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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骨肉相残无义战之一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11-19 11:26:19      字数:4114

  兖、豫二州之乱,至此仅剩下睢阳一座孤城朝不保夕。而徐遗宝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探马偏还来报:大岘、小岘,一失守,一杀声震天。徐遗宝不知所措,唯有紧闭城门,但求豫州兵马反败为胜,即便有残兵败将退回睢阳,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杯水车薪毕竟聊胜于无!
  徐遗宝翘足引领,总算盼来滚滚尘烟,有兵马奔睢阳城而来,且气势不小。这彪人马愈来愈近,徐遗宝方寸之地反倒愈来愈冷——旌旗猎猎却不见鲁氏兄弟旗号。须臾兵临城下,一黑甲将耀武扬威喝道:“鲁爽,鲁瑜已然授首,出城归降者不杀!”
  “唉……”徐遗宝仰天长叹。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朝着身旁裨将道:“城破之时,玉石俱焚。尔等罪不至死,献城有功,或有升赏。他老刘家骨肉相残无义战,他人是战是降,无所谓忠与不忠。尔等从速出城归降去,切莫误了自己……”说罢径自下了城楼,不知所终。
  黑甲将乃李安民,兵不血刃取了睢阳城。本欲追捕徐遗宝,听了那裨将所述徐遗宝之言,未免心生恻隐。明面上装出除恶务尽之态,实则虚应故事,任由其自生自灭。
  兖州、豫州战乱告平,镇军将军沈庆之却仅只松了半口气。
  要说有抚军将军柳元景为帅,屯兵采石、东梁山为藩屏,建康可保无虞。然而,又闻刘义宣命参军刘湛之率马步军往西梁山助臧质相机渡江,他自己则亲率水师顺流而下,会攻建康。这刘义宣来势汹汹,尤其臧质所占西梁山与东梁山隔江对峙,已成东梁山肘腋之忧。沈庆之督率江北兵马,焉能坐视臧质以西梁山为垒嚣张一时?
  沈庆之当机立断,着人将鲁爽首级送往刘义宣处,令其惊惧,挫其锐气……并命薛安都率部侵扰西梁山,叫臧质所部不敢轻易分兵攻打东梁山。
  果不其然,刘义宣一见鲁爽首级,心胆俱裂。遂命水师泊驻裕溪口,急召臧质来见。
  臧质亦知鲁爽、鲁瑜兄弟二人兵败身亡;更有薛安都部不时来犯……惶惶不可终日。总算盼得刘湛之率人马来助,且闻刘义宣亲率水师不日抵西梁山。一时里便又意气风发,遂筹谋定决战建康之策,只待刘义宣水师到来,攻克建康似乎指日可待。
  正所谓“得意忘形”,臧质本无自知之明,偏又浅薄轻浮。自以为所定决战之策,即便孙子兵法,亦无出其右。洋洋自得处,竟然不将刘湛之放在眼里,却不知刘湛之气量狭小,得罪了无雅量之人,未免自讨气受。
  这臧质受气,已在所难免。只是未等刘湛之出气,刘义宣便先一步叫他臧质气塞——泊驻不前,岂非坐失良机?宣召进见,更是莫名其妙!臧质满腹块垒,却又不敢抗命。遂与刘湛之赶往裕溪口,见着鲁爽首级,自也惊骇失色。总算未曾忘了献上决战建康之策——南郡王坐镇西梁山。臧质率水师趋建康,取石头城。待刘湛之攻占东梁山后,两路兵马会攻台城……兵贵神速一鼓作气,竖子刘骏胆小如鼠,乖戾猥鄙,早已天怒人怨。新皇入主建康,顺天应人。
  臧质视改朝换代易如反掌,然而刘义宣面对徐遗宝与鲁氏三兄弟之败,尤其鲁爽首级,如何还敢自命不凡?自己这十万水军乃家底老本,岂可轻易交与他人折腾?臧质决战建康之策,刘义宣自然不敢轻信。
  刘义宣狐疑不决,刘湛之看在眼里,不禁想起臧质种种狂傲,乐得趁机出口恶气,密语进谗道:“臧刺史私授鲁弘为辅国将军,非但收揽人心,更未将主公放在眼里。今欲率水师,志不可测,主公不可不防。”
  刘义宣心乱如麻道:“然则如之何而可?”
  刘湛之道:“可命其攻占东梁山,然后东进取建康。主公则亲率水师与其水陆并进,方为万全之策。”
  刘湛之虽非文韬武略之才,然而所献之策于刘义宣看来,似乎稳当多了。遂拨中翼三十,小翼六十,命臧质为前锋,刘湛之为后卫,克日东渡攻取东梁山。鲁弘戍守西梁山,听候调遣。刘义宣自己则率水师仍泊驻裕溪口,以待攻克东梁山后挥师建康。
  臧质见自己所献之策,刘义宣竟不以为然,而水师泊驻裕溪口观望,更是坐失良机。臧质未免抑郁不平,似已明白自己蹚老刘家这潭浑水不智之极!然而反旗一竖,开弓哪有回头之箭?唯有硬着头皮听天由命。
  幸而天从人愿,汛期已过,风平浪静。臧质登小陀山一览无余,但见西梁山人马源源过江如履平地。而东梁山满山旗号,不知何时已遽然消失,莫不是刘骏收缩兵力,戍卫建康以防不测?东渡人马本该遭遇一场恶战这才如入无人之境?
  “过江!”臧质吩咐毛龟、毛鳅道。身为前锋之将,此时不过江,尚待何时?
  东梁山陡峭险峻,唯东南,坡缓可登。
  臧质勒马举头——这东梁山山石峥嵘,松竹滴翠,使人心旷神怡。何不且先屯兵于此,催促刘湛之从速东渡、刘义宣顺流而下,会攻建康时不我待。
  要说臧质如此筹谋并无不妥,然而无视柳元景,只恐后果不堪设想。臧质正欲下令结营驻扎,蓦地一声号炮惊天动地,东梁山上顿时杀声如雷,旌旗招展。
  原来,柳元景用兵与沈庆之各有千秋。柳元景得知王玄谟轻敌丢失西梁山,遂定下以东梁山为饵,诱歼敌军之策。其实沈庆之命薛安都率部侵扰西梁山反倒是多此一举了。是以东梁山守军并未消失,而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好在臧质原本并未指望兵不血刃攻占东梁山,当即下令强攻——杀敌者有赏,怯战者立斩!
  却可恼东梁山易守难攻,非同寻常。东南山坡虽缓,然而平常登山便已大不轻松,哪还禁得住山上矢石如雨?臧质强攻令尽管赏罚分明,众将士却不攻反退,山上矢石所及处,连毛龟亦远而避之,未曾有赏身先死,划得来么?幸而东梁山守军似乎意在固守,并不打算倚仗地势反击。臧质遂以为大可待刘湛之所部过江后,合兵借夜色步步为营攻上山去。届时,凭江、荆二州军势之盛,一场混战,似乎无不胜之理!
  臧质想当然轻车熟路,顿觉山上旌旗已成自家旗号。想入非非忽又一惊——东梁山守军若果真意在固守,便该虚张声势,以慑来犯之敌!一度偃旗息鼓,莫非是诱敌深入?“不妙!”臧质暗自惊呼。正欲下令撤兵,却有探马连连来报:东、南、西有大股人马成合围之势,掩杀过来。
  “果然是聚歼之计!”臧质这一明白虽已迟了片刻,却犹自不失为一知用兵之将。然而毕竟迟了一步,好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唯有命部众兵分三路拒敌,且战且退撤回西梁山另做打算。他自己则由毛龟、毛鳅等护卫,沿东梁山山脚绕行至渡口,与刘湛之会合后相机而动。这东梁山下已免不了一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要说臧质命部众留下拼命,自己则溜之大吉实乃无奈之举。岂不闻丢卒保车,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臧质理直气壮来到江边,然而江上已非自己东渡时那风平浪静——一场杀戮之惨烈,触目惊心!但见自家中翼、小翼,或翻、或沉、或遭围攻。唯有一中翼突出重围渐来渐近,船头上一将手执长矛盔甲不整,细一看,竟然是刘湛之!拼命而来,似乎上得东岸,方有生机。
  臧质这才明白自己已四面受敌,刘湛之渡江求生,岂非缘木求鱼?臧质禁不住为之摇头苦笑,然而华盖犯命,便连摇头苦笑亦不得如意——臧质摇头仅只摇了一半,颈项蓦地僵直,满脸苦笑则化作瞠目结舌——眼见得刘湛之所乘中翼已近东岸,忽有突冒数艘似离弦之箭追了上来,将其围住。当先突冒操舟者竟是水军校尉沈灵赐,且另有一将手持单刀兀立船头……臧质颈僵心未僵,暗叹道:“高禽!刘湛之休矣。”
  臧质所叹果然不差,沈灵赐操舟逼近中翼处,高禽飞身而起,竟有三分“凤舞九天”之意。手中单刀刀光闪闪,一招三变“三刀六洞”。刘湛之几曾见过如此精妙刀法?手忙脚乱唯有连连后退,却不知高禽这是逼其让出一片立足之地。
  刘湛之后退不迭,高禽自然当仁不让,立稳船头顺势一招“单刀直入”。看似平淡无奇一招,然而刀刃朝上,刀尖微颤,其实变幻莫测杀机重重。
  刘湛之方寸已乱,哪还看得出其中奥妙?手中长矛“拨草寻蛇”。却不知此“蛇”非彼蛇,竟然“顺藤摸瓜”。刘湛之自以为应付得当,其实门户大开,那“蛇”乐得乘机噬其面门……刘湛之这才晓得不妙,有心退避,却已来不及了。面部先是一凉,旋即痛入骨髓,血流如注,原来连唇带鼻已为刀刃削去。
  “完了!”刘湛之眼前一黑,长矛脱手未免悔恨自己不该气量狭小与臧质作对。忽又心窝一凉,气绝身亡但愿来生能有雅量。
  刘湛之了账得如此不堪,直看得臧质魂飞魄丧。与毛鳅等藏身于苇丛间,唯有默默祝告上苍,保佑自己太太平平回到西梁山。
  总算天从人愿,江面上杀声渐息,想必建康水军已全歼渡江之敌。却不知为何并不得胜而归,反倒裹挟荆州残余战船,乘风驰往上水。“不妙!”,这“不妙”二字是日与臧质有缘,挥之不去臧质心往下沉:“莫非这是偷袭裕溪口去?”臧质有心向刘义宣报警,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然明白倘然荆州水军有个闪失,西梁山更是危如累卵,不去也罢!
  臧质似乎并不缺自知之明,只是这自知之明藏得太深,用时恨晚。西梁山之忧甫上心头,身旁毛龟便指着西梁山道:“大……大,烟……烟……”
  这毛龟拙口钝辞,视力与听力却远非常人所及。臧质顺毛龟所指看去,西梁山果然狼烟升起,倘若不是强敌攻打,鲁弘难于招架,绝不会点燃狼烟求救!眼见得西梁山狼烟四起,渐成滚滚之势,臧质偏就束手无策。更有背后唤杀声铺天盖地,似乎来得近了。江州这点家底,今日一战只恐所剩无几。臧质嗒然若丧心如油煮,幸而岸边有一半沉搁浅小翼,可救数人逃出。
  更好在建康水军已扬帆远去,江天一色寥廓无尽。有道是兵败如山倒,即便荆州水军仅只小伤元气,亦已无力兵临建康城下。臧质能不明白唯有溜之乎也,或能东山再起。遂与毛龟等卸了身上盔甲,趋至搁浅小翼旁,戽尽舱中积水。众人弃了坐骑,上了小翼,取舱板为桨,七手八脚逃命要紧。
  臧质见小翼离岸渐远,举目四顾,唯江水东流。念及江州兵马全军覆没,几欲凄然泪下。蓦地,江东杀声消失,虽在预料之中,臧质却犹自心中一空。再看西梁山,狼烟亦已消失,好在小翼溯流而上挣扎了十数里,见东岸有一港汊,便湾了进去,命毛鳅上岸打探军情。
  良久,毛鳅回禀说是已在芜湖境内,有农人称午后东边隐隐传来过人马厮杀之声,此地总算未受其害。
  臧质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觉着困乏不堪饥渴难耐。见已是黄昏时分,这破舟之中既无食物,亦无法入眠,便弃舟登岸,寻了户僻静农家,糙米饭,破竹榻。堂堂车骑将军、江州刺史,竟能狼吞虎咽,鼾声如雷。次日早起,又命农家做了一大钵糙米饭,饱食后又见屋后草棚内拴一毛驴,有心牵了便走权当坐骑,却又怕闹出事来露了自己行迹。只得狠狠心拆下身上一块玉佩赠与农家主人道:“此物可换良驹数匹,切勿轻易出手。”说罢,命毛鳅牵了毛驴匆匆离去。
  这农家主人倒也看得出臧质来头不小,身上所佩之物定然贵重。又见其随从个个如狼似虎,岂敢争长论短?木呆呆目送这一伙不速之客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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