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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尿算得了什么(小说)

作品名称:青葱岁月(小说)      作者:唐风汉韵      发布时间:2017-11-01 20:15:55      字数:3090

  在山西,像络腮胡子经营的这种小煤窑非常多。由于当地具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而且这里的煤层很浅,当地农民甚至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井,几镐头下去,就能发现煤层。渐渐地,当地人都偷偷地开掘了深深浅浅的煤窑,雇用几个河南河北或者四川内蒙的外乡人,掘一眼井,一声吆喝,扛起家伙就开始干活,别说什么安全培训,甚至连个口头的手续都没办。
  
  虽然当地政府也一再查禁,来了,罚几个钱,贴上张封条;走了,他们又偷偷摸摸地干起来了。在巨大的经济诱惑面前,一纸禁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种小煤窑相当简陋,差不多和村里淘一口水井一样那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安全防护设施,三天两日地出现伤人或者死人的事故。
  
  能瞒的瞒了,能拖的拖着,有不少事故就这样不了了之。
  
  无外乎赔钱多少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的家属找来了,少不了哭一阵子,闹一阵子。但来到了遥远的异乡,又能闹出什么大的动静?矿主先是不露面,有几个无关轻重的中间人应付着,拖到一定的时间,家属们慢慢地熬灭了火气,愤怒和哀伤渐渐消散了,气势也就萎了许多,只能在金钱多少上与矿主来回谈判,最后,一条生命就以赔偿几万块钱的方式最终摆平。
  
  有一些人没有家属,或者人死了没有人联系家属,事情就这样挂了起来,就像一片落叶被风吹着卷到水里,腐烂了,没有任何踪迹。
  
  他们活着的时候,每天像一只老鼠,在阴暗、逼仄得难以抬头的窑洞里钻进钻出,更有一些小煤窑,用最原始的背篓一趟趟地往外背,他们在土里爬来爬去,哪一天出事了,生命消失在遥远的异乡,甚至有些连尸体都找不到,就像他们从来就没来过人间……
  
  唉,生命啊!
  
  这类事情即使官方有所耳闻,却也始终抱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心态得过且过——唉,也不要一味地责怪当地政府,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以当时之力量,即使管也管不到底,禁又难以禁绝,何况还涉及到当地经济发展的大局,所以,只要不闹出大的乱子,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命是很珍贵,可在某些时候,为了养家糊口,一些人又不得不冒着危险去与死神赌博!像田秉德和老李这些人,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一阵子动荡之后,煤窑里又沉静了下来,可老李和田秉德都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趁着头上的矿灯还有电,李叔吆喝着田秉德把在巷道里扔着的锯子、尖镐、平锨、大锤等工具收集到一起,田秉德一一照办。
  
  “找一下瓶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不管有没有水,都拿来。”
  
  田秉德虽然不知道干什么,可他还是照着李叔的指令去找。井下缺水,但不缺瓶子,以前下井时总习惯把喝完水的瓶子随手一扔,现在他们把这些塑料空瓶捡起来,拿起一只,老李仰头对着瓶口咂吧几下,确保滴水不剩,然后指着剩余的瓶子对田秉德说:“看看有水吗,如果渴就把瓶里水喝掉。”
  
  田秉德逐个拣起地上的瓶子,看了看,有些瓶子里面还真有水,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有的甚至变得混浊不堪,他皱了皱眉头,拿鼻了凑了瓶口闻了闻,终于没喝。
  
  老李好像没看到似的:“有水喝掉,没水接尿,记住,从现在开始,一滴尿也不能浪费,全部接到瓶子里。”田秉德怔了一怔,他实在想不出李叔这样安排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按着老李的吩咐,把自己的尿全部接到了瓶子里。
  
  老李弯下腰,把能拾到的树皮树棍收拢在一边相对开阔的空地上铺好,轻轻地叹一口气:“爷们,这里就是我们爷俩休息的床,也可能是我们爷俩永远的窝了。”
  
  田秉德一边收拾着,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唉,说到底,他毕竟是个孩子!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孩子!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爹娘和兄弟,那些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可能还在在学校里上课呢,而自己,却很有可能就把十九岁的生命结束在这黑暗的煤窑洞里,他怎么能不害怕又怎么能不伤心呢?就连老李,也不禁低下头,老泪不自觉地流了一脸。
  
  “叔,咱还有救吗?我们能不能出去啊?”田秉德咧着嘴,泪汪汪地看着老李。“
  
  “唉,孩子,恐怕呆不多久,你连哭的力量也没了……”老李望着田秉德,暗暗地发出长长的叹息,“还没我的闺女大呢,可眼看着把命扔在这里,可怜的孩子。”
  
  “放心吧,外面的弟兄是不会放手不管的,我有数。那络腮胡子虽然凶恶又贪钱,可他绝不会不管的,叔有数,不疼我们的命,他也会疼自己的钱。”老李望着田秉德,拍了拍他的胳膊。
  
  “咱也不能坐着等死,最后能不能出去,一看老天爷,二还得看我们自己。”
  
  “躺一会吧,灭了灯。”他们偎在自己胡乱铺成的“小床”上,窑洞里完全陷入了黑暗,可他们睁着大眼,谁也无法入睡。
  
  田秉德来回地翻着身子,他想说话,觉得一不说话就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越紧张。可他刚一开口,老李就制止了他。“少说话,省点力气多活几天。”
  
  终于,他们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田秉德再一次醒来,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老李抻手拉住了他:“干什么?”
  
  “睡不着,肚子饿,难受。”
  
  “睡觉!睡不着也得睡!”
  
  田秉德带了哭腔,他用手使劲地按着肚子:“可我们不能光这样睡啊……啥时……”
  
  他的话被老李堵了回去:“你如果不想死,就听叔的,现在我们只能睡,等,相信叔!”
  
  如果不是老李手腕上那块简陋的电子表,他们真无法知道自己在窑洞里已经闷了两天。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聊天,他们不敢随意动弹,田秉德饿得抽搐,他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我……受……不了……了,叔,我……饿……”
  
  老李吃力地从脑袋旁边的木棍子上,撕下一块树皮,撕成碎碎的细条:“嚼……,慢慢地嚼碎,咽……下……去……”
  
  说着,他自己先把一小条树皮塞进嘴里,皱着眉头,慢慢地咀嚼,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咽了下去——其实,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呕吐了,也只是身子一阵哆嗦而已。
  
  田秉德吃力地摇头,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了另一侧。
  
  “活……,活……下……去……”
  
  老李把树皮撕得更细碎,费力地塞到田秉德的嘴里。田秉德想哭,没有一丝力气,也早已经没有一滴泪水。
  
  田秉德吃力地嚼着树皮,整个身子抖成一团,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一股呛味刺着喉咙,他的脸扭曲成一团,但最终还是把树皮咽了肚子里。
  老李拿过瓶子——现在,田秉德才明白当初李叔让他找瓶子接尿的用意。
  
  现在,唯一能够滋润他们喉咙的,只有以前积攒下来的尿液,他们自己尿的三塑料瓶子黄色的、浑浊的尿液。
  
  他先是把瓶子递到自己嘴边,小小地啜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好久,好久,嗓子润得张开了,嘴里不再像烟熏似的,不再像锯扯似的,然后慢慢地咽到肚里。
  
  他把瓶子递到田秉德手里,田秉德往外推了推,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老李会灌他似的。
  
  嚼树皮?田秉德首先想到的是电影上的红军过草地的时候,吃草根,嚼树皮,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事竟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在他儿时的记忆中,他大概吃过榆树的皮,很小的时候妈妈把榆树皮剥下来,把外面的老皮去掉,把那层白白的内皮晒干,用锤子砸碎,或者在石碾子上碾碎当粮食,他还多少有印象,可那也是弄熟了啊!那毕竟是碾碎了像面粉一个模样啊!他从来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像拴到树下的驴和羊一样,啃树皮当饭,不,他还不如驴和羊,它们啃的可是鲜的有着汁水的活树皮,而他现在啃的,却是在木棍子上不知朽了几年的干树皮!
  
  “你要想死……,谁也……救不了……你。”老李缓缓地说完,把瓶子小心地放在身边,自己把头扭向另一边,不理田秉德。
  
  他不想死,他当然不想死,他才十九岁,他还没享受过生活给他的幸福呢。可是,一想到喝那黄黄的尿,他不由地浑身发抖,嗓子眼一阵痉挛,似乎要把肠子吐出来一般。
  
  但眼前的事实就在这明摆着,活着,或者死,也许真就取决于这口尿!
  
  喝,还是不喝?田秉德觉得自己像站在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掉下去,也许伸手就能抓到点什么东西。
  
  终于,他的手颤微微地摸向了瓶子……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老李告诉他,他们撑了第三天——他们突然听到一阵遥远的“突突突”的声音……
  
  “我们有救了!兄弟们来……救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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