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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接车电话

作品名称:折腾人生(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30 12:44:54      字数:9929

  正月初二,吃过中午饭,妻子向薇薇提出要回娘家拜年。
  向薇薇的娘家,在离城四十多公里远的东乡农村。家里只有一个快七十岁的老爹,母亲早在她十来岁时因病去世。她全靠父亲抚养成人。为了不让女儿被后娘折磨,她父亲硬是不续弦,从四十来岁起打单身,与女儿相依为命。所以,向薇薇特别感恩父亲。她跟曾荣升商量,等孩子再大一些,让曾荣升的母亲回冈山去,再把她的父亲接来住一段时间。
  搭乘去东乡的班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向薇薇老家。老远就看见岳父赶来接他们了。脸上爽朗地笑着,大张着嘴,嘴里已没有了门牙。
  别看岳父佝偻着背,门牙掉了,老得不像样子,但有着光荣的历史。三十多年的党龄,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长,群众威望相当高,同时也是一个远近有名的庄稼把式。如今老了,做事仍旧保持年轻时风风火火、利利索索的脾性。为迎接女儿女婿一家三口到来,岳父打扫门庭,挑满水缸,劈好干柴,洗净腊肉,蒸了一笼腊菜,烤了一缸好酒,屋里的桌椅抹得能照见人影。听女儿说,曾荣升爱吃油炸豆腐,岳父特地借来石磨,磨了整整一天的豆子,打了三锅豆腐,炸成金黄色;再用菌油浸了,密封在坛子里,可以吃很久。菌油,是把新鲜食用菌浸在茶油里,故称菌油,用来炒菜炖菜,味道绝了。菌油豆腐炖猪脚,吃起来特别鲜美。
  晚餐是在天快黑的时候吃的。女儿告诉父亲,荣升现在厂办做秘书了。
  “那好呀,荣升,”岳父郑重地说,“来,我们喝一杯,祝你步步高升,好好为领导服务,弄个秘书长当当也好。不是说,秘书不带长,打屁也不响么?”
  岳父的话,使曾荣升听了觉得好笑,他回道:“工厂里哪有秘书长?”
  岳父腼腆地笑着说:“工厂里我不懂。”
  第二天,村里的乡亲们,全都知道向薇薇的丈夫是大厂秘书了。几位远房亲戚,都来邀请他俩去他们家吃个便饭,赏个脸。结果按辈分长幼,依次排队,在村里三天时间近十来餐饭,都是在亲戚家中吃的。乡下人虽然饭菜没有城里人弄得精致,但都是绿色食品,鸡鸭鱼肉,不是喂饲料长大,肉质格外好吃。即使是青菜萝卜,也是没有打农药化肥,吃起来好香。乡亲们待客真诚,一个劲地敬你酒,为你夹菜。
  妻子的堂兄特地杀了一只黑山羊,宴请他俩夫妇。堂兄端着满满一碗米酒,敬曾荣升道:“荣升,现在你真的荣升了,秘书可是做官的阶梯,相信用不了多久,领导会提你一把的吧?来,喝。”说罢,他大碗盖了满是胡碴的脸,将满碗米酒咕噜喝了下去。
  向薇薇说:“做官哪里有这么易得的?领导是他的儿子差不多。坐不坐得稳秘书位置,还是个疑问号呢。”
  曾荣升喝一口酒,说:“其实,我这人不太适合做秘书。”
  堂兄问:“那你适合做什么呢?”
  曾荣升说:“适合当工人。”
  堂兄摇摇头,说:“不要说笑话,跳出糠箩难道还想跳回去么?”
  曾荣升说:“是的,说不定我又会重新回到车间呢。”
  向薇薇说:“才送了主任的礼,就说这种丧气的话,你呀,太自卑了。”
  曾荣升说:“送礼有什么用啊,还骂我是臭工人呢!”说着,他把去傅伯吹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向薇薇听着听着,就淌起了眼泪,花了三百多元钱送礼,却得来一顿臭骂,哪能不伤心啊。
  堂兄安慰说:“那是细伢子说的话,不算数,只要傅主任对你们好就行。”
  曾荣升说:“小人是大人教的,有其子必有其父。姓傅的哪会对我好呢?”
  堂兄说:“我当过村支书,知道上面的领导大多还是好的,你好好干,应该说还是有前途的。我们还指望你出息了,帮你的堂侄堂侄女安排工作什么的呢。”
  向薇薇说:“荣升真的升了,肯定会帮你这个忙的。”
  三天后,两口子从东乡回到新丰市,口袋里剩下二十元钱了。向薇薇为这个月的生活费发愁,怎么办?
  曾荣升说:“我不是发了两篇稿子么,这个月会来稿费的。”
  向薇薇问:“两篇稿子会有好多钱?”
  曾荣升说:“百把块钱总有吧。”
  向薇薇说:“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呢。可家里柴米油盐酱茶,哪样不是要用钱买来的?没有钱就要断炊了。”
  曾荣升出主意说:“去找姐借三百块钱吧。”
  妻子无奈地出门,上姐家借钱去了。
  哪知,向薇薇愁容满面地走了回来,说:“没借到。姐说她家过年也花空了。”
  突然,向薇薇记起什么似地对曾荣升说:“刚才,我听姐说,厂办过年发钱发物的,问我们怎么钱就花光了?”
  曾荣升摇头说:“你是知道的,莫说钱,连过年物资也没有发给我一点。”
  向薇薇说:“姐说,厂办过年发了好多东西哟。金龙鱼油、美国杏仁、核桃仁、墨鱼、黄鱼、苹果、雪梨、碰柑还有中华弥猴桃,有三四百元钱的年货呢。”
  曾荣升说:“姐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记得傅伯吹说,这些物资是发给厂级领导的。派小车叫刘叫化给厂领导一家家送货。刘叫化叫我帮忙扛货上楼,累死我了。哪晓得我累死也没有弄到什么。”
  向薇薇说“你看,扛货上楼有你的份,分年货你就没份了。还有过年钱,姐说,除了发放年货之外,厂办每人还发了五百块钱呢。你也没有?”
  曾荣升说:“如果真是这样,姓傅的就欺人太甚了。找他去论理去!”
  向薇薇说:“钱物都发下去了,年也过完了,你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曾荣升说:“他们有东西分,有钱发,我连找他说话的权利难道都没有吗?”
  向薇薇说:“可能是看你才从车间出来,又没有拜码头送大礼吧,所以吃了大亏。也拿他没办法,算了,忍了吧。但愿这次我们送了礼,姓傅的总不会这样对待你了。”
  曾荣升反问道:“怎么说呢?他这人我总觉得不可靠。”
  上班后,曾荣升试探性地问傅伯吹:“听说,办公室发了年货和过年费?”
  傅伯吹淡然地说:“没有这回事啊,你听哪个说的?”
  曾荣升说:“我听办公室的人讲的。”
  傅伯吹说:“哪个对你说的,你就找哪个要去吧。”
  曾荣升正色道:“我是厂办的人,发东西大家有,惟独我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傅伯吹轻蔑地说:“我想,即使发,也没你的份。”
  曾荣升气愤地质问:“为什么我没有份?”
  傅伯吹说:“你才来几天啊,刚过了试用期,还想要东西?”
  曾荣升说:“打印室的小陈不是才来不到一个月么,她怎么都有份?”
  傅伯吹说:“对你的要求不一样。”
  曾荣升“北望中原气如山”,他怒喝道:“我就是当牛做马的奴隶吗?我流血流汗,你们当我是流的是红旱菜水吗?”
  傅伯吹说:“不要说混账话,谁比谁轻闲了吗?你当牛做马做奴隶,难道我就是骑在你头上的奴隶主了吗?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不要白长了几十岁!”
  曾荣升说:“你们当官的有权,钱物想发给谁就发给谁,我这么辛苦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请你将心比心,换个角度来想想,你能心平气顺吗?”
  傅伯吹说:“我不想你跟争了,我有事要去处理。”说着,他就“嗖”地站起身,出门下楼,向二村方向走去。
  曾荣升盯着傅伯吹远去的身影,心碎了。没想到罄其所有送了礼,却换来这样的结局,丝毫没有打动他的怜悯之心。他知道傅伯吹此刻是回宿舍去了。他发现他常常是这样,除了开会,他一般是报个到,打几个电话,把事情安排下去,就偷偷地溜回二村宿舍,直到快下班时,又跑来关办公室的门。有时,连门也不来关,打个电话,叫曾荣升代关了。
  这时,刘叫化叼着烟卷踱进办公室,对曾荣升问道:“怎么,又跟领导干起来了?”
  曾荣升说:“为得过年发钱发物的事。我大家都有,惟独我没有,当然生气呀。”
  刘叫化假惺惺地说:“老傅真的没有发给你,那他太要不得了。”说罢,他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劝说道,“你这人太正了,不讨人喜欢,所以吃大亏了,以后要改一改。喂,问你,春节去了老傅家吗?”
  曾荣升说:“去了,送了,又能怎样?”
  刘叫化说:“码头要经常拜,礼要经常送,送得让领导长了记性,才会把对你的印象改变过来。”
  曾荣升说:“没钱了,送礼送得我家塘干水尽。这个月的生活费不知道去哪里筹措。”
  刘叫化说:“吃萝卜白菜吧。”
  曾荣升一脸难色地说:“大人勒紧裤带过日子犹可,可小人呢。孩子他妈没有奶吃,只能吃奶粉。”
  刘叫化说:“唉,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你有文凭去外面打工,都比在这里好些。”
  曾荣升说:“我只是一个电大生,去外面找工作是很难的。”
  刘叫化说:“那你就在工厂里混吧。要学会在人前是人,在鬼前是鬼。”
  曾荣升凛然道:“你说的这个我学不来。因为我是人,不是鬼。”
  五点多钟的时候,傅伯吹匆匆忙忙地走来了,刘叫化忙上前道:“伯吹主任,我向你提个意见。”
  傅伯吹一听他要提意见,不好气地说:“提吧,虚心接受。”
  刘叫化说:“你近来瘦了,要注意多休息,多保养,不要四处奔波。你看,快下班了才从外面回来,多辛苦的。”
  傅伯吹一听刘叫化提的这个意见,倒是十分中听,连忙笑着说:“我们‘刘主任’的意见很中肯,我愿意接受。”他经常喜欢跟刘叫化开玩笑,对他称之为“刘主任”。
  曾荣升听来,却感觉刘叫化的话十分刺耳,令人肉麻。在他的眼里,这个时候才从二村宿舍里跑来的傅伯吹,一副寝相,很像是在家里睡了大觉后走出来似的。
  “曾荣升,”傅伯吹在对面的办公室喊道,“你过来一下。”
  曾荣升走过去后,傅伯吹布置明天的工作,说:“明天省机械局办公室宋副主任要来我厂了解情况,主要检查我厂春节过后的生产形势怎么样。你现在就要看本月生产报表,重要数据要记在一个本子上,准备宋主任向你提问,明天你还得陪宋主任到各个车间转转。”
  曾荣升说:“好吧,我赶紧准备资料。”
  傅伯吹说:“着装上要注意一点,明天最好打个领带,好看些。”
  曾荣升为难地说:“我没有领带。”
  傅伯吹说:“没有,借也要借来打上。”
  曾荣升说:“我没有一套像样的西装。”
  傅伯吹皱起眉头,勃然作怒道:“你是存心跟我作对,还是什么?”他用手指着曾荣升,严厉地说,“你自己看你这一身行头,皱巴巴,油渣子似的,像个什么样子嘛。”
  曾荣升反讽道:“宋主任是来看厂子,不是来看人吧。”
  傅伯吹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敢顶撞我?客人来厂里看厂的同时,也看人的精神面貌。厂办秘书是客人是先接触的职工,可以说秘书代表了企业的形象,是客人了解企业的一个窗口,不注意着装,不修边幅,是决不允许的。”
  曾荣升无奈地说:“好,我想想办法吧,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
  回到家中,曾荣升突然记起曾在厂工会组织的文艺晚会活动中,得到过一条领带。那时,他还是厂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呢。他立即在屋里找寻起来。
  终于,在一个放在床底下的纸盒子里,翻寻出带着霉味的红领带。曾荣升在厂乐队上台演奏时,打过领带。但那是人家给他打的。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打过领带。他对着镜子左缠左绕地打了好久,总觉得不如法。向薇薇看了看他手中的领带,说:“哎呀,这种领带又短又小,早就过时了。”又说,“小时候你打过红领巾的,就按打红领巾的方法扎吧。”
  曾荣升说:“开玩笑呢,明天我带到办公室去,叫刘叫化帮我扎,他经常打领带的。”
  第二天,曾荣升穿上那件皱巴巴的灰颜色西装,袋子里塞着鼓囊囊、揉作一团的领带去上班。
  他没想到的是,刚走进厂办公室,就发现一位三十多岁、穿着朴素却很有气质的女子坐在那里。搞清扫工作,平时来得很早的邱姨走过来对他说:“这就是宋主任,来了好一阵了。”
  这位女子一见曾荣升走进来,便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你好,”宋副主任笑着说,“你就是厂办的曾秘书吧?来之前,傅主任在电话中跟我讲起过你了。”接着,她递给他一张名片,说,“我叫宋馨,以后来省城,欢迎来局里做客。”
  曾荣升接过名片看了看,说:“宋主任这么早就来了。”说着,将名片塞进办公桌的台板玻璃下面,忙去倒水泡茶,
  宋馨解释说:“我是昨晚坐火车,早上六点钟就到了,下了火车就打车来你们厂,在厂传达室坐了好久呢。”
  曾荣升问她:“宋主任没吃早餐,我这就去买。”
  宋馨连忙起身拉住曾荣升的手,说:“我吃过早餐了,不要麻烦你了。”
  正说着,傅伯吹来上班了,一见曾荣升与宋主任手拉手的样子,便眉头一皱,脸色明显阴郁起来,很不好看。
  “傅主任,你早!”还是宋馨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并解释说,“刚才曾秘书要下楼给我买早餐,我说吃过了,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去买。”
  傅伯吹听完,淡然一笑,说:“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在拉拉扯扯呢。”
  他把曾荣升喊过来,小声问他:“你的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曾荣升老实地说:“是领带,我忘记打了,想叫刘师傅帮我打一打,可宋主任一大早就来了,我没来得及打了。”说着,他把领带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同时,把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
  傅伯吹说:“好,利用资料数据说话,好好跟宋主任聊吧。我要开会。”他转而对宋馨说,“宋主任,请原谅我不能陪你,上午有个重要会议,我非得参加。你们聊吧。”说罢,他就转身走进了厂部会议室去了。
  宋馨对曾荣升说:“我这次来,是奉局里领导的指示,来工厂察看春节过后的生产情况的。因为以往许多地方过完春节,便出现生产滑坡的情况,希望你们厂不是这样。”
  曾荣升根据资料上的数字,一一向宋主任进行汇报。宋馨不时地在本子记着什么,不时插话,向曾荣升提出一些关于工厂其他方面的问题。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宋馨提出要去各车间看看。曾荣升欣然陪同前往。
  在路上,宋馨对曾荣升说:“我看了你在《中国机械日报》副刊上发表的散文,写得很不错的,看得出你在大学里一定是个才子。”
  曾荣升很自卑地说:“哪里,我没有进过正式大学的校门,我只是一个电大生。”
  宋馨说:“电大生也不错啊,从你的散文里可以看得出,你的文学功底深,我挺喜欢你的散文,真的。”
  曾荣升说:“能得到宋主任的赞扬,我感到非常荣幸啊。”
  宋馨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好文章一般读者都喜欢阅读的。”
  说话间,他俩来到北厂区的冲压车间,因事先早已跟车间打了招呼,冲压车间的陶风光主任和两个副主任,这时候都一齐站在车间门口迎候他俩到来了。
  “宋主任,您好!”隔老远,陶风光就满脸堆笑地向宋馨问好。
  曾荣升对宋馨说:“宋主任,冲压车间是我的‘母校’,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陶风光讨好地说:“对,曾秘书是我们车间钻床班的师傅呢。钻工师傅钻眼子,钻出了一个大秘书,可真不简单啊。”
  宋馨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嘛。”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聊着,走进了车间。顿时隆隆的机声,巨大的声浪将他们的听觉全淹没了,即使旁边有人说话,也无法听清,耳朵里只剩下嗡嗡一片嘈杂的回响。陶风光不时将双手放在嘴上,做成喇叭状,向宋馨介绍车间的生产情况:“今年冲压车间春节过后,职工出满勤,出满力,打满分,打响了开门红。超额完成厂部下达的生产任务,还自找门路搞外协来料加工,增产创收,职工的收入与去年同比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五。”
  宋馨一听,很感兴趣地驻足在本子记下这一串数字,还不时地询问陶风光是如何进行车间管理工作的。
  陶风光煞有介事、很得意地向宋主任详尽地介绍起来。
  走到钻床班附近时,曾荣升的工友马超放下手头的活儿,脱去手套,向他很羡慕地招呼道:“曾秘书,好威风哟!”
  唐建军也对曾荣升说:“曾哥不坐一坐呀,跟我们聊一聊吧。”
  曾荣升婉拒说:“确实没有时间,我还要陪客人走访各个车间呢。下次再聊吧。”
  刚走出车间,陶风光向曾荣升走过来,小声说:“曾秘书,等你有空的时候,到车间来一下,好么?车间年前发过年物资漏掉了你,还是我帮你加上的,你有空来领回去吧。”
  曾荣升淡然地说:“等我空的时候再说吧。”没想到,他人走了,还有东西发给他,而这个发东西给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与他有隙的陶风光。
  在各个车间转了一大圈之后,时间已近中午。曾荣升陪着宋主任一起回到了厂办。正好碰上傅伯吹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傅伯吹对宋馨说:“怎么样,有收获吧。”
  宋馨说:“大有收获,特别是冲压车间生产形势喜人,值得推广。”
  傅伯吹说:“有收获就好。”他转而对曾荣升说,“你陪同宋主任去招待所吃午饭吧。我中午有个饭局不能缺席。”说着,他刷刷写下就餐卡,递给了他。
  在去招待所的路上,宋馨问曾荣升:“你妻子也是跟你一个单位吗?”
  曾荣升回答说:“是的,她在招待所食堂,还是临时工。”
  宋馨说:“怎么还是临时工?”
  曾荣升将妻子的情况对她说了后,叹气道:“唉,就因为老婆是临时工,我一直感觉很自卑,在人前抬不起头。”
  宋馨说:“不用急,临时工可以转正的。”
  曾荣升说:“老婆还是农村户口,怎么能转正呢?”
  宋馨说:“这就难办了。”
  快到招待所的时候,曾荣升打起了退堂鼓,一是不想吃这份工作餐,觉得还是吃自家的饭踏实,二是他有妻管严(气管炎),怕妻子见他领着女人来这里吃饭,产生醋意。
  他硬着头皮陪同宋馨走进招待所,将就餐卡交到所长手上,向他交代了几句后,便对宋馨说:“宋主任,真对不起,我不能陪你,我要回家吃饭,要照看孩子吃中饭。”
  宋馨嗔怪地说:“你就不能陪我吃一顿饭吗?”
  这时,向薇薇端着两碟菜从食堂里走向饭厅,见曾荣升要走,忙说:“你陪宋主任吃饭呀,走什么?真是个大怪人!”
  宋馨也说:“这位是你的夫人吧,你看,夫人都劝你了。”
  曾荣升说:“还是你慢慢用吧,我要回去了。”说罢,他撇下宋馨,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饭厅。
  下午,曾荣升去厂办上班,刚走进办公室,就被傅伯吹指着鼻子臭骂一顿:“你好大的架子,省局领导下来视察,你撇下人家掉头就走,把人家晾在那里。”
  曾荣升辩说道:“家里孩子要人照看,我跟宋主任说好的,她同意后我才走的。”
  傅伯吹说:“不要糊弄我了,你的孩子入了全托,中午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宋主任没有发脾气,对你够好的了。要不换了别的领导,早就向你下逐客令了。”
  曾荣升解释说:“我是想,我不吃这份工作餐,也为厂里节省开支啊。”
  傅伯吹撇了撇嘴,说:“节省个屁!你懂不懂,吃饭也是工作,为何叫工作餐,就是边吃饭边谈工作嘛。你不吃饭事小,误了工作事大。”
  曾荣升请示道:“宋主任呢,我现在就向她赔礼道歉吧。”
  傅伯吹斥喝道:“人家早就走啦!你立即给我写个深刻检讨,下班的时候交给我。”说罢,拂袖而去。
  这时,电话铃响了,接听发现,是冲压车间的陶风光打来的:“怎么,在忙?你这个时候来车间一下好吗?”
  曾荣升此刻哪有心思去车间弄那一份过年货?他没好气地对着话筒说:“我没有空!”说着他撂下了电话。
  他万万没想到,没有陪宋主任吃工作餐,竟然挨了傅伯吹一顿严厉的批评,居然要他写检讨。说实话,曾荣升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写过检讨。这是破天荒头一次,心里能平吗?心不平,气则不顺,气不顺,而事不成。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写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写出这份检讨书。
  这时,响起了电话铃声。他烦躁地提起听筒,却没有声音,他说:“我是厂办曾荣升,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过了好一阵,对方才说:“我是王继强。你记一下,我现在省城,今晚坐火车回新丰,你告诉傅主任,叫他派个车来接我。记住,我是明天早上五点二十八分钟到站,车子最好是在五点半钟,来火车站出站口接我。”
  曾荣升说:“好的,我转告傅主任,叫他给你派车。”
  王继强在电话中一再强调,说:“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傅主任啊,别误了大事!”
  曾荣升点头说:“不会误事的,请王厂长放心。”
  放下电话,曾荣升一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四点半钟了,他的检讨书才仅仅开了个头,他急出了一头大汗,开始手忙脚乱地加紧写起来。
  他终于赶在傅伯吹从二村宿舍回到厂办的时候,把检讨书写好了,交给主任看。
  “唔,还有所认识。好吧,放在这里吧,这是一个严重教训,你今后一定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傅伯吹看了检讨后,这样说道。
  这时,已到下班的时候了,傅伯吹锁了抽屉,关上窗子,又要回家了。
  曾荣升也忙着为写关于工厂节后开门红的情况汇报材料,在找资料,准备带到家里,晚上熬夜赶出来。很快,对面的办公室房门“砰”地关上了,他竟然忘记了向傅主任转告,王副厂长回厂要厂里派车接站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曾荣升刚来到厂办不久,就发现王继强风尘仆仆地提着旅行拖箱,出现在门口。
  他一见曾荣升,就破口大骂道:“你是怎么搞的,叫你通知傅主任派车,我在车站等了好久,却没见车来,害我打车回厂。”
  曾荣升这才恍然记起派车的事,他的脸顿时臊得通红,连忙道歉说:“王厂长,确实对不起,这事我忘了告诉傅主任了。”
  王继强一听,双脚立即跳了起来,指着曾荣升的鼻子,大骂道:“你存心耍我是不是?答应得好好的,马上通知傅主任,转背就忘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忘记呢?你不是糊弄我又是什么?”
  这时,傅伯吹也走了进来,站在一边听了一晌,弄明白是因为曾秘书的责任之后,便将矛头对准曾荣升,与王继强一齐向他开火:“你才写了检讨书,怎么一点记性也不长?领导用车能随便忘记的吗?忘记给领导派车,耽误了领导的工作,是最大的犯罪!你懂不懂?”
  王继强在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傅伯吹训曾荣升,看了好一阵子,才拖着提箱,回家睡觉去了。
  说着,他走到曾荣升的办公桌前,翻看了桌上的电话记录,发现王副厂长要车的电话记录也没有写,更加勃然大怒地喝道:“反了,反了,电话记录一个字也没有写,口头通知也没通知,你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呀?”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老半天,气仍然未消,说,“曾荣升同志,你太让人失望了,可以说,真是一滩稀泥,糊不上壁。这事给我的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处理你,那就是严重渎职,我也会被处理。”说完,他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几天后,曾荣升撰写的关于工厂春节过后生产开门红的通讯,在省报和市报以醒目的位置同时刊登了。省机械局办公室副主任宋馨撰写的调查报告,还上了中国机械月刊,作为头条发表。
  与此同时,曾荣升被厂办清退回冲压车间。
  那么,接替曾荣升任厂办秘书的人又是谁呢?新来的秘书不是别人,是曾荣升的电大文科班的女同学张妩芳。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个张妩芳,就是曾荣升曾经在南岳山上,帮助她提过的花布袋子,又遭到以她为首的女学员奚落的那个女子。令曾荣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傅伯吹并不是因为曾荣升在厂办工作中,屡犯错误而被清退回车间的;而是这个张妩芳背地里向领导说过他好多的坏话,才致使领导决定换人的。
  张妩芳为什么如此对待曾荣升呢?他们不是同学吗?细究起来,曾荣升并没有在文科班里,与张妩芳结下什么仇怨的。仅有一次小隙是因为张妩芳跟班长曾荣升订的复习资料,交了钱,但没有拿到复习资料。本来,这钱也不是很多,只不过十几块钱的事情。可张妩芳对此却耿耿于怀,老以为是曾荣升私吞了她的资料费,并没有把钱寄出去。看着他坐在厂办公室里做秘书,这个心胸很狭窄的女子,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找到厂长,向厂长请求调换一个适合文科生的工作。她电大毕业后,回到她所在的单位五车间开行车。整天开着天车,在车间屋梁的轨道上走来走去的,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并不轻松,责任心大,思想要高度集中,人很容易疲倦。因此张妩芳感到很累,她早就厌倦了这份工作。她这人是个急性子,师傅们在下面多喊她几句,她就不耐烦了,而且行车也开得很不熟练,好几次差点出事,闯下大祸。她老是觉得自己是有正式文凭的大学生,还在车间里开行车,是个天大的委屈。所以,她一直不安心工作,早就想跳出去,跳进科室里坐办公。所以,她差点出事也是事出有因的。
  她开始三番五次地找厂领导,要求调换工作。那天,我来到厂办,正好碰上厂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读报。她走进去,向厂长请求调到科室来工作的事。厂长说:“哦,你也是电大文科生,我们不是安排了曾荣升了吗?科室现在不要人,等以后需要人再说吧。”张妩芳一听,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说罢,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厂长办公室跟办公室主任室是连在一起的。当张妩芳经过办公室主任这间办公室时,发现傅主任正望着她眯眯笑呢。张妩芳觉得傅主任看她时的眼神很那个。其时,她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但正在谈爱,对男人的眼神很敏感。她心想,何不打通傅主任这个环节,调到厂办来呢。她深知,自己要来厂办,最大的阻力来自曾荣升。他不离开厂办,她就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厂办的。于是,她开始向傅主任面前,大说曾荣升的种种不是。说他克扣资料费,中饱私囊,讲他高傲自负,瞧不起人等等。傅伯吹一听,大为光火。认为,曾荣升的人品这样差,让他继续待在厂办,那简直是厂办的耻辱,是企业的一大不幸。再加上曾荣升连连出事,惹怒了厂领导,使傅伯吹对他的印象彻底崩溃。于是,就有了清退曾荣升回车间、调张妩芳来厂办任秘书的事。
  张妩芳除了是个女性,让傅伯吹看着养眼舒服之外,并没比曾荣升强多少,其肚才更差远了。她确实没有多少能耐胜任秘书工作,一来厂办上班,就出尽了洋相。傅伯吹叫她起草一个厂部通知,她不知道怎么写,竟然把通知写成了报告格式,弄得傅伯吹哭笑不得,傅伯吹只好代笔捉刀,亲自起草。他在感觉很累很烦的时候,当然想起曾荣升这个人来,心中不由得怅然良久。
  俗话说,虎落平阳遭犬欺。陶风光一见曾荣升灰溜溜地重新回到车间,对待他的态度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怎么,车间的灰尘好吃些,车间的噪声好听些,钻床的眼子好钻些吧?赶不上架的鸭子,只怪你自己不争气了。”他当然不会提及给曾荣升的过年货的事情,虽然曾荣升一直没有来车间领这份东西。
  还是钻床班的兄弟们很理解曾荣升,马超说:“以后不要再去什么科室了,那里是人精打堆的地方,都在互相算计对方,你是个老实人,总会吃亏的。还是跟我们在一起省心省事啊。”
  曾荣升默默无言地穿上工作服,开始与工人们一起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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