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故乡探望亲人泪湿衣襟

　　朦朦胧胧的白雾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照在了大地上。我挨着大哥坐在回我老家的公共汽车上。我在因为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而内心激动不已，大哥似乎有些疲倦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望着面黄肌瘦的大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脱下外衣轻轻地搭在大哥身上。大哥太累了，让他趁此机会好好地睡一觉。
　　“你咋脱衣服了？”大哥睁开一双挂着红丝的眼睛望着我，轻声地问道。他把衣服递给我，“快穿上，天这么冷，又在车上，别着了凉。”
　　“没事。”我接过衣服穿上说道，“你打瞌睡了，我不是怕你着凉吗？”
　　“喂，还有多远啊？”大哥笑了笑问我。
　　“再一个小时吧。”我说。
　　“还有这么远！”大哥说，“都在车上颠簸大半天了。”
　　“现在好多喽，有公共汽车座，最多就两个小时。”我说，“如果骑自行车啊，最快也要三个多小时。”我用肩膀靠了靠大哥，“呃，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你们家那天吗？是甩着双腿走来的呀，从天刚亮就出门，一直走到天黑，走了一整天啊！”
　　“我咋不记得，”大哥说，“那时的你啊，小娃娃一个。”
　　“是呀，我那时候是一个小娃娃，你那时候也不大，顶多是一个大娃娃。”我盯着大哥笑道。
　　“你们家现在还有些啥亲人？”大哥问着我。
　　“我爷爷奶奶，二叔小叔和姑姑他们几家人。”我对大哥说，“大哥，你不晓得，我在我们一大家人中有多受宠，我父亲他们三兄弟中，下一代除了我是男娃子其他都是女娃娃。农村里普遍都有重男轻女的旧观念，尤其是我的爷爷和奶奶，把我当我们江家成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全给我一个人占有了，惹得我几个妹妹心里很不舒畅。当我妈提出要带我走时，我们全家人都不答应，但又没啥好的理由留住我。为了这件事我爷爷还急得生了一场病。唉。”我叹了口气，“这一晃离家就是十多年。大哥，你说，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还认得出我吗？”
　　“如果你不说你是哪一个，我敢保证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你来。”大哥很肯定地说，“他们哪里想得到，当年的小娃娃现在已经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了。”
　　“唉，岁月啊，流逝得真是太快！”我感叹道，“十几年时光匆匆而过。是啊，我长大了，我成了大学生，这都是大哥你的功劳，可这十几年中，你吃尽了苦头。”
　　“看看，又来了！”大哥鼓起眼睛盯着我，“我吃啥苦啦？我很甜，因为我的身边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兄弟陪着我，我感到这内心里特别充实和快乐。你看我们周围的邻居们，哪个不羡慕我们两兄弟这么和气、这么亲热、这么快乐？哪个不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兄弟？真让我感到很满足很骄傲。其实，一个人，不就靠着一根精神支柱一步一步往前走吗？”
　　“大哥！”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大哥的肩上，“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放心吧，兄弟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嘿嘿，”大哥笑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我一万个相信！”
　　中午时分，我和大哥在我老家的镇上下了车。我环视着这座小镇，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在我的记忆中已没有了一点映像，显得是那样的陌生。我招呼着一辆出租三轮摩托车和大哥坐上去朝着老家驶去。
　　到了村口，我和大哥下了车，我们一人提着一个包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村子。整个村子仍然还是我儿时心中的模样，只是新修了机耕道，多了些新瓦房。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庄站在院子旁静静地观望着我们
　　走到我家房前，我立住了脚步。这房屋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换了新门窗，墙面上贴了白瓷砖，看起来要比以前亮堂了许多。我神愣愣地注视着这个我在这里出生并生活了七年的老屋，一股热流涌进心里，眼睛模糊起来。
　　“就这里吗？”大哥凑了过来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急忙擦了擦眼睛，对大哥说，“大哥，这就是我原来住过的家。”
　　“哦，变样没有？”大哥又问。
　　“没咋变样，只是换了门窗，贴了瓷砖，比过去要好看多了。”我说。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老人站在门口。他杵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身子，穿着一件黑色棉袄，头发和胡须象挂着雪霜已完全变白。他就是我的爷爷！
　　“你们找哪个啊？”爷爷先是咳了两声，然后眯缝着眼睛盯着我们问道。
　　“爷爷！”我快步走上前一把拉着爷爷的手激动地说道，“爷爷……我……我是你的大孙子晓林呀！”
　　“啊！”爷爷身子一震，一下子张大嘴巴鼓起眼睛，“啥？你是晓林？”爷爷用浑浊的眼睛端详了我好一会，禁不住老泪纵横，大声叫道，“唉呀，我的孙子啊，你终于回来了！”然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爷爷！”我亲亲热热地叫着爷爷。
　　“我的好孙子，爷爷天天都在念着你呀！”爷爷异常兴奋和激动，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走，快进屋！”又朝屋里高声喊着，“他妈！他妈！你快出来呀！”
　　“有啥子事呀？这老头子！”我奶奶从里屋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了出来，“啥事呀，喊得这么凶巴巴的？”
　　“你看看，好好地看看，这是哪个呀！”爷爷指着我问奶奶。
　　奶奶用灰朦朦的眼睛仔细地看着我。片刻，一下子把我搂住，大声地哭喊起来：“唉呀，这不是我的大孙子林儿啊……”
　　“奶奶！”我亲切地叫着奶奶。
　　“长高了，长大了，成人了啊！”奶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长得和他爸一模一样！”
　　“好了好了，老太婆，你快去叫他二叔三叔和姑姑他们都赶快回来！”爷爷对奶奶说，“我去弄饭菜，叫他们过来一起吃饭。”
　　不一会，我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和姑姑以及姑父都来了，我和他们抹着眼泪亲热的见面后，便在爷爷的招呼下围着一张大圆桌热热闹闹地喝酒吃饭。
　　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叔叔姑姑们都热情地邀请我和大哥到他们家去吃晚饭，大哥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我只是笑，我也不知该咋办，倒是爷爷发话作了决定：“他两兄弟去哪家呢？我看这样吧，下午让他两兄弟到你们每家都去坐坐，晚上都还是到这里来吃饭。不过老二老三媳妇要早点过来帮忙，今天晚上我们好好的摆一桌！”
　　晚饭，很丰盛，鸡鸭鱼兔啥都有，二叔特地提着两瓶盒装酒来，大家围在一桌，饭桌上洋溢着非常热闹和喜庆的气氛。由于中午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几家人全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们每个人都抢着说话，我和大哥只好用心地听着，没说多少话，晚上，他们的话少了许多，只一个劲地往我和大哥碗里拈菜。
　　这时候，大哥站了起来，他端起酒杯走到爷爷奶奶面前说：“爷爷奶奶，我敬您们二老一杯酒，一是给二老拜年，祝您们春节快乐，健康长寿！二呢，晓林离开您们都十多年了，我都没陪着他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在这里我表示深深的歉意！”说完，大哥一仰脖子喝干了酒。
　　“好好！我们喝，我们喝！”爷爷不住地点头，他看了看奶奶，然后和奶奶一同喝干了酒。爷爷放下杯子，拉着大哥的手说：“其实呀，刘强，爷爷奶奶，不，是我们江家应该好好的敬你一杯才对。你可是我们江家的大恩人啊！我早就听赵家老三说了，为了我们晓林，可是苦透了你呀！为了他能成才，你把你自己都担搁了。你看，晓林现在已是大学生了，可是你……”爷爷说不下去了，他的泪水顺着眼角深深皱纹流出了眼眶。
　　“不，爷爷！”大哥急忙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晓林和我是兄弟，家里面没有了父母，我这当哥哥的应该照顾他。”
　　“娃呀，你心地善良，心胸宽广。可是，爷爷早就清楚了你的情况，为了晓林，你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爷爷这心里过意不去啊……”爷爷抹着眼泪说道。
　　“爷爷，我们一大家人今天团聚，应该高兴，我们不说这些好吗？”我站了起来，把爷爷奶奶和大哥杯里倒满酒，说道，“爷爷奶奶，该孙儿给您们拜年敬酒了。”我和大哥敬了爷爷奶奶后，又分别敬了叔叔婶婶和姑姑姑父，这顿晚饭在热闹欢快中进行到了夜深。
　　尽管多喝了几杯，也尽管夜已很深了，但由于太高兴，爷爷和奶奶的精神状态仍然很好，看不出有丝毫的倦意。两个婶婶抱来了干净的床上用品为我和大哥铺了很舒适的床。我和大哥洗完脸脚后，大哥叫我背上包，说到爷爷奶奶房间去一下，不巧爷爷和奶奶却来到了我们面前。他们坐在床边，爷爷问道：“想睡了吧？”
　　“还没呢，我和晓林正准备去看看您和奶奶。”大哥说着，从床柜上拿起包，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到爷爷面前，郑重地说道，“爷爷奶奶，晓林离开您们这么久了，没尽一点孝道，今天我和他是第一次回家，我们两兄弟给爷爷奶奶拜年也没买啥东西，这里面有四百元钱，是我们两兄弟的一点心意，您们二老喜欢啥就买点啥。”
　　“不不！”爷爷一个劲地推辞着，“刘强啊，你们两兄弟站在爷爷奶奶面前，对爷爷奶奶来说就是最大的孝道，爷爷奶奶就心满意足了，爷爷奶奶这心里比得了啥宝贝都欢喜。娃呀，你们的心意爷爷奶奶领了，这钱呀，你们就留着吧！”
　　“爷爷，您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这心里会不踏实的！”大哥说着跪了下来，“您老要是不收，我就不起来！”
　　“好好，我收下，我收下！”爷爷急忙扶起大哥并接过大哥手里的信封。又说，“其实，我和你奶奶过来也是要给你们说两件事。这件事你们两兄弟一定要听我的。”
　　“嗯，我们听爷爷的。”大哥看了我一眼，点着头说道。
　　爷爷坐回床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边展开一边说道：“这第一件事，是这么些年来，我和晓林奶奶节攒了一点钱，不多，只有两千元，我已搁很久了，就是没机会交给你们。晓林离开爷爷奶奶这么些年来，当爷爷奶奶的也没好好的疼疼孙子，这点钱就算是当爷爷奶奶的为孙子十多年来该买的糖果但没有买的积累吧。”爷爷从布包里拿出一叠钱，盯着大哥，“这钱，就由刘强来保管吧。”他拉着大哥的手，把钱放在了大哥的手上。
　　“爷爷，这咋行？”大哥又把钱放在爷爷手上，“您和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这钱您们应该留着，您们生活很需要啊！”
　　“拿着！”爷爷的口气很坚决，“不是答应了要听爷爷的吗？我和晓林奶奶老了，没几天活头了，我们会安排好我们的生活的。”说到这里，爷爷扭头看着奶奶，“他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啊！”奶奶点着头说道，“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会安排好我们的生活的。再说了，我们身边不是还有他二叔三叔他们吗？”
　　“好了，拿着吧！”爷爷又把钱放在了大哥手上。“我要给你们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这几间房子的事。晓林他爸那年欠他二叔一千伍百元钱，晓林他妈走时就把这房子抵给了他二叔。三年前，有家机械厂到我们合作社占地修厂，每人分了两千元的占地费。他二叔要修新房，说要拆这房子，我就和晓林奶奶拿了一千伍百元钱给他，把这房子又买了回来，然后我们就住了进来。你们想，这房子我咋能让他拆呢？这是我大儿子的，我要留下来，要不然我孙子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想啊，我孙子应该长大了，应该回来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不要爷爷奶奶，他一定会回来的。为了让我的孙子回来住得舒服点，我又花了将近两千元钱请人装修了门窗，贴了地砖和墙面砖。”
　　“爷爷！”我拉着爷爷的手激动地说道，“您老人家想得真周到！”
　　“好孙子！”爷爷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把一把钥匙塞进了我的手里，“今后，不管你啥时候回来，也不管你爷爷奶奶还在不在，你都能进屋！”
　　“嗯，我一定有空就回来看爷爷奶奶！”我在爷爷怀里说道。
　　虽然夜已很深，但我和大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难入睡。我想，大哥一定和我一样，在为回到家里的感受而心里难以平静吧。我回忆着我的童年，回忆着我们江家的旧事，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晓林，晓林，该起床了。”在大哥的喊声中，我睁开了眼睛，一看天已大亮，大哥正在扫地打扫卫生，我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穿好衣服下了床。
　　爷爷奶奶早已准备好了红苕浠饭，见我和大哥从屋里出来便招呼我们吃饭。
　　“爷爷奶奶，我们今天上午就准备回去了。”大哥一边吃着饭，一边按和我商量的计划对爷爷奶奶说道。
　　“咋的？”爷爷楞了一下，忙问，“昨天才回来，急啥呀，住几天再走吧！”
　　“晓林就要开学了，还得回去准备准备，还有家里的猪鸡也没人管，不晓得饿得翻圈没有。”大哥笑着说，“这里也是我们的家，我和晓林只要有空，啥时候都可以回来看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您们说对吗？”
　　“是这样。”爷爷眨了眨眼睛点着头说道，“那就按你们的安排办吧。”
　　“爷爷，这附近有卖香蜡纸钱的吗？”大哥问着爷爷。
　　“你……”爷爷不解地望着大哥。
　　“是这样的，我想和晓林去拜祭一下晓林他爸。”大哥解释道。
　　“哦，”爷爷一点头，“好，好，我马上去给你们准备。”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提着装有鸡、水果、酒、香蜡、纸钱祭品的竹篮和大哥在小叔的带领下来到了我父亲的坟墓前。父亲的坟墓在我们家后面的坡地上，墓上满是枯黄的草。墓前立着一块文字已经有些模糊的粗糙石碑。大哥在墓碑前点燃红色的蜡烛，摆好祭品后，招呼着我：“晓林，来，给你爸烧钱。”拉着我一同跪在父亲墓碑前给我父亲烧起纸钱来。大哥一边烧纸钱一边很虔诚轻声地说道：“大叔，今天，我和晓林特地来看您。真是对不起，晓林来我们家都十多年了，我才带他来头一回，请您原谅我的不孝！今天和晓林一起来，也想请您看看他。晓林现在长大了，已是一个大学生了，您老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放宽心了。大叔啊，晓林和他妈来到我们家，我清楚这是他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晓林是个苦命的娃娃，他先没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亲弟弟看待。可是，我们家太贫穷，我没有能力让晓林穿好吃好。晓林跟着我吃了十多年的苦，没过上好日子，大叔，您不会怪我吧？”
　　“大哥，你在说啥呀！”大哥的话让我心酸，我哭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出眼眶。我对着父亲的墓碑哭诉道，“爸，您晓得吗？您先走了，后来妈也走了，您们都不要我，都不管我了，是我大哥，他用有力的双手紧拉着我，用宽广火热的胸怀温暖着我。不错，我们家的确很贫穷，日子过得很苦，可十多年来，再贫穷也没贫穷到我身上，再苦也没苦着我。我大哥，他像爸爸，又像妈妈，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生活，一心一意地关心着我的学习。为了我，他牺牲了自己，从十多岁开始，就用一双还没长硬的肩膀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十多年来，他历尽了千辛，吃尽了万苦。到现在，他已是一身的病痛……”
　　“别这样！”大哥打断了我的哭诉，他扶着我的肩膀轻柔地说道，“好兄弟，别说这些，别让大叔心里不安！”
　　“我要说，我咋不说呢！”我说道，“我就是要让我爸知道我这十多年是咋走过来的。大哥，说实话，其实我心里也很苦，是因为你为我付出了一切。无论在哪个时候，无论在哪个地方，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就会疼痛难忍……”
　　“不要再说了，好吗？”大哥微笑着握住我的双手，“这都是大哥应该做的。大哥也不苦，有好兄弟你在身边，大哥非常快乐！”
　　“大哥……”我紧紧地搂住大哥的脖子，头靠在大哥的肩上任泪水尽情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