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三十六）

　　“秋生，你考上了，祝贺你啊！”老校长把一张通知书递给秋生，一脸的笑模样。
　　“真的？”秋生一把接过来，仔细地看着。等到确信自己考上了师范的时候，已经泪眼模糊了。他赶紧朝校长道谢，一转身就回到宿舍，把整个脸庞贴在通知书上，嚎啕大哭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思考了。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幕幕的幻觉，走马灯一样的轮换着。有母亲那慈祥的面容，有父亲殷切的希望，也有菊花幽怨的眼神，更有邱萍寄来的一件件复习资料……他太激动了，来不及细想以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变化，只觉得应该第一将这份喜讯告诉邱萍.他觉得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只有邱萍会最需要这份通知书，他没有辜负邱萍的期望。也许所有人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都会为以后的日子更好过而欣慰，只有邱萍是一种无私的期盼，邱萍对于自己的期盼是建立在一种祝福的基础上的，是纯洁无瑕的。
　　秋生整整一个上午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让那颗激动的心逐渐平息下来。他想了很多，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所有的亲人几乎都是捷报，因为从此以后，自己就可以跳出农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秋生最在意的是自己可以转户口了，从此就可以把羁绊自己的土地退给国家了。特别是最近几年，秋生已经感觉到种地是一种赔本的买卖，自己拼死拼活的劳累一年，到头来除去化肥种子和耕地的费用，已经没有什么赚头了。再加上需要按人口上交的三提五统，那就是赔本了。每次顶着烈日的酷晒在田地里劳作，秋生就显得十分为难，那黏糊糊的黑土地把插入地里的铁锨牢牢黏在一起，想拔出来是那样的艰难。每当这个时候，秋生就抱怨起来，他觉得老百姓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可什么时候能够挣脱这悲惨的处境呢？没有想到枯木逢春，自己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总算冲出牢笼了。
　　下午放学后，秋生就把自己考上师范的消息告诉了菊花，菊花十分高兴。她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秋生就是好样的，也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有流泪，也不是显得很激动，甚至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结果。一直以来，菊花为了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够吃苦，任劳任怨的性格把她做成了一副活动的雕塑，只要能够活动，就不停地劳作。就这样，日积月累，生活在她那勤劳的手中变化着。那小山一样的债务逐渐消融，虽然生活还是那样的艰难，但是却让菊花看到了希望，她更加勤奋起来。
　　“再有几天就开学了，咱家里好像没有那么多钱啊？”细心的菊花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秋生这才回过神来，他光顾着高兴，忘了看通知书的内容了。秋生赶紧接过来通知书，才发现需要缴纳不小的数目，这让秋生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是啊？家里为了还债，已经是家徒四壁，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上哪里去筹借这近千块钱的学费呢？
　　“等晚上我们一起去我娘家一趟吧。”经过一番思考，菊花做出了决定，他要回娘家借钱，供应秋生上学！
　　“不行！我没有钱借！”等到菊花带着秋生来到菊花爹面前，说出要借钱的意思的时候，没有想到被老爹一口回绝了。无论菊花再怎么央求，菊花爹就是不答应。
　　“你不是有钱吗？就借给他们吧。”菊花娘心软，在一边帮腔。
　　“女人家懂什么？说不借就是不借！”菊花爹上来了脾气，就是不松口。一时间，气氛显得十分尴尬。秋生脸色红了，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上不起就不要上，他去上学了，你们娘俩怎么过？”菊花爹最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见惯了太多的陈世美，知道秋生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为了避免秋生背叛的风险，他觉得不如让秋生在家务农。
　　“你个老不死的，怎么那样想啊？咱不能帮助他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菊花娘倒是不那么看，他觉得秋生那么老实，不会对不起菊花的。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怎么会懂！”菊花爹猛烈地抽着烟，喷出一团团的烟雾。
　　“走，我领着你们去你哥哥家，我就不信离开他还不能活了！”菊花娘不由分说，拉着秋生夫妻俩就来到哥哥家里。
　　没有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菊花的两个哥哥听说是为了秋生上学的事情，显得十分爽快，答应借钱。当场就在家里找出藏钱的罐子，表示全力支持。菊花一时间激动地热泪盈眶，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哥哥们。菊花没有多借，把上学的钱分成两份，平摊到两个哥哥身上，这样显得轻松点。
　　“那我这里还有点，你们拿着买点东西吧！”菊花爹见自己已经阻挡不了秋生上学，也就转变了态度，顺坡下驴起来。菊花娘见状，赶紧从菊花爹手里接过钱，塞进菊花的衣兜里。菊花也没有拒绝，他知道老爹是为了她好，不愿意看她落难。正好多一笔钱也好给秋生买身衣服，秋生穿的确实太寒酸了。
　　回到家里，秋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想起，或者去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就像木偶一样，被一件一件的事情逼迫着，做着一个个痛苦的抉择。他知道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也是为了生活能够向好处改变。他就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需要不停地挣扎，稍有不慎，就有被淹没的危险。自从下了学，就被这个社会折磨着，结婚，生孩子，计划生育罚款……一项一项地，就像鬼门关一样横亘在自己的眼前，无法躲避，只能勇敢地面对！眼看着计划生育罚款马上就要还清了，突然自己又要上学，看着在跟前欢快地跑来跑去的孩子，秋生叹了口气，歪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他太累了……
　　秋生去市里上学去了，菊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里奋力打拼起来。她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干活更加不知疲倦起来。除了打理地里的庄稼，更重要的是需要挣钱，因为他知道，从今天开始，秋生就没有经济收入了。一家人的生活就只能靠她一个人去支撑，她是个善于未雨绸缪的女人，看事情都是往远了看，所以能够较早地意识到风险。
　　俗话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菊花看到生活的曙光，心甘情愿地投入到劳作当中，干什么都特别的卖力，好像自己成了突然之间加大了油门的机器，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但是怎么才能够挣到钱呢？菊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编筐最实惠，也是最踏实的工作。于是，菊花到处打听着活路，遇到有收筐的就尽力的多要任务，这样就能够多赚一点。菊花干活卖力，不投机取巧，再加上经验越来越多，编的筐质量也好，很受收筐人的青睐，每次有数量下来，都乐意给菊花多留数目，这让很多媳妇十分眼红，因为菊花一个人几乎是她们两个人的数，挣到的钱自然也就多起来。
　　长期的劳作对于菊花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最为难菊花的就是麦收时节了。因为蚕熟一时麦熟两晌，农忙时节节气不等人，菊花一个人面对好几亩麦子的收割，确实显得力不从心起来。割麦子倒是小事，最困难的就是运输了。菊花不分昼夜的用镰刀收割，当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菊花已经收割完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麦个子，整齐地排列在田间了。怎么运输呢？因为家境贫寒，菊花家里连小推车都没有，总不能一个个地往家里挑吧？再怎么要强的菊花也泄了气，只好放下脸面，去央求娘家哥哥了。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娘家是他的亲人，也只有娘家能够帮她。
　　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菊花不顾劳累，来到哥哥的地里帮着收割小麦，哥哥嫂子们知道菊花的难处，也就不客气，放任菊花表现起来。但是一天下来，菊花累的几乎连床都上不去了。
　　繁重的体力劳动把铁人一样的菊花折磨得没有人样，再加上不舍得花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冬冬也受到影响了，好在菊花就算再累也要给冬冬做一点好吃的，家里几个下蛋的老母鸡成为了冬冬的粮仓，暂时解决了冬冬的吃饭问题。
　　正当菊花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秋生回家了。原来是五一放假了，秋生的到来让菊花欣喜不已，有了一个男人的帮助担子立即减轻了许多。到了晚上，菊花不顾身子的疲劳，拉着秋生就往娘家跑，她知道晚上娘家哥哥要用脱粒机脱粒，秋生正是应该大显身手的时候。秋生来到岳父家里，只见小山一样的麦个子堆积在一起，大有直上云霄的意思。秋生也明白菊花的处境，自己的假期是有限制的，很多的农活都需要大舅哥的帮助，眼下正是知恩图报的时候，怎么会推辞呢？于是一马当先，一个人站在脱粒机面前，不知疲倦地干起来。
　　脱粒机在柴油机的带动下疯狂地吞噬着一个个的麦个子，干燥的麦秸夹杂着飞扬的尘土，不一会儿就让秋生窒息起来，他瞅准空隙，朝着地上吐了一口，黑乎乎的一团脏东西应声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显得十分瘆人。秋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这是最累最脏也是最危险的活，自己不正好表现一下，来寻求心理的平衡吗？也就是这样的拼命，让秋生懂得人活在世上，对人无所欠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等到脱粒机停止了轰鸣，秋生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家，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下，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此时，太阳已经霞光万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