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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柱子走了

作品名称:折腾人生(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31 13:55:43      字数:9103

  曾荣升从省城赶稿回来不久,王主席接到省总工会的开会通知,他去省城,在全省工会系统的职工之家先进单位经验交流大会上,他上台作了发言。发言稿就是曾荣升写的那份材料。
  这次大会召开之后,省总向全国总工会选报了一批先进职工之单位,结果,曾荣升所在工厂的工会,被评上全国模范职工之家。王主席因此特地上北京,捧回了金灿灿的牌匾和奖杯。这等于在飞机上放鞭炮,一鸣(名)惊人。一时间,市里来厂工会观摩学习的单位代表,络绎不绝。王主席特地叫负责闭路电视师傅,拍了一个反映工会工作的专题片,又叫曾荣升写了一系列的材料,在观摩会上向来宾们进行宣解和介绍。王主席成了新丰市的新闻人物,因为他麾下的厂工会,是全市仅有一家模范职工之家,成为工会工作的楷模。
  过了春节,市机械局史志办下来一个通知,说,盛世编志,要求各单位组织力量,编写厂志。通知是下到厂办,也是厂办主任傅伯吹去局里开了会,拿回一大摞资料的。他为这事很头疼。按理说,厂志编写工作,非得由厂办主任牵头不可。可是他感觉任务太艰巨,工作量太大,而且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厂里有二十多年的建厂史,上哪些史料,写哪些人物,除了死了的不会来争之外,活着的哪个不想上厂志,来个青史留名呢。所以,谁上谁不上,弄得不好,就得罪了人,苦吃了,还得挨骂。他这样一想,就怎么也不想担纲厂志编纂一事了。
  这样,从春节上班起一直拖到四月份,局里三番五次地来人来电,催促编写厂志,可傅伯吹却迟迟按兵不动。这可惹恼了局编志办主任。老主任是退居二线的原机械局老局长,资格挺老的。他盛怒之下,将电动工具厂违抗上级指示,不写厂志的事,捅到局长和书记那里。结果,局长亲自来电动工具厂,找厂长下了军令状:必须在五月份以前把编纂厂志的班子组建好,在七月份拿出初稿,十月份定稿。否则,年底考核时,企业按不达标处理。
  这下,厂领导开始重视了。厂长为此开了个专题会议,讨论如何编纂厂志的问题。会上,傅伯吹一开始就撂挑子,说办公室主任事情太多,确实难以牵编纂厂志的头。这时,王伟安想到了曾荣升,认为他能胜任这工作,也能吃这个苦。于是,他急厂所急,站出来,向厂长拍着胸脯说,由工会接下这活好了。王伟安一提出,登时语惊四座,一些人为由工会来编厂志的事,提出质疑,说组织编写厂志,可不是组织一次三八妇女跳绳比赛,这可是一个十分浩大的系统工程,工会有能力接这活吗?从来没听说过厂志由工会来编写的。
  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反对意见中,主抓全厂生活李副厂长想起工会有个很能写的曾荣升。于是,他力排众议,说:“各位说的也有道理,是的,由工会编纂厂志,在我们新丰都没有先例。但王主席之所以敢第一个吃螃蟹,他是有备而来的。工会不是新去了个曾荣升么。他是很能写的。他在厂办公室做秘书的时候,我就了解到,他确实是个难得的笔杆子。我相信他会把厂志编好。”
  这事上面逼得紧,厂长压力挺大,见王伟安主动请缨,又有李副厂长站出来为王主席撑腰,于是,厂长拍板由工会组织编写厂志。
  揽下任务,王伟安回到工会,将编厂志的事在内部会议上一说,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这“瓷器活”,只有曾荣升才奈得何。编纂厂志的重任,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曾荣升的头上。他感觉很苦恼,当了冤大头。本来是办公室主任的活,现在让他这个无名小卒来干。说不定,厂志编好了,傅伯吹会把他的名字排在他的前面呢。这样一想,他开始犹豫不决、惴惴不安起来。
  王伟安发现他有顾虑,便劝说道:“不要有想法,这也是对你的考验,编好了,做出了贡献,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入党要求的。”
  经王主席这么一说,曾荣升只好硬着头皮,把活接下来。
  王伟安主持召开了几次全厂关于编志的会议之后,发动各单位撰写本单位的史料,然后由曾荣升统一汇总,进行编纂。
  话说起来很易得,但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一周后,就有单位交稿了。曾荣升一看,发现稿子写的哪是史料,完全是一份对现任领导的吹捧阿谀之词。气得他立即将稿子打转去重写。他这才明白,完全靠下面送史料一条腿走路,是绝对不行的。作为总纂,自己得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于是,他开了借据,从厂办的档案室借来关于工厂全部卷宗,开始一本本地翻阅,工厂大事一一记录在卡片上。半个月工夫,就做了二百多张卡片。有些卷宗上提到,但是没有详细记载的事情,他走出去,采访工厂第一代创业者,从他们嘴里得到真实情况,再做整理。在主席办公室显然是不便于写的。他征得领导同意后,搬到工会的会议室里,坐在很矮的沙发上,就着茶几进行编写。最让曾荣升气恼的是,工会举行小型会议,他们边吃苹果、香蕉,边大声说话,屋里烟雾腾腾,令人窒息,好像他曾荣升不在会议室里一样,吃东西根本没有他的份。气得他好几次想掀翻茶几上的文件,拍案而起,但怒火最终还是被他强按下去了。
  由于沙发太矮,人坐上去,时间短不觉得,一旦时间坐长了,双腿屈着,就感觉到很不舒服。好几次,他站起来时,竟然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就不知人事地昏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大家下班了,没有人知道他昏倒在会议室。他向王主席提出过,搬一张正规的办公桌,放在会议室里,但副主席崔得志不允许,说,会议室是开会的,放办公桌成什么体统。曾荣升在这样差的条件下,每天伏案十来个小时,下午很晚才下班回家。晚上也不休息,加班到深夜才歇息。
  厂志工作一直忙到十月份才正式定稿,曾荣升累得人整个瘦了一圈。机械局奖励他一千元钱。本来是奖赏他一个人的,可他把这钱拿出来,给了厂级领导了一大半,自己只拿到四百元钱。
  向薇薇数落他道:“唉,全世界上只有你傻些,你一个人辛苦编稿,编成了,奖给你的钱却拿出来,让他们分了。”
  曾荣升说:“不光是奖金领导要平分,今后印刷出书,领导的名字都要排在前面呢。”
  向薇薇说:“你这样苦干,得到什么好处没有?你一个人编志,没看见领导给你封个什么职务,连个临时的编纂办主任都没有弄到,你加了那么多班,领导给你开了加班工资没有?白天黑夜、累死累活地干,值得吗?”
  曾荣升一听老婆这样说,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反而受了连应该分到自己头上的那一份也没得到。他越想越有气。
  向薇薇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那六百块钱是怎么分的?”
  曾荣升说:“书记厂长一起共六个人,每人一百元。”
  向薇薇问:“钱你都是一个个地给了吗?”
  曾荣升说:“我去厂部的时候,几个副厂长不在家,我把六百块钱全给了周书记,请他转交。”
  向薇薇嗔怪道:“你呀,真傻,把钱给了周书记一个人何行呢?他转不转交,你也搞不清。”
  曾荣升说:“应该相信周书记,人家还在乎这点钱吗?”
  向薇薇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金钱面前,君子也变成小人了。”
  曾荣升说:“那我明天去问那些副厂长,他们得到钱没有。”
  向薇薇说:“你又犯傻了,还去问副厂长他们做什么?你一问,就捅出漏子,周书记即使把钱给了他们,也会就对你产生看法,会说你是在怀疑他。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一个人拿着钱,分给其他领导也行,不分也行。对于你来说,还怕他不要这钱呢,他得了你的好处,会记着你的。”
  曾荣升笑着说:“还是你想得远些。”
  向薇薇说:“我是你的军师,替你掌着本呢。”
  曾荣升戏谑地说:“什么军师呀,狗头军师吧。”
  几天后,向薇薇的一个在新丰市机关的堂三哥打电话来,说他家分到三筐桔柑,吃不完,快过来拿一筐回去吧。她忙叫曾荣升下班后,去三哥家拿桔子。
  一筐沉甸甸的桔子好不容易搬到家,向薇薇对曾荣升说:“家里正好也买了一筐桔子,不如把这筐送给王主席吧。”
  曾荣升说:“要得,只是要等到晚上,才送过去。”
  向薇薇说:“我猜呀,如果王主席在家,可能他不会要你的桔子。不如,等晚上我们先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我们把桔子送过去。”
  曾荣升记起去年,三哥也送了他们这么一筐桔子。曾荣升问过王伟安要桔子么?他说不要,还把这事在工会内部会议上说出来了。说得他很不意思。老婆责怪他:“哪里有这么问的?随便哪个领导,都不会明目张胆地公开说要人家的东西,何况王主席这样的好官。这下可好了,他在会上说出来,证明他廉洁,你行贿。你的脸往哪里搁呀。”所以,这一次,一定要等到王主席不在家时,送过去。
  吃过晚饭,夫妻俩就忙开了送桔子的事情。家里没有电话,向薇薇想去电话亭打电话,但转念一想这样破费,划不来,不如干脆自己先上楼去看看。
  天黑下来了,没有月亮,只有几粒零散的星子,在暗蓝色的夜空中稀稀落落地闪亮着。天空像个倒扣的、古老得四分五裂的蓝瓷大碗,全靠几十颗银钉修修补补着。在夜幕的掩护下,二人“吭哧吭哧”地抬着一筐死沉的桔子出发了。
  从大院到二村的综合大楼,有一里把路。二人抬着重物,觉得这一里路有十公里远。手深深地勒进竹筐边里,钻心地疼。
  好不容易到得综合大楼,幸好楼梯间没有人。向薇薇叫曾荣升把桔子挪到隐蔽的楼道里,她自己像个女探子般的,悄悄上楼去探虚实。
  一会儿,她下来了,向曾荣升招招手,小声说:“王主席和尤医生都不在家。”尤医生,就是王伟安的夫人,在工厂的职工医院做医生。老婆下来抬筐,楼道太窄,俩人不好抬。曾荣升叫老婆帮他起肩,一挺腰身,艰难地将筐子扛到肩膀上,像民工扛着水泥袋上脚手架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去。
  上得五楼,向薇薇再次敲开主人的房门,王伟安的儿子开了门,曾荣升急中生智地对他扯谎说:“小王,这是单位分的桔子,我们给你家送来了。”
  小王信以为真地帮忙将桔子抬进屋,说了声谢谢,也不留二人坐坐,就关门了。
  第二天,王伟安来工会上班时,见到曾荣升,也没有提到桔子的事。
  下午,曾荣升趁办公室只有王伟安和他时,他试探性地问道:“王主席,桔子好吃不好吃?”
  王伟安淡然道:“有点酸。”
  曾荣升一听,脸红了,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坏事一般。他想,从三哥家里带回家这筐桔子时,他试着尝了一个,一点也不酸的,味道不错啊。为什么到了王伟安的嘴里,就变酸了呢?这么说,他生气了,可能会对他尤医生说,不好吃的桔子,就送到他们家来了。这样想着,他感觉十分惭愧起来。他责怪自己送之前,不多尝两个,觉得口味有点的酸的话,就别送了,宁肯再去买一筐不酸的,也不能把酸桔子送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啊。
  傍晚下班回家,向薇薇问曾荣升:“王主席没有说起桔子的事吗?”
  曾荣升说:“没有说,还是我问他,桔子好吃么?他说有点酸。”
  向薇薇长叹一口气,说:“唉,坏事了,我这才记起,王伟安吃不得酸的。”
  曾荣升问:“为什么?”
  向薇薇说:“还为什么呢,你没有看他一嘴牙呀,才四十岁的人就脱了一粒了。他牙不好,我们还送些酸桔子去,等于给和尚师傅送了把箆梳。我们送礼送拐场了。刚才我在路上碰到尤医生,她一见我就大声咳嗽,脸色也不好看。”“拐场”,是当地土话,意思是说把事情搞砸了。
  曾荣升问老婆:“那可以挽救吗?”
  向薇薇说:“我还挽救什么呢?等下次再送点好礼去吧。”
  曾荣升埋怨道:“都怪你,送这些不要钱的酸货。拍马屁拍到腿上去了。”
  向薇薇生气地反驳道:“怪我什么呀,还不是为你的前程着想,跟王主席搞好关系,让他去跟厂长说,给你个副科长当当也好呀。”
  曾荣升说:“还副科长呢,现在,恐怕连在工会当兵也难了。听说,工会人多了,要裁人。”
  向薇薇说:“再怎么裁人,也裁不到你的头上来呀。你是有功之臣,没有你,全国模范职工之家能评上、工厂厂志能出来吗?”
  曾荣升说:“可现在忙完了,狡兔尽,走狗烹,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曾荣升的预感没有错。没过几天,他在办公室听崔得志说,那个承包饭店的安毛民上家找他了。说自己不包饭店了,要求回来上班。王伟安也说,安毛民找过他了。他答应安毛民下周一回工会上班。
  他一听,心凉到极点。如果安毛民一来,他曾荣升就没有位置蹲在工会了。怎么办?急得他心里如塞了一把猪毛,乱透了。
  下周一早上,曾荣升走上二楼,发现门已开着。走进去一看,原来安毛民早就来了,稳稳当当地坐在曾荣升的办公桌前,见他进来也不抬头,仍旧翻着报纸。
  这时,王伟安也来上班了。他一来就把曾荣升喊到走廊上,说:“小安回来了,你用的办公桌是他的,你再去行政科领一张桌子来,放到隔壁去吧。”
  隔壁是抓文体活动的副主席以及专干的办公室,曾荣升把领来的办公桌搬进去时,引来他俩好一阵嘀咕。
  傍晚,曾荣升回到家中,向薇薇说:“你知道安毛民去王主席家送了什么吗?”
  曾荣升说:“不知道呀,我想过,他决不会空着两手进王家的门的。”
  向薇薇说:“送了好多东西哟。你发现没有,王主席喜欢他一些。他一来,你的秘书位置没有了吧。”
  曾荣升沮丧地承认道:“今天叫我搬到文体室去了。”
  向薇薇说:“把你打入冷宫啦,唉,你又得寻找出路。真倒霉,用不着你了,就把你一脚踢开。”
  安毛民一来就成了领导的红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自由得很。他说舞厅的一套音响不好,得更换新的了。领导就同意由他出面,去市里买一套新音响。那天,他一个人在各大商场转了半天,买回来不是一套音响,而是两套,一套是公家的,另一套是他自己的。王伟安找他谈话,问他为何在公家买音响的时候,他私人也买音响。安毛民说,他家正需要的一套这样的音响,所以就借这次机会买上了。公家的一套音响,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发票上开了有好几千。领导明胆知道这发票上有诈,也不好说他什么。王主席告诫他以后不要出现这种事情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安毛民回到工会,犹如放虎归山,如鱼得水,活得好潇洒。整个下午不来上班,没有人管他。而曾荣升只有迟到几分钟,领导就向他递白眼了。他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完全失宠的人,在工会难以立足了。
  九月份,王伟安去了一趟省城。回来后,他召集工会人员开了一个内部会议。在会上,他正式宣布,他要调到省总工会去了。他边说,边留恋地流下了眼泪,嚅嗫着说,与大家共事这么久,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他真舍不得离开大家。可是,得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今后,难得来这里一次了。
  实际的情形,并不是王主席所说的这样,这是他要求去省城、省总领导想把他调到省总去工作,但第一步只能是借调。当然,他的上调,与工厂工会评上全国模范职工之家,有很大的关系,与曾荣升写的材料,上全省工会工作经验交流大会,有很大的关系,得利的是当然是领导。曾荣升回家把这事向薇薇一说,长叹一口气,说:“唉,古人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一点也没有说错。领导的升迁,是建筑在享受了很多人的共同劳动成果基础上的。”
  向薇薇说:“你不知怎么搞的,倒霉运的总是你,傍一个柱子不是老了,就是走了。唉,你这一辈子不知还有不有出头之日,还真是一个疑问号。”
  向薇薇说的是事实,老厂长王成桂就在那一年退休了。
  正在曾荣升感到前途渺茫之际,他从电视上发现,他的师傅刘剑潭竟然当选为新丰市副市长了。电视里,刘剑潭满面春风地发表他的就职演讲。他的每一句话,深深地打动着曾荣升,在他心中掀起十级狂澜。他想,师傅从县委书记走上副市长岗位,重新杀回新丰市了,这次,他非找师傅调个好单位不可。作为主管工业的副市长,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他本人出面,交给手下去办就行了。
  向薇薇也怂恿他去找刘副市长,说:“以前他在外县当书记,你找他,他帮不上你的忙,是有情可原。现在他回到新丰,就在眼皮底下,他要是不帮你,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再说,他也不可能对徒弟的你这么绝情。你快去找他,这可是一个最粗的柱子啊。”
  这一阵子,曾荣升天天看《新丰日报》,在拿到报纸的第一时间里,搜索不是市里重大的新闻,而是关于刘剑潭视察新丰某地的消息。他看报目的就是捕捉师傅刘剑潭的信息。他发现,新市长上台后,向社会公布了他的电话号码,还特地设立了市长接待日,由市长、副市长轮流值日,接待来访群众,倾听民情呼声。他看了半个月的报纸,也等待了半个多月,估计师傅走上新的岗位忙得差不多了,便选择一个由刘剑潭接待群众来访的市长接待日,带上向薇薇,两口子穿上最好的行头,打扮一新,打车直奔到地处城北的市政府。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多年不见的师傅,曾荣升心里好激动。如今的师傅可不是当年的师傅了,可是七百万新丰老百姓的父母官,是配备了小车、秘书、警卫一揽子人马,前呼后拥、一呼百诺、享受副地师级优越待遇的大官了。他又转念一想,不知升了大官的师傅,还认得他这样的无名小卒么?如果今天去,师傅瞧不起他,给他一个难堪,那不是脸面尽失,自找气受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市政府建在新丰河边,由一条很窄的小巷走进去,曲曲弯弯地走了一阵,才终于见到市政府的大门。在大门的右边,设有一个信访部门。感应式的玻璃门,人一走近,门就自动无声地向两边闪开了。里面的大厅里,人头黑压压地一大片,屋里装有空调,并不觉得热,甚至还感觉到凉嗖嗖的,好舒服。
  曾荣升和向薇薇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柜台前面走去。这时,立即有身穿制服的民警向他走过来,严肃地说:“同志,请你不要往前面挤,请遵守排队秩序。”
  曾荣升这才仔细看清,原来大家都在排队。他立即退回去,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老老实实地排队,准备见师傅。心想,如今连见一眼师傅,都这样困难,师傅成了大贵人,真难得一见啊。
  排了半天队,曾荣升终于挨近了柜台。他这才看清楚,师傅刘剑潭正端坐在柜台后面的玻璃屋里,答复来访群众提出的问题。在曾荣升的眼里,师傅还是从前的师傅,只不过是胖了一些,白净了一些,衣服穿得挺括一些,脸上的凛然之气多一些。但就是这几个一些,促成了师傅活脱脱变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师傅,一跃而成为副市长,令曾经与师傅朝夕相处的徒弟的他刮目相看了。
  当刘剑潭一眼认出排到柜台前面的,就是自己从前的徒弟之际,他立即站起来,热情地向曾荣升打招呼。
  “荣升,快进来,什么事啊?”刘剑潭和颜悦色地询问曾荣升。
  刹那间,曾荣升才发现,他来这里见师傅,是不能当众说出口的。如果他当着这么多的面,说他是刘副市长的徒弟,是来找师傅解决他的工作调动问题的话,那肯定会遭到师傅的拒绝。
  “我、我和妻子向薇薇一起来看你来了。”曾荣升他一边向玻璃屋走去,一边嚅嗫着回答师傅的提问。
  “向薇薇呢,叫她也进来嘛。”刘剑潭说。
  向薇薇这才忸怩着,跟在丈夫的屁股后头,走了进来,向刘副市长问好。
  刘剑潭打开文件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曾荣升,说:“荣升,这个周休晚上,你打我的电话吧,我们好好聚聚。”说完,就忙着接待其他的来访群众了。
  可等到周休傍晚,曾荣升打刘剑潭的手机时,电话那端传来师傅遥远的声音:“我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啊,有急事进京,等我回来再说吧。”说罢,他就关了手机。
  这以后,曾荣升给师傅打过几次电话,刘剑潭在电话里,不是说他在外省,就是在本地进行考察,根本没有时间接待他。曾荣升讨了个没趣,也渐渐不想给师傅打这样的电话,至于找师傅调动工作的事,更是无从提起了。
  大约是过了两个多月,他回老家,在老家车站碰到一位住一条小巷的同学。曾荣升感到很意外,他不是在一家倒闭了的小厂子里吗,怎么到车站来上班了。一问,同学告诉他,他跟刘剑潭是街坊,几次找到刘副市长,请求副市长帮忙调动工作。刘剑潭答应了,一个电话打到县车站,对站长说,他有个亲戚想进车站,可不可以啊。站长一听是刘副市长的亲戚要进来,哪有不可以的?就这样,同学来车站上班了。不过,同学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因为车站收了他两万元上岗培训费。
  听说在县城里调动单位要两万元上岗费,那么说,在新丰地区市里,岂不是要得更多?曾荣升想,即使找师傅解决了工作调动问题,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交上岗费。于是,他毅然打消了找师傅的念头。
  年底,王主席办理了离厂手续,去省城工作了。工会一时没有主席,抓文体的副主席也退休了,由副主席崔得志主持工会工作。崔得志和安毛民本来是“利益共同体”,王伟安在工会时,崔得志与安毛民还有所收敛,他一走,俩人就变得无所顾忌,胆大妄为起来。
  工会有舞厅,也有几张台球桌。王伟安当主席时,舞厅一周开三次,职工凭工作证免费进去,外来人员一律收取门票。王主席走后,崔得志将舞厅的营业时间改为天天开放,凡是认得崔得志的外来人员,他一律放行。结果舞厅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打架斗殴的事件,连连发生。还发生了歹徒持刀在舞池劫杀仇人的血腥事件,幸亏当地派出所及时赶到,没有造成流血事故。而舞厅因而被上级有关部门查封。舞厅不能开了,桌球对内还是可以开放的。可崔得志嫌这事麻烦,又不能为工会带来效益创收,于是,他下令关闭了台球娱乐活动。几桌台球,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起初,曾荣升不知道崔得志和安毛民上班时间去哪里了。反正,他俩在办公室里坐上吸一支烟、喝一杯茶的工夫,崔得志便从沙发上站起来,对曾荣升交代说:“要是有人来找,你就说我去车间了。”说罢,他就和安毛民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拐弯不见人了。
  一天,五车间的一位职工死了父亲,来工会领直系亲属死亡怃恤费,崔得志不在,劳动专干杨洼萝也不知拐到哪里去了。曾荣升打遍了各个车间的电话,都说崔主席没有在车间。他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出纳赵丰芝上楼来了,见曾荣升急得团团转,便将嘴巴朝楼梯间的舞厅大门一呶,说:“他呀,就在这里头打台球。”
  曾荣升忙去推舞厅的门,发现门被什么东西抵住了。用劲推了半天,才被推开一条缝,勉强钻了进去。穿过舞池,走进里面的台球室,这才赫然发现,里面开着两台排风扇,台球桌旁边小柜上,放着四五瓶椰子汁,崔得志手执台球杆,正猫着腰身,在瞄准安毛民这头一堆球,准备击球呢。
  “你进来干什么?”崔得志严厉地质问曾荣升。
  曾荣升说:“崔主席,五车间一位职工的父亲死了,需要办理怃恤费手续,请你批一批,你快去吧。”
  崔得志这才放下球杆,一边迈开八字脚,走出台球室,一边不屑地说:“这种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找杨洼萝就行了,还要我批什么啊!”
  曾荣升觉得被他骗了。生气地想,说是去车间,原来,他天天在上班时间里,躲在这间屋子里打桌球,车间职工找他办事,他还牢骚满腹,老大不高兴,哪里像个领导的样子啊。
  崔得志给五车间的职工办理了怃恤费手续后,又离开了办公室,走进舞厅,打他的桌球去了。这次,他把舞厅大门锁死了。
  这样,曾荣升一个独守主席办公室的时间多,一些新进厂的职工,来工会找领导,还以为他就是副主席崔得志呢,真是哭笑不得。
  一些职工到厂部反映工会的情况,厂长也觉得没有工会主席的工会完全失控了。于是,考虑选派一位干部去工会任代主席。虽说是代主席,但离三月份换届选举只有一个多月了,如果谁当上了代主席,意味着工会主席这把交椅是坐定了。而工会主席享受副厂级待遇,是厂党委常委,选派谁去呢?这个人要能替职工办实事,能为职工当家作主。一时间,厂长拿不下主意。
  有人看见,冲压车间主任陶风光这段时间频繁地出入厂长办公室,还有人看见陶风光傍晚走进厂长家里,到很晚的时候,喝得醉醺醺地走将出来。当然,陶风光也回请厂长上他家做客。这样你来我往,厂长跟陶风光的关系可不一般了。
  不久,厂长就拍板,调陶风光出任厂工会代主席。
  曾荣升闻讯后,无可奈何地对天浩叹道:“姓陶的,我和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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