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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27 12:48:00      字数:4567

  
  黑夜里,有星空,居然也有雨点。
  “你真打算要走吗?”王兵对金芦白说,当所有教师都知道金芦白、在金乌小学的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已经结束的时候,只有王兵一个人正对着金芦白的背影,痴痴地凝望着。
  “我终究要离开这里。”金芦白转过身,对望着王兵的眼神,迷离的,游散在素色世界的眼神。
  “就不能留下来吗?”王兵问。
  “不,我要去湖南求学,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的起航在这里,目的地在那里。”金芦白说了一句决绝的话,让王兵无奈而悲楚。
  后来,送行的时候,只有王兵没有来。王兵躲在教室里面,独自孤独,孤独地撕毁了一张电影胶片,孤独地撕掉了整本普希金的诗歌选集。这个时候,葛文君递给她一束紫薇花,说是王兵托付的。金芦白笑了笑,笑出酒窝子在脸上,倒是有一丝酸楚味。金芦白接过紫薇,道了声珍重,便低头谢过了。
  葛文君分明看到了金芦白脸上的泪痕,在风中转瞬而过。
  雨又有一点仓促,下了几颗零星的,又停了。雨露,凝结在草房子上,凝成了一层透明的霜,静静的,贴守在屋檐的各个角落。葛文君打扫了草房子,从早上一直到中午,累得汗水淋漓,直到把凝结的蜘蛛网和结霜擦拭掉之后,才走进教室办公室歇歇脚。
  这几天,王兵着实委顿、颓靡,在办公室里看诗集看得游离,眼睛始终对不上文字,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若。他时而抚弄着那顶鸭舌军帽反复掸尘,时而捋着自己长成齐耳的短发鬓角,撩拨无奈的感受。他说,如果有酒的话,就会喝上两盅,不醉不归。醉了好,许是什么都可以忘记。王兵说,自己的烦恼宛若一潭酒中满满的一杯,越喝着越沉醉。醉醺醺的意识,其实不喝就已经彷徨了。
  “王兵,我给你念一首诗行吗?”葛文君靠坐过来,脸色平静,却有着艰涩的波澜。
  “去你的,不就是汪国真的诗吗?假如我不曾快乐,假如我不曾悲戚……都是一些陈词滥调罢了,普希金的也是。”王兵强说着几句违心的话,头低着,耷拉着很颓废。
  “行,我不念诗就是。”葛文君无奈地瘪嘴,“聊点其他的吧。”
  “随你的便。”
  “那么,关于我们的教学任务。学生们比较期待你的讲学,有热忱,有童心……”葛文君消解着,给他做了一个比方。
  “我?别逗笑我了。”王兵支起头,眼睛里充盈着血丝,“我已经是个道尽酸苦的人了。”
  “哪有这么失望。”
  “有的吧。”
  “失望即死亡了,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自然有恒久的死亡。”
  “若是在死亡的边缘,哪里还顾得上失望的情绪。”王兵呵呵地解嘲,算是回击了葛文君一句聊以自慰的话,“我有我的不堪而难以为继的生活,不是来自物质的干馒头,而是精神上的柏拉图。”
  “你还在思念你的理想国吗?”葛文君问,言讫,倒了一杯茶出来。
  “理想国,哈哈,理想国。”王兵并没有喝茶,只是无端觉得自己所崇尚的、背弃的、安逸的、劳顿的……关乎合理又不完美的思想,在瞬间遭到一阵山崩地裂的震骇。他说,我的理想国在何方,我的理想又在哪里,哪里有着又高旷又广阔的田园牧歌,哪里有着有燥热又恬聒的铁匠的麦田。
  天边,一轮素华的明月,挂在日光的一侧。白天,离分出了月华的平淡与安静。梯田上的稻子看来还没长熟,青涩、干涸,在一芒单调的颜色中挓挲开来,整洁的,但没有有序地变成记忆的一张网。农田是这个样子的,鲁胜利的脚印还殢留在梯田里,坑坑洼洼的脚步声,有他踩过的痕迹。
  “鲁村长,还在种秧苗吗?”一个声音问。
  “不种了,等着过几个月,收成、收成。”鲁胜利回答说,笑出了花,笑出了颜色。
  “鲁村长,还在种树吗。”另一个声音问。
  “是啊,是啊。为了明天的孩子,地上,枣树、刺槐都没有长出来,只有它,一棵樟树,长得是又高又壮了。呵呵。”鲁胜利用手背揩拭了额头,手巾耷拉在肩上,背对着夕阳,有岁月的痕迹留下。在山麓之边,一排鸿雁留声,在寂寥的天空下,轻轻地飞过。夕阳下,只留下一绺干净的风,抚慰着疲惫的行旅。
  金芦白离开的时候,只撇下一个背影,似乎班级里的学生都没有过多的留念这个面容青春、热情洋溢、但是在教学理念上又剑走偏锋的老师,只有牛涛涛和小劬,还记得那一天在电影院里记忆深刻的过往,可是,两年后的泥石流,彻底吞噬了牛涛涛巡洋梦的灵魂。牛涛涛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人都记得面前的物质有多黑暗、多迷惘、多么可憎。小劬是唯一剩下的,在县城看过电影的金乌村小的孩子,可是,他为着牛涛涛的死,也过分凄怆。
  为此,小劬不吃不喝了两天,包括吴二,一个班级的学生,大抵不想再吃饭。
  牛涛涛的母亲疯了,从那天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个几乎彻底失望了的女人的踪影。一年月以后,几个人忘记了灾难;一年月以后,貌似谁都忘记了苦楚。只有草房子伫立在那里,很簇新的房子,却很沧桑。
  2003年的秋天,村长鲁胜利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此,他特意开完会,打电话给了贾圩。贾圩接到了电话,说我一定去。只是,今天没空,礼拜六也没空。或者,下个星期;或者,下下个星期;或者,干脆就不想来,时间久了,就忘却了,随便敷衍几句就行了。
  要不是鲁胜利亲自来学校,贾圩早就忘记了要去村委开会的事情。
  “怎么,还要我这尊小佛亲自来迎接你啊?”刚踏进门槛的间刻,鲁胜利便支开了身边的两个秘书,独自捧着公文书,嗒嗒地循着轻蹑却又虚假十足的脚步声,走到办公室里面去。
  “哦,欢迎欢迎。”贾圩说,突然很羞怯,“您喝茶。”
  言讫,放下搪瓷杯子,转身去取干净的玻璃茶杯。
  “没事,我随便喝点就行。”鲁胜利拍了拍桌子,轻松地翘着二郎腿,“对了,葛老师呢?”
  “哦,他还在上课。”
  说是这样说。但葛文君有自己的世界,不愿被叨扰。
  一间只有三十平方米的罅小的教室里,葛文君正对着一页生香的文字,在四五个学生的旁边周周转转。他说,汪国真的诗需要背下来,需要真诚以待,需要用心来解读一句盛装在典却又平凡以真的故事。感情是真挚的,而真挚的温暖时常短暂,唯有永恒的东西能让人感受到真切的灵魂所在。葛文君悄悄地走过去、再走回来,凝视着小劬和吴二殷勤期盼的眼睛,遂拿起粉笔,在一块枯燥而凹凸不平的小小的黑板上写下板书:真心。
  “同学们,唯有真心能打动人。”
  “真心?”
  “对,假如我的真心用来交换你的真心,你会愿意吗?”葛文君说着,微笑,暖暖的。
  “就把心偷走了,换一个。那就是把身体还给身体了,对吗,老师。”小劬说。
  “小劬,你为什么要说‘还给’呢,难道你的‘真心’不是你的吗?”吴二说了一句话,按着他原来的性子,他十分羞怯的内敛之心,多少不能自己。
  “这样,我提议。”葛文君自说自笑,“不妨以真心为主题,你们两人开一场辩论会。如何,就说真心是否能换走真心。”
  其实呢,葛文君定下的主题太过深沉广大,终于谁都支支吾吾,没有人愿意答出来,更没有像小劬那样自告奋勇地参加一场辩论赛。眼见着座谈要无疾而终,窗外的一个寻声进来的声音,在默默地掠过去。这个影子走了进来,伴随着贾圩在外面摇铃的动静,葛文君才看见鲁胜利的微笑自若的面庞,这赫然出现的鲁胜利,不知为着何事,要在课堂上寻苦自难地找到葛文君。
  “好的,下课了。”葛文君说完,几个同学闻到声音,反正第一时间就冲到外面耍去了。葛文君在此收拢着教学课本,字典有点脏,同时整理了一下。待用扫尘拂过之后,才把字典的册页合上。
  鲁胜利进来的时候,拍了两下手。他额头上的头发垂了下来,说是为了掩盖之前被村民弄伤的疤痕。不过回头来,鲁胜利夸赞起来,说葛文君的教学我都看到了,像一潭清水一样干净,超越浮华的背影,比一切用名禄傍身的城市公立教师的水平高的不是一星半点。鲁胜利还说,他时常在种树的时候想着一个问题,何以让百年树人终于是百年树人,而树木之于成长,未必就是十年。
  “鲁村长,那十年,那百年,不过是虚指罢了。”葛文君说。
  “非,那是用心浇灌的树木,未必十年就可待。”鲁胜利的嘴里含着一根菸,也递过来一根。烟气木屋,缭绕起来。
  “不,不抽,鲁村长。”葛文君推辞,“这草房子干燥,不宜抽烟,便是我也没有这个习惯。”
  “好,那我也不抽,不抽。”鲁胜利说着,把另外的一根云烟塞进烟盒里面。
  鲁胜利此次前来,无非是商量着关于为村里造架桥的事情。因为工程冗杂,桥面要经过农田、学校、山麓,在学校的这块区域,得经过几个教师的讨论才可行。至于农田那里,鲁胜利说几个冥顽的农民,为着水源的事情,磕破了他额头上的一个伤口的悲痛,依然历历在目,就不再征求他们的意见了。
  鲁胜利还说,架桥建成了,学生上学的时候就不用盘着山路行走,再也不用被老师背着走进学堂,再也不用绕着满山的崎岖走到县城去。或者,这是一件很实在的工程。只是呢,就村里的物资条件,估计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需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这期间,政府拨下来的教师财政,将会征收一般的工税,从一千五百元的工资变成八百,几乎是截断了贾圩和一行老师的本就悲伤着的心。
  “葛文君,这事你得想想看,或许令你为难。”
  葛文君抿着嘴,沉默了一点时间。时间就这样流走着,很漫长,很迢递,很深远,直接能听出时钟滴答穿肠的过程。
  “这件事,我呢……同意这样做,工资的税收虽然高出许多,但好歹我们都在乡村,疙瘩面、干馍、硬馒头、稀粥我们都吃过,苦头纵使长,也是生活补足,让我未必就会难堪。”葛文君的语气很慢,几乎压低了声音。
  这时,贾圩走进来的时候,几乎色厉,眼睛上冒着火,眼神恐惧,像吃人一样。
  “鲁胜利,这是我们教育部门的事情,扣税则是税务局的事情,你不止是要造桥,还要断我们财路。”
  换做鲁胜利沉默了。三个人就坐在教室的一隅,点着烟、烟头扔得一地,连课程都没有开始。走在草房子外面,贾圩滞后地摇了摇铃,算是间接地对着鲁胜利下了个逐客令。
  屋外,开始拢聚了日光,四周是阴气深重的玄高的天空。沉沉的空气,加之鲁胜利慢慢消逝的背影,意识却在风中凌乱着。
  屋外,门下积了一地的水,已经下雨了。
  “老师,你的‘真心’愿意和我交换吗?”小劬走了进来,注视着葛文君瞳孔里呆然的光芒,毫无征兆地打趣。
  “哦……你说什么?”葛文君回过神。
  “老师,上课了。”
  葛文君才意识到,离着上课的时间足足过去了五分钟。只是五分钟之后,葛文君一直心不在焉,有一句不答一句,身体中默然生恨又生悲的精气神,早已涣散开去,变得一副病恹而委顿的憔楚。葛文君内心一片惊惧,他不知道贾圩何以为了工资的事情发火,他也不知道贾圩何时跟鲁胜利有了苦大仇深的矛盾。
  从之前到之后,一切都是钱的关系。
  葛文君不去想其他,过去了的十多分钟的课堂之后,他镇定了一下,继续念着《汪国真选集》里的诗文,在文字中疗伤开去。
  
  假如你不够快乐
  也不要把眉头深锁
  人生本来短暂
  为什么还要栽培苦涩
  ……
  
  几天以后,在山麓的周边,突兀地长出几颗细细的枣树,一直围绕在学校周边。葛文君心生疑虑,在循着步子往前面走去的时候,看见熟悉的背影弯曲在田垄之间。那是鲁胜利的影子,鲁胜利告诉葛文君,人可以百年树人,树木也是一样。等枣子熟透了,吃着的时候,早已忘记了曾经的那个栽树人,这便是悲哀。
  “人哪有这么多悲伤,悲伤是自己寻找出来的,不是吗?”葛文君圪蹴下来,在枣树的嫩枝上来回揉抚。
  “你错了,悲伤是常有的。是因为你的孤独,在别人眼里是一件戏谑和玩笑一样的东西。我哪有这么多悲郁,是因为这土地,让我深深地悲戚。”鲁胜利垂着锄头,往地上轻轻地锄去,开垦、浅挖、填坑,这是鲁胜利种完的最后一棵枣树。
  “那么,我也有许多悲郁的故事,尤其在忙完一天的时候。”葛文君笑了笑,迎着微风,站起来掸掸裤子上的尘土,继而继续坐在一块凸出的磐石上。他的眼角深邃,艰涩自说,内心自苦。
  “哦,那是真的,我相信,真的孤独,就像这座山一样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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