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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前度刘郎

作品名称:折腾人生(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29 15:03:20      字数:10549

  夜里,曾荣升打开书橱,找出《唐诗鉴赏辞典》,想找找刘禹锡的一首关于吟咏桃花的诗来读读。
  他为什么会想起读刘禹锡的桃花诗了呢?这是因为他所处的境遇,使他对刘禹锡屡遭贬谪产生深深的同情和共鸣。他只记起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这一句诗,当他翻到刘禹锡这首重游玄都观咏桃花的诗时,感触良多。
  那年,刘禹锡重新回到京城,又是暮春季节。他想起那个玄都观的桃花,有心旧地重游。到了那里,知道那个种桃的道士已经死去,观里的桃树没有人照料,有的被砍,有的枯死了,满地长着燕麦野葵,一片荒凉。他想起当年桃花盛开的情景,联想起一些过去打击他们的宦官权贵,一个个在政治争斗中下了台,而他自己倒是顽强地坚持自己的见解。想到这里,他就又写下了这首诗,抒发他心里的感慨,诗里说:“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花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一些大臣听到刘禹锡写的新诗,认为他又在发牢骚,挺不高兴,在皇帝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过了三年,又把他派到外地当刺史去了。刘禹自永贞元年因革新失败,被贬到郎州,到元和十年被召回,从玄都观赋诗感兴“桃花诗”案发,第二次被贬到连州,又到太和二年,再度游玄都观,复作“桃花诗”,其间竟长达二十四年之久。他曾一度消沉过,然而,二十四年漫长的岁月里,他并未褪减坚持真理的锐气,没有改变他为宦之初衷。“前度刘郎今又来”一诗,其鲠直为人和不懈的斗争精神,仍一如当年,丝毫没有减色。其铮铮气骨,真让读他的诗曾荣升仍然感受到,受到强烈的激励。
  曾荣升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今又重返车间的刘郎,又将遭受陶风光之类小人的嘲讽和给小鞋穿,但读了这首诗后,他坚定了自己的正直做人的决心。
  早上起床,曾荣升打开衣柜,寻找工作服。可找了半天,翻遍了屋里所有的大上柜子,都找不到工作服。只好穿着衬衣和磨洗布裤子去车间。
  先得去冲压车间办公室,向陶主任报到,由他安排工作。车间办公室早已不在原来的车间东头了,而是在西边,离车间隔着一条厂区大道边上,另外修建了一栋三层新楼房作为车间办公室。这样,彻底隔绝了车间里机器的噪声,车间办公室人员上班舒服多了。
  主任办公室装了空调,曾荣升推开进去,里面凉嗖嗖的。陶风光和办公室人员正在开会。陶风光一眼见到他,刚才的满面笑容立即掉了下来。
  他似乎要当众给曾荣升一个“下马威”,用手指着曾说:“你看你,穿着白衬衣来上班,你以为是白领呀?回去换了工作服再来!”说着,就继续开会训话。
  曾荣升怏怏地带上房门,窝了一肚子火。他疾步下了厂区堡坎边的石级,去厂招待所找妻子要工作服。
  向薇薇正坐在招待所的案板前,和贺师傅一道切菜,见丈夫怒气冲冲地走来,便知道事情不好,忙问:“怎么,一大早就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没吃早餐吧?”说罢就去餐柜里拿包子给他吃。
  曾荣升劈手打掉向薇薇递过来的包子,厉声喝道:“你把我的工作服弄到哪里去了?我寻了一早上都没有寻到,害得我穿着衬衣去车间上班挨骂!”
  贺师傅连忙上前劝说道:“小曾,有话好好说,不要发火。”
  向薇薇解释说:“我以为你读了书,用不着穿工作服啦,所以,就把几套新旧工作服,全送给乡下亲戚了。”
  曾荣升一听,火崩三丈,他从地上蹿起来,就要上前打女人。贺师傅捉住他的双手,劝解道:“不要发火,有话说得清的。”转而对向薇薇说,“你呀,也太顾乡下亲戚了。”她又对曾荣升说,“我家男人有工作服的,他个子跟你差不多,你穿得的,我去拿给你穿吧。”说罢,就回家去了。
  一会儿,贺师傅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急步走来,叫曾荣升穿上试试。
  曾荣升这时气才消了许多,他脱下衬衣,换了这一身工作服,见十分合身,这才重新去车间上班。
  他刚走到车间门口,就看见陶风光站在那里跟人说着什么。他走上去,故意装作没看见,就要往里面走去。
  “喂,曾荣升,读三年书把眼睛读大了,认不得人了吧?我说,你去总铆班做事。”
  曾荣升一听就傻了眼,婉拒说:“总铆班的活,我、我不太熟悉,我以前不是在钻床班么,还是让我回钻床班吧。”
  陶风光冷冷地说:“你还想回钻床班轻松呀?三年甩着空手不干活了,现在回车间就得叫你做重活。”说罢,就撇下曾荣升,鼻子哼哼地走了。
  这时,钻床班的马超和唐建军向曾荣升走来,俩人不约而同地热情招呼道:“哟,大学生回来上班了!”
  唐建军问:“怎么,有了文凭还进不了科室吗?”
  曾荣升将他毕业后,去冈山县找师傅刘剑潭的事说给他俩听,又将没有去成厂教育中心的事也对他俩说了。马超听后叹道:“唉,调动工作这样难啊。”
  曾荣升向他俩打听钻床班的人员情况,唐建军说:“张怀民被厂里开除了。”
  曾荣升惊问:“他怎么被开除了?”
  唐建军说:“张怀民常常旷工,在外赌博,还被公安抓了几次。厂里就在上个月把他除名了。”
  曾荣升说:“张怀民这小子,有工作不爱惜,重新找工好难的。”
  马超说:“听说他在外面做生意,结婚有生孩子了。”
  这时,陶风光跑过来,对曾荣升训道:“还不去总铆班做事,跑到这里扯什么谈,扯谈有饭吃吗?”
  曾荣升只好乖乖地离开钻床班,去总铆那边干活。
  总铆班,干的是将大型工件进行冷热铆接的重活。一个铆钉机重达几十公斤,虽然是吊在轨道上,以可自由滑动,但不会操作的生手初次上去,是很难驾驭,要费很大的劲。
  总铆班有个师傅叫“斑马”,曾荣升在一村九栋住的时候,曾经是他的隔壁邻居。斑马叫钟青云,人长得挺瘦,夏天老是穿一条像斑马线似的黑白两色直条子花短裤,所以大伙给他起了一个这样的绰号。
  斑马一见曾荣升来上班,便递给他一双破烂的帆布手套,说:“曾哈,快过来跟我一起学掌铆钉机。”
  曾哈,可以说是斑马对曾荣升的蔑称,也可以说是戏称,带着玩笑的成分。
  曾荣升戴上手套,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露在手套外面,他走过去,学着斑马的样子,双手掌着铆钉机,开始往钢板大件上铆钉。
  斑马一按开关,铆钉机开动了,曾荣升搂着机子,却怎么也对不准铆钉孔位。
  “使劲,把机子屁股扶正,再去对孔。”斑马大声训道。
  铆钉机是液压动力,机子漏油,曾荣升不仅双手沾满了机油,而且被溅了一身油。他索性将机子紧贴在怀里,连搂带抱地端稳机器屁股,使出吃奶的劲来,让铆钉机头往铆孔上移去。额头上早已排满了豆大的汗珠。
  斑马用铁钳夹了一个直径十二毫米的铆钉,插进板孔里。他过来轻轻地将机头一拨,机头就奇迹般地对准了孔位。开始铆钉了,机器像牛一样粗犷地吼叫着,铆钉在机头压力作用下,慢慢地变矮,贴近钢板,最后与板材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斑马边铆边对曾荣升笑骂道:“你妈拉个巴子,读书读呆了吧,干活这么笨的。”
  曾荣升腼腆地笑笑,承认道:“好久没干活,是有点笨了。”
  斑马说:“陶主任说,让你来我们这里好好地进行劳动改造。”
  曾荣升一听,气得几乎五窍冒烟:“姓陶的瞎说,我又不是服刑的犯人,要接受什么劳动改造啊。”
  斑马说:“不是劳动改造是劳动改良吧,改良你这书呆子的德性。”
  曾荣升知道斑马平时爱说笑话,他无可奈何地回道:“好,就是劳动改良吧。但是,我在车间干了十多年,还改良不够啊。”
  说话间,突然,曾荣升感觉手套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敏感地将左手从手套中抽出来,定睛一看,我的天,他只顾说话,手套不知什么时候塞进了油压铆钉机机头下面也不知道。幸亏左手抽得及时,要不然的话,就会被变成肉铆钉,被机头砸成一滩肉泥!
  斑马又大骂起来:“说你蠢,一点也没说错,手怎么伸到机头下面去了,你想跟它比试手劲吗?”说着,他将曾荣升被机头压住的手套用力扯出来,顺手丢到墙角落的废旧铆钉堆上,又去工具柜寻了一只更烂的手套,扔给了曾荣升……
  一个班下来,曾荣升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将肮脏的身子往床上一丢,手脚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他感觉好累,最需要休息。没想到,才干了一个班,就累成这样,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曾荣升好歹熬过了一个月,发工资了,他人在铆钉班,工资却在钻床班领。当曾荣升脱下手套,拿着圆珠笔往工资花名册上签名时发现,他的工资竟然比晚来几年的马超、唐建军他们,少了整整两级工资的钱。
  “怎么搞的,少了这么多钱?我记得我的工资比你还高一级啊。”他问唐建军。
  唐建军说:“哦,车间加了几次工资了,难道你没有份吗?快去办公室的问问吧。”
  曾荣升跑到办公室一问,会计说:“这三年期间,共涨了三次工资,前两次是普调,凡是在车间的都有;后一次是百分之十四的人加了,加在是厂标兵、先进生产者和班组骨干。”会计望了望曾荣升,又说,“你要是在车间上班的话,这三次调工资应该都有份吧。”
  曾荣升说:“就按你说的,第三次只加百分之十四的人我没有资格,但前两次加工资我应该有份啊。我是公费上电大,按照厂里规定,应与上班职工享受同等待遇。”
  会计说:“你去跟陶主任说说看。哪个加,哪个不加,是他管着的。”
  他跑到主任办公室一看,没有人,又跑回会计室。会计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快十二钟了,她神秘地对曾荣升说:“你去东东饭店看看吧,十有八九他在那里。”
  其实东东饭店的位置,就在离冲压车间西北边方向不远,站在车间的堡坎上,完全可以看得见饭店后面的坪院。可要去那里,得绕过厂区,走好一阵子。曾荣升气呼呼地走到饭店门口,服务小姐以为他是来吃饭的主,连忙笑脸相迎。但一听是来找陶主任的,便冷冷地说:“在二楼二号包厢。”
  曾荣升上到二楼,轻轻地敲开二号包厢的门,只见陶风光和两个副主任,以及车间两名最漂亮的女工,陪着两名外地来的客人在喝酒说话,大家喝得红光满面,情绪高涨。陶风光一见曾荣升出现在门口,便像是见到一堆臭狗屎一样皱起了眉头,极不耐烦地问:“快说,找我做什么?”
  曾荣升说:“陶主任,对不起,打扰你用餐了,请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想请示你。”
  陶风光一听,气冲冲地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顿,酒杯里的酒刹时间全部泼出去了,撒了一桌。
  陶风光走出包厢,双手叉腰站在走廊上,对曾荣升训斥道:“雷公都不打吃饭人,人家在宴请远地客人,吃得好好的,你把我喊出来做什么,快说!”
  曾荣升用十分卑恭的口气说:“陶主任,是这样的,我是公费电大生,就读电大期间,应与上班职工享受同等待遇。可是车间一连加了三次工资,我都没有份,不说后面那次百分之十四我没有,只说前两次加薪,按照厂里规定,我是应该有的。可你们可能把我忘记了吧?”
  陶风光抬了抬冷若冰霜的面孔,对他说:“你没有上班生产,哪里有工资加啊?能发给你工资就不错了,还想跟上班职工比工资?”
  曾荣升坚持说:“这是厂里明文规定,公费生是有工资加的。”
  陶风光说:“厂里明文规定的东西多得很咧,你想加工资就去找厂里吧,车间是不能加给你的。”说罢,他用力咳嗽一声,鼻子一哼,转身开门回包厢里去了。
  中午,回到家里,连饭都没有心思做,就伏在桌上写起关于补发两级工资的报告来。
  
  下午上班时候,饿着肚子的曾荣升,跟斑马请了假,连工作服也顾不上换,就跑到教育中心找领导递报告去了。
  教育中心是教育科的同级并列机构,教育中心管的是职教工作、子校教育和幼儿教育,而教育科偏重于职工教育培训工作。原来的老厂长王成桂,年纪大了,退居二线,担任教育中心主任。王成桂不仅抓教育工作出色,而且在工作之余,也常写一些关于职教工作的论文,在各地的教育杂志上陆续发表了,因此,在厂里职工心目中,他的威望比较高。厂里开办电大文科班,就是王成桂针对厂里文书队伍素质较低的现状,提出来的。他对成绩优异、文章写得挺棒的曾荣升很欣赏,特别是对他才华横溢、文辞灿烂的毕业论文更是击节赞赏。曾荣升在读电大期间,订了四五份文学杂志。杂志一来,王厂长总要先翻一翻。就是他提出,要调曾荣升来教育中心工作的,后因吴点墨极力阻拦,说曾荣升在班上的群众关系不好,此人不宜重用云云,使得王成桂放弃了让曾荣升来教育中心的打算。但王成桂总觉得没让曾荣升来教育中心,是一个遗憾。
  曾荣升虽然没有去成教育中心,但他还是领王厂长的情的。所以这次他首先想到的,是把这份报告递给王成桂。
  “哦,我们的文学新星来了,欢迎。”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王成桂一见曾荣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就幽默地说笑着,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迎接。
  王成桂亲自给曾荣升倒了杯开水,放了茶叶,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说:“一看就知道我们的大作家有困难了,快说,看我能否帮帮你?”
  “王厂长,”曾荣升将报告递上去,说,“车间陶风光不加我的工资,我是公费生,他没有任何理由少我两级工资啊。”他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对王主任说了一遍。
  王成桂听完他的讲述,又看了他写的报告,拍案而起,说:“哪有这种事情,简直是没有王法了!”他从办公桌后走过来,来到曾荣升跟前,安慰道,“不要急,我会给你的报告递交到厂长那里去的。”
  曾荣升说:“王厂长,我现在回到冲压车间,本来我是在钻床班的,陶风光却把我调到总铆班做事,工作不熟悉,活又重,很辛苦。”他拍拍身上的工作服,说,“我说的全是真话,您光是看看我满身油污就知道了。”
  王成桂拍拍他的肩头,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做厂办公室秘书工作了,现在的郭秘书听说要调到省城去了,我帮你问问,向厂办推荐你。”
  曾荣升感激地说:“那就太感谢王厂长啦。”说着,他站起来告辞。
  王成桂说话是算数的。一周后,厂财务科就通知曾荣升去领补发的那两级工资。
  曾荣升欢天喜地地捧回两千多元钱的补发工资,对妻子说:“我们得买点礼品去感谢王厂长吧。没有他,这钱是要不回来的。”
  等到下个星期天,两公婆一起上街,去家宝超市买礼品。
  买什么好呢?向薇薇考虑到王厂长年纪较大,得买点滋补类的礼品。可曾荣升有他的想法。
  他说:“王厂长爱学习,我们买一台高档收录机给他吧。”
  向薇薇说:“随你便。”
  于是,曾荣升直奔收录机专柜,挑了一台价值二百多元钱的爱华收录两用机。另外,他俩还买了一些蜂王浆之类的补品,花去了三百多元钱。
  哪知道,当曾荣升和向薇薇提着礼品,去王成桂家拜访时,老厂长硬是不肯收东西。说他这完全是应该做的,李大钊不是说过“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吗?作为抓教育的,看到职工因为读书,权益被侵犯,哪有不拍案而起、大声疾呼、据理力争的?曾荣升和向薇薇反复说这只是表示一点心意,礼轻情意重,非常感谢老领导。王成桂最后只好收下两瓶蜂王浆,其它补品和爱华收录机,他坚辞不受。说收录机你们年轻人正适合用,他年龄大了,用不着。
  临走,王成桂随着将一大袋东北松籽和一袋杏仁送给曾荣升,说人情往来,这,你们就收下吧。再说这东西,不值钱的,他们老家东北多的是,每年老家的人,都要从东北邮寄好多来的。
  回家的路上,向薇薇高兴地说:“荣升,我们送礼没有吃亏。”
  曾荣升问:“什么吃亏不吃亏的,送礼还计较这些干嘛?”
  向薇薇说:“我是说,王厂长说这松籽杏仁不值钱,其实是很贵的。你去超市看看价位吧,这两袋东西起码也得七八十块钱呢。”
  曾荣升感动地说:“所以你说我们送礼不亏是吗?人家老领导就是心慈嘛,你送他东西,他见你空着两手离开,过意不去,非送你东西不可。如今这样的领导真是太少了。”
  这天晚上,两公婆回家后,向薇薇就说要烧水洗澡,身上好粘的。曾荣升说他也要洗了,出了大汗。其实热天哪天不出汗、哪天不洗澡呢?向薇薇说了出来,曾荣升一听就知道老婆这是放出爱的信号。人逢喜事精神爽,小两口今天特别高兴,自然就想到了床笫之事。
  女儿叶飘睡了,母亲在看电视。一听媳妇说要洗澡,忙去提壶灌水往电炉上烧。
  一会儿水就烧热了。向薇薇把满壶的热水倒进脚盆里,再掺上冷水,把架在衣柜上的帘布放下来,就开始脱衣,坐进脚盆里洗澡了。曾荣升躺在床上,一边摆弄着那台爱华收录机,一边看着妻子瓷白丰腴的裸体,心里竟然产生了久违的冲动。好久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身体了。读书三年,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上面,他忽视了年轻貌美的妻子,即使跟妻子亲热,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引得向薇薇常常嘀咕,问他是不是还在跟那个夏百芬藕断丝连着,而不爱她了?再说,自从母亲来单位带孩子之后,一间仅有十四平方米、没有套间、没有厕所、没有厨房的小房子里,要摆两张床,住老小四个人,实在是转身不开,也妨碍了小两口的夫妻生活。母亲的床就摆在房门口,与曾荣升和向薇薇的床仅隔着一道布帘,他俩即使做爱,也不敢放肆出声,弄出响声,怕惊动老人。向薇薇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个与老人隔开的套间,让她和丈夫自由自在地做一回爱。而曾荣升因为环境太差,加上学习要紧,对这事也就冷淡了许多,感觉摸着老婆,就像是左手摸右手一样。
  而今晚曾荣升的感觉大不相同,补发了工资,送礼竟然还有礼物提回来,令他太高兴了。他丢下收录机,下床来到脚盆边,破天荒地对妻子柔声悄说:“我来帮你擦背吧。”
  向薇薇将澡巾递给他,他不要,说要用手擦。当他的手指接触到女人的皮肤时,立即感觉指尖有一丝寒凉生起。妻子的皮肤又润白又细腻,手抚摸上去,感觉像摩娑着最轻柔的丝绸、最温润的碧玉一般。他情不自禁地向她圆滚滚的肩头轻轻咬去……
  帮妻子洗完了澡,曾荣升去公共盥洗间用冷水洗了澡,便早早上床搂着妻子睡觉,少不了跟她做爱,感觉特别爽。
  十二月初的一天早上,曾荣升照例穿着油污斑斑的工作服去车间上班。因年根岁来了,要赶货,伙计们打破了往常早上歇工的惯例,一大早,车间时就机声轰隆、电弧光闪烁地干得挺欢起来。
  斑马到得很早,曾荣升去时,他已跟一些早来的伙计干开了。如今曾荣升将铆钉机操纵得溜熟,冷铆热铆技术都掌握了。斑马开始对这个班上墨水喝得最多的伙计,另眼相看了。
  歇工了,斑马递过来一根“红杜鹃”廉价香烟,曾荣升也接了抽起来。
  “听说你还是新丰市一颗文学新星,跟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人搭队,不屈了你吗?”斑马问。
  曾荣升吐出一口烟来,说:“这里不是很好吗,接受劳动改造嘛。”
  斑马说:“那是陶风光说的,不是我说的嘛。”
  曾荣升说:“其实我喜欢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真心相待不设防,不在后面使绊子,好搭队啊。”
  斑马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你是在想进科室的,只不过一时进不了,只有待在这里罢了。唉,生产第一线沤死好多的烂秀才啊。”
  曾荣升说:“我想,是秀才就不会沤死,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
  俩人正说着话,陶风光走了过来,用手指着曾荣升,说:“你跟我来一下。”说着,就往车间外面的办公室走去。
  在主任办公室里,陶风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请曾荣升坐在沙发上,搓着双手,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对曾荣升说:“根据你在电大的成绩和在车间几个月锻炼的表现,由于我极力向厂部推荐,组织上经过摸底考察,现决定把你调到厂办公室工作。调令已经下来了,你明天就去厂办上班。不要忘记了,是我帮了你的忙,以后你在厂部能给我们车间好处的,你可别不给啊。”说着,他将一纸调令拿给曾荣升过目。
  曾荣升接过调令,眼前却一片模糊,仿佛认不得字来一样,千言万语、酸甜苦辣,此刻一齐汇集到胸间。没想到,这一纸调令仿佛具有无穷的魔力,使陶风光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从百般鄙视、侮辱、暗中算计他,一下子变成讨好巴结他。为此,曾荣升为陶风光这样的小人感到可悲可笑起来。
  “小曾,”陶风光将身子凑过来,竟然破天荒地亲自倒了一杯矿泉水,递到曾荣升的手上,说,“可能以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比方说加工资的事,都怪我不懂政策,老以为你是在读书,没有上班,不在加级范围之内。所以,就把你漏掉了。你提出这事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去厂里纠正过来了,后来厂里补发了你的工资,没有给你造成损失。还有那次你要我审批申请读电大表格的事情,我确实是因为车间事务太多,工作太忙,把这事给忘了。可能你到现在还怨我,以前我没有机会向你解释,今天我就对你实话实说了吧。”他停了停,问,“小曾,中午,我请你客,去东东饭店搓一顿,冒冒热气。一来庆贺你从糠箩跳到米箩,荣调到厂办公室,二来是化解我们之间以前存在的误会与摩擦,好么?”
  曾荣升没喝一口矿泉水,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站起来,冷冷地说:“不要冒热气了吧,你留着钱招待外来客人。你的心意我领了,感谢你帮了我忙。”然后他正色道,“不过,据我所知,补发工资和我的工作调动,不是你陶主任帮忙吧?”
  陶风光问:“不是我又是谁?在厂里和车间,除了我这个做你父母官的,又有谁来关心你呢?唉,说了半天,你还不相信我在诚心诚意地为你帮忙啊。”
  曾荣升冷笑一声,说:“你能帮我什么忙,要帮的话,只能是帮倒忙。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演戏啦,因为你的演技太拙劣了。先是卡我、耍我、现在眼看着卡我、耍我不到了,就来哄我、捧我,在我面前说你对我如何好,帮了我好大的忙,贪天下大功为己有。实话告诉你吧,初发工资和工作调动的事情,完全是老厂长王成桂为我仗义执言,为我力争来的,这跟你根本沾不上边!你不要来哄我了!”说罢,他猛地咳嗽一声,一跺脚,走出了办公室。
  陶风光愣愣地呆立在那里,望着曾荣升远去的背影,恨得直咬牙。
  傍晚,向薇薇回家后,喜笑颜开地对曾荣升说:“听说你调到厂办上班了,是吗?”
  曾荣升说:“是的,你从哪得到消息的?”
  向薇薇说:“冲压车间的人都这么说,还说这次调动工作,是陶主任为你帮了大忙呢。”
  曾荣升苦涩地笑了笑,说:“这是陶风光自己放出来的风,叫大家相信他确实帮了我。其实冲压车间的职工哪个不知道,就是陶风光在搞我的路子。”说着,他将陶风光上午把他叫到车间办公室,拿出调令来,说这是他帮我争取到的,以及说了一大串对他好的甜言蜜语。
  “他还说要请我吃饭,冒冒热气呢。”曾荣升说。
  向薇薇说:“那你就吃请呗,反正他花的是车间的招待费。”
  曾荣升说:“我连他倒给我的水都没有喝,还吃他的请?不仅没有答应他,而且我还当场戳穿了他是在演戏。你想想看,按照他一毛不拔的性格,他会请你客吗?即使花公家的钱,他也不会请你的。他这样说,是他看透了你的生性鲠直,料定你会辞请,他才敢这样说的。”
  向薇薇一听,想了想,忧心忡忡地说:“你呀,就是吃了性子太直的亏。你这样训斥陶风光,他能服你吗?陶风光这人,只能摸他的‘顺毛’,不能摸他的‘倒毛’,这事你忘了?唉呀,以后他会报复你的。走着瞧吧,很有可能吃亏的还是你。”
  曾荣升说:“我不在冲压车间了,还怕他报复什么?”
  向薇薇说:“你离开了车间,但没有离开工厂呀。只要在同一个厂里,他陶风光就会千方百计搞你路子的。”
  曾荣升说:“不至于这样吧。”
  向薇薇说:“你不相信吗,那请你记下今天的日子和我说过的话。”
  曾荣升说:“我想去王厂长那里听听他掌握的情况,你陪我去吧。”
  向薇薇说:“我累了,不想去。”
  曾荣升说:“那我一个人去。”
  向薇薇说:“空着手去吗?带点什么去吧。”
  曾荣升说:“不要带东西去,否则他又给你打包回来。”
  向薇薇嘱咐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曾荣升走进王家时,见老厂长王成桂坐在里间的桌前,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伏案写着什么。
  “王厂长晚上还在忙呀?打扰你了。”曾荣升站在门口说道。
  “是小曾呀,快进来坐坐。”王成桂掷笔取下眼镜,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欢迎道。
  “小曾呀,祝贺你调到厂办公室工作。”王成桂欣喜地说道。
  曾荣升说:“我特地来感谢王厂长呢,您老的话果然起了作用。”
  王成桂说:“不瞒你说,我在厂党委会上提过要充实厂办公室力量,加强文秘工作的建议,还特地推荐你,说你是最适合做厂办秘书工作的人选。我还找到主管人事的李副厂长,把电大蒋景明老师给你写的评语,和成绩单都拿给李厂长看了,向他推荐你去厂办。李副厂长当场表示,这个曾荣升,完全可以考虑。前不久,我又跟新上任的厂办公室傅主任提起过你。正好,厂办的女秘书小郭办完调离手续,去省城了。厂办的秘书位置正空着,所以,傅主任才答应把你调来。”
  曾荣升说:“是这样啊,那完全是王厂长鼎力相助。但是,陶风光却说是他帮我调到厂办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呀?”说着,他把陶风光把他叫到办公室说话的事情经过,详细地说给老厂长听。
  王成桂听后,扑哧一笑,说:“哼,好一个作秀。他说的完全是空话、假话、瞎话,是在哄人、骗人、糊弄人!据我所知,陶风光不仅没有帮你什么忙,反而多次在厂办负责人面前说你的坏话,阻挠你进厂办公室。”
  曾荣升诧异地问:“真的?”
  王成桂点点头,说:“我说的当然有根有据。这话是厂办公室傅主任亲口对我说的。”说着,他将陶风光在傅主任面前使坏的事,说给曾荣升听。
  就在王成桂向傅主任推荐曾荣升去厂办时,傅主任找到王成桂,说:“你说曾荣升这个人如何厉害,是不是有水分呀?”王成桂说:“何以见得有水分?”傅主任说:“陶主任找到他,说千万不要让曾荣升这个人混进办公室。他这人又自私又偷懒,又骄傲自负,目空一切,不听指挥。”傅主任对陶风光说:“王厂长亲自推荐曾荣升,应该没有错吧?再说,他是文科班长,又是电大优秀学员呢。”陶风光说:“你不要相信老家伙的话,老人最容易受骗上当。你看过媒体报道的新闻了吧,都是老人被骗子骗得倾家荡产的。一定是曾荣升在王成桂面前花言巧语,说他如何厉害聪明,是办公室最合适的人选什么的。老家伙相信了他的话,就转而来做你的工作,请求你把曾荣升调来。我只说一点,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这些话全是真的。”傅主任问陶风光:“你说的是什么?”陶风光说:“我只说一个事实,曾荣升要是厉害,那么他早在就读电大期间入了党,哪像现在这样,连党票也没弄到。”傅主任听陶风光这么一说,也就相信了他的话,准备另外找厂办秘书人选。
  王成桂见傅主任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过两天就叫劳资科发调令,可是过了好几天都没见动静。于是他再一次去找傅主任,问他,曾荣升调动的事,是不是在哪个环节上卡了壳?傅主任说:“不是卡壳,是我不想要了。”王成桂一听,感到十分震惊,为什么他答应得好好的,这两天突然变卦了呢?王成桂决心来个刨根问底,把这事搞清楚。盘问了几次后,傅主任终于吐出实言。原来是陶风光在说曾荣升的坏话。王成桂听罢,气愤地对傅主任说:“你不要听陶风光乱说,是真金放在哪里都闪光。我可以拿我的党票来向你保证,调曾荣升来厂办绝对没问题。”傅主任说:“既然老厂长这么说,那我先调曾荣升来厂办试用一个月,怎么样?”王成桂同意他这种谨慎的做法。这样,傅主任才叫劳资科发调令。
  曾荣升问:“这么说,我去厂办,先是试用一个月么?”
  王成桂点头说:“对,在试用期里,你可千万不要出错,小傅这人对秘书是很挑剔的。前任秘书名义上是调到省城去,实际上是被小傅逼走的,因为她实在不能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只好找关系调到省城,去了厂里一家驻省城的小单位做出纳,同时也解决了夫妻两地分居问题。”
  曾荣升说:“我向王厂长保证,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干好秘书工作。”
  王成桂满意地笑了笑,说:“总的来说,千万不要出事,再就是让傅主任看着你顺眼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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