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邮购黑锅
作品名称:折腾人生(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27 11:29:06 字数:8327
还没有开学,曾荣升就去教育科看了文科班的教室。电大文科班设在厂二村大院里。共有三间大教室。进门第一间是工科电大班,第二间是教师的办公室,第三间才是文科班。教室是旧房改造的,窗上铁条锈迹斑斑,玻璃有一块没一块的,课桌是为小学生度身打造的,又矮又窄的位置,成人坐上去简直是受罪。曾荣升坐了一会就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这时,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位老者,对曾荣升说:“你就是曾荣升吧?你好。我叫吴点墨,是文科班的班主任。我跟你说一件事好吗?”说着,吴老师把曾荣升拉回教室,对他讲解起来。
吴老师说:“你的成绩好,又是报考电大的学员中年龄较大的,科里决定让你担任文科班班长,希望你把班里的工作抓紧抓好。”
曾荣升推辞说:“我在厂里历来就是一个兵,当班长,怕不适合吧?”
吴点墨说:“不要谦虚,我相信你能当好的。”
曾荣升想了想,便答应下来,说:“好,既然组织上相信我,我就勉为其难,试试看吧。”
曾荣升满面春风地回到家里,向薇薇刚从培训班回来,见他高兴的样子,便问道:“怎么,又有喜事了?”
曾荣升揶揄道:“我当官啦。”
向薇薇惊喜地问:“你能当什么官呀?”
曾荣升说:“教育科的吴老师叫我当文科班班长呢。”
向薇薇把嘴一撇,说:“原来你当十品芝麻官了。”
曾荣升说:“十品官也是官嘛。”
向薇薇说:“你是从来没有做过官吧,现在可以尝尝做官的滋味了。”
曾荣升说:“别小看我,我上小学就当过班长呢。”
向薇薇刻薄地挖苦道:“哦,人家做官是坐着火箭上升,你几十年后还在班长十品官的圈子里打转转,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曾荣升说:“老婆,你就不知道了,几十年前是小学班长,现在可是大学文科班长,层次大不一样。”他又自我陶醉地说,“今晚我要写入党申请书了。等到毕业,当过班长,又是党员的优秀大学生,科室哪还有不要我的呢?”说着,他就开始在灯下写起入党申请书来。
九月初,开学了。曾荣升去文科教室上课的第一天,就把入党申请交给了吴点墨。
“小曾,”吴点墨拉住他,说,“我差点忘了,今天晚上七点钟,我们跟工科班的学员们举行一次联欢晚会。上午你们领到新书后,就赶紧组织同学准备一些节目吧。”吴老师又说,“你可是厂里的文艺活跃分子,小提琴拉得很不错的。今晚你就表演一个吧。”
曾荣升摆着手,解释说:“我家里没有小提琴了,琴早就交给厂工会了。这样吧,我来个诗朗诵,好么?”
吴点墨说:“也行。”
上午八点半钟,文科班的十九名学员陆续到齐了。总共十三男六女。女生除一个叫夏百芬的长得漂亮一点外,其余的不是“八百工分”就是搓衣板“美人”;而且漂亮的夏百芬早已不是女孩了,已是一个半岁婴儿的母亲。一个叫汤浩的学员,戏谑地称班上同学是“十三太保”,加六柿饼(市评)美人。
吴点墨来到教室,向大家简要地做了介绍,宣布了一些纪律,同时,把任命曾荣升任班长的事也说了,还叫他上台演讲了几句,布置了今晚的联欢活动,发动大家自报节目,然后就开始发新书。
众人将四五个自选节目报给曾荣升之后,就回去准备了。曾荣升刚走出大院,后面就有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追上来:“曾班长,等等我。”
曾荣升扭头一看,见是夏百芬,忙驻足等她走上来。
夏百芬走得气喘吁吁,胸脯一起一伏的,白净的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她问曾荣升:“我还添个节目好么?”
曾荣升问:“什么节目,你说说看?”
夏百芬说:“我想跟你唱首歌,要得么?”
曾荣升一听,脸就红了,说:“我唱不好,而且没有一首歌记得歌词的。”
夏百芬说:“不要紧,学校不是有的卡位OK吗,屏幕上有歌词的。”
曾荣升问:“那你说,唱一首什么样的歌好呢?”
夏百芬想了想,说:“就唱林子祥和叶倩文合唱的《选择》吧。这歌你会唱吗?”
曾荣升高兴地说:“会唱,会唱,我最喜欢这首歌了。”
夏百芬伸出右手的小指,对他说:“来,勾勾手指,一言为定。”
曾荣升伸手往她的小指里一勾,并拉了拉,俩人立即默契地粲然一笑。此刻在曾荣升的眼里,夏百芬笑得很美,她可不是什么“柿饼美人”啊,而是真正很迷人的凌波仙子。
他俩重新回到教室,排练了一会,直到把歌词唱熟了,才回家。
晚上的联欢晚会开得很热闹。先是教育科的领导们做了简短讲话,然后开始由两个电大班的同学表演节目。
曾荣升朗诵了他用一个下午的功夫赶写的长诗《岁月》。由于诗太长,手拿麦克风翻页不方便,机灵的夏百芬赶紧走过来,帮他拿着麦克风,让他腾出手来翻页。
接着,曾荣升和夏百芬演唱了《选择》:“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
他俩的演唱,博得场上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散场后,文科班上的肖大个走过来,说:“你俩的《选择》这么默契呀。”
曾荣升谦虚地说:“哪里呀,我不会唱。”
肖大个说:“不要谦虚,都选择了,哪还有不会的。哈哈!”说着他打着哈哈大笑而去。
夏百芬对曾荣升说:“他的话你没有听出来吗?”
曾荣升恍然地说:“哦,他是在说我俩。”
夏百芬说:“我们没事,随他嚼舌头去。”
联欢会的第二天,就开始按课程安排表紧张地进行学习了。第一节课,是教育科请来市电大的蒋景平老师,讲授中国文学史。
蒋景平是省师大中文系本科生,年龄跟曾荣升差不多,嘴上留着小胡子,显得俊朗而成熟。他走上讲台,用浑厚的男中音缓缓地向大家讲述自己的从教经历,然后开始从最古老的《尚书》讲起。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这句话的大意是指什么?谁能解释吗?”蒋景平边在黑板上写出这句话,边询问大家。
班上一片沉默。曾荣升突然记起,这句古语,他在读刊大时曾经读过。于是,他站起来解释道:“那个毒日头啥时候能完蛋,我情愿和你一起灭亡。”
蒋景平满意地叫曾荣升坐下,说:“解释很对,还是你们班长懂得多。”
跟曾荣升同桌的黎春小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句古语的意思的?”
曾荣升说:“我是瞎猜的。”
黎春说:“你是半仙,地上全知,天上知一半。”
月底,曾荣升去车间领工资,发现扣了许多的钱。他问钻工班班长李柏生。李柏生说他搞不清,叫他去找车间领导问问。
曾荣升走到车间办公室,找到陶主任。陶风光扳着指头,跟他算细账,说:“你不在车间岗位,肯定没有岗位工资了吧?你不磨钻花不吃砂轮灰了,肯定没有营养费了吧?你连班都不上了,更不说加班,当然就没有加班工资。所以,你的钱就少了。”
曾荣升想跟他理论,上电大脱产学习,享受工资是厂部定的,为什么到了冲压车间,就全变卦了呢?但是,想到陶风光这人报复思想太重,如果跟他争论下去,那么跟他的关系就全搞僵了。于是,他不再吭声,离开了车间。
早上,曾荣升去文科班上课的路上,碰到姐姐。寒暄几句后,姐问:“薇薇裁缝手艺学得怎么样了?”
曾荣升说:“裁缝培训早结束了,她在班上学艺的成绩还算高的。现在在家接点衣服做做。”
姐说:“在家做不弄钱吧,不租门面不开店是搞不大的。”
曾荣升说:“是的,想租门面开店,但要租金、办执照、这费那费要好多的钱。你是知道的,我哪有这么多钱来开店?”
姐说:“听说厂招待所食堂缺人手,你去活动活动,把薇薇搞到招待所食堂做临时工也好呀。”
曾荣升说:“我不认识人。”
姐说:“龙福祥你总认得吧?”
曾荣升说:“认得,他教过我的数学。”他在教育科办的职工学校读中专时,龙福祥是他的数学老师。
姐说:“招待所归厂办管,龙福祥是办公室主任,你找他试试看。求人办事,得送个人情,你有钱没有?要是没钱,在我这里拿点。”
曾荣升说:“还有吧,不用拿你的。”又说,“好,这事我去跟薇薇说说。”
中午,曾荣升回到家里,对向薇薇说:“姐说要我们去找厂招待所的龙主任,求他帮忙,把你安排到招待所食堂做临时工。”
向薇薇说:“求当官的得花钱打点啊,没有三五百块钱下不来地。”
曾荣升问:“家里还有钱吗?”
向薇薇掰着指头数落道:“哪里还有钱啊,上培训班交了三百元学费,你开学买书用去了一百多,我的皮鞋烂了,买鞋花了八十元钱……”
曾荣升说:“跟姐借点钱吧。我才告诉她说,家里有,不要借钱。现在要我开口向她借,真开不了口。”
向薇薇说:“我去借吧。”说着,就出了门。姐姐就住在一村十三栋,离曾荣升所住的十栋集体宿舍不远。
约摸半个时辰工夫,向薇薇回来了,对曾荣升说,借了五百元钱。她问丈夫:“明天上午有课吗,陪我进城买东西。”
曾荣升说:“上午有课,下午去吧。”
第二天下午,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一村。穿过厂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东大路的公共汽车站亭。又等了好久,才等来汽车。
到得新丰市最大的家宝超市,直奔礼品专柜。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专柜前走来走去,穿过一排排高高的货架,选了好久,才选出一条芙蓉王香烟,两瓶宫廷春药酒,两箱紫云英蜂蜜和两袋美国杏仁和一厅雀巢咖啡,将一只购物篮塞得满满当当的。曾荣升算了算价,达四百多元钱,觉得太贵,于是,他将一条价值两百多元钱的芙蓉王香烟放回了原处。
向薇薇一见,便生气地将香烟从货架取出来,放回篮子里,说:“烟酒烟酒(研究),没烟,怎么研究呢?”
曾荣升嘟哝道:“你不懂,龙福祥是不抽烟的人,送他烟干什么?”
向薇薇说:“你才不懂呢。不抽烟,就不会把烟卖掉换钱吗?礼品回收店这么红火,就是当官的收了礼品再卖到店里变钱的。”
曾荣升被老婆说得哑口无言。良久,他将两手一摊,说:“好,有钱就使劲花吧,我不管了。”说完就堵气一个人冲到超市门口去了。
曾荣升在门口等了好久,不见妻子出来,便又跑进去寻找,结果怎么也找不到她了。他又急又慌地从超市走出来,又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见还是找不到她,便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回家来了。
一进家门,发现向薇薇早已回到家中,坐在床上直发愣。他气鼓鼓地对她嗔怪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你?”
向薇薇起初不答理他,曾荣升问得急了,便没好气地回道:“偷男人去了,跟男人私奔去了,吊颈跳河寻死路去了。”
曾荣升好言抚慰道:“不要发火嘛,我站在门口等了你好久呢。”
向薇薇反问道:“你是不要老婆的,等我做么子呢?”
曾荣升坐在床上,紧挨着向薇薇,向她解释道:“我怎么不要老婆呢?你要买烟送人,你买就是呀,我又没有阻拦你嘛。只要送了礼能起作用,送礼的钱是能捞回来的。”
曾荣升的这些话使向薇薇的火气明显减弱,她不吱声了。
傍晚,吃了晚饭,夫妻在家静等天黑。这天是周五,他们考虑到,给龙主任送礼不能去得太早,也不能去得太迟。去早了,容易暴露目标,去迟了,又怕人家上床睡觉了。
八点多钟的时候,天完全断黑了。没有月亮,暗蓝色的天空里只眨闪着几颗稀疏的星子。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十栋三楼,望工厂三村方向直奔而来。
龙主任住在三村,一村离三村有三里多路。曾荣升空着两手,甩开飞毛腿大步走在前头,向薇薇提着鼓囊囊的礼品袋,吃力地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她就走得上气接不下气了。
“荣升,等等我。”她在后面喊着丈夫。
曾荣升在一丈开外没有路灯的路边驻足停下,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嘛。”
向薇薇火崩崩地回道:“我提着这么多的东西走路,能快吗?”又乞求道,“你帮我提一袋吧。”
曾荣升摇摇头,说:“我不想提咧。你就再忍忍,很快就要到了。”
向薇薇嗔道:“提点东西就丑了你吗?”
曾荣升说:“薇薇,还是你提吧,不是我怕丑,是厂里人还认不出你。可我不一样,厂里好多人认得我,要是被人撞见,影响太不好了。”
向薇薇说:“你呀,这怕那怕,太没出息了,干脆躲在裤裆里不出来算啦。你一个人在前面打冲锋,我紧撵紧撵也撵不上。我们这样子还像夫妻吗?东西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我们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还怕人家说什么呢?”
曾荣升被老婆说得心里十分烦躁,说:“是给你办事,要我提东西做什么?”
向薇薇说:“哟,分得这么清楚呀,那你干脆回去吧。”
曾荣升不回话,堵气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龙福祥的住处是在三村四栋,但曾荣升并不清楚他是住在哪一个单元,哪一层楼。正站在第一单元的过道上发愣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人。
向薇薇连忙走上前去,问道:“请问,龙主任的家是在这个单元吗?”
曾荣升借着楼道上的路灯光一看,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吴点墨。
此刻,吴点墨也看清了曾荣升,对他说:“小曾,你找龙主任有什么事啊?”
曾荣升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没事,我是来耍的。”
吴点墨说:“怕不是来耍的吧。”又邀请道,“怎么样,去我家坐坐?”
曾荣升推辞道:“不了,我就要走的,下次再来拜访吧。”
吴点墨点点头,说:“那就下次来耍。”说着,他将曾荣升夫妇带到一楼右手边顶档头的一间,说,“就是这一间。”说罢,就告辞下楼走出去了。
曾荣升站在门前,先扯扯衣角,抹抹头发,然后抬起右手,郑重而紧张地用弯屈的食指向门上敲去。
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开门处站着一位面相温柔端庄的中年女人,原来她就是龙福祥的妻子。其实曾荣升见过她的,知道她是厂子弟学校的赵老师。他连忙向她问好,问:“赵老师,龙主任在家吗?”
“在,在,你俩快进屋坐吧。”赵老师先将他俩迎到家中的客厅里坐下,然后正要去叫里间的丈夫时,从里间走出来一位架着金丝眼镜、气宇轩昂的男人,他就是龙福祥。
“小曾,你两口子今晚真是有好兴致,舍得出来走动?”
这时,向薇薇将礼品提到客厅的饭桌上,对女主人说:“赵老师,下午去了市里的家宝超市,买了些补品,特地送来,给龙主任和夫人补补身子。是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啊。”
赵老师走过来,将礼品提起来,递到向薇薇手上,说:“快拿回去,我家不缺这些,你俩自个吃吧。”
曾荣升说:“赵老师,请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蛮高级的东西。”
赵老师见他俩执意要给她,便说:“好,我收下。既然你俩这样热情,那你们有事要找龙主任帮忙的话,就尽管说吧。”
曾荣升却支支吾吾地王顾左右而言他:“龙主任,你、你的课讲得真好。”
还是向薇薇敢说话:“龙主任、赵老师,我丈夫荣升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话。本来早就应该来拜访你们的,只因荣升在读电大,没有空。今天听姐说,厂招待所食堂要人手,请问龙主行,我来做临时工行不行?”
龙福祥问:“你姐是谁?好像在哪个地方见到过你,怎么,你要做临时工,没有工作?”
向薇薇说:“荣升的姐姐叫曾淑芳……”
龙福祥恍然大悟地说:“哦,是她哟,认得认得。”
接着,向薇薇对龙福祥讲述了,自己如何被县里解除合同工的经历。末了,她说:“龙主任,你管招待所,就答应我吧。”
龙福祥和颜悦色地说:“好吧,我会考虑的。不要急,慢慢来。”
向薇薇见龙福祥答应帮忙了,便暗暗地扯了扯曾荣升的衣角,暗示他赶紧离开。
曾荣升察觉到了,忙起身,对龙主任说:“好了,龙主任、赵老师休息吧,我们不陪了。”
龙主任说:“还坐会儿吧,时候还早呢。”他将二人送到门口时,对曾荣升说,“你打个报告来吧,你有报告好去劳资部门说。”
曾荣升忙不迭地点着头,说:“好,我回去就写。”
从龙主任家出来,曾荣升才发现出了一身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上当官的家里送礼,他能不紧张出汗吗?
到家后,向薇薇洗澡后上床睡觉,而曾荣升还在灯下,一笔一划地写《关于申请解决妻子做临时工的报告》。
一周后,厂劳资科就通知曾荣升妻子向薇薇,去厂医务室做体检,如果体检合格,就上厂招待所食堂报到。
体检很顺利地过了关,当天下午,向薇薇就开始了她的临时工生涯,工资按六级工工资标准发给。当月就拿到四百多元的工资,再凑上一百元钱,把五百元债还掉。曾荣升觉得送礼值得,本钱一个月之内就捞了回来,以后是稳赚不赔。他这样想着,倒是很感激起龙福祥来。
然而,虽然老婆的工作问题暂时解决了,新的矛盾又产生出来。招待所早上要开餐,向薇薇必须在天不亮就得起床上班,跟一个姓贺的师傅学做白案包子馒头什么的。老婆起得早,当然会睡得早,否则早上起不来。她晚上九点半钟左右,就上床了,看一两个小时的电视,然后睡觉。彩电虽然只有十四吋,屏幕很小,声音却不小。一间十四平方米的房子里,电视声音无孔不入,吵得曾荣升无法安心看书。
“薇薇,”他向老婆提出“抗议”,“你就不能把声音调小一点吗?”
向薇薇说:“再小我听不见呀。”
曾荣升说:“彩电不是配有耳机么,你还是插耳机吧。”说着,他就在柜子里翻寻起来。
终于在彩电资料袋里找到了耳机,他把它插到屏幕下方的一个耳机孔里,自己拿着听了听,尔后把连着另一头的耳塞,递给妻子,说:“声音不错,你试试吧。”
向薇薇大不情愿地接过耳塞,叹气道:“你读书,我跟着你倒霉啦。耳机塞久了,耳朵痛得很呢。”
曾荣升说:“老婆,请你委屈一下吧。”
插上耳机的彩电悄无声息地开着,光与影在不断地变化。书桌是安放在有一人高的衣柜旁边的,把床和彩电隔离开来。现在,曾荣升连电视图像和声音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这才安下心来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柜子那一边传来沉重的鼾声,而电视荧屏还在闪着光亮,他一边在心里责怪老婆懒得连电视机也不关,一边离开书桌去关电视。
他走到床边,一眼瞥见在台灯的映照下,向薇薇的头歪在枕头上,睡得很沉,嘴角流出涎水,而她的两只耳朵里仍然塞着耳塞。
此情此景,令曾荣升感动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塞拿下来,俯下身来,在妻子额头上深情地吻了吻,然后再去关掉电视机。回到桌前继续看书做笔记。
俗话说,天干三年,饿不死伙夫头。妻子在招待所食堂上班,自然在那里吃饭。丢下曾荣升一个人在家里吃。本来,他可以去招待所搭餐。但夫妻算了算搭餐的成本,比自己买菜做饭要贵得多。于是决定由向薇薇买菜,曾荣升自己动手做饭。
一个人的饭菜不好做。煮饭锅底结了一层老厚的焦饭,很不合算。向薇薇便进城买了一个不锈钢饭盒。用饭盒蒸饭。这样虽然费事一些,但节省了粮食。
这家工厂的单身宿舍几乎人人都有一个电炉子,既使不做饭的单身职工,也用电炉烧开水或取暖。厂里动力部门不知查过多少次,每次查收了一批,但像是割不尽的韭菜,几天过后,大家又烧起了电炉子。曾荣升也是一样,把一个八百瓦的电炉放进一个包装木箱里,箱底垫上两块红砖,菜锅就架在木箱上。做过饭菜后,就在电炉上盖上一块铁板做掩护。厂里来查时,将木箱一锁,再将电源线隐藏起来,居然躲过了一次次检查。为了省时间,曾荣升一般不动用锅子炒菜,而是把菜切好,盛进碟子里,再将碟子放在饭上蒸。饭熟时,菜也飘香了。当然这种蒸菜吃多了,感觉味同嚼蜡,他只盼着周休日,妻子做一顿色香味全美的炒菜解解馋。
自从那夜曾荣升去龙主任家时,被吴点墨撞见后,曾荣升就很担心吴点墨对他有看法。事实上,吴点墨不仅对他有看法,而且还有行动,对他采取封杀手段了。
曾荣升不是把入党申请书交到吴点墨手上了吗?一个学期过去了,这一学期所开的《中国通史》、《现代汉语》、《形式逻辑》和《美学》四门课他考了个全班第一名,而且由他组织的十一国庆节全市电大歌咏比赛,工厂文科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为工厂捧回了大红奖状。班上学习秩序良好,学习你追我赶,这跟曾荣升率先垂范和敢抓敢管分不开的,学员们对班长曾荣升很拥戴。他心想,做出这么多的成绩,入党应该没问题了吧。于是,他去问吴点墨:“吴老师,你看我这学期以来的行动怎么样?组织上对我的入党申请考虑了吗?”
吴点墨不咸不淡地说:“嗯,你考得不错,不过……”
曾荣升紧张地问:“不过什么?”
吴点墨说:“不过有人反映你负责征订的复习资料,他们没有收到。你是不是……”
曾荣升一听,气得直跺脚,说:“哦,我不是在班上对大家解释了吗?是邮购资料,对方没有寄来,我还写信去催要了,也没有回音。”
事情是这样的,班上六位女学员感觉《形式逻辑》和《现代汉语》这两门课比较吃力,纷纷要求订购一些辅导资料。为此,曾荣升特地骑自行车,去离工厂十来公里的市电大找资料。电大蒋老师给了他一份征订辅导资料的打印件。他回到文科班后,负责收费登记,然后去邮局汇款进行邮购。可临到要考试了,《现代汉语》这门课的辅导资料寄来了,而让他们头疼的《形式逻辑》资料却没有来。结果这些学员考得一塌糊涂,这门课需要补考。他们对此啧有烦言,曾荣升在班上反复解释,也消解不了他们心存芥蒂。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这事捅到班主任吴点墨这里来了,竟然怀疑他收了资料邮购款,压根儿就没有寄出去。
既然吴点墨听到学员们这样反映了,又向他提出来了,曾荣升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事说清楚。于是,赶紧回家,翻箱倒柜地找寻了半天,终于将征订地址、收费登记和在邮局汇款的存根找到了,第二天一早来到教育科的职工学校后,便将这些原始记录交给吴点墨过目。
吴点墨看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看起来,他们冤枉了你哟,我帮你在班上说说。”
曾荣升问:“谢谢吴老师了,那我的入党申请组织上可以考虑了吧。”
吴点墨说:“这一学期过去了,等下学期吧。”
邮购辅导资料的事情,经吴老师在班上向大家出示了原始记录之后,总算澄清了事实,消除了大家的误会与怀疑。但曾荣升的入党申请却在第二学期甚至到大学毕业,组织也没有考虑。每次曾荣升去询问此事时,吴点墨不是说支部还没有开会研究,就是说现在要求入党的学员太多,组织上还要多考察他一些时日为遁词。其实,曾荣升的入党申请书,从大一到大三,一直原封不动地躺在吴点墨的办公桌的抽屉里。他压根儿就没有交到支部会讨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