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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11-07 13:24:13      字数:9527

  老于和玉环为争孩子直抢到天亮。二人蹑手蹑脚起来,生怕惊到孩子,相互叮嘱对方要“轻点”。
  玉环穿好衣服下地,压低声音说:“唉,你过来。”她大嗓门惯了,声小说话真还不适应。有孩子和没孩子就是不同,一切陋习必须改掉,尽管很难。
  老于凑过来问:“干啥呀?”
  “你赶紧去买几尺花布,我好给孩子做一套衣服。”
  老于说:“你昨晚不说好了你去吗,怎么又让我呢?”
  玉环瞟一眼他:“我改变主意了。”
  老于说:“让我去挨冻啊?这么早,供销社都没开板呢?”
  “我让你去你就去得了,哪来那些废话?我要能去何必和你啰嗦?倘若孩子醒了,你能知道咋哄啊?所以才让你去买布,我连看孩子带做饭。”
  “才几点?没开板呢,敢情你在家有背风地方啦?”
  “让你上大甸子上等去啦?供销社那么大房子就没你被风的地方?只要不刮直上直下的风就冻不着你。别磨叽了,快去。”
  “等开板去不一样吗?”老于理解媳妇,他嘴上如此说,心里的想法却和玉环不谋而合。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心里急。”
  “急也不能差一会儿呀?现在才八点,还差半个点开板呢。”
  “这事我不管,你走路还得走一会呀?等你走到公销社也差不多开板儿了。你在磨蹭一会儿花布都卖没了。”玉环说着把老于拥出门外。
  “这,这家式,供销社的花布有的是,还能卖没?”
  “这可没准儿,咱闺女今天说啥都要穿上花衣服。”
  “咋地,今天你还要把衣服做完是咋的?”老于推开院门,扭头笑吟吟地说。“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这你就别管了,你的任务是去买,买不回来你休想上班。”
  “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你这急性子真让人受不了。”
  “哎,你等等。”
  老于放慢脚步,回头问:“还有啥事快说。”
  “你买花布挑那新鲜的买,挑带花的买。对了,挑那红色和粉色的买,按我说的你能记住吗?”
  “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红花配绿叶的更乍眼。”
  “站住,还有……”
  老于再次被叫住,问:“还有啥,能不能一起说出来?”
  “再买几斤饼干,桔子,苹果都买。”
  “家不是还有桔子和苹果吗?”
  “家里有的都不新鲜了,给闺女吃就吃新鲜的,那些留着给你吃。”
  “哎妈呀,我真受不了你了,今天非被你折腾个好歹的不可。”
  “你买回来咱就吃饭,我马上进屋做饭。”玉环此刻的心情用语言无法表达出来的,哼唱着东北二人转。
  供销社离老于家距离不算太远,可他还是一路小跑。十间大房子矗立在空旷地带,显得占地很小;窗户和门上一条条挡板已经褪去蓝色漆油,暴露出染满土渍的松木纹理。供销社被百米开外的居民区紧紧包裹着,十字道画在右侧和门前,墙体浅黄色的砖不像岁月的侵蚀,倒像是窑炉火候不到,车轮飞溅的尘土已经落户砖缝中、附着在砖面上。老于摸摸门中间特大号黑铁锁,走下三阶台阶,扫一眼挡着床帘的耳房,他没去打扰打更人,他知道打更人责任重大,这个时候恰好是他休息时间。他凝神高低错落的居民区,洒满炊烟的巷口飘出来四个人。老于招手大声说:“你们五个今天咋才来呢?是不是来晚了?”
  五个人呵呵笑,其中一个细高个说:“不是我们开板晚了,是你来得太早。”
  老于抬腕看一眼,笑道:“你们来得还早几分钟呢。”
  一个微胖的店员说:“我们都是按点上班,晚了会被扣钱的。”
  又一个逗道:“吃国家奉禄,就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说着走上台阶。细高个摘下腰间一大串钥匙,他没瞅,摸个最大钥匙直接打开锁,抽开铁拴,拿开与门高度相同置在中间窄铁板。一个店员放下底部带折页的铁板(上面同样铁板不用动)接着拿下上下重合在门闩、与门宽度相同的两块木板,里面又现出一层木板;长条木板上下也是三寸高厚铁板鼻着,而锁在底部。细高个店员蹲下来打开两侧的锁,放下铁板,早有店员拿下一块块长条木板,规矩地戳放门两旁。微胖店员推开污垢纵横的两扇门,进屋拧下每扇窗户鼻铁拴的螺丝,外面的店员握住拳头大小的铁帽,然后轻松抽出,放下下面铁板。老于帮着拿下木板立于两窗之间,他又帮着把铁拴收拾进屋。
  开板相当现在说的开门营业。
  
  屋内弥漫着勾人胃蕾的果子香气和水果清香。硕大的屋子被琳琅商品挤压得有些迮狭;两个大铁炉子分为左右,特粗的炉筒子在报纸糊的棚顶下方分别穿透东西山墙,一排玻璃柜台把屋子再次栅开,顾客与固定在墙上的货架分隔开来。东西两个竖向柜台和迎面横向柜台接和处分别有仅容一人侧身通行小门——搭在两个柜台能掀放的木板。从商品摆放能看出,分五个商品区。西面是日用百货,玻璃柜台内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比较轻的;铁漆碗、倒蒜缸儿、木勺铁勺,汤匙、筷子、火柴等。下面是盘碗之类。倚墙的货架分为五层;最上面一摞摞大中小号漆盆和铝盆,下面摆有大有小葫芦,以及切割好的精美葫芦水瓢。再下面就是各种瓷碗瓷盘,下一层是大小木板锅盖,秫秸盖帘,锅杈。最底部是木头水桶和铁皮水桶、大小油坛子、咸菜坛子。地下堆有炕席、大小铁锅、大缸、二缸、三缸、铁锹、洋扠、木锨,大扠子、木杈子还有火叉子、还有一捆捆扠杆。迎面,也就是北面,食品柜台;油盐酱醋、烟酒糖茶,水果、罐头、各种糕点,果子堆满货架。接着是文具和电器柜台,玻璃柜台内;书、本,钢笔、铅笔、文具盒、钢笔水、油笔、小刀橡皮,最讨孩子欢心的是一本本小人书啦。大货架上引人注目,有令人心动的大小型号收音机!旁边盒装电池,座钟、挂钟。下面便是灯具,不同瓦数灯泡,灯开关、灯头。最下面摆有蜡烛、保险灯、玻璃灯罩、手提灯。下首是布匹、服装专柜;玻璃柜台里五颜六色的纱巾、围巾、围脖、袜子、纽扣、针线、手顶个、皮制钱包,靠近一角摆有手表,怀表。大货架可谓夺人眼球,各类服装鞋帽应有尽有,尤为销量领先的当属牛皮靰拉,别看款式难看布满褶皱,穿起来沉重,可相当实用,蓄上靰拉草,就是站在冰天雪地一天,脚底照样热乎。大小布轴排满玻璃柜台上,戳在大货架旁。东面就是生产用具柜台,大货架上;马鞍子、滚鞍、套头、夹板、辕马桩、辕马拉链,肚带、搭悠、三花子后邱、皮鞭、马笼头。玻璃柜台;钉子、螺丝、鞭哨、马箍朵、大小铜圈铁圈,马嚼子、跑串儿、红樱。柜台上成卷白毡子。地下有成捆的尼龙套、皮套,铁铧、铁线、电线、大犁,靠近窗台戳着长短细竹枝拧成的鞭杆,苕菷和笤帚放于窗台底部。难怪是全县城最大公销社,商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店员掀开木板,从两侧鱼贯而入,微胖店员双手撑在柜台上,问:“于哥来这么早想买点啥?”老于来到布轴旁,涤纶、涤卡、运动布一眼没瞧,指尖轻划,在花洋布上停下。
  “于哥你要买布啊?”一个店员问,“看样子是给你家嫂子选布料做衣服?”
  “嗯哪。”老于随口应声大众语,眼睛一直在布料上。
  “这么多年没看你两口子买过布料,你家有布票吧?”
  “不买布不代表家里没布票?呵呵,我家的粮票和布票都不缺。”
  “于哥,你到底给谁买布啊?”
  老于啊了声,接着问:“你看这红花带绿叶的这块布咋样?会吸引人吧?”
  “谁穿吧?是你吗?”
  老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啊,是我。”
  
  现在还没有顾客光临,其它摊位店员笑着凑过来:“于哥你怎么这么花呀?买这样新鲜的花布你能穿得出吗?我建议你买这蓝涤卡的,灰涤纶的,还有烟色的都行。还有这黑花祺的,这花祺布料你根本不能买,你穿这么贱的布太不合适你了,显得太土。”
  “不是我穿,我是给……买……”老于想到媳妇叮嘱他,对任何人也不能说出捡孩子的事。公销社向来是人多口杂的地方,唯恐不怀好意人来冒人。灵机一动,“给我家里的买。你们帮我选选新鲜点的。”
  店员忍着笑:“你手摸的就是最新鲜的,你家嫂子她绝对穿不出,还是选点素花的,像这兰微儿微儿的和这浅红,水粉色的布料还凑合。现在这朝代,五十来岁的老娘们穿那大红大紫的布料非得让人在背后把衣服指破不可,信我挑这边的比较合适。”
  “买一回还是挑新鲜的买。”老于不为店员的话所动,略显淡定,得陇望蜀地摩挲着花布。
  “买多少尺?”他们不是一般的熟,而是称兄道弟,供销社里就销售他们酒厂的瓶酒和散白酒。老于恰恰负责开车往下面各大、小公销社送酒的。店员只能帮参谋,人家同意买,不能横加干预,若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不宜弄出点不愉快,打趣道:“我看她怎么能穿出来,红花绿叶花布适合小姑娘穿,我看你是嫌你嫂子老了,想把她打扮年轻点吧?”
  “买多少尺呢?”老于平时很少来公销社,不是因为他很忙,而是贤惠的妻子包揽家务。他犯了难,分头揉挠成草堆,“要不、要不就照我身材买,你们看需要多少尺?”
  “我看得二十来尺能做一套。”
  “随你说的,赶紧给我扯二十尺。”
  店员拿起竹尺子:“你帮我转一下布轴,一尺、二尺……”剪刀在量好的记号上剪个豁口,毫不费力撕开,叠好后放到柜台上。老于抓起放在身上,面积太小,看不出花色漂亮,干脆抖开布,裹在其中。
  店员们聊资笑噱,怎能相信向来稳重的于哥神经兮兮:“于哥今天你是咋的了?快叠起来吧,让买货的看到就有新闻讲啦。”
  老于挑动眉毛朝窗外望了眼,放到柜台上重新叠好,问:“多少钱一尺?”
  “这块花布是最好的,价格比较贵,二毛二一尺,你看……”
  老于点点头:“我看啥,既然扯了也退不回去了,只要布料好看,钱贵点也行啊。”他移步食品柜台,“饼干和苹果还有桔子每样来十斤。”
  “于哥今天是咋了?要这么多,一半天能吃完吗?搁放不好容易坏掉。”
  “不多,赶紧给我称,我着急回去呢。”
  老于把钱还有布票粮票付清,东西撑满店员们赠送他的大网兜。
  看着窗外匆匆的背影,无不羡慕:“人家可真有钱呐!花钱都不打哏,有价就行。”
  
  老于一口气跑到家,把东西放在炕上:“你交代的我全买了,你看这花布合不合你眼?”
  “瞅你跑的呼嗤带喘,好像让狼给撵了?”
  “我这样跑,不怕你着急吗?你真难伺候,快了也不是慢了也不是?”老于站在孩子头上,亲吻她的额头,自语道,“孩子额头稍微有点热?”
  玉环打开布,铺到炕上,夸赞道:“这花布真挺好看,你挺有眼光嘛。”
  “是店员帮我挑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对了,你咋没买个绸子呢?”
  “你也没告诉我呀,不知你买绸子干啥用?”
  “干啥,给咱闺女扎大绫子呗!”
  “啊,瞅我这臭脑瓜骨,咋就没想起来。”
  “现在买也不迟,赶紧去买。”
  “哎!我马上就去。”老于喘息未定,又健步如飞出屋。玉环放好桌子,刚把菜摆好,老于返回,喘着粗气捧起彩带:“你看好不好看?晃不晃眼?”
  玉环转过头,讶然道:“哎妈呀!你把供销社的绫子都搬回来了吧?”
  “省得你来回折腾我,这回买的又全又长,你看每条足有二尺长。色数多多,有红绿的粉黄紫的,剩下这几个我都不认得了,这回够孩子扎一阵子了?”
  “咱家快成绫子铺了,这家式往死往死买。”绸子质地松软,而且有韧性,老于抓得又紧,当放到炕上时,玉环眼看着绸子迅速膨胀成彩丘。
  “多了不怕,咱可当辫绳扎呗!”
  “这样的辫绳未免造价太过昂贵了吧?”
  “你嫌贵我可以送回去呀!”老于俯身抱起彩丘。“哎哎,你站住,我不是在逗你吗,为了闺女再贵我也不嫌贵!”玉环推开老于。
  “哈哈,我也在逗你呢!”
  “我知道,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咱家从未买过绸子,我也稀罕这东西,可稀罕也白稀罕,现在不比往常,给闺女扎去呗,大不了一天换一样,扎够了就扔,完了接着买。这玩意算啥,只要闺女高兴咋的都行,来,你帮我搭配一下。”
  老于手上十几条,像彩色瀑布般波浪在手抖动下倾斜而下:“红绿一搭新鲜,粉绿一搭没谁的了!一面扎它十条,你说是不是更好看?”
  “你可别逗我不笑了,你以为给闺女编帽子呢?”
  “咋了,咱们这多得是,一面二十条也剩啊?”
  “我不是说够不够,孩子才那么大点小脑袋,头发还挺短的,扎这些大绫子非把脸遮住不可。”玉环拿起一条绸子演示说,“你看这绫子还得叠几叠,你看叠完了不但小了,是不是像花瓣?我说你呀,啥也不是,还不懂装懂?”
  “啊。”老于喃喃地说,“我哪知道啊,原来是叠着来扎呀,让你见笑了。”皱下眉头说,“要不剪断了混的扎你看……”
  “行是行,可就是白瞎这玩意了。”
  老于操起剪断一面剪一面说:“白什么瞎白瞎,供销社有得是,起码一面多扎两样色。”
  “你可真败家,现在你看有几个能扎得起大绫子的,你这说剪就剪了,也不知道心疼,败家眼睛不眨一下。”
  老于说:“剪了也浪费不了的,这半截现在扎,剩下那半截下回扎,是不是我的办法高明?”
  “对、对,是这么个理,你真聪明。”玉环把绸子放到孩子头上,问:“你看好不好看?这色搭得还真挺配?”
  “啊,真的,放到孩子头上更显漂亮。”老于微微摇摇头,“美中不足,新新色搭在一起不显眼,把红的和粉色拆开搭就好看了,这面头用红和绿,这面用粉和黄。”
  “哈哈,你眼光还挺独到吗。”
  吓的老于双手护脸退后半步。
  玉环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干嘛?”
  老于捂腮说:“我看见你笑就没好事儿,所以三十六计退为上策,自捡到孩子你添了让人接受不了的脾气,我的脸再扛不住一巴掌了。”
  “呵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你回来吧!”
  “咱们先吃饭吧,别耽误你上班。”
  老于打开写字台小门,拿出一瓶酒倒在酒壶内,酒盖好放回原处。坐在炕沿边上,双腿互磕,鞋底杂物坠落,然后盘腿桌旁。自己倒上一盅酒,又给玉环倒上一盅,说:“来,喝一个。”
  “你知道我滴酒不沾,还是你自己喝吧!”
  “这么多年你整天愁容满面的,难得脸上画满了笑容,我看得出来,这笑容是打心底发出来的,看到你开心,我心情说不出来的畅快!我问你,今儿个高兴不?”
  “何止是高兴,我是太高兴了!”
  “什么能代表高兴,酒哇!既然高兴就不要推辞啦。”
  “好吧,就这一盅。”两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玉环舌头吐出唇外,右手煽着,不停地咳,“这……这酒真……真辣啊!”
  老于拿起酒壶:“头一次喝都这样,再喝就甘甜香了。”刚要倒,玉环忙捂住酒盅,“我只能喝这一个,再喝我可就真晕了。”
  老于手中的酒壶停在玉环面前:“换做平时你喝我也不让,今天不比以往,人要是心情舒畅喝多些也醉不倒,你说呢?来,再来一个。”
  “喝也行,待会孩子的衣服你来给做?”玉环的话犹如军令,老于放下酒壶:“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正事要紧,不攀你了,还是我自己喝。”仰脖饮尽,然后斟满玉环的酒盅,高高举过头顶,“你这盅我替你喝!”
  “别喝了,你得抓紧吃,今天的班不上啦?”玉环指着箱盖上的钟,“你已经迟到了,还不抓点紧吃。”
  “爱几点就几点,反正今天我不上班了。我现在变掛了,今个高兴耽误一天工,工资扣我多少我都不管了,今儿个,今儿个我当你的跑腿儿。”
  “不请假能行吗?厂长明天不得撸你?”
  “这事不用你操心,山人自有妙计。”充满父爱的眼神盯着熟睡中的孩子,“你看孩子睡得多香啊!这小脸真带劲。哎,你看孩子有点像咱俩,我不是说瞎话,真的,越看越像。”手指着说,“你看那脸型,正宗的瓜子脸,和你脸型一模一样,还有那双大眼睛,毛的噜地,和我眼睛像极了。”
  玉环回身摸摸小娟子的脸:“你可歇歇吧,净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孩子要说像我还有人相信,怎么瞅也瞅不出像你的地方呀?”
  “像你像你全像你。咱俩抓紧吃,还有重要的事呢,我就最后来一盅,我收拾桌子你裁剪衣服。”
  
  小女孩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阵哗哗声把她从沉睡中惊醒,爬起来,双手揉揉眼睛,昨天那张陌生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盯得她惶惧,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生疏。有一个地方她特别熟悉,倍感亲切:北墙上贴着几张特别好看的画,中间挂着一张画像每家每户都有,那就是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下面能容纳大半个屋子,里面有窗户,还有纸糊的棚,有她还有一个人。她想到这是镜子;老姨家镜子比较这两块大镜子小得很多。下面并排的是两个箱子,箱子正面和箱架绘有五颜六色的山水画。靠西墙一张写字台两边分别摆着两个椅子,写字台上有收音机,茶盘上一个做工精细竹条编暖壶,周围挤满茶缸儿。灰白东面墙醒目的蓝青油门,噪音就是在门北发出来的,缝纫机旁坐着那个人专注盯着机针在花布上奔跑。那花布她从来没见过,太好看了!再好看她不愿多看一眼,她搜寻每个角落,她想不通,妈妈和哥哥为什么把自己丢到这里不管?小嘴一憋哭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的哭声打断老于思绪,猜想是自己吓到了孩子,这才想起来叫:“玉环她醒了,醒了。”连忙把水果塞进孩子手里,“别哭,你妈一会来接你,你别哭。”把饼干、水果捧到她面前说,“你看,还有这些呢,都是给你的,快吃、快吃。”
  玉环莫名地紧张,也许没有心理准备当临时母亲还是没有经验当母亲,离开缝纫机时,心跳加速,如果不用手按着,恐怕会从嗓子眼跳出来,哄孩子的声明显伴有轻微地颤音。孩子闭着眼睛,口齿含糊:“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我要妈……”声音愈来愈大。
  玉环神情愈发慌乱,豆大汗珠从额鬓滚下:“你、你、你倒想个办法呀?”
  老于搓着手:“我,我也没哄过孩子,我哪知怎么哄啊?这,这可咋办是好?”小声问,“昨天咋一哄就不哭了,今天是咋回事?孩子是不是冻出毛病啦?咱们赶紧上医院吧?”
  贼汗自眼角攻入,袭击眼角膜,虽然被泪水及时推出,但眼睛留有红痕,她揽过孩子,盘腿坐在炕上:“昨晚,孩子又困又累又饿再加上冻,看样子,她今天完全清醒过来,所以才想找家找她妈。”低下头把脸贴在孩子小脸上,“别哭了,一会儿你妈就来了,噢!好孩子听话。”
  老于急中生智,爬到炕上说:“快把孩子放在我背上。”
  “放在你背上有什么用啊?”
  “快点放上,让她骑大马,兴许好使。”就这样老于在炕上爬来爬去,玉环让他学马叫。这一招果然奏效,在他背上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小,玉环打老于屁股大声叫“驾驾”,轻声问孩子:“好玩吗?啊,好不好玩?”
  二人总算舒了口气,玉环为了让孩子嬉耍来忘掉一切,贴近孩子脸问:“这马跑的不快,我得使劲打。”话音未落,照着老于的屁股狠抽一掌,老于痛吟道:“哎哟,你用得着发这么大力?疼死我啦!”
  “为了让孩子高兴再疼要忍住。”低头又问,“闺女好不好玩?”
  “嗯。”孩子毕竟是孩子,这样的场景以前每晚基本都有,她和二哥换着骑在爹爹的背上,爹爬得缓慢,哥哥姐姐劝她俩让爹爹歇歇乏,累了一天爬不动了,不但她和哥哥不肯,就连爹爹也不肯,直到爹爹爬不动为止。她泪眼朦胧,似乎又骑在爹爹脊背上,小屁股上下颠动。
  寂寞的屋子传出欢笑,好多年玉环和老于感觉不到什么是开心和快乐,今天她俩真正体会到了,孩子真能打开闷倦的心锁!玉环抱下来孩子,说:“下来吃东西,让马歇歇吃点草料,待会再骑。看把这马累的满头是汗,如果不让马歇好的话再骑就会蹽蹶子。”
  老于背倚窗台大口喘息,剧烈的运动,身体受腿影响,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拽过毛巾擦去遮挡笑容的汗水:“连孩子带围孩子的被放在我身上真不得爬,这家把我累得,累得浑身突突,像过电似的。”
  玉环像刚才一样,把孩子放在自己腿上坐好,问:“你是先吃饼干还是先吃苹果还是桔子?”
  他们对她太好了,孩子自然消除敌意,伸手拿起一黄色的东西,她从未见过,捏一下软软的,放在鼻下嗅嗅,诱人的清香她无法克制;忍不住咬了一大口,桔子水嘣了一脸,也嘣了玉环一脸。
  “傻孩子,不是这样吃的,这皮不能吃!快吐出来,吃里面的桔瓣,你给孩子剥一个。”玉环递给老于一个,催促道,“快给桔子皮扒掉。”
  老于接在手中熟练的剥开:“这孩子看这样是没见过也没吃过。”他剥一个孩子消灭一个。
  “别吃了,待一会再吃。”玉环担心孩子吃多了消化不了,孩子顺手拿起饼干,饼干上立刻现出个月牙,像是有人和她抢,刚嚼了两下又是一口,嘴里塞得满满的。她无法控制自己,美味终究是美味,尽管肚子隐隐作痛,她还坚持着。
  “别吃了,噢!咱们待会再吃,吃多了不好。”老于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按媳妇所说,拿起来大绫子在孩子眼前晃动,“你认得这是什么?你瞅瞅呀!”
  女孩子天性爱美,她也不例外,食物和穿戴让她选择,她毫不犹豫选择穿戴;再说她已经吃得饱饱的了,眼前五颜六色嘚嘚嗖嗖的东西晃得眼花缭乱。
  玉环拿下一条放在她短发上,告诉她说:“这是扎的,是给你买的大绫子。”
  手中的饼干在孩子手中脱落,她打心里往外喜欢这花花绿绿的东西。
  玉环一指镜子,说:“你往那看。”
  女子抬头望去,镜子里的自己被大绫子衬托漂亮许多,惬意拽着嘴角上扬。
  玉环在孩子头顶两侧各梳个小牛角,扎好绫子问:“你看那里,好看吗?那个小孩漂不漂亮?”
  孩子点下头。
  “这都是给你的。”老于索性把所有的绸子都塞进孩子怀里,慈爱地问,“我问你话你愿意告诉我吗?”
  
  小女孩注视他,许久点点头。
  “你家在哪住?”听老于问这句话的时候玉环心里很纠结。她希望孩子知道住处,忍痛让她们家人团聚,窘迫的家庭,可怜的母亲,孩子是寡母精神支柱!日久生情,怕就怕再过些时日,即使找到她家人,要还回孩子,恐怕她精神承受不了如此重创。随着小女孩摇头,她还点小小地窃喜。“你昨天都问过了,还问?”玉环歪着头,眼神里流露出母爱,紧盯孩子脸问,“你姓啥?”
  小女孩眼皮儿上撩:“我姓张吧。”
  “那你叫啥?”老于问。
  “我叫小娟子。”
  “你今年几岁了?”玉环问。
  “是,三四岁吧!是,是三岁不到四岁。”
  “那你是咋跑出来的?”
  “妈给哥看病,在,在大甸子上走……”
  “那你妈和你哥呢?”老于又问。
  小娟子想了好久说:“我,我睡觉了,妈妈背我。”
  玉环从小娟子断片残简的话语中已经分析出事情的原尾,她疑忌地看着他:“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哎,你开车没看见她妈和她哥吗?”
  “我就看狼叼着小娟子,再也没有谁儿了。”老于看到玉环脸色难看,眼睛咄咄逼人,“你的眼神不对劲啊,这孩子绝对是我从狼嘴里抢回来的,我可做不出灭绝人性的事来。我给你学学昨晚的事。我记得,我开车刚从一个屯子旁穿过不长时间,就看见灯光里出现一个东西,我没看清是狼,也看不清叼着是的啥,远远看见那狼跑的挺吃力,当时我第一反应肯定是狼,想到了狼进入屯子偷东西,关键时刻不容我多想,所以我就加大油门追赶,想着把东西还回屯子,那狼就是不肯放下口中东西,越来越近,我才发现好像是个孩子,不知追了多远,眼看就要撞到狼了,那狼才丢下孩子跑向甸子深处。我向毛主席保证,我真没看见孩子说的她妈妈和她哥哥。当时我想把孩子送回去了,可我都转向了,只好等,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担心孩子有事,所以只好回家。”
  
  老于耿直,没做过投机取巧的事。玉环从孩子口中得知,她妈妈背着她领着哥哥回家,老于为了她抢人家孩子,黑夜又没有人看见,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听老于说又不像是谎言,她们之间建立的信任是岁月的累积:“这孩子真有命,这狼往甸子上一拐你上哪追去,细寻思起来也怪,这孩子她哥和她妈呢,不能让狼……”
  老于呵呵一笑:“它是拐不了的,那大甸子上草都一米来高,一顺水倒向东南,交错缠绕成网绊,空行跑都费力,别说叼个孩子了,还有两个大灯像两堵光墙,狼不想放下孩子就必须捋着光跑。小娟子的妈妈和哥哥我想是没事的,我记得我路过的那个肯定是屯子,还有灯亮。”
  玉环不住地点头:“但愿没事。”
  老于说:“这孩子也是命大,我若没走转向根本碰不到这孩子。”
  “这就是缘分哪!”玉环双手合十:“我求老天保佑她那娘俩平安无事。”
  “我估计是没事的,我想狼是从她妈背上把孩子叼下来的,也就是只顾叼走小娟子,没伤害那娘俩就被我给冲了,要不然真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听你这么分析我就放心啦!”玉环慢慢低头,亲吻孩子黑发,“你看那缝纫机上的衣服好看吗?”
  “嗯。”
  “是给你做的,待会做好了,给你好好洗洗,梳头扎绫子,穿新衣服。”她多想满足内心地渴望,柔声问,“你管我叫妈好吗?”
  “不,我有妈妈。”
  “那你管我叫爹好吗?”老于脱口而出,他也不知自己再说些什么。夫妻俩的言行出奇地相像,不单单是孩子太讨人喜欢,或许对这两个字的强烈渴求。
  小娟子摇摇头:“我不,我不,我有爹,爹没了。”
  “叫一声我听听,就叫一声好不好?一会儿我还给你买可多好吃的,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绫子。”彷徨的眼神透露出茫然,没有留下孩子的私心,想把这两个字留在心里,不枉在世上行走,日后值得咀嚼的事,做过一回名义上的爸爸!
  “别难为孩子了,慢慢来,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喊你爹叫我妈。”玉环失望的眼神望着老于,但她坚信用母爱能打动孩子的心。对她而言,这两个字对她意义重大,只能在迫切中煎熬,期待最最幸福的时刻早日降临……一天早点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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