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自然
作品名称:洞天福地(长篇杂谈)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7-11-09 22:04:14 字数:4470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逐,百姓皆谓“我自然”。
详解:
1、太上,下知有之。
白话:太上那个时代,以道治天下,百姓只是知道有他的存在。
阐述:“上”者,《易经》曰“形而上者之谓道”。“太上”,本意是指未有天地万物以前的混沌一炁,引申为对至上、至尊者的尊称,如太上老君。“下”者,《易经》曰“形而下者之谓器”,是指混沌一炁演化后,清轻者在上,构成多重天,重浊者在下,生成有形有象、千姿百态的“器物世界”。“下”,指天下的黎民百姓。有的注家将“太上”,直译为“道”或老子,本人不敢苟同。“太上”这个名称,古已有之。如有“太上忘情”之说。人之为人,必有情,有情就有烦恼,有烦恼就有是非,有是非就有痛苦。因情受苦,忘情更难。“太上忘情”,非是无情,而是太上仿效天地不仁,不生区别、对待之心,拥有大慈大悲、无偏无私的大情。
“太上,下知有之”,意思是太上治理天下,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以道化民,以无为治天下,因而民风淳朴,天下虽大治,但民不知有大治;百姓虽知有君王,但不起亲誉之心。万民皆处于自然之中,无上下之分,无彼此之别,各遂其性,各安其生,质朴浑厚,悠然自得,安享太平。这种不知不识的质朴浑厚之风,并非是轻慢于上,也非愚昧麻木,只是相忘于自然之中。那时,天下一体,百姓心地纯净,唯道是尊,唯德是从,心与道合。太上以无为治世,不显迹于下,百姓也无奉承之意,上下皆相忘于无为之中。
“太上,下知有之”的时期,指的可能是三皇: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或天皇、地皇、人皇时期。老子是想“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2、其次,亲之誉之。
白话:到了后来,君王以德治天下,百姓是亲近他、赞誉他。
阐述:“其次,亲之誉之”的时期,或许是继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或天皇、地皇、人皇之后的五帝时期。为何作此推断?因为“至德者,曰帝”。五帝是以德治天下,百姓觉得他们做了好多事,沐浴着他们的恩惠,感受到他们就在身边,很是亲近,很是感激,对他们充满赞誉。故曰“亲之誉之”。
五帝时期,人的主观意识逐渐开启,私欲、妄心渐生,古朴淳风日渐淡泊。先帝们顺天应势,开始施德政,以弥补人心道性的亏损。于是,立仁政以养民心,制礼乐以叙尊卑,造衣冠以分贵贱,建房室以代巢穴,构桥梁以济不通,造舟船以行水陆,造书契以代结绳。从此,人有了圣凡贤愚的差别,有了亲疏远近,人开始有了毁誉巧诈之心,丧失了人性天然的古朴淳真。对崇敬者,开始顶礼膜拜,烧香供养。对有仁义之德者,赞叹不绝,亲之誉之。对聪明有智者,羡慕不已,学之习之。从此,有了分别心、追求心、虚荣心,渐失浑然一体的元性。可是,大道至简至朴,心地愈纯净,愈接近于道,思想愈复杂,离道性愈远。这也是现代人远道背道的原因。正如佛家所言,如能“心上无一物”,又“何处染尘埃”。
3、其次,畏之
白话:再后来,君王以制度法规治天下,出现了刑罚,同时也推行王道,百姓对他们产生畏惧之心,敬而远之。
阐述:这里说的“其次”,时间继续往后顺延,大概相当于到了夏商周时期,对于君王,百姓不仅明显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是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对百姓呼来喝去,搅扰得百姓不得安宁的存在,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唯恐避之不及。能遇上好的君王,是百姓之福,遇上暴戾的,百姓就得遭殃了。
尽管说五帝时期,民渐失自然大道的真朴之质,但总体上还保持着太古之风,刑狱未立。之后,世道日薄,人心日乖,常德愈失。在上者,失道丧德,作威作福,在下者,心性乖戾,凶暴邪恶滋生。于是,不得不以政令、刑罚予以禁止。刑罚既立,百姓未有不畏惧的。故曰“畏之”。
4、其次,侮之
白话:再再后来,王道丢失,霸道盛行,民滋生起怨恨轻慢之心,会轻蔑、侮辱君王。
阐述:这里说的“其次”,时间再继续往后顺延,也就是说,到老子所处的春秋未期、战国初期,当时的周天子势微,各诸侯国根本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弄得是君不君,臣不臣。各诸侯国的统治者穷奢极欲,横征暴敛,穷兵黩武,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是时,王道不再被世人奉行和遵从,霸道大行天下,相继产生了春秋五霸、战国七雄。
社会由道治下降到德治,又由德治下降到仁义之治,之后又下降到法治,大道、大德在人心是日亏日损。人们对于大道,已是半信半疑,若即若离,那些无知愚昧者,根本就不信,不仅不信,反而以“大笑”而羞辱之。故老子说,“不笑不足以为道”,意思是大道若不被这些人嘲笑戏弄,那就不是大道了。对于当时的君不象君,臣不象臣,民不象民,孔子提出“克己复礼”,老子提出“遵道守德”。
总之,“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这四句话,暗中呼应前文的“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言外之意,造成当今的局面,弄得天下君不象君,臣不象臣,民不象民,问题之根源就是失道丧德。
5、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白话:上所作所为,不足以为天下百姓所信服,或根本不为天下百姓所信服,上无信可言,上面讲得再好,说得再动听,百姓也不会信。同时,人心沦落,无论是上还是下,对大道大德持怀疑,对太上的无为而治根本就不信,认为那只是个美丽的传说。
阐述:老子纵览历史,抚今追昔,阐明君不象君、君不象臣、民不象民的原委。也就是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是因为统治者的所作所为已令天下寒心,说的再多,讲得再好,百姓不但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言而无信,不知其可。”隔阂一旦产生,情绪一旦对立,就会出现离心离德,就会出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天下也就难以安宁了。那种“太上,下知有之”,以道治天下;那种“其次,亲之誉之”,以德治天下的情形,世人根本就不信,认为以大道大德治天下的三皇五帝时期,那只是个美丽的传说。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上信不足,下信必毁,上行下效,上下不合,君民相怨,国运不昌,社会不和,恶性循环。此时的统治者,或以烦杂政令搅扰于民,或以苛捐杂税盘剥于民,或施严刑重法镇压于民,对以道莅天下,对于无为而治,不言之教,恐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对“为无为,则无不治”根本不信。春秋有五霸,战国有七雄,可谓是史上最混乱的时期。纲纪已乱,道德已失,各种思潮泛滥,各派学说纷争,人心涣散、思想混乱。老子认为,从表象来看,人的思想似乎茅塞顿开,聪明显露,但究其实质,都是对大道的肢解,是以偏概全,舍本逐末,各显其能罢了。都是假借道德仁义之名,行变诈取巧之实,逞好胜争霸之勇。故老子感叹曰:“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即是此义。
6、悠兮,其贵言。
白话:大道幽远无形无象啊,它默默运行,其何言哉?古之善为道者心领神会,效法之。现今,为上者一味颁布法令,强推政策,有用吗、管用吗?要三思而后行,不能信口开河,要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
阐述:这一句,是承接“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而来的,意思是上信不足,下信必毁,上行下效,光靠颁布政令有用吗?还不如效法古之圣贤,效法太上,以道治天下,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其贵言”,既表明太上以道治天下,又提醒当政者,治理天下,不要好高骛远,不要好大喜功,不要自以为是,不要妄作乱为瞎折腾,不要苦了自己又害了百姓,治大国如烹小鲜,要善于因势利导,顺其自然。
“悠”字,有许多版本,诸本字皆不同,其实“犹、悠、由、猷”四字,古作通用,皆是形容幽远无象之貌。“其贵言”,古之有道圣君,皆贵其言,接物处事,谨言、慎言、少言,言则寓意深奥,言简意赅,字字珠玑。“贵言”,也是老子警示世人,不要口无遮拦,害人害己。
“悠兮,其贵言”,言外之意,是要复上古之风,行上古之朴,以无为之德化天下,而大道无形无象,至深莫测,大道之无为,只可心悟,无法言传,多说无益。“道可道,非常道”。对道的领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我们常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对于道,能悟到多少,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7、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白话:功成事遂之时,百姓都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也就说,上位者采取顺其自然、合乎大道、无为而治的方法,让百姓丝毫感觉不到生活受到干扰,一切显得是那么自然而然,功成事遂,百姓不惊讶,无“亲之誉之心,无畏之,无侮之”,百姓皆谓我自然。
阐述:“功成”,施无为之治,天下归道,功成圆满,谓之功成。“事遂”,即事遂于不言之教。老子认为古之三皇五帝,皆是高真大德之人,能通天识地,洞晓阴阳,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智慧者,治理天下,都是无为而治。无为是一种至道的胜境,并非今之世人所理解的“什么都不做”,而是“无为而无不为”的高层次、高境界,是一种至极的高功大德。非无为,不能立不言之教;非不言之教,不能守无为之德。不言之自然处,正是无为之实践处;无为之实践处,便是不言之自然处。大化不化,大言无言。如此,百姓只知上有其君,不歌其功,不颂其德,民心清静,悠然自得,正如《击壤歌》所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百姓尽享天然淳朴之乐,不起亲誉之念,无有分别之心,一切皆出于自然。百姓皆谓:我自然。这正是百姓在无为自然状态中的自然之言。
老子写这句话,多少有点伤今思古之意,也是劝勉上位者,展望美好的未来。
综述:
上一章,老子以“致虚极,守静笃”这种极度空灵的心境,纵览天地寰宇,而知晓万物“归根,复命”的规律,得出“常乃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的结论,即知晓事物的运行规律,就不被事物所左右,从而从容;人一从容,心态就平和,众邪不侵,处事自然公道执中、不偏不倚;公道执中,不偏不倚,容易周全,不易出纰漏;周全无漏,如天之无所不覆,地之无所不载;也就自然而然,一切也就合了道;依道而行,自然就可保长长久久。如此,终其一生,也不会招致灾祸。这是老子观天地万物来悟道,来阐述大道。
这一章,老子回望历史,纵览古今,从太上说起,总结出“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四种情况。意思是,至高至上者时期,无为而治,行不言之教,民各顺其性,各安其生,只知国有君,不知其所为。后来,行仁政,以德化民,民有了分别心,有了亲近、赞誉之情。再后来,立刑法,以政化民,百姓心生畏惧,敬而远之。再再后来,弄得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上下相欺。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委,都是由于“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为上者,不相信无为而治,怀疑无为而治,喜欢有为,喜欢好高骛远、好大喜功,喜欢自以为是。而前人,古之圣贤,古之善为道者,他们遵从大道,依道而行,结果天下大治。他们“为无为,则无不治”,明明有先例在,事实摆在面前,却无人愿意相信,甚至于取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老子不得已而抚今追昔:“悠兮,其贵言”,老子感慨:大道幽远无形无象啊,它默默运行,其何言哉?古之善为道者,对此是心领神会,他们效法此道,也无为而治。可是,当今的上者,一味颁布法令,强推政策,有用吗?管用吗?要三思啊,不能信口开河,要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
效法大道,效法古之善为道者,效法太上,行不言之教,处无为之事,相信功成事遂之日,百姓都会说:我自然。因为“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