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果而已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详解：
　　1、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
　　白话：以大道辅佐君王的人，不会用穷兵黩武的方式称霸天下，这种方式容易遭受“报应”，最后要返回到自己身上。
　　阐述：懂得大道之人，知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的道理，也明白“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的惨烈，不会去炫耀武力或煽动使用武力，不会动不动就开启战端。穷兵黩武者，只能逞一时之强，逞一时之快，不可持久。何况“其事好还”，战端一旦开启，生灵涂炭，便会埋下仇恨的种子，而且这粒种子会迅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直到覆亡战端开启者。历来好战者，无一能逃脱历史的审判，无一能够善终。
　　2、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白话：军队经过的地方，田地荒芜，荆棘丛生；战乱过后，民生凋敝，饿殍遍野，瘟疫流行。
　　阐述：战端开启，征丁拉夫，“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青壮年劳力被充军，田地无人耕种，势必撂荒；一场大战过后，人力、物力、财力被空前消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处处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甚至出现瘟疫，这个局面，不经过十几二十年的休养生息是难以恢复元气的。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发动的对伊拉克的战争，就形象生动的诠释了“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几十年过去了，伊拉克仍然是满目疮痍，彻底乱了，且战争引发的难民潮已经波及整个欧洲。
　　3、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
　　白话：善于用兵者，达到目的就行了、就休兵了，不敢炫耀武力、恃强凌弱，强取豪夺。
　　阐述：这句省略两兵字，应该是“善兵者果而已，不敢以兵取强”。老子这里提出了“果而已”观念，“果”，既形象又生动，大家都奔“果”而去，都想摘取果实。如摘了果，还毁树枝、砍树干，甚至连根拔起，就过了。善于用兵者，战是为了止战，战是为了不战。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达到了“果”就要及时休兵、止战，而不穷兵黩武、不强取豪夺。老子这种观点难能可贵。
　　4、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
　　白话：达到了目的、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就不要盲目自大，不要炫耀自夸，知道这是情非得已，也不要恃强凌弱。
　　阐述：老子的意思是，战争是两败俱伤的事，没有绝对的胜利者，即便达到预期的效果，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大、自夸，要明白战争是情非得已之事，是下下之策，千万不可恃强凌弱，强取豪夺，那样只会加剧战争的创伤，加深双方的仇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是为了包括敌人在内的所有人的根本幸福而战。所以在不得不进行战争以后，要时刻注意是否已经达到了战争的目的，如果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么就应该停止战争，不要再徒然增加不必要的杀戮了。战争是丑恶的，是非常极端的手段，是所有正常沟通和所有正常交流的方式全部失败以后不得已采取的手段，战争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让所有人回到理性谈判的桌面上来。所以有了结果，就应该停下来，“果而已”的精神，比黄金还可贵，“果而已”对战争狂人来说，是一付强大的清醒剂。
　　5、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白话：事物正处于壮年鼎盛时期，却匆匆步入衰弱期，走向老化，这是它不遵循大道行事，逆道而动的缘故，不循大道，就会早早地走向衰亡。
　　阐述：如果做不到“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就会出现“物壮则老”，强大者轰然倒塌。注意，老子不是在武断：“物壮则老”。这里的“物壮则老”，不能离开前文的“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也不能脱离后面的“是谓不道，不道早已”来单独理解，否则意思就会与老子的本意相悖，甚至完全相左。
　　老子是想说明为什么会出现“物壮则老”？原因是“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如何避免“物壮则老”？老子在第七章也提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第九章提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第十五章提到：古之善为道者，不欲盈。包括本章的：“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这些都是确保物壮不老，生生不息的大道之法。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这句话，一方面是老子隐喻诸侯之间用兵之事，争霸之事：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这些都是不符合大道之举；另一方面也是讽喻周朝当政者“物壮则老”，是因为不遵循大道之理，过早地令周天下走向衰落，造成当今如此的不堪。这里的“壮”，当然是虚壮而不是实壮，是没有经济作支撑，是没有人心作基础，没有群众来支持，是属于吃了兴奋剂的那种亢奋，是拔苗助长的壮，是速生速死的壮，它违背了大道，所以会过早走向灭亡。
　　
　　综述：
　　上一章，开篇就提出“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的判断，老子蔑视一切觊觎大位者，指出：奢望有一天可以取天下而代之，我看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而已。因为“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天下神器，不是宵小之徒可以染指的。这是老子对敢觊觎大位的诸侯严厉警告、当头棒喝，也是对上位者苦口婆心地劝诫：顺天理，得人心，则神气聚集，天下神器则神；逆天理，失人心，则神气散失，天下神器则不神也。
　　这一章，老子又从正面劝说各诸侯：“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以大道辅佐君王的人，不会用穷兵黩武的方式称霸天下，这种方式容易遭受“报应”，最后要返回到自己身上的，“其事好还”。以杀为例：众生都有生存的权利，没人有权利去剥夺另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否则就算你不违反人间的法律，你也是违反了好生之道，根据道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的法则，是总有一天要回归到自身的。杀就会导致被杀，冥冥之中就多了一重杀孽，有实施者就有承受者。现在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实施者或不实施者，等到它回归或者说“报应”到的时候，你就没有选择承受或是不承受的余地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战争是集体对集体的互杀。总有一方是在应劫，而另一方是在造孽。战争不仅给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造成杀孽，参战的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深重的杀孽，不论人间法则判定你是“正义”的一方还是“非正义”的一方，都是如此。所以作为决定开战的决策层，一定要慎之又慎，坚决避免不必要的战争。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句话流露出老子强烈的反战思想。是啊，战端开启，征丁拉夫，“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战后，便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人间地狱。春秋时期，老子知道诸侯之间的战争已是不可避免，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善者果而已”的论断，这也是本章的核心。善于用兵者，战是为了止战，战是为了不战。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达到了“果”就要及时休兵、止战，而不是穷兵黩武、强取豪夺。针对“果而已”，老子又进行了完善和丰富：“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老子这些观点都是难能可贵的。
　　反之，果而矜，果而伐，果而强，再去增添不必要的杀戮，再去扩大战争的创伤，貌似强大的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出现速胜速亡，即“物壮则老”，的确是：诸侯争霸，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没有一个能长久。为什么会“物壮则老”呢？“是谓不道，不道早已”，是因为它的“壮”是虚壮不是实壮，没有经济作支撑，没有群众做基础，是属于吃了兴奋剂的那种亢奋，是拔苗助长、速生速死的壮，它违背了大道：“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古之善为道者，不欲盈”。这些生生不息的大道之法，它弃之不用，所以会过早走向衰亡。
　　老子对如此之时局，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老子“果而已”的思想，穿越了2700多年的历史，依然闪耀着璀璨的理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