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小说）

　　
　　那天，山里飘下了初冬的第一场小清雪。因为冯老大出山没在，领头的大老宋自作主张领着兄弟们提前收工了。等钻进木格楞时突然发现冯老大正阴沉着脸坐在炕里抽闷烟。大老宋的进来他眼皮都没撩一下，仍然一口拔一口的嘬着他的烟袋锅。
　　“大哥回来了？”大老宋热情的打着招呼。
　　“嗯。”冯老大用鼻子哼了一下，继续吸着自己的烟。
　　“大哥什么时候到的屋？”大老宋给他的碗里添了些热水。
　　冯老大没有回答，他仍旧保持着他的阴沉。
　　“你，咋地了？”大老宋有些不满冯老大的表情，他提高嗓门道，“兄弟有做的不到的地方你就说。”
　　冯老大看了看大老宋，他磕了磕他手中那支特大号的铁烟袋阴沉沉地说：“咱们的活干到头了。”
　　“啥，这话怎么说的，”大老宋着急了，“我看今天下了雪，就让兄弟们早回来一会儿，为这点事就让大家没活干了，不至于吧？”
　　“不是这个事。”冯老大瞪着血红的眼睛吼了一句。
　　“那还有什么事？”大老宋摸不清头脑，语气软了下来。
　　“康老板出事了。”冯老大痛心疾首地说完，眼泪也跟了下来。
　　“啥，出啥事了？”大老宋带着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
　　“康老板，被杀了。”冯老大憋着哭泣
　　“什么？”这个回答太出大老宋的意料之外了，他一着急由炕上跳到了地上，“谁干的，谁他妈活腻了敢动咱们康老板？”
　　“日本人。”冯老大咬着牙回答着暴跳如雷的大老宋。
　　“我日他奶奶。”大老宋狂骂了一句，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当他看到立在门后他专用的那把大号板斧时，他拎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一直盯着他的冯老大忙起身把他拉住：“你要干啥？”
　　“我找日本人去。”大老宋虎虎地说着。“我要给康老板报仇。”
　　“你上哪找日本人去，你知道谁杀的康老板吗？”冯老大训斥着他。
　　“这个我先不管，我先劈个日本人解解恨。”
　　“解什么恨，那可是日本人。”
　　“日本人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来你这远离人烟的地方吗？”大老宋在狂燥中说出了自己当初的故事。
　　静静地听他讲述完，冯老大对他抱拳施礼：“兄弟，我冯老大佩服你，你当初来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今天你把事告诉了哥哥，哥哥谢谢你的信任。不过哥哥还是劝告你，现在不比当初了，外面的天变了。”
　　“啊，天变了，咋变了？”大老宋下意识地看了看房梁困惑起来。
　　每逢初一十五，把头冯老大都要赶着马车进城。每次行走的程序都是一样，进了城，先到康老板家，向老板汇报一下这半个月的采伐量，再听取一下老板的新要求。然后带上老板发给工人的工资以及采伐队的生活费去集市上购买下半个月的菜品油盐。
　　康老板可是个难得的好老板，对待给他干活的人，他不但要让你吃饱，而且还要让你吃好。鸡鱼肉蛋你可以变着花样地吃。康老板不仅管吃，就是衣帽鞋袜他也给你佩戴得一应俱全。每个月的两次发薪更是雷打不动。谁家若是有了大事小情他都会毫不犹豫慷慨解囊。
　　冯老大自出道有以来跟过几个老板，那些个只知道让马赶路却舍不得给马喂草的主，让冯老大频频易主，最多的也只能留住他四个月。就在冯老大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时，康老板出现了。冯老大跟他一干就是七年。
　　七年里，冯老大不仅盖了房子娶了妻，还置下了属于自己的十几垧良田。他本可以离开康老板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天伦之乐，可一想到离开康老板他就莫名的心疼。
　　昨天，是十月十五，他同往常一样，赶着马车进城。来到康老板的家门口就看见了门框上随风飘摆的黑纱，他当时以为是康家老太太老了呢。结果进到灵棚看到康老板的遗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底怎么了？”冯老大询问着康夫人。
　　几天前，这城里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来了一群耀武扬威的日本兵，接着就有官家的人挨家挨户发膏药似的日本旗。旗，不但发给你还要挂在门框上。咱百姓懂什么，听官家的话就完了呗。
　　前天，商会开会，一个日本军官在会上决定，以后无论煤炭、矿石还是木材都不允许私自买卖，只能卖给皇军。当时参会的康老板只说了一句：“这算什么规矩，做买卖吗，谁给的价高就卖给谁吗。”
　　就这一句话，招来了日本军官的毒手。
　　据目击者说，当时，康老板的话音刚落，那个军官就掏枪把他打死在座椅上，
　　听完康夫人悲悲戚戚地讲述后，冯老大整个人像腾了云一样迷糊起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迷迷糊糊地给康老板的灵柩磕了一个响头就返回了采伐队。
　　听冯老大讲完，大老宋杵着板斧站在地上看着墙角不说话。
　　冯老大装了一袋烟吧嗒了两口才问他：“你说我们这个采伐队还能干下去吗？”
　　“干他娘个球，”大老宋怒气冲天，“老板都给杀了，给谁干，给日本人干？我干他姥姥。”
　　“你看是不是把兄弟们都叫来，咱们给弟兄们交待交待？”
　　大老宋想了想：“行，不过得我来交待。”
　　采伐队的四五十号人，一个不拉全被集中到了一个大号的木格楞里，大老宋和冯老大分别坐在屋正中一个桌子两面，桌面上放着大老宋的板斧和冯老大的大烟袋。
　　看着人都到齐了，冯老大操起他到大烟袋敲了几下桌子，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安静了下去。冯老大沉着脸清了清嗓子：“告诉兄弟们一个坏事，咱们采伐队从今天起就算散伙了，一会儿把大家的帐一结，兄弟们就各奔东西吧。”
　　“咋的了？”人堆里有人着急地问，“干得好好的咋还散伙了？”
　　“散伙了兄弟们可怎么活？”有人附和着。
　　冯老大又一次敲响了桌子压下了大家地质问：“弟兄们，不是我要散伙，是我们的康老板被人杀了，没有了老板我们的采伐队还能干下去吗，给谁干？”
　　“啥玩意？”冯二由人堆里站了起来，他瞪这眼睛问他哥，“康老板咋的了？”
　　冯老大带着愤怒和悲伤讲述了康老板的死亡经过。
　　事还没讲完人堆里就爆出了狂燥的谩骂，更有激动者开始嚷嚷要给康老板报仇去。
　　大家的反应完全出乎大老宋的意外，他原本等着大伙散去后和几个铁杆兄弟商量怎么给康老板报仇，现在看来不用等了。他把大板斧往桌子上一剁，板斧狰狞地立在了桌子上，他扯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想给康老板报仇的，都上我这来报名。”
　　随着大老宋地喊叫，四五十人全部挤到立着板斧的桌子前。
　　报仇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光说报仇，找谁报去。日本军官有人有枪，你连边都靠不上怎么报仇。
　　发送完康老板，大老宋背着给康夫人的承诺在同伴们没完没了询问中，苦思冥想着报仇的事。眼看着到了康老板的头七他都没能想出如何刺杀日本军官的办法，最后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们这支采伐队不再采伐木材，别的采伐队仍然继续着自己的活计。每天坐在木格楞边想问题的大老宋，突然发现他们所在山岗下的马路上，不定时的过去日本人拉木材的卡车。既然不能进城刺杀日本军官干脆就截杀日本卡车。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冯老大。
　　冯老大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沉吟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干日本人，我没意见，但不能让兄弟们吃亏，咱不能拿弟兄们的命去玩。你想过怎么干吗？”
　　大老宋真没想，他诚实的对冯老大说：“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有法子。”
　　第三天一大早，大老宋带着十几个身体强壮表现积极的小伙子来到过车的马路旁，他选了路旁一棵粗大的榆树将其横放在了马路之上。茂密的榆树枝将原本就不是很宽的马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办完这一切。他让大多数兄弟都躲到路边的林子里，他领着冯二和几个兄弟坐在榆树上等日本人的卡车。
　　天近正午，路的另一边传来了哼哼的卡车声，听到卡车声，大老宋忙跳起身子指挥几个兄弟砍伐榆树的枝杈。
　　卡车来到近前时，大老宋等人正在初冬的冷风中大汗淋漓的忙碌着，开车的日本小青年摇下玻璃探出头不满地骂道：“八格牙路。”
　　听到骂声，大老宋和冯二对视了一下放下工具来到汽车的两个门前，他俩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边递烟边道歉。
　　车上只有两个年轻的日本兵，他俩边咒骂着边接递过来的烟，大老宋在给开车的日本兵点烟时突然一个点炮拳头直捣对方的鼻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对方在猝不及防中一下进入了休克中。
　　几乎同时，冯二的点炮也落到了他的对手鼻子上，功力不足的冯二只把对手打了个满脸花，并没有让对手失去反抗的能力。
　　鼻口流血的日本兵怒骂着想顺自己的枪，然而，狭窄的空间使他难以随心所欲。他本想调整姿势，可冯二不给他这个机会，
　　冯二见日本兵骂骂吵吵舞扎自己的枪，忙跳上车踏板由打开的车窗户内搂住他的脑袋往外薅。
　　大老宋见自己的对手晕了便打开车门将他拽到地上，后跟来的伙伴们手起斧落将这个开车的日本兵彻底解决。
　　上了车的大老宋，在座位上坐好后，示意冯二松开紧搂着的日本兵，冯二松开手，被搂的呼吸困难的日本兵还没等调整好呼吸，大老宋的外摆拳便砸在了他的脸上，日本兵嘎的一声不动了。冯二打开车门把他也拽了出去，等在那里的伙伴们同样是手起斧落砍下了他的脑袋。
　　康老板头七那天，这两个日本兵的头成了他的祭品。
　　这次成功的劫车，大老宋捞到了两杆枪和半箱汽油。
　　采伐队的人对枪的情有独钟远远超过对汽油。在大家忙着轮班稀罕枪的时候，当年在码头上给洋人扛过活的大老宋熟悉汽油的脾气，很有耐心的他把这半箱汽油分装到五十多个搪瓷的酒瓶里。他用玉米芯包上布塞紧了瓶子口后分发给大家，同时也没忘了嘱咐大家：“远离明火，注意保护。”
　　二把头的话谁敢不听，尽管大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遵守了大老宋的嘱咐。直到日本人来报复时，大家才明白了这些瓶子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