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背书转让

　　正在南汽公司进行改制重组紧锣密鼓地进行之际，好事成双，突然又有一家大型汽车厂家来厂洽谈合作之事。
　　事情是这样的。
　　南汽厂不是有个张大才副厂长吗？跟他一起来南汽的五个同学之中有一个叫岳洪祥的，在八十年代初就回到了家乡B省洛口市，如今居然是洛口联合车辆厂厂长了。他早就听说南汽厂停产，深为这家当时在全国排名六十一家汽车厂的衰落而惋惜。其时，洛口联合车辆厂研制一种国内比较先进的车型，开始大批量生产，因工厂场地狭小，设备不足而发愁。于是岳洪祥打电话跟张大才联系，由他请求吕冰成，想跟南汽厂合作生产这种车辆。吕冰成对汽车一窍不通，就来找尹万林商量。尹万林说，先让他们实地考察、商谈了合作事项，觉得比新海骏驹公司合算再说吧。
　　二000年八月中旬，洛口联合车辆厂长岳洪祥一行来到南汽厂考察。由于岳洪祥本身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对南汽厂十分熟悉，所以，在厂里走一圈，就大致了解南汽的现状了。第二天双方就坐下来商谈。会上，岳洪祥厂长向南汽厂允诺：南汽厂将现有的汽车零部件生产能力，进入联合车辆厂成为配套企业后，两年内，在南江市本厂生产的各种车辆，由联合车辆厂从其应得的利润中拨给南汽厂五百元至六百元一辆的管理费，两年达到生产汽车四千五百辆，产值三亿元，职工上岗一千五百人。这样优惠的合作条件，显然比与新海骏驹公司的合作更富有吸引力。尹万林一听就十分振奋起来。
　　第一轮会谈结束后，尹万林便向吕冰成提议：“老吕，还是放弃跟新海方面的合作吧，我觉得跟洛口联合车辆厂合作靠得住，对南汽更有利。”
　　吕冰成挥挥手，不屑地说：“老尹，快别说孩子话了！已经跟新海谈了，再来跟洛口谈，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到时候两头落空，坏了合作大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尹万林说：“我们跟新海方面只是意见性的，还没有正式签约，我想我们退出还来得及，双方没有损失什么。”
　　吕冰成不耐烦地说：“我辛辛苦苦地跑新海，好不容易才拉来与骏驹公司跟南汽合作，你却说要我退掉，这不是满腔心血付之东流吗？再傻我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尹万林婉言劝说道：“吕厂长，与新海方面合作的事你花费了巨大的心血，这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是，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现在，洛口联合车辆厂给我们的合作条件这样诱人，而且岳厂长原来就是南汽厂的人，这种合作伙伴更加互相了解，关系更加亲密。说实话，我们跟新海方面的合作，到现在我的心里都没有底。我们要学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思想，摸着石头过河，不要做心中没底的事。”
　　吕冰成一听，火冒三丈地大声说：“好，厂长由你来当，跟洛口车辆厂合作你就心中有了底，是吧？”
　　尹万林委婉地说：“吕厂长不要这么说嘛，我只是跟你商量，并没有逼你中止与新海方面合作。”
　　吕冰成说：“如果明智的话，就不要说这种话，南汽厂与新海骏驹公司的合作已经定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事上持反对意见或者阻止我们合作。现在的问题是加快进程，使新的南汽公司机制尽快运作起来。”说罢，他就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尹万林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到十分委屈。
　　十月里，从B省洛口联合车辆厂传来新的消息，岳洪祥见南汽没有与他们合作的动静，便又一次提高了优惠条件：由联合车辆厂从其应得的利润中拨给南汽厂七百元至八百五十元一辆的管理费。
　　然而，把这个消息说给吕冰成听，他根本听不进去，说：“你不要再提与洛口厂合作的事了，他们许给我们再高的条件我也不会心动的。因为与新海合作我永远也不会放弃！”
　　由于吕厂长的强硬阻止，一个真诚的合作伙伴与南汽厂失之交臂，与洛口联合车辆厂的合作就这样吹了。
　　十一月初，从新海骏驹公司来了十几个人，带着一些建筑施工的测量仪器，在新厂区里走来走去，架起了三脚架，进行距离测量。紧接着，骏驹公司的赵硕峰出面，要求南汽厂立即动员租借新厂区冲压车间的坚盾门业公司和复合饲料厂的老板，在十一月中旬前离开厂区。门业公司要走，尹万林为此感到十分痛惜，因为，坚盾防盗门在市场看好，他们雄心勃勃，准备在新厂区扩大生产，招收南汽厂的工人。一年给南汽的租借就有八十到一百万元。但是，为了合作大局，南汽不得不忍痛割舍这些局部利益。
　　尹万林把这个消息跟门业公司的汪老板一说，汪老板难过得像要哭了。他说：“上次见到那些新海来的人到新厂区东看西看，我就有预感了。果不然，你们要赶我走了。虽然贵厂有一些损失，可最大的损失是我呀。我要重新找地盘，设备重新搬家，这么一折腾我可经受不起啊！”
　　汪老板走时，付清了全部场地租借费之后，还留下二百扇防盗门，作为当地的经销点，暂存在南汽厂新厂区的成品仓库里。
　　汪老板一走，经营复合饲料的鲁老板自然没有话说，他也很快就搬走了。
　　为了迎接新海公司的到来，南汽厂放在新厂区成品仓库的物品，马上要做转移和封存处理。
　　尹万林向吕冰成建议：“把留在新厂区成品仓库里所有合格汽车配件马上搬过来，只留下一些对我厂没有多少用处的次品配件在新厂区。这样安全妥当一些。”
　　吕冰成却说：“要搬过来干什么呀！放在那里封存起来是一样的，不会跑掉。只把那些开了包装箱的散件拿过来就行了。”
　　南汽厂还无条件地服从华源凯马的指令，毅然封存铸造分厂，致使铸造分厂中的设备及原材料全部报废，给工厂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二百多万元。
　　吕冰成这一句话，造成了南汽厂多大的损失！上千万元的汽车配件封存在新厂区，竟然在今后的日子里逐渐流失了！
　　二000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在市政府贵宾楼会议室里，市政府领导：孙和方市长、张兴强副市长、达昌平秘书长、市经委主任徐克同、市机械局长曹得志、南江汽车制造厂厂长吕冰成、副厂长吕效先、企管处长罗荣彪，以及中国正远集团公司总经理禹万金、新海骏驹机械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赵硕峰、南方开发部经理翟卫民等汇聚一堂，就甲方南江汽车制造厂与乙方新海骏驹机械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关于转让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股权转让事宜，进行友好磋商。
　　会议通过洽谈，达成了以下协议：
　　甲方同意将其持有的南汽公司的百分之七十一的股权按评估确认的价值为基准，以七千一百万人民币的价格转让给乙方。乙方将在本月协议生效以后的三十日将全部股权转让款支付到甲方指定的帐户上。由此，新海骏驹公司享有南汽公司百分之八十一股权，南江汽车制造厂享有南汽公司百分之十九的股权。作为南汽公司的股东之一享有参与南汽公司召开董事会议以及监督南汽公司生产经营情况的权力。
　　在取得南汽厂汽车目录后，新海骏公司对南汽公司投资六千万元流动资金。南汽公司在第一年里，生产农用车和轻卡三千辆，安排南汽厂五百名职工上岗；第二年生产农用车和轻卡两万辆，安排南汽厂一千五百名职工上岗。并在发展南汽公司的同时，把相关的汽车零部件加工交给南汽厂生产，从而带动南汽厂的启动，争取在今后五年内达到年产三万辆农用车和轻型卡车、年销售收入六亿元的规模，成为全省乃至江南地区最大的农用车和轻卡生产、销售基地。
　　孙和方市长代表南江市政府、吕冰成代表甲方南江汽车制造厂、禹万金代表中国正远集团公司、以及赵硕峰代表乙方新海骏驹机械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等四方负责人，一一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为了创造宽松、良好的投资环境，促进新海骏驹在南江的发展，南江市政府给予新海骏驹的是本市有史以来最为优惠的一揽子政策：如提供不少于两千万元的长期流动资金贷款，新海骏驹今后两年上交的所得税全部返回企业，作为企业发展基金；后三年企业上交的所得税按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返回。五年内，其增值税地方留存部分的百分之五十返回给企业以支持企业发展。另外，免收土地规费，给骏驹汽车用户上户予以优惠政策等等。
　　与此同时，新厂区正在进行着改天换地的包装扮靓工作。一条宽二十五米、长八百米连接厂区和新建的厂大门的水泥大道开辟出来了。为了保护右边的办公平房，修起了一人多高的岩石堡堰。所有的厂房都粉刷一新，办公用的房子虽然是旧的平房改造，但不仅换上了新的陶瓷瓦，而且房屋里装修一新。贴上漂亮的墙纸，装饰了天花板和灯饰，配备了一整套崭新的办公桌椅，厂长办公室和会议室里面还配置了空调和真皮沙发，以及消毒柜、饮水机、电脑、打印、传真机等办公用具一应俱全。
　　十二月八日，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挂牌成立。
　　这一天，久违的冬日仿佛特地露出笑脸，光临和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南江城。阳光明媚的南江汽车厂新厂区张灯结彩、歌声飞旋，人头攒动，门口三根不锈钢旗杆上彩旗飘扬。新修的厂大门前扎起高台，台上铺上华贵的红色羊毛地毯。台上坐着南江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人和新海骏驹公司、南汽厂领导以及南汽公司新组建的领导人员。八名身穿绣有金龙图案中国旗袍的漂亮小姐手托瓷盘和红绸，亭亭玉立在台子的前方，等待领导剪彩。
　　上午九点八分钟，孙和方市长宣布：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象征着十二月八日这个美好日子的一百二十八羽白鸽和同样数目的彩球应声飞上蓝天，一百二十八枚礼炮轰然奏响。
　　在来宾致完贺词之后，领导人开始手持银剪开始剪彩。当八个红绣球被剪落在托盘里时，人们掌声雷动、欢呼踊跃起来。
　　人群中，下岗青工郭跃进对身边的叶正群说：“你看见吗？新厂门可比南汽厂的大门修得阔气多了。”
　　叶正群说：“那当然，南汽厂的大门在吕冰成来了之后修了一次，也没有这个漂亮。”
　　郭跃进说：“你看出来没有？大门右边的黑色大理石上面除了镌刻着斗大一个字的厂名外，还有刻着一线线的波浪代表什么意思？”
　　叶正群踮脚看了一眼，说：“那是装饰图案。”
　　郭跃进说：“那你没有看懂。”
　　叶正群不解地问：“那还有什么意思吗？”
　　郭跃进说：“那些波纹可大有文章呢，那是我们吕大仙的杰作。”
　　叶正群问：“此话怎讲？”
　　郭跃进说：“我们南江厂的门上不是被吕大仙装上了一支火炬吗？那是大仙认为南江厂缺火，只有用火才可以镇住企业的邪气。新成立的这个公司曾经是坟山，山上缺水，所以，大门要刻上代表水的波浪纹线，他要用水来淹没老厂区的火，这叫以水克火，公司才能大旺。”
　　叶正群说：“哈哈！真正是吕大仙啊！修个破厂门还有这么多的风水迷信，他不配做厂长，应该去接他父亲的班，做风水先生。”
　　郭跃进说：“你可别乱说呀，当心有人听见，把你告到吕大仙那里，不仅招工就没有你的份，说得不好，吕大仙还会报复你呢！”
　　叶正群说：“我怕他个屁！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个破公司我断定搞不了几天，早晚被他搞垮！”
　　叶正群原是总装车间的底盘装配工人。现在下了岗，先是收了一阵IC电话磁卡，没有赚到什么钱。岳父同情地借了他两万元钱，叫他做米生意。所谓米生意就是做大米批发生意。在厂区靠近南江大道的边上盖了小铁棚，经营粮油米面生意。生意倒还不错。附近有个小酒厂，也是进他的米。酒厂的老板跟他交情很好，常常跟他在小铁棚里喝酒聊天。这样做了两年的米生意，跟酒厂老板一直来往着。到了去年，酒厂老板对他说，他手头的钱转不开，是不是暂时赊借一车大米，过半个月我就还钱给你。叶正群想，这也是常事了，老板手头紧张就向他赊米。于是他二话没说就赊给了酒厂老板一车三吨大米。老板把米运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冒头了。叶正群过了半个月去酒厂，发现这里不是酒厂了，而是变成了一家生产储料容器的铁制品厂了。一问，对方，酒厂老板早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去了，他们都不清楚。我的天，叶正群一车大米价值两万五千块钱就这样被这个面貌很诚实的酒厂老板骗走了！两年的辛苦全付诸东流。如今的叶正群每天游走在各个工厂之间，收集工厂废品，再分门别类地处理一下，卖到废品站。一家三口就靠这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去市里从来没有坐过车，都是靠两条腿十一号车走去的。每天收废品走的路程至少也有三十公里吧。所以，每当看着厂长们坐着锃亮的小汽车从身边驶过去，他就感到特别不好受，心里总要悻悻地骂上几句。
　　中午，在南江市豪华饭馆“香里行”酒楼里，南江市里的主要领导和新成立的南汽公司、新海骏驹公司的负责人，以及前来祝贺的来宾们，在宴会厅里满满地坐了十五大桌。山珍海味、精美菜馔一一摆了上来，在一片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劝酒祝贺声中，人们脸放红光，喜气洋洋。
　　吕冰成手端高脚酒杯，回来穿梭在酒席之间，向每桌的客人们敬酒，还特地走到禹万金面前，向他敬了一杯：“禹总，今天是大喜之日，请接受我向你敬酒。祝南汽公司开业鸿发，蒸蒸日上。并祝禹总人财两旺，万事胜意！”
　　禹总站了起来，举杯对他说：“我也并祝吕厂长和南汽公司人气、财气两旺，祝愿南汽在今后几年内有长足进展，成为覆盖江南地区的农用车基地。干杯！”
　　禹总干了酒，俯过身来悄然地对吕冰成说：“饭后你一个人来我的房间，有要事相商。”
　　吕冰成小声回答：“好，我会来的。”
　　酒宴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吃喝到下午一点半钟。送走了客人，吕冰成叫叶妹子开车去市政府招待所贵宾楼。
　　车到市政招待所的停车坪时，吕冰成对叶妹子说：“你就待在车上等我，不要下车了，事情很快就会办完的。”
　　禹总每次来都是住在贵宾楼的二楼八号房间，这次也不例外。他来到八号房间，手一推门就开了。
　　“哦，吕厂长来了，快请坐！”禹万金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忙来给他泡茶。
　　吕冰成说：“禹总，不要客气，我自己来。”但禹万金已泡好了一杯龙井，递在他的手上。
　　房间里开着空调，暖洋洋的，禹万金对他说：“吕厂长，找你来，想跟你商量商量。看这样做行不行？”
　　吕冰成懵然地问：“禹总有话就直说吧，一切问题好商量、好商量。”
　　禹总坐到靠近吕冰成的单人沙发上，偏过头来对他小声说：“好吧，我就对你直说了。就是那笔受让你们新厂区固定资产七千一百万人民币的事情。”
　　吕冰成预感到情况有变，警惕地问：“怎么，禹总，又有了新的变化？”
　　禹万金无奈地点点头，说：“嗯啰，协议书上明明规定是在协生效之日起的三十天之内把这笔款子打到你们的帐户上。但是……”
　　吕冰成紧张地问：“禹总，但是什么了？”
　　禹万金说：“但是，我们目前确实非常困难，最近又在江丰收购了一家制造农用车发动机的厂子。吕厂长知道，发动机是汽车的心脏，只有生产出发动机才可能装成整车出厂销售。所以，我们尽最大的能力凑齐了七千一百万元钱……”
　　吕冰成说：“那七千一百万就先付给我们吧。禹总，这可是协议书上规定的。要不然的话，我们就无法合作下去。”
　　禹万金摆摆手，对他说：“要付、要付的，吕厂长不用急嘛，请先听我解释，”他接着继续说了下去，“这笔钱我们肯定要先付给你的。不过，我们想采取背书转帐的方式先把钱付到你们公司的帐户上，然后请你们在转帐单的背面写上我给你的单位帐号，转帐到这个帐户上去。”
　　吕冰成不解地问：“这就叫背书转帐吗？”
　　禹万金颌首，说：“对，这就叫背书转帐，不过我个人认为这是背书转让。钱到了你们帐上，再转让到我们在江丰的一家发动机厂的户头上。这是应急的一种方式，暂时借用一下，等我们手头有了钱再把这笔钱还给你们。”
　　吕冰成听后，这才终于弄明白了，他把两手一摊，说：“禹总，这不等于我们的帐户成了中转站，你们的钱在我帐户上过一下就走了吗？实际上我们一分钱也得不到。这哪行啊！”
　　禹万金苦笑着说：“吕厂长，你是个明白人，你要想想，这笔钱是买下你们新厂区的一笔钱。而你们的地头是买不走的，永远都会在那里。如果我们新海骏驹公司不来跟你们合作，它就一直闲着，不会产生什么效益。当然，你们可以租借出去，但是收效甚微。我们买下你们的新厂区是为了发展生产。而生产是要巨额启动资金的，如果把有限的资金都投入到买闲置的地头上，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必要的。因为七千一百万元毕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用这笔钱投在生产上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所以，公司决定用背书转让的方式先投入到我们新买下的江丰发动机厂去。这样，南汽公司就有发动机装车了，双方受益。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这笔钱投到你们这里，等于是变成了死钱，不会有这么大的效益的。吕厂长，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吕冰成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冷然地说：“禹总，这样不好吧，我还是不同意这样做。”
　　禹万金不做声，转身去了里间，过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没有收、寄信人地址的牛皮纸信封了。
　　他走到吕冰成身前，把手中的牛皮信封递了过去，说：“吕厂长，本来想先把这个给你，再和你商量的，但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挨到现在才给你。小意思，我相信吕厂长是识时务的俊杰。”说着，禹万金走开去，倒身靠到床头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吕冰成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个存折。存折里用他妻子朱玲玲的实名存进了五十万元钱。他感到心口剧烈地跳荡起来。说实话，他为官这么久，家里的存折上也没有达到六位数。这一下就有这么多钱，能不激动万分吗？他太需要钱了，给米飞丝租了房子要钱，还有跟尤林丽小姐一起玩也要钱。他想，他为什么要这么钻山打洞地把新海骏驹公司拉来合作，当然冠冕堂皇的理由有许多，但是他内心只有一个字可以概括，就是为了一个钱字。不是为了钱，他不会去敲诈尤林丽，从她的手里硬是要回来五千元钱。其实，他早已从翟卫民那里得到了两万元钱的赏银，只是这钱是翟卫民单独送给他的，给他保密，也没有透露给尤林丽。尤林丽自然不知晓他得了钱罢了。
　　想到这里，吕冰成在心里狰狞地笑了，默默地说：“管他，先收下再说。”
　　这时，禹万金说话了：“吕厂长，这事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市里领导。当然，你要是想感谢他们，可以采取送值钱的字画的方式给他们。这样避免引起嫌疑。”
　　吕冰成一个劲地点着头，说：“是的，禹总想得真周到。我会考虑的。”
　　禹万金问他：“现在你可想通了吧？”
　　吕冰成说：“禹总，我想通了。”
　　禹万金坐起来，对他说：“唉，我要是在你一进门就给你这个，就不要费这么多口舌了。”
　　吕冰成尴尬地笑笑，说：“也是啊。钱，哪个不喜欢呢？”
　　禹万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我们用钱买下了资金周转的时间。你也得到了实惠，何乐不为呢。”
　　吕冰成点头哈腰地说：“禹万金说得很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两厢情愿。”
　　禹万金下逐客令地说：“好了，我们会在近日内将这笔款子打入你们的帐户，由你一个亲自去办理背书转让的业务，千万不要让其他人插手，走漏了风声，让市里的领导知道了，这事就闹大，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了。你走吧，我要回新海了。”说罢，他就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吕冰成极为恭谨地倒退着走出禹总的房间。
　　一出房门，他恨不得狂跳起来，向全世界宣布，我发啦！我吕冰成现在是个有钱人了！
　　下午，吕冰成揣着那个牛皮信封在南汽公司里走来走去，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公司里的女子见了他就说：“吕厂长，今天好高兴呀！气色极好。”
　　吕冰成应声答道：“是嘛，今天是公司开张的大喜日子，能不高兴吗？”
　　其实，他是在为怀里揣着这五十万元狂喜得想拥抱亲吻公司的每一个人呢。
　　下班后，回到家里，吕冰成走进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朱玲玲，揽住她的腰肢，甜蜜地说：“玲玲，我送给你一个昂贵的礼物。”
　　朱玲玲回头说：“什么昂贵的礼物，还不知道你们公司开张吗？拿到了红包？”
　　吕冰成把口袋里的存折掏出来，递给她，说：“你看，是用你的名字存的。”
　　朱玲玲一看这本新存折上有五十万元，天啊！她的嘴巴竟然张开不知道收拢来了。
　　吕冰成对她解释清楚后，问她：“禹万金要我送些字画给市里领导。你说，怎么送法？”
　　朱玲玲想了想，说：“你们厂里不是有一个工笔画画得特棒的人吗？买下他的画送给领导就是。”
　　吕冰成一头雾水地问：“谁？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
　　朱玲玲说：“唉呀，还是一个大厂长呢！厂里出了一个大画家你也不晓得，就是史清云呀！”
　　吕冰成问：“史清云，他是南汽厂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朱玲玲放下菜的菜刀，解释说：“听我说吧，史清云是在你们厂原销售公司的广告人员，他跟那个现在发了大财的于道军是在一个科室。于道军做科长，史清云是他手下的兵。别看这个小兵，史清云可是在我国工笔画领域里独树一帜的人物。他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因为是属于企业委培性质，毕业只能回你们南汽厂。也是能人多磨难。史清云毕业回厂没上几天班就病了，到医院一诊断是脑瘤。厂里把他送到广州中山医科大学，请著名的脑科医生做了占位性脑瘤手术，通过切片检查，发现史清云的脑瘤是良性的。回到厂里休息了几个月，史清云就一边上班一边又画开了。他的作品曾在全国美展上获得银牌大奖。可就是这样的能人，厂里也难以重用他。他在第一批下了岗，现在家中靠卖画为生呢。”
　　吕冰成惊奇地问妻子：“你怎么对史清云知道得这么清楚？”
　　朱玲玲说：“我不是在电台做播音员吗？你们厂里有个袁贤民写了个长篇人物报道，报道的就是史清云的事迹。那篇报道写得很感人，记得我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所以，印象十分深刻。后来，我问妹妹朱开美，她向我提供了史清云的近况。”
　　听妻子这么说，吕冰成高兴地一拍大腿，嚷道：“太好了，明天我亲自登门拜访史清云！”
　　朱玲玲问他：“你知道史清云的工笔画润笔费吗？”
　　吕冰成摇着头，说不知道。
　　朱玲玲说：“那你去也是白去。我告诉你吧，工笔画第一步是按画幅大小计算价格，然后是按画的质量算价。工笔画是画在生绢上，用木框绷了起来，一般是画芯尺寸：40×40，画框尺寸：83×83，这样一幅好画的价格一般三千元到一万元之间。”
　　“史清云的画能出到多高的价呢？”吕冰成问。
　　朱玲玲说：“一幅工笔画是要花费很多功夫的，一幅画快的也要一个来月才能完工。史清云的画虽然获得大奖，但是并不是很出名。你给他五千元一幅吧。他目前生活也不宽裕。”
　　吕冰成说：“好吧。不过我对工笔画完全是门外汉呢。他不会蒙我吧？”
　　朱玲玲说：“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哪会骗你？再说史清云这人老实。”
　　第二天，吕冰成一上班，就去了老厂区，走到尹万林的党委办公室里，对尹书记说：“新的一年又要来了，我想买几幅画送给市里几个领导，感谢他们对南汽厂改制重组的关心与支持。尹书记，你看呢？”
　　尹万林说：“要买你们南汽公司拿钱去买吧。”
　　吕冰成诧异地问道：“门业公司汪老板不是才交了一笔租借费么？拿点出来买画好了。”
　　尹万林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为难地说：“那一点钱，早就花在报销职工医药费上了。”
　　吕冰成一听，说：“好，这钱在我南汽公司出算了。”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
　　尹万林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喃喃道：“人都走了，还想来老厂挖钱，欺人太甚了！”
　　南汽公司成立后，尹万林是党政工作一肩挑，担任南江汽车制造厂厂长兼党委书记双职。他对吕冰成忌恨不仅仅在这一个问题上。比方这次南汽公司的改制重组吧。吕冰成把他一手提拔的女中层干部全部叫了过去，当然还有他的得力左右臂膀小仙吕效先和大嫖张大才哼哈二将。可恼的是吕冰成不仅挖走了人，还偷偷地带走了好多汽车技术资料以及汽车合格证，而且还把这次合作的一系列原始文件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复印件。
　　下班前，吕冰成找到他的心腹崔会计，说：“要给市里主要领导买些字画送去，先借两万元钱吧。买了字画，开了发票再来报帐。”崔会计哪有敢不把钱给他的？于是，两万元钱很轻松地就到了手。
　　拿到钱，吕冰成就一个人溜到史清云家里去了。
　　史清云住在二村的十二栋集资楼五楼。敲开门，里面走出一个长很清秀的女人来，一见是吕厂长，就连忙让坐递茶。这是史清云的妻子杨敏，她朝里间一喊，史清云才慢腾腾地走出来。
　　史清云个头不高，一米六七的样子，见了生人脸上挂着很腼腆的笑容。他说一口省城话，问吕冰成：“大厂长，是什么好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吕冰成说：“大画家，我是慕名而来呀。听说史画家的画非同寻常，早就想来看看，只是没得空。今天下班，特地上来拜访你了。”
　　史清云说：“吕厂长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吕冰成说：“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这次市里领导为我们南江厂跟新海方面合作操碎了心，现在终于成立了新公司，我想借新年到来之际，去市里拜个早年，送一些字画给他们。送其他东西他们是不收的，怕影响不好。送画就不同了，显得高雅、体面、客气多了。听说史画家的画在全国都有名气，所以，今天特地来你家看看画，有适合地就买些去送人。”
　　史清云想了想，说：“吕厂长，本来我不想卖画的，因为我准备在省城开一个工笔画个展，要积攒一大批画，我这里存画不多，正在抓紧画呢。见了厂长亲自上门索画，我就破个例送你一幅画吧。”
　　吕冰成一听，心头一喜，他是送画给我呀！但表面上他连忙装作坚辞不受的样子，说：“不要你送，我知道史画家下岗多年，卖画为生，我怎么忍心收下你送的画呢？还是拿钱买你的画妥当。”他谦让着，但一直没有说出自己是揣着公款来买画的。
　　其实，史清云从骨子里瞧不起吕冰成这种得志小人。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他虽然整天关在屋子里挥笔作画，但是从妻子杨敏的嘴里打听到吕冰成的为人了，他今天是故意这样说的，想看看他的反映，也知道他不敢收受他的画。他想，我不仅让他拿出钱买我的画，还要他出高价。
　　他从画室里拿出一轴工笔画来，铺在床上，对吕冰成说：“这一幅画的是《花瑶姑娘》，你看啰，这画的线条画得最圆熟，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人物也非常美。”
　　吕冰成一边看画，一边问他：“你不是获得全国美展银牌奖吗，那幅画呢？”
　　史清云指着这幅画说：“就是这一幅，我最近又重画了一次，比上次画得更加精美了。”
　　吕冰成虽然不懂工笔画，但看着画幅上天真纯情的花瑶姑娘，也很喜欢这幅画，真有点爱不释手了。
　　他问：“请问史画家，你这幅画要多少润笔费呢？”
　　史清云竖起一根指头，说：“没这个数，我不卖。”
　　吕冰成考虑了半天，最后，收起画，说：“拿画框配好吧。我买下了。”于是，从包里掏出一万元钱来，给了史清云。
　　手头有了画，吕冰成选了个周末的傍晚去了张兴强副市长家。正好张兴强在家，刚吃完晚饭在看新闻联播。
　　吕冰成对张兴强：“张副市长，我有个朋友很会画画，特地叫他画了幅送给您，表示一点心意，感谢您这大半年对南汽厂改制重组的操心。”
　　张兴强很爱中国画，尤其喜欢工笔画。这下吕冰成可送对了门路。张兴强打开画轴，发现是史清云画的，便惊喜地对吕冰成说：“这个姓史的工笔画很出名了，我在全国美术杂志的封面上也见过他的作品，没想到他就是你们工厂的职工。谢谢你送他的成名画作给我，这可是画中精品。”
　　吕冰成说：“史画家画画得好，只是也同样下了岗，日子过得很窝囊。”
　　张兴强说：“我有个同学在南江市师专做校长，听说学校需要一个美术教师，我推荐他去做教师，怎么样？你回去问问他。他想去的话，就直接去找这个人。”说着，他刷刷地在纸上写下师专校长的名字和一串通讯号码，递给了吕冰成。
　　吕冰成接过纸条，说了声不打扰张副市长，就走了出来。
　　翌日去公司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手下通知史清云马上来办公室。
　　史清云得知是张副市长推荐他去师专做美术教师，哪有不去的？立即跟师专的校长联系，没多久，他就去了师专教课去了。史清云非常感激吕冰成，临走时把他卖画所得的一万元钱退还给他，说：“吕厂长，感谢你帮我做了一件大好事，从此我不再有下岗的苦楚了。这钱你收下，就算这是我给你的中介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