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为大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详解：
　　 1、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白话：大道无处不在，如洪水泛滥，汪洋千里，其可左可右，自由自在，毫无挂碍。
　　阐述：“泛”，意为洋洋洒洒、浩浩荡荡，无物不淹，无处不没。大道泛兮，意思是天地万物皆在道内，一切“有”皆在“无”内。“可左右”，一方面言其势，不可逆，言其力，不可敌；一方面言其自然，自由自在，去留无意；一方面言其内心毫无挂碍，来而不拒，往而不留，无拘无束，率性而为。“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大道啊，它大而无外，小而无内，它无所不在、无所不及，无所不覆，其可左可右，自由自在，去留无意，毫无挂碍。第14章提出“其上不皎，其下不昧”、“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如此一来，大道的上下、前后、左右都描述了。也就说，大道无形无象，却无所不在、无所不及，无所不覆，具有普遍性、自由性和绝对不可主宰性。
　　 2、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
　　白话：天地万物秉持大道得以生存、生长、壮大，得以生生不息，而大道没有任何言词，大道的功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当功事遂之日，大道没有说：我有功。滋养万物而不去主宰限制，任天地万物自由自在、尽情发挥。
　　阐述：天地万物都因秉持大道而得以应运而生，得以生生不息，而大道静默无言，没有说三道四，没有说：“我辛苦得很”、“是我创造了天地万物”，它没有言辞，也没有推辞，自然而然地做着，不会觉得很勉强，一直兢兢业业、静默地做着这一切；“功成”，功，是指其功用，其功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且最善于成就天地万物。“不名有”，“名”，指说，道，自夸。大道从来不沾一丝一毫之功劳，不会说：我有功劳。“衣养万物而不为主”，衣养，提供衣食住行以养育，以阳光为衣保其暖，以雨露为食果其腹，天作帐，地当床。“主”，充当主人或以主人自居而去干预、限制、主宰。大道滋养着天地万物，任其自由自在地生长、生活、任其尽情发挥各自的作用，任其个性尽情张扬，而不去主宰、不去限制。这与第2章“万物作焉而不辞”、“功成而弗居”相同。
　　 3、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白话：大道却是永远的、恒久的无欲无求，对于天地万物来说，似乎感觉不到大道的功用，就如同我们常常忽略阳光与空气一样，日用而知，其之无欲，可以从小而无内来称之。天地万物归附于大道，大道也不会替天地万物作主或以主人自居，任其来去自由，这种无所不包无所不包含，无所不容纳的胸怀和度量，可以称之为大。
　　阐述：“常无欲”，常，恒常，亘古不变，永恒。大道的无欲无求是永恒的、亘古不变的，对于天地万物来说，大道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搏、不可识，尽管其功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天地万物习以为常，似乎感觉不到，常常被忽略，日用而不知，如同我们经常忽略阳光与空气一样，所以对于其无欲，可以说是小而无内，故曰“可名于小”。这个“小”也可以理解成，大道谦卑处下，已经习惯成自然，根本就没当回事，微不足道，是小到了极致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天地万物归附于大道，而大道也无所不包含无所不容纳，却不会替万物作主或以主人自居。这种无所不包含，无所不容纳，又任由万物来去自由的胸襟与度量，可以称之为大，其大无外。
　　 4、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白话：凭着从来不自以为大，也不刻意为大，也从没想着怎样做大，更无执意为大，所以能成其大。
　　阐述：这句与“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意思差不多。“以其终不为大”，一切顺其自然，不生为大之念，不产为大之心，听天命，顺人意，大道在“无”中“为”，于无形处作为，“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万物如儿之归母，自“有”化“无”。因此，道既为万物之母，又为万物之共同归宿。可见，道在“有”中“最小”，而在“无”中“最大”。道“常无欲”，从而“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老子的意思是，上位者们要效法道之“常无欲”，约束自身的权力欲望，不要成天想着称王称霸，想着兼并扩张，想着“为大”，要衣养天下，给予天下民众充分自由，自然四海宾服，万国来朝，“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综述：
上一章，老子讲“自知者明、自胜者强、自足者富”。人可以通过不断地反躬自省，反观内视，将己之不足、己之短处，看得清清楚楚，才能真正放下“自见、自是、自伐、自矜”之心，心才能空，心才能静，人才会谦虚，才不会自以为是，才能正确对待自己，大度看待别人，此时的心，就像日月当空，秋毫毕现。人若能经常战胜内心之嫉妒、之贪婪、之虚荣、之恐惧、之执着，德性则日有精进，境界则日有提升，心之所向，将无往而不胜。万物皆为道生，先天圆满，诸德具备，人常怀无欲之念，无我无相，境界一次次提高，胸襟日渐开阔，从而无所不纳，无所不容，天地寰宇皆为我有，皆为我用，内心自然圆满自足。为人处事，不丧失根本，才能长久。死而犹存，才称得上是寿与天长。老子强调内修，修身养性是根本，达到明、强、足，则为人处事，无所不顺畅，无所不圆融，功成事遂，则有如水到之渠成。
　　这一章，老子采取了总分总的手法。“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为总，言大道之普遍、大道之自由。“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为主。其常无欲，可名于小”，为一分，言大道生万物而不言辛苦，功成万物而不言自己有功，养育万物而不去主宰他们。大道永恒之无欲，尽可以从“小”这一方面来称呼它，来形容它，怎么说它小都不为过。言外之意，侯王要效法之，要善于让百姓生，善于让百姓成，只尽教化、养育之责而不去主宰、不去限制、不去干预，任其自由自在地生长、生活、任其个性尽情张扬。常怀无欲之念，常施无为之政，则仁义之风，不待面命，已化之，不必刑赏，不求治而自治，不期然而自然，功成事遂之日，百姓皆谓：我自然。这是针对本国之民来说的。“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为二分，言大道万物皆归附于它，却不会去主宰万物，任其自由。不论是万物皆归，还是不为主，其之胸襟和气度皆可称之为大，“大”是名至实归。言外之意，侯王如若能遵循大道，万民感应其德，自动前来归附，长此以往，四海来归，八方来朝，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不再是梦。这是针对化外之民来说的。“以其终而不为大，故能成其大”，为总，正是因为大道敬终如始，一以贯之地“不为大”，所以才能成就其大。言外之意，是劝诫侯王不要成天想着“霸业”、“王天下”，老想着“大”，而是遵循大道，无为而无不为，则能成其大。
　　同时本章还暗含“生、成”之道和最后的归宿问题。“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指明万物、包括人类自己自何处来，何以“生”，何以“成”；“万物归焉而不为主”，指明万物、包括人类自己将到何处去的归宿问题，即“有”归于“无”，同归于道。“王”作为“域中四大”之一，自当效法大道、天地的生之成之、之道。既然万物皆为道生、道养、道成，所以，不能背离“道生”之真相，而人为地塑造出某个“神”，让它来“创造”并且占有人类、主宰人类，然后人类自己匍匐在这个“神”的脚下，令人的自由和尊严尽失。同时，也要谨防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利用人类背离“道生”这一点，将自己说成是“神”的代言人或者是“神”意志的执行者，而将其他人不当人，弄得社会上就剩下“两种人”，即“装扮成神的人”和“不被当人的人”。所以，人之“生、成”之道不能忘，否则“神”或其代言人就会凌驾于众人之；人之最后的归宿问题不能含糊，自何处来归于何处去，都将化作“无”，归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