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蛋蛋似乎看到了死神(小说)
作品名称:青葱岁月(小说) 作者:唐风汉韵 发布时间:2017-10-31 19:00:02 字数:3199
其实,那天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异样的征兆。
“蛋蛋,你这个牌怎么出的,你师傅怎教的?”那个额头上有个核桃般大小肉瘤的家伙气的直扔牌。“老肉,输不起明说,别气急败坏的,不输房子不输地,更没人惦记你老婆!”有人看着老肉气乎乎的嘴脸,取笑他。“没事,保证给你留条裤衩子。”猴子老李慢悠悠地说,他当然护着田秉德,但他好像忘记这里的男人几乎都不穿裤衩子。
田秉德也已经习惯了对着一堆光屁股吃饭喝酒打牌了,只是他还是不好意思脱得光光的,也许他真怕哪一天完全脱光了,他就变得和他们完全一样了吧。
混在神仙圈儿,大多会沾点神气儿,混在妖魔群里,身上自然也就会有一股邪气。
没办法,人造环境,环境造人。
一切都会在日子的流逝中发生变化。
那个被叫做老肉的长肉瘤的家伙根本不和猴子打嘴仗,他只把火力对准了田秉德:“你小子这牌打得臭,估计是师娘教的吧?你小子肯定心不在牌上,光顾着看你师娘的大白腚,想着喝你师娘白花花的奶头子了吧?”众人哄笑。
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消遣,什么话放了他们嘴里,都能拐到女人身上,而且很精准地拐到屁股和奶头子上。
他们当然很少人懂得什么是比喻,可他们随口说出的荤话要比任何教科书上的比喻都要精彩。
形象,生动,骚,浓浓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骚。
田秉德当然不当真,可他也不吃这气,就回了一句:“看你这德性,我看你老婆就是生着两排子猪奶头,也早被你这馋嘴头子咬光了!”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简直要把破房子掀翻似的,大家从来没有想到这小子能够说出这么精彩的脏话来,大家笑得把手里的牌都掉在了地上,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手里的牌了!
一切和平常一样:疲惫忙碌而又空虚。田秉德早已被猴子李叔教会了打扑克,至于抽烟,还用教吗,这满屋子里的烟味光熏也把他熏出烟瘾来了。他和其他人一样边抽着呛人的劣质烟,听着他们说荤腥不堪的粗话。
“你得学着打牌,学着抽烟喝酒,学着和大家伙儿混在一起儿。”猴子老李私下没人的时候提醒田秉德。
“熬日子苦着哩,给自己找个乐子。”
他慢慢地理解了老李的意思:生活就是这样子,周围的人群就是这个样子,他就算仅仅是为了生存和保护自己,也必须如此,在这苦巴巴的日子里煎熬,是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有些事情很奇怪:田秉德和这个长着黑胡子的李叔从一见面就有一种语言无法准确表述的亲近感,也可能正是这种亲近感让这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成了对方的亲人,不光李叔,就连同屋的其他人也都对田秉德颇为照顾,虽然这是一群终年流浪在外,基本没有文化,不会伶牙利齿地表情达意的粗人。
说实话,他们粗俗,他们空虚,他们愚昧,他们对生活没有什么长远的整体的规划,这些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之后就扔掉家在外拼命的男人每一天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够平安上来,每一年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多挣点钱,回到家,搂着老婆报复性地亲热几天,他们甚至想着在家的短短几天里,能把这一年在外落下的男人的功课找回来。
“他娘的,回到家哪里也不去,恨不得一天到晚长了老婆肚皮上,看看这吊家伙还管用不管用!”老肉说这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乱迸,大家就嘿嘿地傻笑,没有一个人笑话他。
“哼,不用它的时候吧,它天天想给你找事儿,真到用它的时候,我估计你那家伙倒是没用了吧,也就剩张嘴吧,过过瘾。”
“操你婆娘,二斜愣,不信让你老婆试试,试一次想一辈子,到时候恐怕你老婆再也不想上你床。”
唉,一年的快乐也就那么几天!过年不几天,根本不用老婆撵,他们自己就在家呆不住了,然后背上行李,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流浪。
是啊,还用老婆撵啊,全家人几乎就靠自己在外打工赚钱养活呢,根本不用撵,一过初五,大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像往年一样奔向四面八方了——老人一天天年老,看病吃药要花钱,孩子上学要花钱,修屋盖房要花钱,人情往来要花钱,儿娶女嫁要花钱,哪一天能够离开钱,哪件事能够离开钱,可在农村,挣个钱又那么难!
在这半年当中,田秉德和他们都产生了比较深厚的感情,这其中,当然是李叔对田秉德的影响最大——他对田秉德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只有把自己容于大家,你才是最安全的。田秉德并不完全懂这话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田秉德完全按他说的样子做。田秉德开始有意识地与他们一起打扑克、抽烟、说粗俗的笑话,偶尔也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点钱买两瓶白酒,请大家一起聚个餐,一来二去,田秉德渐渐成了大家的“蛋蛋”。
“走了,蛋蛋,又该钻屁眼去了,回来一定要把昨天输的烟给赢回来!”老肉招呼着田秉德,他老是把窑口称作屁眼,只有进过那窑的人才知道,老肉这称呼是多么恰当。
猴子李叔收拾好东西,斜着眼瞧着老肉,脸上有一种坏坏的笑意:“就怕你没那本事!”他们这窑口一共十多个人,也是分成三班倒,每个班四五个人。
那天,他们已经在井下干了四五个小时,田秉德在挖煤,猴子老李拉着煤车要往外送。在往外走的时候还顺手看了眼电子表的时间,是晚上10点,再干一小时,他们就该上井吃饭了。
老李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听到一种很怪的声响,闷闷的,幻觉似的,脚下似乎一丝震颤。
“不好——!快跑!”老李大叫一声。
田秉德下意识地跟在老李身后,老肉和另一个伙伴也从自己工作的地方往外跑。
那沉闷的响声更大了,似乎到处在响,一时判断不清到底在哪个方向。老李的心猛地一沉,他凭直觉意识到要坏事,然后就看见前方通向出口的地面突然下沉,紧接着巷道顶端的煤、土、石块瞬间下落,一股可怕的气息迎面扑来——那气息里夹着土、煤、石块下落时呛人的烟雾,也带着一种让人绝望的死亡的味道,支撑加固巷道的木头支架在压力下扭曲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最后随着地面的沉陷而瘫倒。一时间巷道内灰尘弥漫,一股巨大的气浪逼得二人猛退几步。
“往里跑——!往里——”老李的话还没落地,只听“轰——轰——”一阵响,通往出口的道被坍塌的土石完全堵死,老肉和他的那个伙伴一下子找不到任何踪影……
老李也就愣了那么几秒,然后迅速缓过神来,反身推着田秉德往巷道深处跑,塌陷的巷道一口气追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如涨到高潮的海水那么迅猛,一个浪高过一个浪地从他们身后席卷过来,他们什么也不想,只是发了疯似地往回跑,这是一场求生的欲望与残酷的死亡对决的竞赛,死亡的边缘就在他们的背后,好像紧贴着他们的后背步步逼进,直到追出五六米,塌陷才停下来。
他们就好像两个刚刚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的幸运儿一样,站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田秉德的眼里满是泪,以致乌黑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了两道浅浅的白痕,他想说什么,但什么也不敢说,李叔当然知道他此时想什么,他的眼里也曾经闪过那么一种神情,但在田秉德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了握田秉德的手,试图通过这种力量的传递给田秉德注入一种勇气和安慰。
但出口已经被完全封死。
络腮胡子经营的这家煤窑规模很小,只有十多个煤矿工人,井下几乎没有任何安全防护设施,不分主井副井,进口也是出口,来去只一条通道,被工人们称为“独眼龙”,每次下井的时候,他们都嘲笑自己是“钻屁眼”。
出口被堵死,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生生被封在了井下,也许他们最后也要和老肉他们一样,长眠在这无人知道的黑暗里。
井下巷道共长30米左右,现在,二人被困在约15米长的空间之内。他们看着未塌陷处的巷道支撑架在余力的压迫下,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田秉德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啊,他整个人像一根煮透的面条,几乎要瘫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十九岁的生命很可能就终结在这深深地井下,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他觉得喘一口气都变得艰难起来……
“软蛋,熊包,给我起来!”老李吼着他,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和冷酷,“软蛋都是自己吓死的,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既然不想死,就得想法活.”长年的矿工经验让老李冷静下来,两人找来巷道内仅有的三根木头,两根为柱一根为梁,在靠近塌冒的区域为巷道打好支架,以此来加固棚子。
“叔,老肉……他们……?”
“先管活的……吧……”老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田秉德嘴动了好几动,最后他还是把想说的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怎么出去?
难道就这样硬生生地给闷在这15米长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