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云际会（1）

　　山区大路上，游击队员赶着马车有说有笑地凯旋。
　　楞子对赶车的霍成说：“大哥，这仗打得过瘾，一粒枪子没费又得枪又得粮。俺在那边干的时候，经常是打出去一梭子碰不到一个人，嘿嘿，鬼子有的是子弹，俺才不管打到打不到呢。”
　　慧能拍了楞子一巴掌：“你小子就是个楞种，当狗汉奸那点儿鸟事也值得你显摆。”
　　楞子恼怒地推了慧能一巴掌：“你干啥，俺又没说当伪军好，你起啥横劲？”
　　楞子说完就向霍成告状：“大哥你看，这小子老是欺负俺。”
　　一声断喝从断崖上传来：“哪路哥们儿，给我站下！”土匪二当家石磙拎着驳壳枪站在山崖上。
　　山路两旁闪出了几十名土匪，将霍成十几人团团围住，纷纷吆喝：“站下、站下！”
　　石磙将驳壳枪插在胸前，从断崖上一溜烟出溜下来，掐着腰站在霍成马头前，双手抱拳抖了抖：“敢问哪路兄弟，报上腕儿来！”
　　霍成放下马鞭，也抱了一下拳：“众家兄弟是何方神圣，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石磙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哈哈，说出来怕吓你尿裤子，俺乃是鬼爷手下众好汉，今日在此走趟生意，就请各位行个方便吧。”
　　霍成大笑道：“走趟生意？分明是拦路抢劫吧？”
　　石磙阴阴地说：“鱼有鱼路，憋有憋窟，盗亦有道，生意也罢，抢劫也好，反正今儿个鬼爷看中了你车上的东西，乖乖放下东西饶你们一条小命，牙嘣半字儿说个不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等的周年！”
　　霍成嘴角露出嘲讽的笑：“这几车东西是我们刚刚抢来的，你们要抢我的东西？要知道，老子是抢劫的祖宗，不过我抢的不是中国人，是小鬼子，难不成你的脑壳比小鬼子的脑壳还硬？”
　　石磙大笑：“就你这几个稀松耷拉的鸟人还抢日本人？吹牛皮的老子见多了，没见过你这样吹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少废话，老子没工夫跟你磨牙，明白的赶紧把东西放下滚蛋，别惹老子开杀戒！”
　　慧能噌地窜到霍成前面，从腰间抽出短枪：“我看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敢抢劫新四军的东西，信不信老子让你立马就去见阎王。”
　　慧能一挥手，众游击队员都把枪端了起来，子弹上膛，虎视眈眈。
　　石磙轻蔑地笑笑，打了一个呼哨，众土匪也荷枪实弹围了上来。他喊道：“小子哎，给我炸刺儿，老子不尿你那一壶。老四早让小鬼子赶的屁滚尿流，撅腚捂眼跑没影了，还拿老四唬我。”转身对众土匪：“兄弟们，赶车扯呼！”
　　土匪们呼呼啦啦就要上前赶大车。
　　慧能一个鱼跃就来到了石磙面前，一下子就捏住了他的咽喉，对这众土匪喝道：“谁敢动？”
　　石磙说不出话，冲土匪们直摆手。
　　霍成走到石磙面前，示意慧能放手。
　　获救的石磙蹲在地上直咳嗽。
　　霍成说：“兄弟，这些物资就凭你们也拿不走，既然你们鬼爷想要这些东西，那好办，我同你一起去见见你们这位彭大当家，何去何从，大家商量着办，你看如何？”
　　石磙无可奈何地：“那行，就请这位兄弟跟我走一趟。”
　　石磙转身对众土匪：“都给我精神点儿，老子讨了鬼爷的令，回来清点东西，少一个毛我他娘的不饶你们。”
　　霍成对慧能一摆头：“我去看看，你留下！”
　　有小土匪拉过两匹马，二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彭六旎坐在虎皮宝座上，翻看一卷黄绸缎写成的书，片刻后，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众喽啰议论纷纷：“鬼爷手里是啥宝贝，没事就拿着琢磨。”
　　彭六旎摸着下巴嘿嘿干笑：“这东西是他妈鬼难缠的物件儿，据说是个宝贝，俺就不信这一卷子破布会是宝贝儿，可是鬼难缠当做镇山至宝，爷也不敢轻看。你们这帮小子都是新近投奔爷的，知道爷是怎样抢到这山寨的吗？”
　　众喽啰齐声嚷嚷：
　　“不知道！”
　　“俺不知道！”
　　“爷给小的们排解排解呗！”
　　彭六旎一下子来了精神，“噌”跃起，蹲在虎皮交椅上，拿起大烟袋：“来来来，给爷点上烟，听爷给你们拉拉。”
　　有小喽啰凑上前，划着火柴给彭六旎点烟。
　　彭六旎深深吸一口烟，慢悠悠地说：“想当年，你家爷爷穷困潦倒，爹死娘改嫁，婶子不疼舅舅不爱，上无片瓦一块，下无地垄一沟，没办法，只能出来要饭！”
　　众喽啰议论纷纷：
　　“爷也是钢眼拔出来的！”
　　“和俺一样，命苦！”
　　彭六旎说：“咱穷吧，就这还被鬼难缠的手下拉了冤。那几个小子也是白搭馍，你拉冤拉那些富户啊，拉咱这个穷光蛋，那不是找骂吗？
　　一群兄弟把老子带到大堂，鬼难缠看老子破衣烂衫，很是不快问老子干啥的，家里几亩地。老子说干啥的？要饭的，地？俺连瓦片大的地也没有！鬼难缠大怒，猛地从虎皮交椅上站起来，顺手从桌子上拿起马鞭，冲到一群小喽啰中间，用皮鞭把手下抽得鬼哭狼嚎，喝令把老子拉出去砍了。说老子没油水，放出去会坏事，留着还得管饭。老子当年20啷当岁，根本不知啥叫死活，听得真切说要砍老子，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夺下小喽啰手中的大砍刀，直奔鬼难缠。咔嚓那么一声，鬼难缠一命呜呼，哈哈。”
　　众喽啰齐声称赞彭六旎：
　　“爷是真汉子！”
　　“单缠鬼名不虚传！”
　　“这字号贴切！”
　　彭六旎仰天大笑：“爷这辈子苦也吃了，福也享了，死也不怕了！”
　　山寨外，石磙边跑边吆喝声：“大当家，有客到！”
　　彭六旎听到喊声，猛地跳下宝座，对众人：“二当家回来了，出去看看给咱弄来啥货色。”
　　彭六旎看石磙急步跑来，喝问：“老二，弄着大鱼没？”
　　众喽啰站在彭六旎四周，一个个睁大眼睛，伸着脖子张望。
　　石磙来到彭六旎近前，抱拳拱手：“大当家，大鱼倒是逮着了，三辆大车，可这鱼刺儿有点扎嘴。”
　　彭六旎环眼圆睁，怒问：“咋？还有敢和你家单缠鬼炸刺儿的？”
　　石磙一哈腰，转身指着跟在后面的霍成：“这不，说是新四军，刚抢了小日本的东西，这趟买卖不愿成交！”
　　彭六旎摸摸腰间两把盒子枪，捋捋背后大砍刀的红穗子，围着霍成转了一圈，满脸狐疑地发问：“你是老四的人？”
　　霍成微微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咱就是共产党新四军。”
　　彭六旎又梗着脖子围着霍成转了一圈，四周静悄悄地，众喽啰不出声，都在指手画脚。
　　彭六旎抱着膀子，傲慢地说：“据我的探子报告，共产党新四军的县工委和游击队都被小日本打跑了，出来一个霍大脚，也在山上被小日本的小钢炮炸死了，你们这拨儿老四从哪儿钻出来的？”
　　霍成对彭六旎说：“这位就是彭大当家吧？”
　　石磙忙上前介绍，卖弄地说：“嗯，你说对了，这就是俺们名震四省的彭大当家，人送威名：单缠鬼！”
　　霍成爽朗大笑，双拳紧抱拱手致敬：“彭大当家，久仰久仰。大当家刀劈鬼难缠、整肃山寨、不扰百姓、仗义疏财、袭扰日寇，是真正的义气英雄，霍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彭六旎抱拳还礼：“不敢当不敢当，适才兄弟说你是霍大脚？”
　　霍成谦虚应答：“不才正是牛冕村乡绅霍守田之子霍成！”
　　彭六旎仔细端详，半信半疑道：“能否请霍英雄将帽子摘掉？”
　　霍成潇洒地摘掉礼帽，平静地与彭六旎对视。
　　彭六旎走进霍成上下左右大量，转身对石磙：“老二，你来看看，那天在山上躺倒的是不是这位英雄？”
　　石磙哈腰点头，走到霍成面前仔细端详。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回来，拉拉彭六旎的胳膊走到旁边耳语：“大当家，我看着是有点面熟，可是，那天太黑，看的不太清楚。听说霍大脚有一手气剑绝活，是气剑宗师崔元庭的得意弟子，他若能够使出此招，那指定是霍大脚，他若使不出来，那就是个冒牌货，到那时咱这趟买卖就成了。”
　　彭六旎拍拍石磙的肩膀，赞许道：“你他娘的以后别做二当家了，就给老子当军师吧，这主意他娘的贼阴！”
　　二人走回霍大脚面前，彭六旎拱手道：“霍英雄一人力敌几百小鬼子，呼风唤雨，神鬼难测，那日在山上你我兄弟有一面之缘，可惜当时在下以为你已经魂归天外，看得不够端详。听说霍英雄是崔元庭老英雄的弟子，气剑绝技不凡，能不能露一手给咱山上的兄弟们开开眼？”
　　彭六旎转身问这众喽啰：“小的们觉着好不好？”
　　众喽啰齐举刀枪，高声大喊：“好！”
　　然后议论纷纷：
　　“早他娘的听说有什么气剑，今儿咱也看一回儿西洋景。”
　　“我爷爷就说过，气剑绝技怎么怎么厉害，还真没见过。”
　　“你他娘的就是井里的癞蛤蟆，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彭六旎呵斥众喽啰：“都他娘的给我闭上臭嘴，不会把你们当撅嘴骡子卖了。”
　　霍成面容沉静，没有回答彭六旎的话，而是环视一下周围，寻找下招的目标。他的目光定格在五步之外一个小喽啰肩上扛着的红缨枪枪头上。
　　众人见霍成不答话，也没有使招，又开始嗡嗡议论：
　　“看着没？这小子吓傻了，不敢应承了。”
　　“肯定是个冒牌货！”
　　“那天我与大当家看得清清楚楚，霍大脚躺在地上早他娘的没气儿了，我还踢了他一脚呢，死猪一样，难道他还能还魂？”
　　在众喽啰的议论声中，彭六旎的手伸向了背后的大砍刀，石磙的手摸向了腰间的盒子枪。
　　霍成双手五指并拢，暗暗运功。
　　忽然，霍成睁大眼睛，右臂猛的抬起挥向五步外的红缨枪枪头，一股似有若无的细线从指尖射出，那杆红缨枪的枪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没有了声息。
　　肩扛红缨枪的小喽啰“娘哎”一声瘫倒在地。
　　片刻的宁静，只有风吹山寨大旗哗哗啦啦响。
　　“好！”喊声忽然大起，接着是一片掌声。
　　“乖乖，神功啊，这要是杀人那还不跟砍瓜切菜一样！”
　　“俺的娘哎，这回真长见识了。”
　　“没说的，这人真是霍大脚！”
　　彭六旎双手抱拳，一揖到地：“果然是霍大脚霍英雄，这般绝技咱兄弟们服了。”
　　彭六旎侧身让路，做请的姿势：“霍英雄，请！”
　　“请！”石磙也躬身相请。
　　霍成和彭六旎并肩向大寨走去。
　　
　　国民党县政府驻地，县长刘更生坐在一把椅子上，吴振俊站在他对面。
　　吴振俊微微哈腰：“县长，据报霍大脚抢了日本人的三辆大车，撤退途中被小邙山的悍匪彭六旎截住，正在山下谈判。”
　　刘更生闻报，忽地站起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在吴振俊面前站定，忧郁的说：“老四善于拉拢蛊惑人心，我看单缠鬼这回不仅不能截住霍大脚的大车，还有被霍大脚拉拢入伙的危险。这帮土匪都是亡命之徒，彭六旎打起仗来就像李逵张飞一样勇不可挡，要是被老四收编了，他的实力会成倍增加，我们更难以对付。日本人是河里的水早晚得流走，老四才是党国的心腹大患哪。”
　　刘更生说罢，在吴振俊耳边耳语了一番。
　　吴振俊拍着胸脯打包票：“县长您放心，我一定办好。”说完转身急匆匆离去。
　　
　　彭六旎与霍成并肩走进大厅，彭六旎热情地让座，然后和霍成、石磙分别坐在两旁排列整齐的木椅子上。
　　彭六旎拱手说：“今儿老二出去做买卖，不知道是霍英雄打此路过，误撞了霍英雄马头，还请包涵包涵！”
　　霍成摆摆手，真诚地说：“咱们都是中国人，如今日寇占我国土，杀我同胞，有血性的汉子绝不会眼看着小鬼子在这儿横行。大当家深明大义，也曾与日寇多次交锋，算得上是一位有良知的中国爷们儿，霍成深表敬意！”霍成站起深施一礼。
　　彭六旎慌忙起身，抱拳拱手：“霍英雄武功盖世，山寨各路兄弟无不佩服。皇藏山一仗，兄弟过足了眼瘾。你一人打得小鬼子晕头转向，真是痛快。听说王集据点也是你们干的，这一票干的兄弟佩服！”
　　石磙接着说：“大当家看你打仗敬佩得很，琢磨着让你入伙做山寨第三把交椅。看在你倒在地上，当你是过去了，可惜了很长时间。”
　　彭六旎瞪一眼石磙：“嗯！你他娘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石磙做鬼脸，讪笑。
　　彭六旎冲霍成呵呵一笑：“霍英雄见笑，拉杆子就这样，做杆子头就得镇住这帮小子们。”
　　霍成理解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个行当都有其道，山寨自然是有其法则的。”
　　彭六旎站起身坐到霍成旁边的椅子上，瞅着霍成的脸：“兄弟这辈子不喜欢金钱美女，就喜欢结交天下英雄。霍英雄要是不嫌弃山寨地方小，来山寨坐第三把交椅咋样？”
　　霍成哈哈大笑：“彭大当家看得起我霍成，那是我这辈子的造化，能与大当家共谋山寨大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何等豪迈。只是我身为新四军一员，有心相投，可身不由己，恐怕难以应承大当家这番美意。”
　　霍成站起身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还请大当家海涵！”
　　石磙面露不悦之色。
　　众喽啰议论纷纷：
　　“三当家不愿做，想做大当家不成？”
　　“人家是大英雄，哪儿看得上咱这荒山野岭。”
　　“不知好歹嘛，要是我，巴不得呢。”
　　“就你小子那点儿出息，白给也没人要。”
　　彭六旎冲众喽啰摆摆手，豪气万丈：“既然霍英雄不愿屈就，那兄弟送你们下山，往后咱们就是朋友，有事请多关照。”
　　霍成拉住彭六旎的手：“眼下外敌入侵，山河破碎，大当家一身虎胆，英雄盖世，久居山寨终非久计，何不带领众家兄弟下山，投奔抗日战场，为国家民族出力。”
　　彭六旎仰天大笑：“霍英雄的意思是要收编我山寨人马？”
　　石磙站起身，抽出了腰间的手枪。众喽啰见状，立即各摆刀枪，严阵以待。
　　
　　山下，慧能坐在马车上擦枪，游击队员守护着三两马车，石磙留下的众喽啰散漫地或躺或坐或抱枪哼着拉魂腔。
　　十几匹马疾驰而来，马上坐着国民党萧国县政府调查室主任吴振俊和一帮国军士兵。吴振俊身穿中山装，皮鞋锃亮，手里马鞭高扬着。国军士兵身穿军服，腰挂清一色的德国造大镜面二十响驳壳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马车周围的所有人纷纷站起来抬头张望。
　　马到跟前，吴振俊勒住缰绳：“吁……”
　　众人立时被圈在马队趟起的尘土中。
　　一个小喽啰高声喝道：“干啥家伙的？”
　　吴振俊催马来到跟前：“干啥家伙的？你头秃眼瞎吗？老子是刘县长手下的常备队，受县长指派来会你们彭大当家。”
　　小喽啰撇撇嘴，不屑地回敬道：“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你是何方神圣，要会我们大当家，我们大当家也是说会就会的？什么长备队、短备队，老子不认识。”
　　吴振俊扬扬马鞭，怒道：“你这小子放肆，竟敢无视国军，当心我灭了你这山寨。”
　　慧能慢悠悠下了马车，晃悠到吴振俊马前，用手枪枪管捅了他搭在马背上的腿：“嗨嗨嗨，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小邙山的大寨十几年了，你怎么不灭了他们啊，这会儿又来说大话。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老子正烦着呢，少在这儿添乱。”
　　吴振俊斜眼瞅了一下慧能：“哈，今儿个是个生事的黄道吉日，说话都他娘的两面带刺儿。你问老子干啥的？老子专门剿匪的，我老远就看你不是好鸟。”
　　吴振俊手一挥：“兄弟们，先把这个冒充老四的小子给我拿下。”
　　十几匹马瞬间将慧能团团围住。
　　慧能跃上马车，抱起一挺机枪，哗啦拉了一下枪栓，吼道：“老子们刚从小日本手里抢的歪把子，正想试试呢，有种的就给老子上来！”
　　吴振俊不屑地说：“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和国军常备队作对。”
　　慧能撇撇嘴：“什么鸟常备队，不就是杂八队吗，少在你家四爷面前炸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