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治国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详解：
　　1、治大国如烹小鲜。
　　白话：治理大国就如烹煎小鱼一样。
　　阐述：大国，指春秋时期人口多、幅员辽阔的诸侯国，如千乘之国。这样的国家，有较强的“惯性”，不能“急刹车”，不具备“船小好调头”的特性。烹小鲜，指烹煎小鱼。“治大国若烹小鲜”，一是指治理大国，样样要照顾到，要雨露均沾，不能厚此薄彼，不能顾此失彼。饮食讲究“色、香、味、形、意、养”俱全；二是指治理大国，样样要拿捏到位，事事要恰到好处。饮食讲究“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三是治理大国，轻重缓急要处理要到位，切忌急躁冒进，脱离实际、好大喜功。火候掌握不好，食材或未熟、或夹生、或焦糊；四是指治理大国，要不折腾，不闹腾，清静为天下正。烹小鲜者，不可挠，挠则鱼烂。治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伤人。习近平说：“领导一个13亿人口的这样一个大国，这样多的人民，这么复杂的国情，领导者要深入了解国情，了解人民所思所盼，要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自觉，要有‘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态度，丝毫不敢懈怠，丝毫不敢马虎，必须夙夜在公，勤勉工作。”
　　老子整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大国要有耐心，要兼顾各方，轻重缓急要拿捏得精准，政策要有连续性，切忌朝令夕改，频繁更换，否则会严重搅扰百姓的生产生活，折腾得百姓无所适从，百姓的日子就烂了，就会出大事。
　　2、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白话：用清静自然的无为之道来治理天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歪风邪气就都会销声匿迹，无法兴风作浪了。
　　阐述：以“道”莅天下，而“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抟之不得，太过玄虚，如何做？一时难得要领。其实，说白了，就是以大道之理、以大道之德莅临天下。何为大道之理？从大的方面来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为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清静为天下正”，此为理；从小的方面来讲，“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为道理。何为大德？“道生之，德蓄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此为道德。
　　莅，临也。“鬼”，古人好拜神祭鬼，尤其是祭祀大典十分隆重。一方面祈求庇佑，另一方面怕自己做了触怒鬼神之事，希望不要降罪，不受责罚。三是借用鬼神，来维护和巩固其统治。“不神”，“神”，有两层意思，一是指鬼的神通、本领。“不神”，是指鬼藏身匿迹，不敢出来张牙舞爪、兴风作浪；二是指神仙的神。“不神”，意思是鬼待在鬼位，行鬼之道，而不行使神之职，此为正位。反过来也可说“其神不鬼”，意思是神在神位，行神之道，不行使鬼之职，亦为正位。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整句话的意思是，以“道”莅临天下，人鬼殊途，各行其道，互不相扰，或者说鬼神各安其分，各得其理，各守其位，不轻举妄动。老子认为，将“道”定为国策，天下万物各行其道，一顺则百顺，“鬼”，即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歪门邪道等，自然无用武之地，自然会销声匿迹，天下自然清净太平。“鬼”，有的来自人内心的“鬼”，有的来自外界的“鬼”，但不论是哪种形式的“鬼”，都可归为是：非道的思想、非道的言行，不德的思想、不德的言行。“鬼”无处不在，但并不一定能作祟，能兴风作浪。如果“道”占据了统治地位，人心归位，心得以正位，“鬼”哪里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此乃“其鬼不神”之义。反之，倘若不以大道莅临天下，阴阳从此而不和，邪正从此而相反。小人之道日盛，君子之道日衰。君弱臣强，臣行君事，必致鬼气乖张，妖孽作乱。其鬼未有不神者矣！
　　3、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
　　白话：并不是说这些鬼的神通、本领不存在了，神通不灵验了，而是这些神通、本领已经无法祸害人了。
　　阐述：“非其鬼不神”，意思是，在“道”的普照之下或震慑下，“鬼”并不是什么能力都没有了，他们的本领、其神通并没有消失，依旧存在。“其神不伤人”，只是“鬼”收敛起邪性，或蛰伏起来，所以其本领对人根本就起不了作用。言外之意，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或无法伤人。这里的“鬼”，并不一定就是真“鬼”，有时，人比鬼可怕得多。如制造南京大屠杀的日本侵略者，如十年文革时穷凶极恶的造反派等等，他们比鬼更凶残。“其神不伤人”，是指那些比鬼还凶残的人，在以道莅天下，在太平盛世、政治清明之时，他们内心的“鬼”是会被制约的，不能显示其杀伤力，或者说，在以道莅临天下，人心归位，人心得以正，人心不动如山，不为物欲所诱，不为妖孽所惑，众邪自然不侵。或者说，在以道莅临天下，鬼行鬼道，人走人道，大家各行其道，互不相扰。故曰“其神不伤人”。反之。倘若上位者不以道莅天下，而是背道失德，恣纵情欲，大干天地之和气，以致阴阳颠倒，或“正复为奇”，或“善复为妖”。其鬼未有不神者，其神未有不伤民者。
　　4、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白话：并非这些反动势力、恶者思想觉悟了，境界提高了，从此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不想祸害人了，而是英明的统治者也不伤人，他们无机可乘。
　　阐述：“非其神不伤人”，并非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歪门邪道等洗心革面，弃恶从善，觉悟了，境界提高了，他们不是不想伤人，只是没法伤人。其不伤人的缘由，是因为“圣人亦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这句话很值得玩味，言外之意，圣人以前也会伤人，君不见：“其政察察”而“其民缺缺”，“圣人”好心也会办坏事；君不见：“天下多忌讳，其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盗贼多有。”所以，“圣人”伤人，往往披着道德的外衣，名正言顺，杀人不见血。如今，以道莅天下，“圣人”学会清静无为，不折腾，不闹腾了，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得以安居乐业，胸中无怨气，心中无戾气，人心和合。潜藏在人心内的“鬼”不会被激发出来，外在的一切“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自然无机可乘，无缝可钻，不敢出来张牙舞爪，只得偃旗息鼓。所以说，“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这句话，折射出老子的两层意思，一是这世上或许根本就没有鬼，鬼都是由人所为的，至少是人招惹出来的；二是因为“圣人”也会伤人。圣人是道德的楷模，是道德的化身。但道德一旦变成了具体的形式，成了工具，被不道德的人利用，道德也会成为伤人甚至杀人的利器。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仁义道德”都是“吃人”。言外之意，“圣人”也只有以道莅天下，才能真正以道德化人而不伤人。
　　5、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白话：以道莅临天下，鬼行鬼道和圣人行人道，互不搅扰，互不伤害，那么道德所带来的利益、所产生的“红利”才能完全地归属于天地万物，归属于万民。
　　阐述：《周易》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意思是，君子与天地合其德，天之高不可攀，君子向天学习进取之心；地之容纳万物，君子向地学习包容之心。君子与日月合其明，君子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与四时合其序，君子行事不违背自然规律；与鬼神合其吉凶，君子善察造化之机、变化之道而预知成败得失；君子开天下之先河，天道不违背他；君子做时势决定而非做不可的事也能符合自然规律。天道尚且不违背他，而何况人，何况鬼神？言外之意，大人做事，不仅合自然规律，也符合社会规律，既合道亦合德。圣人以道治天下，圣人之心，合鬼神之心；鬼神之德，合圣人之德。鬼神与圣人既不伤民，阴阳相得，理气感通。则家国天下，未有不治者。“交归”者，天地交归，则天地合德；日月交归，则日月合明；五行交归，则五行顺序；六气交归，则六气相生；鬼神交归，鬼神各正；阴阳交归，阴阳流通。“德交归焉”，众德交归于一德，一德交归于一道也。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以道合阴阳，以德应鬼神，其如春风和气，充塞乎天地之间，万物感应，莫不各得其理，莫不各正其性。故曰“德交归焉”。众德交归于一德，一德交归于一道！
　　
　　综述：
　　上一章，老子主要谈有国之道。首先在为政上，“治人事天，莫若啬”，要讲究“啬养”之道。再从“啬养”之道，进而步入“早服”之道，即深信不疑，绝无二心，心诚则灵。又从“早服”之道，步入“重积德”之道，积德之厚，比于赤子，厚德载物，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从“重积德”再入“无不克”，即虽不有心胜于天下，然天下之人，远者闻风而向化，近者亲慕而服行。不求克，而无所不克；不求胜，而无所不胜。德厚而入道，既已合道，借助道力，自然无不克。既已合道，道即是我，我即为道。凡夫俗子之肉眼凡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然看不透，故言“莫知其极”。几于道者，“可以有国”。其道之深，其德之厚，足配拥有江山社稷、自己的邦国。而且这样的邦国，是以道为根，道根深扎。以德为蒂，德蒂牢固。如此之邦国，子孙祭祀不辍是自然而然之事，自然“可以长久”。最后老子总结：“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非根深蒂固，不足以安身立命。非重积德，不足以治人事天。治人事天，不从其母，则国本不立。以道自立，以德自守。道之外，不敢挟私智以治人。德之外，不敢立二心以事天。从母之心，未曾一刻间断，未曾须臾偏离。因积德功深，故能全天地之理。因啬养日久，故能尽事物之变。终至身与道合，德与天同。如此之修为，方可有国。这就是根深蒂固、长生久视之道！
　　本章，老子再谈治国之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国”、一“鲜”，一“大”、一“小”，一“治”、一“烹”，简简单单，老子就将深奥的治国道理，以一个通俗易懂、形象生动的比喻，深入浅出地告之于世人。“以道莅国，其鬼不神”，以道定为国策，以道治理天下，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歪门邪道等就不敢兴风作浪、张牙舞爪；“非其不神，其神不伤人”，并非那些妖魔鬼怪的神通、本领不存在了，神通不灵验了，而是这些神通、本领已经对人不起作用了，无法祸害人了；“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并非那些魑魅魍魉、歪门邪道等洗心革面，弃恶从善，觉悟了，境界提高了，他们不是不想伤人，只是没法伤人，因为“圣人亦不伤人”。为何圣人亦不伤人，因为圣人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圣人以清静无为之道莅临天下，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歪门邪道等再无机可乘，无缝可钻，从此人归人道，鬼行鬼道，各就其位，彼此相安无事，这叫以道化德，道法自然。以道莅临，以德交归，其如春风和气，充塞乎天地之间，万物感应，莫不各得其理，莫不各正其性。
　　全篇之论述，可谓是环环相扣，丝丝入理，又如抽丝剥茧，最后罪魁祸首一目了然。问题出在下面，根子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