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箱操作
作品名称:卖厂(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1-03 10:48:24 字数:10628
尹万林的心在流血,他感觉南汽厂跟新海骏公司的合作不是一场骗局也是一种只有自己吃亏的事。难道吕冰成没有看出来吗?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虽然吕冰成把他挡在会谈的门外,不让他插手实际的合作事务,但是,作为一个南汽厂的党委书记,他能这样甘心让人撇开吗?要干预,要将新海骏驹公司来南江合作的真相弄个明白,戳穿他们的阴谋,趁早结束这场对南汽厂无益有害的“合作”。
于是,他自己掏钱买了一台攒机电脑,上了宽带网,在网上查询新海骏驹公司的情况。通过泰阳证券网,他了解到骏驹公司的B股一直呈跌落的趋势,还有他们在网上公布的资产数字远远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多。这不是采取夸大的手段,在南汽人面前造成他们实力非常雄厚的假象吗?
其时,尹万林的儿子尹敏正在南江市工专上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给儿子布置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利用空余时间了解骏驹公司的B股股票的上市情况,有了异常就告诉他。同时,他要妻子王静开始学电脑,学会上网查资料。王静早在两年前就下了岗。这在全厂干部中是鲜有的。南汽有一句这样的打油诗:“无官全家都下岗,当官的婆娘照上班。”还有的一家四口,都当着芝麻小官,结果都在岗,每月拿着工资就这样舒服地过着日子。下岗的职工可苦了,有的连一月的米钱也不知去哪里筹,一次只买四五斤米对付几天算几天。
尹万林的妻子王静从建筑公司调入南汽厂后,安排在幼儿园做保育员。本来,凭着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幼儿园园长。但是,尹万林考虑自己身为党委书记,园长又是他直接管理的部门,所以,他婉拒了一些同事的劝说,让妻子屈居在幼儿园做保育员。保育员的职别比幼师还要低,即使南汽最红火的时候,保育员的奖金也是全园最少的。两年前,由于工厂职工绝大多数下了岗,自己带养孩子,幼儿园冷清得门可罗雀,厂里便将场地出租给附近的农民开办了一所私立幼稚园。个体老板对南汽厂的职工一个都不要,招收的全是社会上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所以,王静他们全都下了岗。一些部门的负责人三番五次地找到尹万林,要求他同意让王静上班,尹万林都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尹万林还跟财务处长柳卉芸打了招呼,对她说:“你感觉到新海骏驹公司跟我们合作有虚假的嫌疑吗?”
柳卉芸说:“好像不太实在一样。”
尹万林说:“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他们的资产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股票一直下跌,企业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按理说,他们很难拿出巨额资金做大企业的蛋糕,向南方发展农用车的。”
柳卉芸说:“尹书记好细心呢,可惜明白人偏偏不让你当家。你可以去市里反映呀!”
尹万林说:“但是,我的怀疑跟市政府的招商引资政策大相径庭啊。你没听到市里提出这样的口号:‘宁肯牺牲一代人,也要发展经济,把南江搞上去。’言下之意,市里是宁肯牺牲局部利益,也不要得罪外地来南江投资的人。而市政府是把南汽厂与新海骏驹公司的合作,作为南江市企业跨地区合作的样板进行大力扶持的。我去说骏驹公司的坏话,他们根本听不进去,而且还会说你是破坏招商引资,干扰外引内联的大方向。”
柳卉芸说:“在适当的时候,你去跟谭书记说说,可能他听得进去。”
谭书记即南江市市委书记谭旭阳,他是从省委宣传部讲师团团长的身份来南江做市委书记的。对于党的政策吃透得很深,有着很高的理论水平。
尹万林点点头,说:“对,去找谭书记说说看。不过,现在掌握的事实还不多,等过些时候再去。”
那天,尤林丽从贵宾楼回到厂里时,吕冰成把她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劈头就问:“禹总临走时,对你说了些什么?”
尤林丽一听神色就紧张起来,支吾道:“我们不都是一起为他送行么,他能对我说些什么呢?”
吕冰成说:“不要瞒我了,我亲眼见到翟卫民把你叫了去贵宾楼见禹万金的。”
尤林丽说:“你在哪里见到我去了贵宾楼呀?”
吕冰成的大手沉重地按在她的柔肩上,说:“尤小姐,你跟翟卫民搂肩搭背地走着当然不会注意到我。”
尤林丽倾斜了一下肩膀,让他的手从肩头滑落下来,说:“吕厂长还有心思做私家侦探?我哪里跟人搂肩搭背了呀?”
吕冰成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柔声说:“小心肝,不要再绕圈子了,我们可是亲密的战略伙伴关系,而不是敌对关系,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新海骏驹公司给你再多也只有那么一丁点,而且那要冒很大的风险才能得到。你跟我一起干,就不要担风险,而且利益是长期共存的。”
尤林丽反问道:“吕厂长说得这么好听呀,可是我跟你这么久了,你给我一丁点好处没有?”
吕冰成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是草创阶段,我自己都除了工资外没有一分钱的利益可图,哪里有钱给你呢?但是,挺过去了,我们就会有钱赚了。到那时候,我决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的。”
尤林丽这才吐露出真相,说:“禹总一次就给了我一万元,你到时候又能给我多少呢?”她没有说出翟卫民给她的每月五千元钱的酬金。
吕冰成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头,说:“是嘛,我知道禹万金这老狐狸会对你施以小恩小惠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得到了一万元钱,工厂损失了几百万!”
尤林丽一听,大惊道:“你、你怎么这么说呢?我确实没有出卖过什么!”
吕冰成厉声说:“还说没有出卖,捉住你的尾巴你还不承认!你从肖力群律师的嘴里得知我们新厂区的报价是七千五百八十万元,然后……”
尤林丽伸手捂住他的嘴,央求道:“吕大哥,你不要说,我给你一半的钱,行吗?”说着,就从包里将那一沓钱拿了出来,分出一半递了过去。
吕冰成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你一个弱女子,一个人偷偷地干,能得到多少呢?新海骏驹公司给你这么一点钱就打发了你,你难道不觉得太冤了吗?”
尤林丽说:“好大哥,我错了,今后我们一起联手,还可以跟他们追要啊!”
吕冰成收起钱,说:“再去问他们要就显出我们太愚蠢了,被他们牵着鼻子跑。下一步我们得主动出击。”
尤林丽将一双沉甸甸的乳房压在他的肩头上,问:“吕大哥,别忘了我哟,我们一起干!”
吕冰成反手捏住她一只饱满的乳房,不住地搓揉着,淫邪地说:“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干?”
尤林丽捏捏他的脸,娇嗔道:“死鬼,你就不怕人家撞上门来么?”
这时响起有人走进办公室的脚步声,他们立即松开了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吕冰成打开门一看,是米飞丝。
“你来做什么?”吕冰成没好气地问她。
米飞丝说:“我在收发室收到几封寄给你的信,请你收一下。”
吕冰成接过一看,是一些拉广告、推销商品的和包治性病之类的垃圾信件。他嘴一撇,说:“以后这一类垃圾信件不要给我了。”
米飞丝点点头,小声地对他说:“里面还有谁?”
吕冰成狡黠地笑说道:“还有谁?我跟尤小姐在研究下一步的接待工作嘛。”
米飞丝听后,一言不发,脸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临到下班的时候,米飞丝又找到吕冰成,柔声说:“吕哥,我知道你近来跟尤小姐的关系很密切,我不干涉。但是,你得关心我呀。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再说,近来丈夫黄明西在省城办事处的销售工作很难开展,每天跑东跑西地太辛苦了,你想办法把他调个工作吧。”
吕冰成说:“你是想把丈夫调回来?”
米飞丝说:“你不理我了,我当然盼望他回来跟我过日子,我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呀!”
吕冰成捏捏她的手,说道:“哟,想男人了吧?今晚去我们的租屋吧。”
米飞丝高兴地闪亮着眼睛,说:“好,我先去做好晚饭等你回来吃。”
晚上,吕冰成跟朱玲玲请了个假,说要陪客人去唱卡拉OK,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朱玲玲问:“新海的客人又来了么?”
吕冰成说:“不是那一拨,又来了新的一拨。”
朱玲玲说:“新的一拨是哪里的?”
吕冰成说:“是几位个体老板。他们想在厂里租块场地开个鸡场。”
这倒是真的。上午,毗邻南江市一个县城的五位个体老板找到他,说准备租用老厂区靠近南江大道一角的场地,联手开个鸡场。本来,今晚老板们确实请他去“夜玫瑰”娱乐城唱歌的,但是米飞丝找到他,他便打消了去唱歌的主意,跟她去租屋。
傍晚下了班,吕冰成匆匆忙忙地去了城北开发区的租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菜香。米飞丝正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地炒菜。她说,菜早就切好,她在窗口看到他上楼来了就赶紧下锅炒菜。
米飞丝炒得一手好家常菜。一碗麻辣东安子鸡、一碗红烩海参狗鞭,一碗清蒸甲鱼汤,还有醇香的三鞭酒,都是些大补壮阳的好酒好菜,口味极佳,吕冰成边吃喝着边赞不绝口。女人喜欢男人的细腻心思,就体现在对待男人的麦饭豆羹好滋味之中。
吃了晚饭,米飞丝就催着吕冰成去洗澡。她自己饭前已洗好,穿着睡袍,丰满的身子散发出洗浴后的体香,撩得吕冰成就像心里揣着个兔子似地猛蹿着。没等吕冰成洗完,米飞丝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搂着他湿漉漉的身子亲个不停,嘴里一个劲地喃喃道:“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吕冰成喝了一小瓶三鞭酒,吃了那么多的狗鞭肉,浑身躁热,欲望急剧膨胀。他顾不得揩干身上的水滴,端着米飞丝的胖屁股,踢开浴室门就往床头奔去。
米飞丝自己解开睡袍的纽扣,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滚热的身子像蛇一样紧缠着这个在外头能呼风唤雨的出息男人,似乎能让他在自己的怀里被烤干烤熟。
他们这一次做爱几乎没有任何前戏,米飞丝抓住他奇大的男根就往她里面塞去,那里早已涨满了欲望的潮水,不赶快堵住自己就会被潮水淹没似地。
吕冰成那里像一个正在高速运动中做功的活塞,又像一条巨大的泥鳅,在米飞丝的生命通道中一个劲地拱动着、钻进退出地上下求索,总想寻找一个出口,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不知是性急还是使劲过于凶猛,很快他的额头上就排满了豆大的汗珠。
米飞丝被吕冰成压在下面,早就把她那火辣辣的呻吟和欢叫声撒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不是铝合金玻璃窗子密封度颇佳,她的呻吟与叫声也许连隔壁的隔壁也能听得到。
这时,她猛地来了个大翻身,叉开两条雪白的大腿骑在男人的胯上,成了一名自由而浪荡的“女骑士”,骑着吕冰成这匹舛骜不训的野马,让他把她带进天堂。
突然,她感觉太刺激了,太兴奋了,脸上不知是因为过于痛苦还是过于幸福而扭曲变形,樱桃小嘴张开来,成为一个生鸡蛋的母鸡屁眼那样的圆形:“啊,好味呀!高、高潮来了啊!”
与此同时,吕冰成也似一匹跑累了的奔马,终于被女骑士压垮,压瘫了,他也大声叫着,体内如喷泉般向外猛射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不约而同地从疲惫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米飞丝搂着吕冰成的脖子,说:“下一步做什么?黄明西的工作有着落了没有?”
吕冰成说:“你还想黄明西呀?”
米飞丝说:“不是想他回来,是你把他挪个窝,去别的什么地方。”
吕冰成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厂里马上就要跟新海签订转让协议书了,签订之后,就要上北京办理南汽公司的更名手续和营业执照。我想在北京租个房子,成立一个办事处,让黄明西去那里做主任吧,帮我办理这些事务。”
米飞丝一听,高兴地拍着手,说:“要得,他和我都没有去过北京呢!这下,我也可以去首都长城、故宫、十三陵看看了!”
吕冰成说:“那些地方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的呀。黄明西去了北京,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不是更多了么?”
米飞丝吻了吻他的脸,说:“对,我天天来这里等你,给你做晚饭,好么?”
吕冰成说:“也不是天天来吧,我有空你就来这里等我。”说着,他抬起手腕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钟了,他急忙爬起来,穿衣下床,准备回家去。
米飞丝赤条条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住他的双腿,留恋地说:“不,我不让你回去,今晚我要你睡在这里陪我!”
吕冰成无奈地又脱衣上床,跟妻子朱玲玲打了个电话,说因太晚,就跟客人们睡在宾馆里了。
尹万林去找了市委书记谭旭阳,向谭书记汇报了南汽厂与新海骏驹公司合作的进展情况,特地把新海方面先是跟江城纺织机械厂合作,后来江城厂又中途退出,而江城厂百分之十的股权又给了新海骏驹公司的事说给了谭书记听。
谭旭阳听了,沉思了一会,然后对尹万林说:“尹书记,你反映的情况如果属实的话,我想也不是很大的事情,毕竟是我们请他们来南江,要请进来,就得有一定的付出,要不,人家大公司是请都请不来的。我们制订的招商政策,不是采取了割舍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利益,让利给人家,人家觉得有利可图才会来南江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地方呀。”
尹万林坚持自己的看法,说:“谭书记,这不是让利的问题,我觉得新海公司搞的是一套暗箱操作,手段卑鄙,如果不及时戳穿他们这一套的话,今后他们会愈演愈烈。”
谭旭阳摆摆手,很大度地说:“尹书记多虑了!眼光要放远一点,思想放开一点嘛。在当今市场经济大潮涌动、企业横向联合之际,开放的南江是不会因为与外地企业合作发生一些不快而关上开放的大门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与新海方面的合作失败了,受骗上当了,我们也算是在改革开放的商海中交了一笔学费,积累了合作的经验,以后就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何况新海骏驹公司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何况他们准备受让的是我们的固定资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完全不必去担心他们会骗我们。”
从谭书记那里走出来,尹万林的思想更加糊涂了,他搞不清楚到底是吕冰成他们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尹万林对原厂长陆有平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陆有平叹息着,说:“我早就看出了吕冰成这人不是好东西,南汽厂早晚要败在他的手上,家底不被卖尽他是不会罢手的。市里是被招商引资的热风熏昏了头脑,哪里还去细想工厂得与失?他们考虑的是引进多少资本,改制重组了多少企业,根本不会去过问到底引进的资本落在哪里,发挥了效益没有。”
陆有平是尹万林的老搭档了,虽然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俩人在许多问题有过分歧和矛盾,但是自从陆有平退下来、来了个吕冰成做厂长之后,都认为吕是一只凶险入侵的狼,如果他们再不抱成一团,形成有力的拳头,就有被狼吞吃掉的危险。所以,他们现在关系紧密多了。
二000年三月后,赵硕峰和翟卫民俩人在南江汽车制造厂的汽车宾馆里常住下来,虽然厂宾馆条件不比星级宾馆优越,因为着手组建南汽公司的事不容许再拖下去,这样工作起来方便多了。
组建工作分三步齐头并进。一路是吕冰成把南汽公司更名的大事交给了黄明西,派他长驻北京办事处,任命为办事处主任,负责跑有关部门办理企业更名、企业营业执照手续。吕冰成去北京办事时,特地把黄明西叫到身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黄主任,从现在起,我把企业更名和营业执照的大事交给你去办。你应该明白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你的身后站着的是五千三百多名南汽职工,他们都在用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注视着你,希望你把这事尽快办好。古话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只有你这里把企业的名称更名和执照手续办好了,南江汽车制造厂才可以组建公司,进行生产。我相信你不会有辱使命。”停了停,吕冰成说,“来之前,我在党委会上提出并一致通过,为了调动你的积极性,决定在你办成企业更名后,为你晋升两级工资。怎么样,有信心吗?”
黄明西一听精神大振,点头哈腰、感激不尽一个劲地说谢谢厂长关照,并拍着胸脯,向厂长保证说:“请你放心,既然厂里这么看得起我,我黄某拼命也要把这事情办利索!”
第二路是由吕冰成亲自牵头,带着尤林丽跑省国土资源厅,办理新厂区产权登记与土地转让变更手续。
第三路以吕效先和张大才副厂长在赵硕峰和翟卫民的帮助下,负责着手组建南汽公司一套人马班子和管理制度。
在以后四五个月的时间里,吕冰成一连跑了十几趟省城,他深深体会到,说起来很容易办到的事情,跑起来却是如此艰难,其间要费多少周折!几个月的时间都丢在这上面了。
省国土资源厅接到新海正远土地评估事务所和省地价评估事务所呈报的南汽新厂区土地评估结果一览表之后,又派人来南汽厂进行审核确认。确认工作其实是重复先前两家评估丈量土地的工作,而且比上次还要复杂认真得多。
然后,厅里上报到中央国务院,在那里等待复审,最后,等到北京批复下来,已到了二000年八月中旬了。
吕冰成在拿到土地变更手续批文的第二天,就开始跟手下讨论如何办理土地资产转移的问题。此时,新海方面的赵硕峰和翟卫民不在南江市,去了新海公司。
吕冰成问张大才:“是不是等待赵硕峰他们来南江市后再办理转移手续?”
张大才说:“不等何行?我们内部不能完成转移的。”
吕效先却说:“有什么转移不得的?这样还好一些,我们以后还可以把土地资产要回来。”
吕效先的意思是,既然南江汽车制造厂准备把新厂区切割出来成立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那么,就形成了南汽厂和南汽公司两家单位,他说可以把南汽厂作为甲方,南汽公司作为乙方,这样来完成土地资产的转移。只要报上去审批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新海方面也奈何不得的。当然,上报审批要担一定的风险,但很容易蒙混过关,因为上面不知道这其中的底细,不清楚甲方和乙方是同一个单位。
张大才一听就直摇头,心想年轻人胆子太大,简直是瞎胡闹,一旦新海方面知道了,很有可能合作的事情会全泡了汤!
吕冰成却认为吕效先说得很有道理,为后面留了一条退路。于是,由吕效先起草了一个协议书。
协议书是这样写的:
甲方:南江汽车制造厂
乙方: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
甲、乙双方就甲方新厂区土地资产转移以及办理产权登记等有关问题进行了友好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一、由甲方向南江市政府提出新厂区共十三万余平方米,由划拨性质改为出让性质的申请,并得到市政府的批准。
二、由于甲方目前处于特殊困难的状态,无力支付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和相关手续,并鉴于该土地作为甲方资产即将投入乙方作为股金,故甲方委托乙方与市政府签订土地出让合同,该土地使用权登记为“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
甲方:吕效先
乙方:吕冰成
二000年八月二十三日
十月中旬的一天夜里,当吕冰成搂着黄明西的妻子米飞丝在租屋里呼呼大睡时,他的手机响了。吕冰成拿起手机一听,传来黄明西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吕厂长,睡了没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京方面批准了南汽公司更名,并取得了编号为(他在电话里念了一大串数字)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米飞丝这时也醒来了,嘴角还挂着疲劳过度后睡觉而流出的涎水,她从吕冰成的手机里听到了丈夫黄明西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心里好想跟丈夫说几句话呀,毕竟是同床共枕好多年的夫妻,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可是此刻她赤裸裸地躺在吕冰成的怀抱里,能对丈夫说话吗?她心里掠过一丝很难过、很无奈的阴影,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吕冰成对黄明西说:“好哇,黄主任辛苦了,你为南汽厂立了大功!我代表南汽厂的职工感谢你!”
黄明西关心的是厂长为他加工资的事,问:“吕厂长,你说的话可要兑现啊!”
吕冰成说:“保证兑现,我明天一上班就通知劳资处钟处长,给你加工资。可以说,从这个月起,你就多了两级档案工资了!”
米飞丝听了,心里不免升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在心里对丈夫这样说:黄明西呀黄明西,你为了多加两级工资,背井离乡地在外奔波,跑断了腿都没有人怜惜你,因为,为你加工资的人同时赠给你一顶绿帽子。你不知道你损失了多少啊!与你的妻子都被人占有了比较起来,这两级工资显得多么地微不足道,甚至是耻辱的标志!
吕冰成放下手机,发现米飞丝醒来了,说:“你知道我在跟谁说话吗?”
米飞丝说:“怎么不知道呢?跟黄明西呀!”
吕冰成笑着对她说:“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一定很难受、很屈辱。但是,我可不是那种强占良家妇女的恶霸啊,我并没有强迫你。”
米飞丝默然不语。
吕冰成侧过身来,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说:“别难过,黄明西很快就会回来和你夫妻团聚了。”
十月下旬,吕冰成又去了北京财政部一趟,办理新厂区固定资产转移手续。拿到了批文,他让黄明西坐他的小车,把他从北京接了回来。
一路上,黄明西对吕冰成左一声厂长、右一声恩人地感激得差点流下了滚滚热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外围手续的攻坚战全部结束,所有的手续批文都办完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手续,那就是将新厂区转让出去的议案拿到南汽厂的职代会上通过,双方就可以在转让协议书上签字履行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晚上九点多钟,吕冰成正在跟尤林丽在歌厅里唱歌,突然接到正远集团公司总经理禹万金的电话。
“吕厂长,”禹总在电话这样说,“我们公司刚才召开了董事会议,讨论通过了与贵厂进行合作的决议。为了抓紧时间赶在十一月底以前完成公司改制重组,你马上通知贵厂工会召开职代会,讨论通过与我方进行合作的提案。明天我就飞过来与南江市政府和贵厂签订转让协议书。”
吕冰成才放下手机,紧接着赵硕峰给他打来了电话,转达禹总关于紧急召开职代会的事宜。
“吕厂长,因时间仓促,深更半夜地一时也难以组织一个像样的职代会,你拉上一些在岗的中层干部参加吧……”赵硕峰在电话里如此这般地向他亲授机宜,说了一大通。
他立即打电话给工会主席龙平。
龙平感到这个时候召开职代会,而且一点准备工作也没有,无论是在时间、人员和提案准备上在工厂都没有这个先例,这显然违反了有关职代会的条例。他一肚子怨言地对吕厂长说:“叫我摸黑去家里一个个请人来开会,我请得到吗?他们不骂我是疯子才怪呢!再说,这个时候人家都睡觉了!”
吕冰成说:“没有法子,这是新海方面给我们出了个难题,不得不去做。”
龙平说:“职代会我们就不能放在明天举行吗?文化大革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搞宣传最新指示不过夜?”
吕冰成说:“这可不是搞宣传最新指示的年代了,这是市场经济时代,要抢时间抓住商机!”
龙平说:“这哪里是商机,是投机!”说罢,他就愤然地挂掉了电话。
这个龙平,简直反了,我的话他也不听,这还了得!吕冰成嘴里不断地骂着,赶紧带着尤林丽从歌厅里撤出来,坐上他的尼桑V6型小轿车,风风火火地驶上了回厂的道路,大有大兴问罪之师的阵势。
吕冰成在车上想起龙平的身世来。他来南江汽车厂第一次跟龙平打交道,就觉得这人的架子大,一个小小的工厂工会主席,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使他觉得不顺眼。他问原厂长陆有平,才知道,龙平可有来头。他的父亲是老红军,曾经官至地区军分区司令员呢。龙平从小生长在这样的高干环境里,自然养成了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习惯。按理说,这样的人连工会普通干部都不适合,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还当上了五千多职工的大厂工会主席。
陆有平对吕冰成说,不过,龙平这人架子是有一点,但是,不会搞人家的鬼这倒是真的,有一种军人的作风。
吕冰成想到这里,对龙平拒绝晚上开会的事也就消了一大半的火气。
他把尤林丽送到一村的单身宿舍门口,就径去二村龙平家。
叫开龙平的房门,龙平的妻子王嫣迎他进屋。这时,龙平也从卧室里走出来,淡淡地说了句:“厂长请坐。”说去倒开水泡茶。
吕冰成接过热茶,故意对龙平说:“怎么搞的,是断了信号吧,电话突然断了?”
龙平顺水推舟地说:“手机的信道不好,中断了。”
其实俩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发火的事。
吕冰成又说起新海方面催促南江厂开职代会的事,龙平说:“要我这么晚了去叫人,你把我撤了也不干!”
吕冰成说:“你是选出来的工会主席,难道说撤就撤得了的吗?再说这事确实难以办到。我也想推迟到明天开。”他解释说,“你放心吧,我来找你并不是为这个,而是跟你商量明天的职代会如何召开的。”
他俩把门关起来,躲在屋里密谈了好久,才终于敲定职代会召开的有关事情。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在南江汽车制造厂工会俱乐部的舞厅里,厂第九届二次职工代表大会在这里举行。
会场上稀拉拉地坐着百来位职工,有一半以上是在上班的中层干部,他们都坐在会场的前面,正在互相窃窃私语着什么。
坐在后排的是龙平临时在路上拉来的一些下岗工人。为了刺激这本来不想开会的工人,他猛然记起了一个物质奖励的好办法,他把工会仓库里以前搞劳动竞赛发奖还剩下的几箱毛巾搬出来,摆在厂门口,见一个过路的本厂职工,就问:“想不想参加这次职代会?”如果对方说想参加,就发给他一条毛巾和一个代表证,马上去会场开会。这样问了几十个人,时间就到了上午九点多了,他再也耗不起了,也知道厂里过路的除了一些婆婆妈妈去菜市买菜,一般年轻的职工很少出入厂门。原因是为了生计,下岗的年轻职工都抛妻别子去了沿海地区打工了,待在家里的并不多。
下岗劳模曾师求也来了,他是推着一辆卖三角囟豆腐的架子车路过厂门口去卖货时,被龙主席喊住的。
“曾劳模,你过来一下。”龙平远远地向他招手。
曾师求把架子车停在传达室门口,囟香味立即散发开来,弥漫了整个厂大门。他问龙平:“有什么好事啰?人家要做生意,家里老婆孩子都靠我吃饭咧。”
龙平说:“你是有名的省劳模,今天有一个重要任务非得请你出马不可。”
曾师求说:“工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厂里经济效益好时也是敲边鼓,何况现在。”
龙平说:“你是职代会主席团成员,今天马上要召开九届二次会议,你虽然下岗了,你还是带个头参加吧。”说着,就发给他一条毛巾。
曾师求接过毛巾,叫守传达室的门卫于老头看着摊子,自己就去了舞厅会议室。
坐在会场上,曾师求把这条被雨水浸染过的提花毛巾凑到鼻子底下一闻,立即嗅到一股难闻的霉味。他摇头对坐在旁边的圆号手邹保军说:“唉,家里钱粮太少,可是毛巾却多得不得了!厂里这几年尽死中年半截的职工,送几十块钱做了人情,主人就发一条‘高价’毛巾给我。”
邹保军说:“今天可是不要送礼钱人情,干得毛巾哟。”
下岗工人叶正群看了看会场前面的主席台,说:“连个会标都没有,不知道今天开会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呢。”
曾师求说:“从来没有这种搞法,开职代会不在事先通知职工代表的。”
这时,会议开始了,首先是吕冰成厂长向大家解释了召开这次大会的原由。
他说:“职工代表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南江汽车制造厂第九届二次职工代表大会,大会的议题是讨论表决南江汽车制造厂和新海骏驹机械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合作重组成立南江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事项。这是关系到我厂生死存亡、极其重要的一次提案表决,相信大家本着为工厂的长远利益做打算,积极参与投票的。”
接下来,龙平宣读了南汽厂与新海骏驹公司合作的一系列文件。
最后,就新厂区七千一百万元固定资产有偿转让给新海骏驹公司进行投票表决。
龙平站在台子正中间,高举着右手,对台下的人大声说:“现在,反对有偿转让的职工代表,请举手。”
曾师求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问旁边的人,他们都说龙平是这样说的。
“这显然是违反职代会投票表决程序的,哪里有先让反对的举手的呢?真是乱弹琴!”曾师求对旁边的叶正群说。
叶正群说:“这叫倒行逆施。”
结果,会上举手表示反对的仅有三名。
“现在,请弃权的举手。”龙平说。
会场上立即戳起了几十只手。
“赞成的请举手。”
立即刷刷地举起了一片手的丛林。
会议最后一项议程是由工会主席龙平宣布投票结果。
“职工代表同志们,刚才,大会举手表决的结果是,大会以反对三票、弃权二十四票、赞成一百二十一票,通过了转让南江汽车制造厂新厂区固定资产七千一百万元的决议。”
会场前排位置上响起了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
邹保军对叶正群说:“我们被一条毛巾诱惑上当了,做了举手机器。”
曾师求说:“我投了弃权票,因为我们不明真相,工厂大事不能乱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