶,“念秃驴,念秃驴,对了,是秃驴。哈哈,这么简单的以后别让我猜,猜谜就猜难点的,这个谜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卖弄道,“秃驴,秃驴嘛!”
  “秃驴就秃驴呗,你拍自己脑袋干嘛?哈哈……”
  
  三娟子愣愣站在一旁,她不清楚弟弟卖给杨占山什么药?她还没完全醒来时,只觉有人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跟着跑起来。
  杨占山恍然大悟,让孩子戏弄一番岂不颜面无光,破口大骂:“这俩小兔崽子真她妈恨人,等我碰着你俩的。”自语道,“我一个大人没鬼过孩子,传出去太丢人,可气死我了。”
  
  小姐俩一口气跑回家,进屋就手拄膝盖,大口喘息。淑云再也经不起事来,偏偏事又来找她,孩子跑这么急,不知又发生什么大事?整个人像是要瘫痪:“又出事了?出啥事啦?快点说。”
  三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是让狗—狗撵了。”
  “谁家的狗,咬着没有?”妈妈吐出令她窒息的气,揉胸问。
  “不,不是让真狗撵了,是让,让杨秃子这、这条老狗撵了。”张二手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说。
  “他撵你们干啥呀?”妈妈诧异地问。
  “这杨秃子真可恶,我俩到那正巧碰见他,他就跟我俩耍横,好悬没把我老弟推个前趴子,当个小破组长抖喽圆台啦。不过,让我老弟给骂了。”
  “你俩也真是的,他横就横呗!”妈妈埋怨说,“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骂什么人哪,骂人多不好,是不是人家急了,撵你们打?”
  “妈,啥人啥对待,杨秃子我一看就烦,他向来欺软怕硬,你越不跟他一样的他越以为你熊,他越欺辱你。”
  “再以后不许随便骂人了,再要骂人别说我听见打你们。嗐!能躲就躲,咱们惹不起杨占山哪!再说,你哥干活还没个着落,别半路生出事端来,听见没?”妈妈说着看向张二,见他紧咬牙关,浑身难受的样子,她首先想到儿子的病被吓犯了,顿觉头即将爆裂,手足无措:“你、你咋地了?咋的了?哪不舒服?”
  “我没咋地,就是这,这疼。”张二指着自已左侧胸前。
  “是内里疼吗?是让杨占山推出内伤了吧?快让妈妈看看。”
  淑云替张二解开衣扣:“把衣服脱了,让妈妈看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妈,你别着急,和杨秃子无关,是大饼子烫的,我根本没啥事。”
  “这孩子,好悬没把妈吓死。”淑云总算舒了口气,脱去儿子的衣服不由得“哎吗”一声,“你咋不小心点,看都烫起大泡来了,等着我给你抹点大酱。”起身出屋,取来酱碗,边抹边说,“你拿悖悖往这里搁干啥?烫不烫你还不知道?我看你傻透腔了,你说,疼不疼死啦!”
  “妈,你别说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两天就好利索了,不用抹了,大酱把大泡杀破更疼。”张二若无其事,找块布贴在抹酱处,衣服扣系好就往外跑,“我没那么娇性,我玩去喽。”
  “注意点,别感染。”妈妈担心地追出屋门。
  “我说没事就没事。”
  淑云进屋,责怪女儿说:“看把你弟弟烫的,你咋不拿着点呢?”
  “妈,你儿子那犟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我要拿他不给我啊,我有啥办法?你倒埋怨起我来了。”三娟子委屈地解释说。
  “我不是责备你,你看他烫的那样,就是换做大人也受不了啊。烧烫伤还了得,火燎燎的疼!”
  “没事,我老弟皮实得很。妈,我看着点我老弟,别让他碰到伤处,不行的话我就把他绑回来。”
  “加点小心,好好看着点他,别让他再惹事了!”
  “我俩不往远走,就在家跟前儿玩。”
  “行,别走远了,看着你老弟,别惹麻烦。”
  
  三娟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见张二正扒着墙头向东院的王会计家院里看。王会计家院中停着个三马车,王会计和长芹正往屋拿东西。三娟子缩回头,回到里屋:“妈,王会计家在干啥呢?院里停个大马车。”
  “啊,是王会计把他儿子接回来了。”妈妈告诉说。
  “妈,王会计他儿子不是在县里上学呢吗?怎么像是不念了,大包小裹的连行李都拉回来了,这又是咋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你自己看呗!”
  三娟子来到外屋,拿起抹布边擦锅盖边说:“他念不念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没啥好看的。妈,正好我老弟在外面挺老实的,那我就帮你拾掇屋子吧!”
  “不用,屋里我自己拾掇,你该玩就玩去吧。”妈妈说,“对了,告诉你老弟别过去,马车碰着。”
  三娟子放下锅盖,手拿抹布又探出头,冲着张二大声说:“老弟,妈告诉你老实待着,别过那院去。”
  “用你告诉,我是小孩呀?”张二并未回头。他一看到马车就兴奋,这样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他哪肯错过,他学赶马车拿大鞭的姿势,眼睛盯着丈长的大鞭子。
  “嗯哪,你竟把自己当大人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告诉你可别惹妈生气。”三娟子这才进屋说,“妈我告诉他了。对了,我大姐和我二姐呢?”
  “他俩去抬水了,去半天了,我看快回来吧!”
  “啊。妈,屋里的活全归我了,你上炕歇会儿。”三娟子不容分说推妈妈坐在炕边,她又擦起箱盖。“妈看我擦的还行吧?”
  “我还是信不着你,还是给我吧。”
  “妈,我不是小孩了,这个也信不着,那个也信不着的,其实我干的比你都仔细。”三娟子指着刚刚擦完的地方说,“看,是不是擦得挺干净?”
  “真还挺干净的。”妈妈夸女儿一句,从墙角戳着一堆袼褙中拿起一张铺在炕上,鞋样子放在上面比对,确保不浪费边角,从针线笸箩拿起剪刀。时值衣物换季,做鞋最为费时费力。
  “妈,咱家打的袼褙的布都是哪来的?”三娟子手未停下回过头问。
  “哪来的也没有咱家的,这都是朝人家要的,还有一些是捡来的。”
  “要这么多?谁家能舍得给咱们家?”三娟子问妈妈说,“也就咱家当好的,人家根本都不稀得要,你自己瞧瞧这大窟窿小眼儿子的布,几根布丝连着的,剪起来可费老劲了。”
  “有就不错啦!挑稍好的地方剪下,一点点一块块的再拼凑成袼褙不也挺好吗?就有一样,剪下来的布边不能重叠上,这样鞋底就没坑坑包包的,穿着才不硌脚,纳出的鞋底又好看又结实,打袼褙费点劲儿也值!”
  “妈,你拼图一定是高手。”
  “你这孩子净瞎说,咋能和拼图扯到一块呢。”
  “妈我收拾完了帮你打麻捻。”
  “那可不行,你打不好,打不好就没法捻绳,绳捻不好就没法纳鞋底。”
  “你总是不相信我,那我一会儿扒麻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每晚都是你大姐捻绳,你二姐打麻捻,你大哥咱们扒麻,今天你要扒点晚上咱们就少扒点!”
  “妈,我大姐捻绳是不是咱们屯最快的?”三娟子擦完箱子之后放下抹布来到炕边拿起一大轴子的麻绳问。
  “你猜呢?”
  “妈,不用猜了,就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这都是逼出来的,咱家所有的活都比别人家多出好几倍,就拿生产队分的麻来说,别人家都用不了,去了自己留的都送给了咱们家,咱家还是有点不够用。”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别看我小,但我心里有数,咱家是世界上最最苦的,也是最最幸福的一家!”三娟子有感而发,年纪尚小的她,说起话来倒有大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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