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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蒋西湖正传 (小说)      作者:流浪的松鼠      发布时间:2017-11-19 15:35:33      字数:5878

  蒋念法小时候家里特穷,一年四季之中他最害怕的就是冬天。冬天里,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蒋念法穿着遮不住脚脖的破棉裤,双手交叉着揣在怀里,缩着脖子,像个没毛的火鸡一般瑟瑟地立在寒风中。冬天里的蒋念法度日如年,他每日总会掰着指头翻着日历盼望着盛夏的早日来到。因为那是一个属于他的季节,那是一个他自由自在的季节,那是一个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季节,那是一个他做混世魔王的季节。
  蒋家庄有一条碧波盈盈的小河,那条小河是夏天里孩子们的乐园。蒋家庄的每个小孩儿都曾在那条小河里留下过欢声笑语。每到盛夏,成群结队的小孩儿在蒋念法的带领下“扑腾扑腾”地跳到小河里游水嬉戏。特别是蒋念法,别看他块头大,但在水里却练就了一身超凡的泳技。他时而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畅游几分钟,时而仰面朝天躺在水面闭目休闲,时而如履平地在水中闲庭漫步,有时候他还会爬到河边最高的树杈上,接着再来一个鹞子翻身,“呲溜”一声钻入水里,那样子倒很有几分专业跳水运动员的身影。
  夏天的小孩儿们爱玩水,无非是贪图水的凉爽,但蒋念法戏水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多少有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意思在里边了。下水之前,蒋念法会像每个小孩子一样——穿着短裤——到了水里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会三下五除二地褪去短裤,赤条条变成了一条怪鱼。小河边若有美女走过,蒋念法就会从水里连连地跃起,极尽可能地把他的阴部展示在水面之上。胆小的美女定会勾着头,躲瘟神一般急冲冲地快步而过。这个时候,蒋念法就会哈哈大笑起来,像个战胜的将军一样,目送着美女远去。遇到胆大的美女蒋念法更是来劲,他喜欢看胆大的美女站在河边骂他的样子。这个时候,蒋念法也会蹦出水面瞪着胆大的美女对骂道:“有本事你也下来呀,也来河里洗个澡。”
  蒋家庄的男女老幼对蒋念法的这个恶习深恶痛绝,一直想找个办法好好地教育教育他。村里有个年长的大娘曾吓唬蒋念法道:“你再那样做,我就把你的小鸡鸡咬下来就饭吃。”谁知道蒋念法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脱了裤子嚷道:“你来呀,我看你敢不敢咬我的小鸡鸡。”有几个大人们商量着道:“若是再看到蒋念法这样肆无忌惮地调戏来往的女孩,我们就好好地把他打一顿——没爹教养的孩子我们来教养。”但众人的心里还有一杆秤:蒋念法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几个大人合力去打一个小孩儿,于情于理总是说不过去。有些大人们自我嘲讽地相互安慰道:“还是孔七爷说过的一句话好——‘这样的小孩儿班房早晚是他的家。’”这些话成了蒋家庄人们对蒋念法无可奈何的一个借口,也有人拍着胸脯发誓道:“蒋念法现在还小,要是过几年他长大了还这样,我不打死他就不姓‘蒋’了。”谁知还没等蒋念法长大,蒋念法就早早地辍学流浪到广东打工去了。
  蒋妈招呼着蒋西湖端菜准备吃饭。蒋爸也拿起碗,走到锅灶边盛了一碗饭继续说道:“有人说蒋念法这些年一直在黑道上混,也没混出个啥名堂。他的爷爷奶奶前几年也下世了,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他爷爷在世时盖的土坯房,早已破败不堪。他和他爸身强力壮的也不嫌丢人,去年都向村里申请了低保。出门这些年,蒋念法别的能耐没有学会一点,倒是学会了他爸的一肚子花花肠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换了三四个老婆。”“人渣。”蒋西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他把手里的鱼放在饭桌上说道:“这种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活脱脱一个造粪机器。”
  蒋西湖一家人吃完早饭,已是八点多钟。蒋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蒋西湖说道:“你和你爸去村子里逛逛,我在家里看着门,大年初一有人来家里玩家里没人多不好。”
  太阳暖洋洋地躺在天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蒋西湖熟知的那株黛绿色的万年青在阳光下也是一动不动,似乎很是惬意,冬天里像今天这样的太阳毕竟不多见,这株万年青也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把带有靠背的椅子放在墙边,他们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仰着,把椅子前面的两条腿高高地压了起来,他们的头靠在墙上,安详地享受着暖暖的太阳。其中,有个带着黑色棉帽的老人的身旁还放着一个唱戏机,正在传唱着红了几十年的豫剧《朝阳沟》——“不愁当一个哪啥?啥?啥——当一个农业科学家。对,当一个农业科学家”……《朝阳沟》不愧为现代的经典豫剧,内容好,表演者唱得也好,蒋西湖就很喜欢听。那个带黑色棉帽的老人的身子还极有规律地前后仰合着,极其准确地合着《朝阳沟》的节拍。
  “啁啾”的小鸟好像在这个地方欢唱,又好像在那个地方清鸣。蒋西湖向四周望望,却只看到三两只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枝杈间搔首弄姿。一只发了情的母狗发出怪异的叫声,母狗的旁边有几只公狗,正呲着牙咧着嘴,直竖起浑身的毛相互地咆哮着,拉开了随时扑向对方的架势。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儿嬉闹着,奔跑着。有个小孩的手里拿着一块半截砖,突然大叫一声,把砖块扔向“嗷嗷”乱叫的狗群。公狗母狗们叫唤着,跑到另一个地方争夺交配权去了。
  “新年好。”“新年好。”蒋爸、蒋西湖和遇到的每一个人相互地恭贺着。有和蒋爸年龄相仿的人看到蒋西湖一中一少父子俩便会笑着说道:“孩子们又长了一岁,咱们俩可是又老了一年呀。”“是呀是呀,谁说不是呢?我们都快老了。”蒋爸也会附和着说。也有人看到蒋西湖会问道:“西湖,你参加的那个叫什么联盟的节目确实不错。听说你在节目上一下子就挣了三百万,是真的吗?还是多读书好呀,我们干活的人一辈子也挣不了你的一个零头。”
  有人当着蒋西湖的面提到了那三百万,蒋西湖的内心有些不自在了。自从他参加完《拓荒者联盟》后,他的内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那激动人心的三百万,但现在正在过年,他无法确定那三百万的动向。张导对蒋西湖承诺三百万的事早已像是一颗原子弹在蒋家庄炸开了花。蒋家庄的人们在街头巷尾,在任何的公私场合,无不把这个消息挂在嘴边,当做一个引以为荣的新闻向四处传散。这样光荣的事不仅是蒋西湖的骄傲,不仅是蒋爸蒋妈的骄傲,也是蒋家庄每个人的骄傲。
  蒋西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三百万现在是属于他蒋西湖的吗?那三百万现在有一枚实实在在的硬币实惠吗?蒋爸替蒋西湖回答了这个问题,蒋爸实事求是地说道:“那是张导在《拓荒者联盟》上对西湖肉牛做出的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到账呢。谁知道张导是不是在开玩笑呢?”问话的那个人连连地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不可能是开玩笑。那么大的一个导师,一言九鼎,吐口吐沫就是一个钉,何况还是在电视台上说的呢?”
  蒋西湖一干人等聚在一起闲聊。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个女人喊道:“大家新年都好。来屋里坐一会儿吧,喝口茶。”众人一看,原来是村里一个年轻的寡妇正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站在自家的门前笑笑地看着大家,这个年轻的寡妇不是别人,正是感动流年十大人物之一蒋永浩的遗孀——齐霜月。
  齐霜月,三十多岁,一头齐耳的短发,个子中等,看起来有些瘦弱,像是一根缺了水的黄瓜。这个女人虽然瘦弱,但她的瘦并不是那种瘦得皮包骨,瘦得弱不经风。她的瘦弱的形体很是耐看,瘦弱中透着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美,透着一种让人垂怜的美。
自从齐霜月和蒋友莲在蒋家庄传出了绯闻后,几乎蒋家庄的每一个人都渐渐地把齐霜月当成了一个另类,特别是村里的女人们,早已把狐狸精和妖精之类的标签贴满了齐霜月的全身。一个女人的绯闻多了,大家都会敬而远之。听见齐霜月的招呼,众人都回答道:“你忙吧,我们都还有点儿事。”
  蒋西湖每年的拜年省时又省力,看起来像是在例行公事,更像是在完成一项非常简单的任务,这个任务无非是到了人家的家里稍微地停留一会儿,说几句“恭贺新年”之类的话就匆匆地离开赶往下一家。蒋西湖的本家本就不多,过了不多久,蒋西湖和蒋爸拜完了年,回到了家中。
  吃完午饭,蒋西湖闲着没事。蒋爸若有所思地提醒蒋西湖道:“事实证明你的西湖肉牛早晚都离不开蒋友莲,何不趁着过年这个机会去蒋友莲家里玩一会儿呢?也好和他联络联络感情。”蒋爸一句话提醒了蒋西湖,蒋西湖骑上摩托车来到了蒋友莲的家。
  蒋友莲的家里热闹异常。大厅里两桌麻将,两桌扑克牌的周围都挤满了人,站着的坐着的不下三十人,有男有女,嘻嘻哈哈。蒋友莲面红耳赤,坐在一张麻将桌的东侧,嘴里叼着烟,正有说有笑地打麻将——中午他一定喝了不少酒。蒋友莲的身后站着三个人,中间的是蒋文竹,抱着他的小孙子;左侧站着蒋友莲的老婆;右侧站着村妇女主任齐霜月,瘦瘦的脸颊上也多少透着一些红霞。蒋友莲的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蒋西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对这个背影,蒋西湖有些印象,虽然有几年没有看到过这个背影了,但早上蒋爸的一番话让蒋西湖可以很肯定地猜到这个背影是谁。这个背影应该不是别人,应该无疑是蒋家庄的一个风云人物——蒋念法。大厅左侧的墙上挂着一个很大很大的液晶电视,齐霜月五岁的女儿和一大群小伙伴们正叽叽喳喳地仰着脸,看着电视里萌萌的光头强。
  热闹归热闹,蒋西湖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那些热闹是属于别人的,但蒋西湖知道他今天必须来凑这个热闹。屋子里烟气缭绕,蒋西湖一走进屋,刺鼻的烟味便不失时机地迅疾地钻进了蒋西湖的鼻孔里,蒋西湖打了一个喷嚏。屋子里有些昏暗,虽然开着灯,一明一暗的火光在这个地方一闪又在那个地方一亮,蒋西湖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个屋子里抽烟了。还有一点让蒋西湖更加难以忍受,缭绕的烟雾熏得他的眼睛有些涩痛,他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听见了蒋西湖的喷嚏声,众人都纷纷地和他打起了招呼。蒋友莲扔下手里的麻将起身迎上来说道:“西湖来了。难得你今天有这份闲心来我这里玩,快来坐下喝口茶,暖和暖和。”蒋念法转过头,愣了一下神,也忙起身快步地走过来拉住蒋西湖的手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科学家来了。什么时候提携提携我们这些没饭吃的?”蒋念法说的话蒋西湖听起来有些别扭,是正常的人都听得出这些话里藏着针,藏着毒。蒋友莲嗔蒋念法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他说蒋西湖是个老实人,不能和他开玩笑,还批评蒋念法道:“你小时候整天掏鸟窝搞破坏,不好好学习,活该今天受罪。”蒋念法嬉笑着也反嗔蒋友莲道:“咱俩彼此彼此,谁也不说谁的屁股白。”说完话,两个人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蒋文竹抱着他的小孙子也慢悠悠地凑了过来,他问蒋西湖道:“你参加完《拓荒者联盟》到现在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怎么还没见一点动静呢?侄儿,你要抓紧时间问问呀。”这个问题蒋西湖比谁都更在意,这也是他内心深处现在最不敢提及的一个问题。早上有人向蒋西湖问到了这个问题,蒋西湖的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感觉,现在蒋文竹又提及了这个问题,蒋西湖心里的压抑可想而知了。蒋西湖的嘴角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蒋文竹,他看到蒋文竹的脸上挂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笑,从那样的笑容里,蒋西湖分明地感到蒋文竹看似关心的问话里隐含着深深的挖苦之意。蒋西湖在心里暗骂道:“真是一条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我一定要努力,绝不能让这个老狐狸耻笑我。等着瞧吧,我的西湖肉牛将来一定会超过你的养鸡场。”蒋友莲拉着蒋西湖在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道:“文竹叔,大过年的我们只说过年的事。蒋念法,来来来,咱们继续开战。西湖,你坐在我的旁边,给我当个参谋,帮我多赢他们的钱。”
  蒋西湖坐在几个“烟囱”的中间,那些丝丝缕缕的青色的烟雾似乎专门地挑逗着蒋西湖,它们狞笑着,欢呼着,包围着蒋西湖。过了没多久,蒋西湖的眼睛涩痛得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擦擦眼角的“泪水”说道:“你们玩儿吧,我先走了。”蒋念法看着蒋西湖的囧样笑得前仰后合,他抽出一支烟递给蒋西湖大笑着说道:“看你的怂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来,抽一根,锻炼锻炼就好了。”蒋西湖的耳朵根子有些发热,他很不自然地摆摆手说道:“不行不行,那样更受不了了。我真的不能再陪你们了。”蒋友莲挽留蒋西湖,让他到旁边的屋子里闲坐一会儿,晚上吃了饭再回去。蒋西湖执意要走,蒋友莲无法,只得又丢下手里的麻将,送蒋西湖出了门。
  一出门,蒋西湖的眼睛就好多了,刚刚还发热的耳朵根子也一下子凉爽了许多,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太阳还老高老高地挂着,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着呢。蒋西湖想到了孤苦伶仃的老学究孔七爷,他想去看看孔七爷。蒋西湖驾着摩托车又来到孔七爷的家。
  孔七爷的屋子在蒋家庄也算得上是别具一格的建筑了——又低又矮的两间茅草房。说实在话,这两间房子还没有某些人家的狗窝气派。孔七爷正闭着眼,蹲在墙根晒太阳,他的身上照旧是一身黄色的却洗得比较干净的旧棉大衣。在这个现代的社会里,孔七爷和他的房子更像是一处古老的风景了。唯一能让人感到现代社会气息的是孔七爷门框上的一副“九州日丽春光好,四海风清气象新”的对联,那是孔七爷手写的一副春联。孔七爷真不愧是蒋家庄的老学究了,一手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舒展有度。蒋西湖很欣赏孔七爷的毛笔字,对于孔七爷的一手好字,蒋西湖自叹不如。蒋革新和孔七爷是邻居,蒋革新去世后,他的房子就成了没人居住的空屋了,但今天蒋革新的门框上也贴着一副手写的春联,看起来和孔七爷家的春联完全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手。
  孔七爷还是闭着眼靠在墙根,他压根没有发觉蒋西湖的到来。蒋西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孔七爷的肩膀,喊了一声:“孔七爷,新年好。”孔七爷慢慢睁开眼,吃惊地看着蒋西湖道:“是你呀,西湖。好多年都没有人在大年初一来我这里玩了。我老了,靠在墙边这一会儿的时间就睡着了。”孔七爷一边说着话一边摸着身边的拐杖想努力地站起身子。蒋西湖忙说道:“孔七爷,你就坐着吧。我自个到你的屋里搬一把椅子就得了。”
  孔七爷的屋子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一张木板床,两床旧棉被,一口半大的木箱子,两把缺胳膊少腿的老式椅子就是孔七爷的全部家当。家具虽然很少,但看起来多少也有些家的味道。孔七爷的屋子本也不大,地面却扫得很干净,房梁上有个挂钩,挂着一块肉和一个箩筐。箩筐有包子、油条和一碟剩菜。蒋西湖搬出椅子,放在孔七爷的对面坐了下来。
  蒋西湖和孔七爷一直聊到天色将要暗下来。孔七爷也询问了蒋西湖参加《拓荒者联盟》的一些情况。孔七爷问这个问题和其他人问这个问题带给蒋西湖的感觉很不一样。孔七爷的问话让蒋西湖感到实实在在的关心,感到实实在在的温暖,他更愿意和孔七爷分享他心里的苦恼和郁闷。孔七爷提醒蒋西湖道:“嗨,不容易呀。你呀,何必回家蹚这趟浑水呢?”
  孔七爷的话给蒋西湖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里又泼上了一盆凉水,他辞别孔七爷回到家,蒋爸蒋妈已做好了晚饭等着他。饭桌上蒋爸问道:“你见到蒋友莲了吗?情况咋样?”蒋西湖简要地说了他在蒋友莲家的经历,也顺带着讲了他到孔七爷家里的事。蒋爸安慰蒋西湖道,“应该没事。过完年我们早一点儿问问贾世华。”
  草草吃了晚饭,蒋西湖躺到床上蒙头大睡,虽然闭着眼却总也睡不着。半夜里,蒋西湖做了一个噩梦,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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