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叹人生多磨难苦泪肚里流

　　老天已经一个多月没洒一滴雨了。每天，那太阳都像是一个火球，毒辣辣的阳光直烤得地面烫脚，天空中没有一丝凉风，人们热得浑身冒汗喘着粗气抱怨着老天。老人们说，今年的夏天是一个罕见的夏天。
　　收割完小麦油菜籽，就等着栽插秧苗，由于天干，河里的水几乎断流，那水沟早就干得裂了口子。我们社里就靠着那一台机井白天黑夜不停地抽水泡秧田，而我们家里的承包田又在离机井最远的地方，要等前面的一大片田泡完后那水才能流进我们的田里。
　　“唉，这老天，咋就不下他个两天两夜的大雨呢！”大哥愁得整天坐立不安，但又没什么法子，就一个劲地抱怨老天。
　　“大哥，你不要太着急，着急也没用，等人家泡完了田我们就可以泡了。再说，这老天说不定啥时候就下大雨了。”我安慰着大哥。
　　“咋不着急！”大哥急躁地说，“你没见那秧苗都一尺多长了，这五月就还剩两三天了，栽六月老秧子影响收成。”大哥又对我说，“你吃完饭把碗洗了就去睡觉，我还是要到田坝去看看，能不能叫前面泡田的人流一小股水下来让我把田泡上。”说完便匆匆地出了门。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我惊醒，我知道是大哥回来了，便翻身起床把门打开。一见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知道大哥又白熬了一夜。
　　第二天傍晚，我和大哥正在煮晚饭，社长特地到我们家告诉我大哥，说镇政府和村里的干部到上游干渠找到有关领导要求解决泡田问题，领导同意今天下午三点钟就开始从干渠上开闸放水下来，明天上午十点关闸，现在水已流进了我们社，他叫我大哥赶快去泡田。大哥听后顿时来了精神，扛起锄头就奔出了门。
　　我把饭菜做好，等了很久也不见大哥回来，便朝田里走去。我们家的田里，月光下已是白晃晃的一片，水已泡满了田，大哥正弓着身子在田边抱着浠泥糊抹着田埂。
　　“大哥！”我叫着大哥，“该回家吃饭了吧。”
　　“你咋来了？”大哥直起身问着我。
　　“等你吃饭，可这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我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啥。”我说。
　　“你先回去吧，我把这田埂糊完就回来。”大哥说完，继续糊着田埂。
　　“糊田埂干啥？”我不解地问道。
　　“糊好田埂免得田漏水。”大哥一边糊着一边说道，“你看今年这水多紧张，要不糊好田埂这水漏了秧苗就会干死。再说，糊好田埂过一阵子也好点黄豆。”
　　“那我来帮你。”说着我便要脱鞋下田。
　　“哪个要你帮！”大哥命令似地说道，“你给我赶紧回家吃饭睡觉！你明天不读书啦？这田里的活没你的份。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好好的读书。”
　　秧苗总算栽了下田，但大哥并没有轻松，他白天在河坝里干活，晚上还要在田里熬上大半夜，因为每天要给秧田里掺水。秧苗栽下田后，有一小股水从上游流下来，但从上到下这家掺了那家掺，流到我们田边的那股细流都是上面掺水的人没把沟堵严实漏下来的。我大哥就在田边用一块木板在沟里把水堵上，要到半夜时那沟里的水位才够流进我们家的田里。
　　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大哥一同到了田坝放水，因为明天是星期天不读书，因此大哥也没硬要赶我回家。这田坝里，先是有很多人在放水，到处都是手电筒的亮光。慢慢的，田里的人越来越少，到半夜时分，这田坝里就只剩我和大哥了。
　　我和大哥肩并着肩坐在田埂上，等着那细小的水流流满我们的秧田。夜，深沉而静谧，明月下的田野像是被撒了一层清辉，那粗犷而响亮的蛙叫和尖细而动听的蛐蛐声像是在夜幕下奏响了一组独特悦耳的田野音乐，那闪着亮光四处飞舞的萤火虫让这静夜增添了生机和美妙的色彩。我第一次感觉到，这夏日的田野之夜是这么的美丽。
　　“困了吧？”大哥用肩膀碰了我一下，轻声地说，“快回去睡觉。”
　　“我没困，不想睡。”我说，“你回去睡吧，你每天都熬夜，今晚我在这守着，保证把水放满田。”
　　“你守？”大哥笑了，“这田坝里有夜猫子，你怕不怕？”
　　“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呀。”我知道大哥在逗我开心，我也有意让他开心，“我怕夜猫子？就是猛虎恶狼来了我也不怕。”
　　“哟，好有胆气！”大哥又笑了，“那万一要是突然变天了又是下大雨又是闪电打雷该咋办？”
　　“太没意思了吧！”我用肩膀重重地撞了大哥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只不过啊，那已经是历史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怕那些了。”我昂着头骄傲地说。
　　“呵呵，长大了，长大了。”大哥先是盯着我笑道，然后点了点头说，“的确，还真是长大了。晓林，你今年十三岁了吧？你看，一晃你到这里就六年了。”
　　“是啊，这时间过得真快，我刚来时才读小学一年级，现在都读初中一年级了。”我感慨地说道。
　　“我突然想起了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大哥说着突然问我，“你看过这篇散文吗？”
　　“《匆匆》？”我在脑子里收索了一下，在我所看过的书中没有《匆匆》的印像，便说，“没看过，好看吗？”
　　“那我建议你好好的看看这篇散文，我敢保证你看完后心里会久久不能平静，你会自己给自己提出好几个问题。”大哥说。
　　“写的是啥内容？”我好奇地问着大哥。
　　“那篇散文的大概意思是：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可是我们人的时间无时不在匆匆的流逝，却为何一去不再复返了呢？我们在这匆匆流逝的时光中，都干了些什么事呢？我们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转眼间又将赤裸裸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留下了什么呢？如果没留下什么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何必白白的走一遭呢？其实，这篇散文主要启发人们要珍惜宝贵的时光，要在这匆匆流逝的时光中干出有意义的事，留下有价值的东西，这样才不枉自在这世界上走一回。”大哥先给我讲着《匆匆》的内容，接着又很有感触地自言自语道，“是啊，我们人的时间无时不在匆匆的流逝，一去就不再复返，我们逝去的宝贵的时光、闪光的青春年华又在哪里去找回来啊！”
　　“喔，这这篇散文写得真是好！”我赞叹道，“大哥，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篇散文，因为你对它的内涵理解得那么透彻。是啊，一个人，一定要珍惜宝贵的时光，一定干出有意义的事，留下有价值的东西，才不枉自在这世界上走一回。”
　　“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的读书，将来有知识有本领才能干一番有意义有价值的事。”大哥拍着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
　　“大哥，你总是关心着我的未来，可你……”大哥的语重心长不禁又让我想起大哥的未来。
　　“我晓得你要说我的未来是啥子，”大哥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我吗，当然会是很有意义有价值的了。你想，我一个人能种好几亩田，又收获麦子又收获谷子，还能喂大几头肥猪，还能筛砂石挣到钱，另外，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家就会出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这之中应该和我有关系吧，这些还没意义和价值吗？”
　　“大哥，只是你太苦太累了，将来我能干事情了，一定要让你好好的休息休息。”我紧靠着大哥说道。
　　“其实我不苦也不累，我有我的乐趣，我有我的意义和价值。”大哥轻声地说道，“比如晚上在这里守水，就是为了将来丰收，这就是价值，你看这夏夜的田野多美，你尽情地欣赏它，这就是乐趣，也是一种享受。”
　　“是的，我也在今晚才发现，这夏夜的田野真的很美，欣赏它，的确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享受，只是，每夜都来欣赏它，这乐趣和享受叫人咋受得了。”我说道，又问着大哥，“大哥，你说，这老天啥时候会下雨呢？”
　　大哥对我的问话毫无反映。我扭头一看，大哥已经低下头睡着了。我知道，大哥太累太疲倦了。我轻轻地扶起大哥的头，又轻轻地将他的头放在我的肩上。
　　老人们说，久旱必有大雨。星期六的中午刚吃过午饭，原本金光夺目的太阳突然被一团团浓浓的乌云遮住，几个沉闷的雷声接连在空中炸响，紧接着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从天而降，我兴奋得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说道：老天爷，你终于下雨了，我大哥不用再熬夜守水了！
　　这场雨下得我心花怒放，但一直下到下午快放学时还没停住又使我发起愁来，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回家？最主要的是我们家猪饲料没有了，大哥早晨特别叮咛我下午放学后在镇上买一袋回家。到放学时，雨先是渐渐的小起来，后来完全停住了。
　　我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出了校门，直奔猪饲料商店。我买好饲料捆绑好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往家里骑。
　　“江晓林！”突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青年来到我面前叫着我。
　　我扭头一看，是我大哥的高中同学陈明，便刹住车招呼道：“哦，是陈哥，才放学回来吗？”
　　“太巧了，我正说要去你家。”陈明说，“是这样的，星期一我发现我们学校收发室有你大哥两封信，我就取了出来。刚才从学校回来正要给他送去，现在碰到你了，就交给你带回去吧。”
　　“我大哥的信？谁给他写的咋又寄到你们学校去了呢？”我不解地问道。
　　“可能是你大哥的朋友或者同学，大概不知道你大哥已经没在学校了吧。”陈明猜测道。
　　“哦，”我点了点头，又对陈明说，“陈哥，到我家去吧，我大哥在家。”
　　“改天吧，你看这天，说不定等会又要下雨。”陈明从书包里掏出两封信递给我说，“好，我走了，代我向你大哥问好。”
　　我一看这两封信的信封，从字迹上看是同一个人写的，写信人地址那一栏只有“内详”两个字。我把信装进书包便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赶。
　　由于下大雨，大哥下午没出门，当我一进家门时，一股饭菜的香味便扑进鼻孔，刺激着我的食欲。大哥从我自行车上抱下猪饲料后说：“架好车洗手吃饭吧，今天下午没出门饭煮得早。”说着，他把饭菜端了上桌。
　　我一看桌上，又有炒鸡蛋又有一条酸菜鱼，都是我最爱吃的菜。
　　我和大哥坐在桌前吃起晚饭来，大哥往我碗里又是拈鱼又是拈蛋，关爱地说：“多吃点鱼，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需要营养。”
　　我突然想起陈明叫我带的信，便起身说道：“大哥，刚才我在镇上碰到了你同学陈明，他叫我给你带了两封信回来。”我从书包里拿出信递给了大哥。
　　大哥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信封，然后拆开了第一封信。第一封信看完后，大哥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大哥看完第二封信后，脸面上出现了一种既复杂又痛楚的表情，他紧咬着嘴唇，眼眶潮湿起来。
　　“大哥，你……”我欲言又止。
　　“哦……”大哥很快回过神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眨了眨眼说道，“没啥，是一个同学生病了，我有点担心。”说着他站了起来，“你吃吧，我出去一下。”说着转身出了门。
　　我不知道那两封信是谁写的，信中说的是什么内容，但我相信这写信人在大哥心中的分量很重；信中的内容一定很重要，而且肯定触到了大哥内心深处的痛点，要不然大哥怎么会那么一反常态眼含泪花满脸痛楚。我很为大哥着急担心，哪还有胃口吃饭，放下碗筷也出了门。
　　我四处寻找着大哥，但没发现他的影子。邻居周大婶告诉我大哥朝河坝走去了。我急步跑到河堤上。这时候，我看见大哥坐在河滩上，双手托腮面对着潺潺流动的河水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大哥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我真想跑到河滩上去陪着他，安慰着他，但又觉得在这个时候似乎不应该打搅他。我只好坐在河堤上焦心地望着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