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是人是鬼一世界》

　　淑丽在吉普车上等赵儿他们回来，左等右等不见赵儿他们回来的身影。她脸贴着右边的车窗玻璃，就这么眼巴巴朝坟堆那边望着，远处不时地有粼粼的亮光在移动，像一些飘游的人影，渐渐地她觉得一阵儿比一阵儿冷。这冷一是因为坐着不动、二是因为尿憋了；越冷就越尿憋，越尿憋就更加的发冷。不是这阴森森的坟地，她早就下去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困难”了。
　　经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淑丽几乎念出声来：“不行了不行了，再这样憋下去，肯定要憋炸了……”淑丽看着车窗外面幽静的坟地，又小声念叨，“……管他有没有鬼呢，先下去活动活动，把困难解决了再说！”于是她终于一拉一推打开车门，果断、再不犹豫眼睛一闭“咕咚”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四处打看着她要找个背静的地方撒泡尿……
　　淑丽离开了吉普车，在坟地旁到处打看，想找一个僻静、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撒尿（小汽车本来是个最好的掩体，要不是怕跟赵儿在一起的那个司机突然转回来，也就没有后面发生的那许多的事了），就是找不见。这颇有点像小时候尿床前做的那种梦：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丛齐腰的草堆蹲下，刚要尿仰头朝那边一看觉得不行，赵儿他们要是从那边回来正好看见，于是她两腿一夹弓腰站起来，赶紧地挪地儿；淑丽提着裤子一路小跑找到一个高高的土堆旁，正要往下蹲，看见这土堆原来是一新起的坟墓，自己的额头险些碰到这墙一样的墓碑上，淑丽顿时浑身收紧一哆嗦，她拔了裤子逃也似的迅速离开……淑丽就这样提着裤子，在这一大片坟地周围这里转转那儿遛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转悠了多少路程，总算找到一最合适的地儿——一间门朝南的老土屋后面，淑丽她慌忙蹲下哗哗啦啦撒完了憋得她两眼发花、发黑的这一泡尿……
　　撒完尿，淑丽站起来系好裤子，抬眼转脖子打看吉普车在哪儿，好原上去等赵儿他们回来。
　　赵儿他们到了目的地，原本是打算放下吃的喝的就走人。谁知正巧赶上一个年轻人干活冒失，一镐头下去挖到了另一个人的后脚跟，那人顿时疼得弓腰趴在一堆虚土上“哎吆哎吆”直哼哼……需要立刻送医院，这时候好几双眼睛，都朝厂司机小金这边看过来，作为厂领导代表的司机小金，自然要出来为大家拿主意。金子想了想，先对干活的人说：“你们继续，”后又对赵儿说，“你背着他（受伤者）慢慢走，我快去把车开过来。”说完，小金一溜烟，朝很远处的吉普车跑去。
　　小金跑到车前拉车门跳上驾驶室，车子发动走了，他才想起后面应该还有个人在那里。回头一看却不见淑丽的人影，急于送伤者去医院，他想：“也许是下去方便了，没事儿，等会儿过来叫她一声就行了。”这么想着，小金一脚油门加快车速，迎着远处的赵儿就冲了上去。
　　等拉了伤员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再找淑丽的时候，怎么也找不见她的踪影。漆黑的坟地，赵儿和小金都不敢大声嚷嚷地喊淑丽的名号。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员，赵儿无奈只得说：“不等了，送了完人再回来找她，走吧走吧。”
　　小金又四处看了看，只好如此，那就先走一步了。
　　灰亮的月光下，淑丽哪儿去找吉普车的影子，除了那一条通往远处的土路有个拳头大的黑影快速滑过，就是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坟堆……一阵凉风吹过，淑丽打了个哆嗦，不知怎滴她现在就想放声大哭一场。可一抬眼看见路那边“人山人海”一样的坟墓，顿时吓得她把哭“憋”了回去。
　　淑丽在原地轻轻跳动着倒换着脚步，以此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但是一点用都不管，身体还是一阵比一阵阴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身后右边那个小窗儿“哗”的亮了一下，这亮光让淑丽一下子有了“这里有间房子，管他呢，先进去暖和暖和再说”的念头。于是她轻挪步从屋后转到屋前，借着月光淑丽这才看清楚，这是一间有着一门俩窗的小土屋。淑丽勾起右手食指，轻轻敲了几下比她略高一点、被太阳晒暴了漆的这双开小木门；没有动静没有回应，淑丽鼓起勇气加了点力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由于加大了敲门的力度，本来就是虚掩门，这会儿轻轻地开了。“没锁？”淑丽看了看两门中间微微晃动的两个小铁环儿，脑子一时“短路”，可能是冷想尽快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就没想“外面没锁，里面也应该是上（顶门）上的呀”，她更没有想到“就算是屋里没人，那刚才灯亮是咋回事呢”？
　　淑丽再稍稍一用力，门便“吱吱”的开了，门一开，顿时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朝她扑来。淑丽进屋把门轻轻带上，定睛打量暖烘烘的这间小屋：右窗边一床，后窗下一桌、一椅，左边窗下一小铁炉，炉上坐着的一把黑乎乎的烧水壶，烧水壶正发出“呲啦呲啦”细小的声响……
　　淑丽突然想起，难道说这就是姐姐说过的，水磨河树林深处、牧民转场用的那个小土屋吗？没错，就是的。这么想着，一切都解释通了，有人在这屋里休息好了刚走，所以炉子里的火还没着完、壶里的水还是热的。淑丽走过去拎了拎热乎乎的水壶，她现在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许多！她轻轻拍了拍手，走到对面床边坐下，想好好歇一会儿。可屁股一落座，整个身体怎么慢慢变得松软下来，又和着这屋里暖暖的气息，淑丽身体一歪，倒头就躺下了（后来淑丽回忆，当时自己倒头就睡，一定是着了这屋里的什么道儿，不然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倒头就睡呢；两天两夜没睡好，这重要吗）躺下就睡着了……
　　这间小土屋，其实是看坟人工作、休息的场所。看坟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汉。刚才淑丽在屋后看到的那一下灯亮，就是老汉回来取个什么东西，开了下灯。由于怕那边挖坟人着急，走时他就忘了关灯。不是因为“一袋子面粉死了的老革命”和他（看坟老汉）是多年的棋友，老汉才不管这多余的闲事呢。过去他顶多给来人指指该在哪儿挖、不能超出他拿脚“画”出那条线；完后回来抽出会计用的那种大账本，填下死者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和所埋的位置，完事儿。哪儿像今天这突然死去的老李头，虽说来人交待：“这可是老革命，帮忙给找个好点的地儿”，好不好只有他知道，以往那种嘴上说好、却都是安慰人的话不行；今儿下午他领着给老李头修坟的人，在这一大片坟地里，转悠了大半个下午，才敲定一个藏风藏水坐北朝南的好地儿，选好了地址他又指挥来人，该怎么挖不能怎么挖，认真的神情一点马虎不得。这不，坟都快挖好了，他又说“等等，我还是要去取下罗盘，再定定位”。说着转身就走。干活的人只好扔了手里的铁锹，翻身上来，抽烟喝水吃东西……
　　看坟老汉给老李头定完位，觉得一切“还行”之后，这才捧着罗盘慢慢往回走。快到了，他抬头看看已经到了眼前的小屋，想“刚才没关灯吗”？想着就推门进来，带上门、把罗盘放回原处，又去门边放洗脸盆的地方洗了洗手，才要去床边坐下。他要歇会儿抽颗烟喝口水然后就睡。微微一转身，这才看见床上竟然躺了一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老汉顿时傻了……
　　老汉也算是在这片坟地干了几十年的人了，有关坟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他也见了不少，可眼下没有任何征兆，屋里就凭空添了这么一个大闺女，是人还是鬼？这要是在别处，同样是一老汉，也不会多想，顶多奇怪加欣喜自己床上怎么“掉下个林妹妹”。可这是在坟地，又是大半夜，再胆大的人，也会哆嗦也会吓出一身冷汗。和死人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看坟老汉，轻轻慢慢来到淑丽身边，伸手背过去，搭在淑丽的鼻翼处呆了一会儿，真真切切老汉感觉到自己手指，有“呼哧呼哧”微微的热气传来。鬼使神差，老汉这会儿就把触摸淑丽鼻子的手指，移过来到自己鼻子上闻了闻，这一闻猛然间换醒了鳏寡多年老汉的春心……
　　倒头就睡的淑丽一直在做梦，她的梦刚好和看坟老汉捧着罗盘进来那会儿接上。之前淑丽梦见自己正在和赵儿举办结婚仪式，办婚礼地儿就是水磨河纺织厂俱乐部，赵儿傻子似的立在台上，老班长是他们的证婚人，淑丽被厂工会、团委几个女同志簇拥着上了台，立在台上她低头偷眼瞧了瞧舞台下面，满满当当下面是来庆贺她结婚黑压压的人们，怎么就和自己刚才看见的坟包一样呢？淑丽像是掉进了水里，耳朵“嗡嗡”作响，下面的吆喝声、掌声、笑声、以及老班长讲话的声音离她很远，回声在她头顶上回旋飘荡……
　　没有声响的鞭炮和礼花响过之后，热闹非凡的画面一闪，淑丽就看见自己静静躺在贴满喜子、布满花朵新房的床上，整个床和房子如一条微风中的秋千，上下来回荡着，淑丽对这无声的荡漾，一种无名的恐惧油然而生。这时她听感觉到（不是听到）床那边的门，“吱吱”一声开了，接着便是胸前戴着花朵的赵儿走进来。淑丽看见赵儿摘下花朵，夹进了桌子上的一本书里，然后到她睡觉的床边，端起一个木盆开始洗手、洗脸、洗腚……淑丽等待着，她盼望赵儿忙完了所有的事儿之后，赶紧上来抱住她，帮她驱赶所有的恐惧。她感到赵儿的手，已经轻轻伸过来到了她的鼻翼处，这手的触及，顿时让她的心安稳了许多，淑丽的身体正在慢慢地“沉”下来的时候，那手却退缩了回去。看着眼前模糊的赵儿，淑丽没好气地想：“看你这样儿，都什么时候了，还犹豫！”如此这般想着，淑丽奋力地拱起身，伸双臂一把将立在床边的“赵儿”拉到自己怀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