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刚强少年稚嫩双肩压重担

　　天冷了起来，冬天到了，严寒降到了大地上。这时候，我母亲的脸一天比一天绷得紧，话一天比一天少，活一天比一天干得多。早晨天刚亮就扛着三脚架和钢筛下了河坝，到天完全黑才回家。我知道，赵家三伯的钱该还了，母亲是在拼命地凑钱。
　　元旦节这天，大哥放假回了家，我们便下河坝帮母亲干活。因大哥要在天黑前赶回学校，母亲下午就不让我们到河坝去，叫大哥好好休息一下午，叫我早点帮大哥煮饭，好让大哥早点吃完饭早点回学校。大哥再三要去干会活，说反正天黑前赶回学校就是了。于是我们吃过午饭后又到了河坝。
　　傍晚时分，我才和大哥回到家里。我烧火煮饭，大哥洗菜切菜。煮好饭炒好菜，大哥匆匆忙忙吃完饭然后蹬着自行车匆忙忙往学校赶。
　　我关好门往河坝跑去，我要帮母亲收拾东西，然后和母亲一块回家吃饭。到河坝时，母亲已收拾好东西。我便扛着钢筛、铁铲在前，母亲扛着三脚架在后往家走。我走得快，比母亲先到家。我放下钢筛从煤炉上把热水到在盆里，等着母亲回来洗脸，然后到厨房把饭菜端上桌。可是，等了好一阵，都不见母亲回来。我心里纳闷，母亲怎么还不回来，走得再慢也该到家了啊。我于是拿着手电筒转身往河坝走去。走了一百多米远时，突然看见前面路中间躺着一个人，便急忙奔过去用手电筒一照，我不由大吃一惊，是我的母亲！只见她仰躺在路中间，身上横着一根断电线。我瞬间便明白，身心疲惫的母亲不小心将肩上的三脚架碰断了路边的照明电线，线头恰巧掉在了她的身上。母亲触电了！我惊吓得不知该怎样好，一下子哭了起来，边哭边大声惊呼：“快来人呀！救命呀……”
　　母亲因触电时间太长，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大哥。村支书、村长、妇女主任、合作社长都来了，他们把母亲抬回家停放在堂屋里。支书安排道：“从现在开始，村干部都不回家，在这里帮着安排后事，社长赶快到县城去给刘强请假，叫他赶紧回来。”
　　鸡开始叫头遍时，大哥回来了。他一进院门丢下自行车一头扑了进屋，先是怔怔地望着母亲的遗体，紧接着，在两行泪水泉水般涌出眼眶的同时，“扑通”一声双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您咋……就这样走了啊……我还没……还没叫您一声妈呀……妈……”我哭着扑到大哥胸前，大哥紧紧地搂着我。我们兄弟俩哭成一团，悲伤的哭泣声让整个屋子里的邻居都掉下了眼泪。
　　料理完母亲后事已经两天，我和大哥还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中。大哥一言不发，我整日以泪洗面，不想睡觉，不想吃饭。这天晚上，大哥煮好饭叫我吃，我眼泪汪汪无力地摇了摇头。大哥把我拉到桌前坐下后，给我盛好饭拈了两块他特为我做的红烧肉说：“快吃吧，这是你最爱吃的菜！”我依然无力地摇了摇头。大哥挨着我坐下，抚模着我的头，轻声地说道：“弟，吃点吧……”他哽咽道，“妈走了，我们很悲伤，但我们不能总这样悲伤不吃饭呀！”大哥哭了，泪水掉在了我的手上。他继续说道，“这样，妈在另一个世界也会为我们伤心的。我们在心里记住妈，永远的怀念她，把怀念变成用功读书的力量，取得好成绩，将来干一番大事业，这样才对得起妈在我们身上花的心血，妈在另一个世界也会高兴的，你说对吗？”
　　我哭得更伤心了：“可是，我好想妈呀……我没有妈了呀……从今后再没人疼我了……”大哥为我擦了擦眼泪，说：“还有我呀，大哥会疼你的，像妈疼你那样疼你……”大哥抹了抹眼泪，“好弟弟，吃吧，吃饱饭好好的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上学去！”我一头扑进大哥怀里：“大哥……”伤心地哭起来。
　　这一夜，开始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偎在大哥怀里迷迷糊糊就进了梦乡。待床头闹钟响起，我还不想起床，一看身边，大哥已不在床上，我于是翻身起了床。
　　锅里冒着热气，我知道大哥经煮好饭并且吃了后已经赶到学校去了。我洗漱完后匆匆忙忙地吃了饭就背上书包出了门。
　　中午一回家，一股饭菜的香味就扑进鼻孔。我放下自行车快步走进厨房，只见大哥正忙乎着。大哥一见我，招呼道：“放学啦，快洗手吃饭吧。”
　　坐在桌前，我很是不解地望着大哥问道：“大哥，你咋在家里？”
　　“这……”大哥先是一怔，接着很直接地说，“我根本就没去学校，我决定不读书了。”
　　“啥？”我瞪大了眼睛，“你不读书了？你明年就读高三了，你成绩那么好，丢了多可惜呀！”
　　“有啥可惜的。”大哥很轻松地说道，“就这么办，我决定了。”
　　“不！”我不依他，“你不读我也不读了，要么都读，要么就都不读。”
　　“弟！”大哥望着我，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不想读书吗？可我不放弃是不行的呀！你想想，我们俩都读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是哪来的钱交学费，二是这田里的活哪个来做？三是我们还要吃饭穿衣，这又哪个来管我们？”
　　“那，你去读书，我在家干活。”我毫不犹豫地说。
　　“可以啊！”大哥满脸认真地说，“但你得保证做好两件事，一是要挣够我的学费和吃的穿的钱，二是要把几亩承包田种好，行吗？”
　　“可……”我心里很难过，“这样，多苦了你呀……”
　　“啥苦呀，”大哥很坦然地说道，“谁叫我是大哥呢。有句老话说得好，要得好大带小。只要你把书读好了，将来能干大事，我就心满意足了，爸和妈在另外一个世界也会笑的。”
　　“可是，你的理想，上农业大学，你的农场怎么实现啊！”我说。
　　“嘿嘿，”大哥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啊，暂时让它们睡大觉去吧。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让这个家转动起来，使你有一个好的生活和学习条件。好兄弟，用功读书吧，为了你的未来，也为了这个家的希望，大哥会作你的坚强后盾的！”
　　“大哥……”我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腊月二十五的中午，我和大哥正在吃午饭，赵家三伯来了。大哥从屋里拿出个小塑料包，满脸笑容，但含着深深的歉意地说道：“赵三伯，今年本来应该还你一千块钱的借款，可是我们家出了事，晓林他妈……”
　　“咋啦？”赵三伯忙问，“他妈生病了？”
　　“元旦节那天晚上不小心触电死了。”大哥阴沉着脸说道，他打开塑料包，“办完她的丧事就剩下这六百元了。”他把钱递给赵三伯后又说，“不过，请你千万别担心，这剩下的一千四百块钱我一定会还你的。明年还一半，后年底保证全部还清。”
　　赵三泊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
　　“赵三伯，你真的不用担心，”大哥很诚恳地说，“我们家大人不在了，你就认我吧，我马上以我的名义给你写欠条。”
　　“唉……”赵三伯不住地摇着头，用怜悯的口气叹道，“真是两个苦命的娃娃呀！”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写啥欠条呀。钱嘛，你们啥时候有了就啥时候还吧。”
　　赵三伯骑着自行车走了，我和大哥用感激的目光送着他。
　　我们家那几亩承包田里，不时出现大哥的身影，那清江河坝里的三脚架下的钢筛仍然在不停地悠晃着，只不过，掌握钢筛的人已变成了我大哥。家里的重担，已经完完全全压在了大哥的身上，他整天忙里忙外不停地奔波着，他是个才十九岁、身体和心理都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却过早的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艰难的支撑着。
　　春节过后很快就开学了，可这学期开学我没有以前刚开学时的那种迎新学期的饱满激情和兴奋感。自从赵三伯走后，我心里就一直感到很沉重。面对着这个家，看着不停忙碌着的大哥，我感到对这个家、尤其是大哥，有一种深深的歉意，甚至是负罪的感觉。想一想，这个家要不是我和母亲的到来，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继父要不是为了我，也不可能去世，大哥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身陷这么艰难的境地。我的脑子里整天总是在想着这些，想得头昏脑胀精神恍惚，已经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在教室里老是走神，学习成绩急剧下降。我们班主任汪老师很关心我，她发现了我的情况后立即在一个下午到河坝找到我大哥告诉了他我的情况。
　　这天晚上，我和大哥吃完饭做完家务事后，大哥招呼我坐在饭桌旁。大哥盯着我轻声关切地问道：“这段时间你咋的啦？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遇到啥麻烦事了还是身体哪不舒服？”我低着头，不知该怎样回答大哥。大哥又说：“给你说实话吧，你们汪老师已经把你近期的情况全告诉了我，我心里很着急。快告诉我，你究竟咋了？”我仍低着头没回答他。大哥有些急了：“你说话呀，到底咋了！”我抬头望着大哥，大哥的双眼鼓得圆圆的。我摇了摇头仍然没说话。
　　大哥挨着我坐了下来，轻声地问：“是想妈了吗？”我又摇了摇头。大哥又问，“是大哥哪个地方做得不好吗？大哥一天到黑只晓得做自己的事，可能对你照顾不周到，大哥往后一定注意，好不好？”我还是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大哥急了，他大声地说，几乎是在吼叫，“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究竟是为了啥呀？咋就不说话呢！”面对着着急的大哥，我能说啥呢？我能把满肚子的歉疚和负罪感向大哥倾诉吗？我能向大哥说我的眼在流泪心在滴血吗？大哥叹了口气，降低了声音说：“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再问你。可是，晓林，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你遇到啥事，也不管你心里在想些啥，你现面前只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还必须完成，那就是好好的读书！”大哥说得很有力很干脆。
　　“大哥，我不想读书了，我也读不下去了。”我望着大哥说道。
　　“说啥？你说啥？”大哥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的表情，“你不想读书了？你读不下去了？你敢！”大哥第一次在我面前发了火。“好吧，既然你不想读书了，我也不勉强，但我有两个条件你必须进行选择：一是好好的读书，这样你就是我的好弟弟；二是放弃读书，这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你的大哥，你认真的选择吧！”
　　“大哥……”我眼里的泪水掉了下来，“你叫我咋选择啊……”
　　大哥顺手扯下洗脸的毛巾擦去了我的眼泪，轻柔地说：“弟，其实大哥我懂得你的心思，明白你是想减轻我的负担，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读书了，大哥这心里能轻松吗？大哥不但不会轻松，心里的负担还会更加沉重。你不读书了，就等于在给大哥增加心里负担。啥也别想，啥也别说了，从明天开始，振起精神来，集中精力好好读书，好吗？”
　　“大哥……”我伏在桌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