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11-09 09:51:01 字数:3811
小娟子张开臂膀扑来,淑云心喜若狂,忙乱地伸出双手去抱:“哎哟……”一抖手,针在左手指停留片刻掉落,立刻溢出血滴。她从幻象中收回心神,绝望地摇摇头,自语道:怎么可能回来?手指在嘴里吮吸,这才发觉声音叫得大些,汪满泪水的眼睛察看惊扰到孩子们没有。果不其然,睡梦中的大娟子仿左手拄炕,身子倾斜,眯缝困眼:“妈,好像你叫一声,咋还没睡呢?都啥时候了?”
她不想听到孩子责怪自己,又不想看到孩子看自己操劳而伤心的样子,一连串的问话,淑云做个睡累的样子,伸下懒腰:“没,没有,我是刚醒,睡累了,起来歇歇。“
“刚才是妈妈你又再喊,我糊里糊涂的听见了。”大娟子看着妈妈说谎的肢体,她倒怀疑是自己做梦了。妈妈经常在深夜背靠墙梦呓,哭喊着争夺孩子,这次真不像。
“我没喊哪,你是在做梦。”
大娟子发现躺在妈妈腿上线绳和针,全明白了:“妈,你别骗我了。你在纳鞋底,纳走神儿了,才被针扎到啦?”
“妈,你和大妹深更半夜还在说话?”大维围被坐起来,“现在几点了,你们娘俩咋还不睡呢?”
“鸡都叫一遍了,妈她还地纳底子。”大娟子告诉哥哥。
妈妈尽量睁大眼睛,使孩子们产生错觉:“你咋还醒了?快点睡吧,一会儿就要敲钟了。”
“妈,你整天熬夜身子能受得了吗?”无论妈妈怎样掩饰,大维一眼看出,深陷眶内倦怠、不会说谎的眼睛里总能找到真实可信地答案,望着妈妈日益消瘦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妈妈无时无刻放不下妹妹,背地里偷偷地哭,时常不知不觉地喊出妹妹的名字。
“我刚醒,不信你问你大妹。”
“妈,看你手上拿的是啥?还糊弄我。每次我们起夜都会看到你做活计,你老是说刚醒,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大维看见妈妈被子里熟睡的弟弟,问,“妈,我老弟不是跟我一被窝,咋跑到你那儿了?”
“啊,你白天干活太累,两个人一被窝也不解乏;再说你老弟睡觉不老实,还打把式,怕把你蹬醒,我就把你老弟抱到我被子里来了,我搂他,左右你老妹……”妈妈袖头掩住眼睛。
“妈,你又来了,老哭老哭的,再这样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大娟子见不得妈妈悲伤落泪,真想把妈妈从忆河痛海中拽上岸,难以逾越却是时间隘口,转过头去。
“妈,你哭就能把我老妹哭回来吗?如果能的话,咱们娘几个天天哭,直到哭回我老妹为止。”大维心里如同刀割般。
“妈没哭,眼睛红,被不住起磨眼嘎哒了。”
“骗人?妈,你别老往坏处想,说不定老妹现在遇到一个好人家了呢!”大娟子低下头,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痴人说梦的话骗不了妈妈,除非妹妹回来。明知劝不了妈妈,她们的话会起到一时之效,“妈,你整天吃不好,还一宿熬半夜,你是钢还是铁?就是钢铁铸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吃饭时干的捞出来给我们,你却喝稀的,看你瘦得皮快包住骨头了,还老迷糊。这些活不是还有我们呢,你该歇会就歇会,你要累坏了我们可咋办?妈,今天早上你就多睡一会儿吧,缓缓身子,别把身子骨累垮了,看您这样我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妈,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吧,别没日没夜的干啦!”
“我不寻思着干点少点,再说你们的活我还信不着。”受她的熏陶,孩子们的活计既快又好,淑云找不到太好的借口,捡起针,针尖伸入焦发内,在头上轻划数下;这是所有农村妇女招牌动作,简单的举动,其中暗藏玄机,针在头皮划动能变得油滑一些,穿过涩滞的鞋底能减少阻力。她把麻绳绕到鞋底上,针插到上面,然后撸下中指上的铁顶个,一同放到窗台上,“妈妈累不着的,我知道,累了我就歇会儿,你别把妈当傻子,我自己累不累我还不知道吗?用不着你们瞎操心,你们赶紧睡觉,别把弟弟妹妹吵醒。”
“嗯哪。你不是信不着这个就信不着那个,做鞋也不是穿给别人看的,做的再不好也比光着脚强,反正我穿的不管好赖都是最好的。”大维背贴到炕梢墙上。
二娟子头动了一下,继而揉揉双眼从被子爬起来,围被坐起,向屋内扫一眼,一丝光线映入朦胧,随手为三娟子掖掖被角:“天亮了,我起来晚了吧?”
“没亮呢,又把你给吵醒了。”妈妈说。
“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我以为天亮了呢。你们大半夜的唠啥呢?是睡醒了还是都还没睡呢?”
“咱们都睡吧,一会儿又把三娟子和你老弟吵醒了。”妈妈起身,提动保险灯罩,吹灭灯,说,“睡吧,我也睡了。”
“妈,你真睡呀?”
“哎,咱们都睡。”
伴着黎明的寂静,全家人进入睡梦乡。淑云累了,她太累了,睡得格外香甜,一次次的打击让她变得坚强、一天天的劳累她还是一如继往!因为她无法选择,这就是生活。她也有过对希冀地渴望,但是离她太遥远、太遥远,遥不可及。灰暗的光亮在东方铺射在窗棂上,泼洒在她那清癯面庞,无情的岁月利刃般在她额头刻下深深印痕,夺去她鬓边的黑发。她头动了一下,嘴角也微动,好似在笑,或许她在梦里找到了她想找到所有的一切……
当她醒来时,天已大亮,看样子孩子们早已起来,问正在扫地的三娟子:“你大哥他们呢?”
“我大哥干活走了,我大姐和我二姐抬水去了。”
“那你老弟呢?”
“自己上外边玩去了。”
“那你大哥吃饭了吗?”
“没吃。”
大娟子抬水回来,进屋告诉妈妈:“我们让他吃,他说不饿,就急忙走了。”
“他还说怕干活不赶趟儿,着急忙慌地就走了。”二娟子跟进屋。
“你哥讨好领导,一向早出晚归,为了能挣到整工分。”妈妈猜透大维的心思,不排除儿子为节省粮食,他这样做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抱怨自己、抱怨自己贪睡。儿子和她耍心计她一清二楚,她不说的原因怕闺女们效仿哥哥。其实大娟子和二娟子也知道,大娟子道出心里话:“妈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哥每天就喝点稀粥,可稀了,我们都看着了。妈,你说我那傻哥哥可咋整,成天吃得饱不饱饿不饿的,谁说还不听,他怎么能干动生产队那沉重的体力活吗?”
“嗯哪,我哥一天比一天瘦,现在黑瘦黑瘦的。”二娟子说话时,眼圈跟着红了。
“我现在就做饭。”妈妈急忙下地。做的和每天一样,稀粥烧开后,她抓起切好的菜叶均匀漫洒锅内,用勺子边搅动边说,“你哥干那么重体力活,不吃饭顶不住。”
“那怎么办?”大娟子说,“要不我把我哥换回来,让他吃完再去。”
“你想得轻巧,那队长和会计能让吗?咱们别去添乱了。”
“这粥稀的溜的可咋送啊?”
“不叫你送粥,我给他往锅边贴几张大饼子。”妈妈拿着盆拐进东厢房土坯仓房里,破开口袋嘴拧的劲儿,舀一碗玉米面,面里掺杂白色的玉米叶碎屑。她想道,既然烙了,孩子们都占卜点。索性又舀出两碗,端进屋,放到锅台角,加水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掉下一点点。张二从外面跑进屋:“妈今天是过年啊?”
“不是过年。”
二娟子婉然道:“老弟,你怎么总把过年挂到嘴上,一吃点好的你指定就说是过年?”
“不是吗?我记得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好东西呢!”
“是为了庆祝你病全好了,给你们每人烙一个。”淑云手指在张二脸上留下一个黄白色印记。儿子痊愈给她精神上莫大地安慰,不然,她真不知道能否支撑下去。
“今天咱家吃的是好饭,是大饼子,哈哈……”张二跑进屋,把令人亢奋放消息告诉正掸炕上灰尘的三姐。
“是吗?太好啦!”三娟子半信半疑,拎着鸡毛掸子跑到外屋,“哈哈,今天咱们又有好吃的了。”拉住张二的双手,跳起圈舞。
“你俩去屋外跳去,转得我迷糊。”大姐一指,“看没看到,都蹦冒烟了。”
“啊,啊,我俩知道。”姐俩刚跑出一会儿,又跑进屋问,“妈,大饼子好没好呢?”
“哪能这么快,刚烙进锅就好,等一会儿,你俩再玩一会儿就好了。”每每做这样美食时,孩子们的情绪能冲淡妈妈短暂的哀愁……
“不,我俩等。”手托下巴,肘拄锅台。
“看把你俩馋的?”大娟子拉开他俩,“别让锅沿儿的气给你俩呲着,离远一点,不怕脸上呲起大泡?”
“真慢,我都饿了。”张二小声嘟囔着和三姐闪到旁边。
二娟子为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挡在她们前面。
“躲开,躲开。”他用力想推开二姐。对他而言,二姐的身体像山一样,纹丝未动。他歪头从姐姐腰臂间的空隙间看见妈妈掀开高粱杆锅盖,爆炸的白气翻涌扩散,带着诱人的馍香拉拽他到锅台边,盯着锅里,舌头舔着嘴唇,迫不及待地说,“妈,你快抢一个给我。”
“看把你俩急的。”妈妈抢下两个饼子分给张二和三娟子,“你俩加点小心,刚出锅,太热别烫着,拿着上屋里去吃。大娟子,给她俩找个啥拖着,别烫伤手。”
姐俩毫不畏惧,捧起饼子跑进屋,放在炕桌上。
三娟子拿起刚想咬,慢慢放在桌子上,下地来到外屋。
“你咋没吃呢?”大姐问。
“我等你们一起吃。”
“你快吃,一会儿你和你老弟给你大哥送几个去。”妈妈边说边放到布上几个,然后包上。
“啊。我能吃一半。”三娟娟子说。
“你都吃了吧。”妈妈领孩子们进屋,淑云把剩的两个大饼子分给大娟子和二娟子,“剩这两个你俩吃了吧。”
大娟子和二娟子哪里肯吃,放到妈妈面前说:“我俩不吃,还是妈妈你吃吧。”大娟子说完往碗盛粥。
“是啊,妈你吃,我俩不爱吃。”二娟子也在盛粥。
三娟子把剩下的一半送到妈妈面前说:“妈你吃吧,你太瘦了,多吃点好好补补。”
“你们几个是干啥?吃点好的你们就你推我让的,我让你们吃就吃得了。”妈妈生气的样子,把大饼子分给她们,自己盛了一碗稀粥。
“我们吃不下。”
妈妈说:“三娟子你那半个全吃了,我和你二个姐姐分这两个。”
大娟子和二娟子对视,会心地笑了。
三娟子想到哥哥正饿肚子干活,和张二没吃完饭就拿着布包跑出屋门。
走出屯子就看见生产队大粪堆热闹非凡。人来车往,烟气罡罡,虽然离屯子挺远,刨粪咔啦和装车嘭起的灰尘迎面扑来,张二唯恐饽饽受染,忙塞进怀里,脚步变慢。三娟子听见弟弟发出怪异声,回头问道:“你咋地了?冷啦?一个劲地嘶嘶呵呵啥呀?”
“热呀,太烫了。”张二身体前倾,双手护胸托住饼子,尽量减少饼子与肉皮接触,走路的情况下作用不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