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棒子地里（上）

　　惊叫声把打盹的打手惊醒了，大家操枪上前，把她围在了中间。王国汉奇道：“真是蛤蟆泥鳅都成仙了，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来独自劫车！怪不得天皇派兵征讨，中国乱套了，不征讨行嘛！给我抓活的。”四个汉奸嘻嘻哈哈地丢掉长枪，双手抱膀，紧盯那个少女！车厢狭窄，那少女握有短剑！丹眼喷出怒火，恨恨地望着王国汉！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苍鹰遇燕雀，饿猫拿老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冯剑手脚舒展，见那个曾救过自己的少女被四个汉奸缠住无法脱身，便奋力向前，挡在她的身前，大声喝道：“快走。”那少女已被围住，脱身不易。
　　王国汉故意叫道：“哎呀！黑胖子跑了，快抓住他！”却向冯剑挤鼻弄眼。那少女身处险境，冯剑哪肯丢下她独自逃生？何况她还是救自己而来。冯剑像尊铁塔挡在少女身前，虎视眈眈道：“你们放她走，我跟你们上徐州！该杀该剐，都随你们。”魏立行笑道：“说得轻巧。一个黄毛丫头也来劫车，放她走了，俺四个还有脸做人嘛！”怪叫一声，朝那少女扑来。冯剑不敢怠慢，奋力给了他一拳。魏立行猝不及防，竟被打得一个踉跄。魏立行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扑向冯剑！两人扭打起来。魏立行认为下手就能把他拿下，谁知车厢内狭窄，冯剑拼命抵抗，魏立行累出一身臭汗，纠缠半天，竟然拿他无法。冯剑有着一身蛮力，只是肩上有伤，又被捆绑半天，手脚松软，使不上劲儿！后来活动开了，反把魏立行摔了个跟头。
　　魏立行顿时恼羞成怒，抓过长枪，“咔嚓”一声，把子弹顶上了膛，瞄准就打。冯剑冲上前去，一抬枪管，只听“砰”得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接着听到有人“哎呀”惨叫。魏立行定睛一看，只见王国汉手捂右耳，满面是血，疼得脸扭曲变形……子弹打在钢梁上，反弹回来，把王国汉的右耳崩掉了半拉。魏立行顿时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冯剑见机不可失，朝他一头撞去。魏立行猝不及防，竟被撞倒在地。
　　柳良、陈祥、黄云发各拿把椅子掩护，围着那位少女！把她挤进角落。三人顾忌她手中短剑！不敢近身搏击。那少女挥舞短剑！冲锋几次，均被挡了回来，无法脱身，横剑竖眉，与三人对峙，僵持不下。这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柳良等人见魏立行倒在地上，王国汉血流满面，倒退几步，摸枪就打。冯剑奔上前去，拉着那少女！直奔车门。冯剑再快，却快不过现代火器。那少女反应迅速，说时迟、那里快，只见她抓住冯剑的胳膊，猛地一拽，抢先一步，闪到了他的前面。冯剑正往车门奔跑，与先一步闯到前面的少女撞了个满怀。柳良、陈祥、黄云发、王国汉四枪齐发，射向两人！冯剑只觉胳膊一麻，袖内顿时湿漉漉的--又中了一枪。万幸火车行进之中，四人又是仓促发枪，失去准头，不然他早就成了一把漏勺。那少女毫发无伤，被冯剑身体一撞，顺势滚下了火车。
　　那少女忙中不乱，就在跌下火车的瞬间，回身把手中短剑朝王国汉奋力掷去。王国汉大惊失色，慌忙闪身躲避。短剑发出啸声，从他面颊旁飞过，深深刺入车厢木板，扎入数寸，铮铮有声。王国汉险险躲开，直吓得胆战心寒。冯剑受伤，一个趔趄，也一头栽下火车。王国汉稳住心神，和三个汉奸紧跟着跳下火车追来。枪声惊动了压车的鬼子宪兵，火车渐渐停了下来，十几个宪兵跳下火车，吆喝着也追来了。
　　冯剑栽下火车，神志还算清醒。见有追兵，忙从地上爬起，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奋力往远处逃去。逃出不远，就听前方有人激烈打斗，还隐隐传来少女的娇斥声。遁声寻去，前面出现一个长满芦苇的池塘。追兵将至，冯剑不假思索，淌水钻进池塘躲藏。不料塘中淤泥深厚，走了数步，两脚便深陷之中。他分开芦苇，只见月光下，那位少女正与两人打成一团。这两人正是两股会的毛小银、贺志岩！冯剑喊道：“别再打了，都是自家人！”此时枪声大作，冯剑怕被敌人听见，又不敢高声，三人只顾打架，没有听见。
　　且说景志刚得得情报，埋伏此处，准备劫车！见火车来了，毛小银、贺志岩率先蹿上路基，就在这时，车上响起震耳的枪声，随即跳下一人！往远处飞奔，追兵接踵而下。景志刚等人与敌人接上火，对射起来。毛小银、贺志岩见跳下火车的竟是叫他俩吃了大亏的少女！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二话没说，追上来就打。那少女到底是个女人，前几回都是偷袭成功，真要打斗起来，却是气力不加，处于劣势。再说，此时手中没了短剑！只有躲闪。两个男人对她恨之入骨，下手自然不会留情。俗话说“只手不敌双拳！”交手没几下，那少女见敌不过，撤身就跑。刚跑出一箭之地，便被两人追上，拳脚相加，掀翻在地。
　　正在这当口，有人跑过来问道：“和谁尅架呀？”毛小银道：“冯剑的那个小相好！上回吃了她的大亏。”来人急道：“没见火车停下吗？救冯剑哥要紧。再耽赶（误）耽赶，就来不及了。”毛小银问道：“这女人咋办呢？”贺志岩恨恨道：“杀了吧。”就要动手。来人拦住道：“恁俩打了她一顿，恶气也算出了，她是冯剑哥的小相好，不看僧面看佛面，饶她一命吧。”贺志岩难出那口恶气：“饶她一命可以，叫她受些活罪，我把她的鼻子割下来。”来人忙喝道：“你就积些德吧。跟个女人一般见识，你也不嫌害臊。”贺志岩这才作罢。来人又道：“不能把她板（丢）在这儿呀！小银！你背着她走吧。”毛小银一扭脸道：“我才不背她呢！”那少女突然气哼哼道：“我稀罕你背。”从地上一跃而起，独自走了。把贺志岩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没去割她的鼻子！
　　冯剑听来人说话，正是秦朋！忙喊道：“我在这儿呢！”这时王国汉带人已追至池塘，朝对面胡乱放枪，秦朋等人撒腿就跑。冯剑不敢再喊，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了。枪声持续一夜，子弹从池塘上划过，不断有芦苇被子弹击中，直到天将亮时，枪声才渐渐平息。王国汉要送范清宇一个人情，怕机枪手家人闹事儿和手下人起哄，才设下这个计策。见冯剑已跑得无影无踪，两股会也撤了，便捂着只剩一个窟窿的耳朵，返回黄口医治。怕人怀疑，另派郭瘸子带领手下，赶到事发地点仔细搜查。
　　此时天已大亮，冯剑这才看清：池塘内芦苇茂盛，离铁路不远。因昨晚打仗，行人绝迹，只有护路队的汉奸们来回走动。柳良、陈祥等四人因差事儿办砸，搜起来特别卖力，端着长枪，不顾闷热，钻进池塘一遍遍地搜查，有几回是从冯剑身边趟水过去。冯剑高度紧张，有几次已经绝望。庆幸的是，始终没被汉奸们发现。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太阳当头暴晒，天气酷热，汉奸们终于熬不住了，柳良等人上岸找树荫乘凉去了。冯剑被晒得昏昏沉沉，加上惊吓一夜，更谦肚中无食，又困又累。检查一下伤口，发现只是穿了个小洞，跟上回一样，没伤到骨头。但伤口被池水泡得发白，红肿发炎，稍稍活动，便钻心地疼痛。
　　冯剑想从淤泥里拔出脚来，却四肢无力，使不上劲儿！正觉无奈，突觉腿边蠕动，伸手一抓，竟抓住一条鲫鱼！三四两重。冯剑大喜，用嘴咬破鱼腹，去掉内脏，饥不择食地放进嘴里大嚼。鲫鱼入肚，觉得有了力气，便奋力把双脚从淤泥里拔出，手脚并用，找到塘中露出水面的高亢地方，扒开芦苇，往外瞭望。四下空旷无人！冯剑却感危急四伏，不敢贸然出塘，于是折芦苇挡住阳光，又用芦苇铺在地上，躺了下来。折腾了一夜，又在水里站立半天，早已是疲惫不堪，刚一躺下，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已是明月当空，耳听刺耳蛙鸣，再无其他动静。冯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分开芦苇，悄悄淌水上岸。仰观北斗七星，辨明方向，沿一条小沟，摸索着往前行走。没走多远，早看见一个村落，静卧在月光下，偶尔还传来几声犬吠。
　　见村头一家隐约透出灯光，冯剑直奔而去，想找点吃的充饥。这家有两间低矮的草屋，窗棂用一层早已破烂不堪的窗户纸糊着，灯光就是从那儿透出来的。冯剑翻进简陋破败的院墙，弯腰靠近窗户。窗旁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张破芦席。冯剑见月光太强烈，便把身子用芦席遮住，探头往屋里观看。
　　屋内有张小桌，桌子上放着一个黑碗，黑碗里盛着半碗豆油，从碗中伸出一根绵绳捻成的灯芯，闪出豆粒大的光亮，桌前却空无一人！北墙有张笨粗的大床，吊着一张土织棉布蚊帐，蚊帐里隐约有人，却悄无声息。许久，蚊帐内有人慢慢欠起身来，长发披肩，却是个年轻女人！那女人道：“你该走了。”有个男人半醒半梦道：“慌得啥呀！”那女人道：“万一俺外头（丈夫）回来，可就麻烦了。”那男人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队长能放他回来嘛！”那女人道：“叫旁人看见不好。”那男人嬉笑道：“看见了又咋的？”那女人笑骂道：“你真不要脸。”那人没有吭声，想是还没睡醒。
　　须臾，那女人问道：“王队长给了你多少赏钱啊？”那男人道：“你这个熊娘们！就是跟钱亲，融共融（一共）给了五块大洋。”那女人惊叫道：“净说瞎话，我就不信蒋风起的人头只值五块大洋！”冯剑听到这儿，不由得心里一震。那男人嘘声道：“姑奶奶！你想要我的命呀？”那女人道：“那你说实话！”那男人咳嗽了一声：“论起来，你也有功劳，给你十块，中不？”那女人气哼哼道：“至少给二十块。”那男人叫道：“你的心咋这么黑呀？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那女人冷笑道：“你拿命换来？姑奶奶我是拿身子换的。”那男人威胁道：“人不能忒贪心，会招来大祸的。十块不少，够你打镯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