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抗命罪岂可相容之二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10-24 12:08:46 字数:4079
刘骏这里算是渔色有得,刘义宣那里是失是得,却似乎尚在未定之天。
刘义宣有子一十六人,长子刘恺,封为宜阳县王。
次子刘韬,仪表堂堂,机敏过人,深得刘义宣宠爱。这刘韬随父就藩,本在荆州。刘骏即位,刘义宣携刘韬同回建康,却不曾料到自己进位中书监又兼扬州刺史。这加官晋爵本是快意之事,然而刘义宣偏偏痛心疾首——刘义宣经营荆州多年,荆州财富兵强,天高皇帝远。而中书监兼扬州刺史,看似位高权重,实则虚有其表,这“空心汤圆”,味同鸡肋。
尤为可怕的是,刘义宣认定刘骏此乃疑忌自己,玩的是明升暗控。这疑忌一旦开头,便不可收拾,刘义康前车之鉴,不可掉以轻心。
刘义宣分庭抗礼之意已决,要紧的是从速回到荆州。当即面奏刘骏,说是“因讨伐刘劭,荆州秣马厉兵,农桑尽废。如今皇上即位,天下太平,当遣役归田。若误农时,秋后无收只恐生乱!而新任荆州刺史者未免人地生疏,一时里疲于应付,倒不如依然由臣回转荆州,可见机而作。皇上即位未久,民心要紧!中书监、扬州刺史胜任者并非仅臣一人,待臣荆州事毕,尚可从长计议……”
刘义宣“忠君爱民,大义凛然”,由不得刘骏不信,当即准奏。刘义宣生恐夜长梦多,连夜轻车简从直奔荆州。又怕刘骏生疑,遂将刘韬留在了建康,意在迟一步动身。然而这一迟,竟成欲动不能之势——刘骏得人指点,明白了刘义宣这一去已是放虎归山,刘韬欲去荆州,似比登天尤难。
刘韬身在建康如坐针毡,正不知路在何方,竟是刘骏送来一线生机——刘骏面对二佳丽双目欲火如炽,刘韬深知刘骏荒唐,二妹、三妹难逃秽乱之羞。忽又觉着塞翁失马,未必不是自己绝处逢生之机,便偷偷换上寺人服饰。未几,宫中果然有车驾前来接人,刘韬乘机随车驾混出王府,逃之夭夭。
刘义宣见刘韬脱险而来,未免喜出望外。遂厉兵秣马,与江州刺史臧质、豫州刺史鲁爽、兖州刺史徐遗宝,联结欲反。然而建康王府中尚有眷属百余人必遭池鱼之殃!刘义宣投鼠忌器,未免进退两难。忽有建康耳目来报:二郡主、三郡主已列入刘骏嫔嫱……刘义宣羞愤交加,发难之意遂决,命人传令豫州刺史鲁爽与兖州刺史徐遗宝,按密约举兵。
要说这刘义宣,或许思虑过细,因而多此一举,未免谬以千里——既有密约,鲁爽与徐遗宝自然会得按密约举兵,刘义宣这一传令,令到时偏巧正逢鲁爽酒醉。
这鲁爽乃将门之后,骁勇善战,号万人敌。有酒尤添三分胆气,并未听清刘义宣之令,反倒以为刘义宣已提前举兵……有道是“色胆包天”,而酒、色、财、气,酒胆更在色胆先,鲁爽不知天高地厚,当即发兵径取历阳。鲁爽这一径取历阳不要紧,兖州刺史徐遗宝得知鲁爽率先发难,这头功岂可不争?“功欲熏心”处自不量力,旋即率部进袭彭城。
江淮之间顿时乱了数州,建康刘骏偏还温柔乡里乾坤颠倒不日不月。忽闻战祸又起,倒也晓得召诸王众臣共商应对之策。
要说这场兵燹之灾,江夏王刘义恭虽不是罪魁祸首,却曾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如今豫、兖二州举兵,刘义恭身为大司马,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偏又不知兵。只得奏称:只须作书劝谕刘义宣,历陈祸福。刘义宣必自缚来降,此乃上上之策。
竟陵王刘诞却不以为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义宣拥兵自重在先,犯上作乱于后,狼子野心,焉能善了?依臣之见,皇上可布重兵,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必一战成功。灭心腹之患,此乃一劳久逸之策。”
他二人目中无人夸夸其谈,自以为是互不相让,其实皆是纸上谈兵。
刘骏跟随先生久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尚能明白些许文治武功之皮毛,刘义宣蓄谋已久,岂是如此不痛不痒便能打发得了?反倒是经刘义恭,刘诞二人如此或文或武似是而非一番唇枪舌剑,弄得文武众臣左右为难,既无意自讨没趣,乐得冷眼旁观。
刘骏再三征询对策,总算有一不买账者奏道:“江夏王、竟陵王,文韬武略当世无匹。皇上只须命他二人或敌巢去,或临阵前,寥寥数语,可抵百万雄兵……则皇上高枕而卧,天下必无忧!”
这不买账者乃右仆射王僧达,琅玡王氏子孙。
琅玡王氏世家大族,自魏晋以来长盛不衰。这王僧达自恃才高,并不将虽已称帝却是寒素之子那刘裕放在眼里,刘裕子孙自也不值一哂。偏偏数日前皇太后路惠男娘家侄孙路琼之附庸风雅不知进退,竟然“盛车服”造访王僧达。王僧达正欲外出,这不速之客来得冒昧,王僧达厌恶之极,非但“了不与语”,且命左右将路琼之坐过之床付之一炬。今见刘义恭、刘诞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未免旧气未消又添新气,两气并一气焉能不撒?一番冷嘲热讽惹得刘骏拂袖而去。
刘骏心乱如麻回到温凊阁,路惠男见皇帝心烦意乱,问道:“皇帝是否有烦心事了?”
刘骏道:“江夏王无能,竟陵王无知,王僧达无礼……”将刘义宣种种不轨、鲁爽与徐遗宝举兵、刘义恭与刘诞出乖露丑、王僧达出言无状一一讲了。
“江夏王与竟陵王之言,皇帝姑妄听之,何必当真?他二人真是草包,未必不是皇帝之幸!至于王僧达,恃才傲物本是世族子弟通病。”路惠男虽不干政,却比刘骏有见识多了,指点出人际利弊,又将路琼之受辱之事讲了道,“狂傲之人不妨施以薄惩,却不可急于当前。若论人品,贺先生方能称为上上之品。咦!如此大事,皇帝怎不请教先生去?”
“嗐!先生不在建康,说是游山玩水去了!”刘骏懊丧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不必懊恼,”路惠男劝慰道:“鲁爽与徐遗宝作乱,势单力薄不足为虑。刘义宣迟疑不决,亦难成气候。倒是先生,不可不命人四出寻找。以我看,鲁爽与徐遗宝作乱,或已惊动先生,先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路惠男之言刘骏自然言听计从,遂命王敬则火速将先生请回。王敬则束手无策,却知杜澹或知先生去向,当即来到乌衣巷。而杜澹虽知先生去向,却不能吐露真情。问清王敬则来意,王敬则将老刘家窝里斗又起详情讲了。杜澹明白斯事体大,不可不禀告先生,明面上虽只应许尽力帮着寻访先生,其实王敬则前脚离开乌衣巷,杜澹后脚便直奔阳羡来了。
贺振听罢杜澹禀告,取来图经仔细察看。沉思良久道:“荆州、江州、豫州、兖州,四州联结,其势不小。而司州刺史鲁秀,乃豫州刺史鲁爽之弟,鲁爽已反,鲁秀反与不反,均受株连。唯有孤注一掷,举兵只在迟早之间。幸而刘义宣优柔寡断,鲁爽恃勇鲁莽,徐遗宝不自量力,以至一无章法自行其是。只须调遣得当,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你我且先晚餐去,晚餐后不妨安安适适歇息一夜,明日早起,我自有处置。”
次日早起,杜澹正为不知如何去向先生、师娘请安为难,先生反倒先行来到客房。
杜澹连忙问安,先生却道:“自己家中,无须如许俗礼。你我这就早餐去,早餐后同回建康,快马加鞭,或许黄昏时可到。”
昨夜晚餐后回到卧房,贺振将杜澹为何而来朝莲儿说了。末了道:“看来刘宋尚有几年折腾方能寿终正寝,只是苦了数州苍生又遭兵燹之灾!若能出奇兵灭鲁爽,徐遗宝于初起,破臧质、刘义宣于江流,倒是可使百姓少受许多苦难。然而……然而……”似乎心有顾及,欲言又止。
“胸怀大义,应先放一放儿女情长。”贺莲明白振儿恋家,宽解道,“来日方长,岂在朝朝暮暮?振儿明日与安然一道建康去,免得令自己于心不安。至于家中事,振儿无须挂念。”
贺振知莲儿侠义心肠,所言发自肺腑。贺振爱至深处,反倒无语。好在有如火之情,足以弥补!次日早起,遂与杜澹一道前往建康。
他二人马不停蹄回到建康,贺振径自去了司隶校尉府。王敬则听说先生来了,喜出望外疾趋而出,将先生迎了进去。
贺振厌烦客套,取出图经指点与王敬则看道:“徐遗宝不自量力,竟敢孤军犯彭城?现今彭城守将胆胤,当年抗击拓跋焘,虽是一裨将,便已有胆有识。徐遗宝鲁莽之徒,焉能讨得便宜?只须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去说冀州刺史垣护之——垣护之乃通达之士,虽与徐遗宝为郎舅之亲,却不会跟随徐遗宝为刘义宣去刀头舔蜜——说垣护之与明胤夹击徐遗宝。垣护之定然从命,徐遗宝遂活到头了。”
“至于鲁爽,发兵历阳意在据要冲,与荆州、江州水军会合,水陆并进一鼓作气拿下建康,算是个知兵之将。然而,此人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偏还贪杯、恃勇。好在历阳守将左军将军薛安都亦骁勇善战,历阳城一时无虞。可命镇军将军沈庆之率马、步军取小岘,攻陷小岘,豫州镇所睢阳不保。鲁爽丢失老巢,岂非进退失据鱼游釜中?”
“尚有刘义宣与臧质。江州马、步、水三军,乃讨伐刘劭时留下老、弱、病、残,臧质重新招募拼凑于仓促之间,能有几许战力?尽管双钟山有精兵勇将,然而陈叔儿不受臧质节制,刘劭授首后,丁二已带去我手书应变方略及朝廷封赏,陈叔儿所部其实是臧质腹心之患。这臧质调任江州,自谓功高赏薄,心生怨恨。竟然将刘义宣当作一场豪赌之注,却不知刘义宣外强中干——朱修之已任荆州刺史,刘义宣虽掌荆州实权,却名不正,言不顺。且西有益州、北有雍州兵马之慑,自身尚且难保。若分兵东进,岂非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倒是司州刺史鲁秀不可小觑!要说这鲁秀并不愿与臧质、刘义宣等同流合污。然而其兄鲁爽已反,鲁秀唯有铤而走险……我明日一早便前往雍州——领军将军柳元景虽兼雍州刺史之职,却并未到任。而鲁秀起兵必先犯雍州,倘然刘义宣先不分兵东进,却与鲁秀南、北夹击雍州,雍州若有柳元景在,倒是可保无虞。怕就怕雍州司马陈显达与荆州刺史朱修之各行其是,以至雍州有失,刘义宣便可肆无忌惮,难免又是一场逐鹿之战,岂非苦煞了天下苍生?”
“为今之计,雍州之行我势在必行。至于柳元景,可命其为帅,结营于采石、梁山以逸待劳,痛击刘义宣、臧质马、步、水军。”
贺振命王敬则一一记录,明日交刘骏依照施行。又吩咐调高禽护卫柳元景、李安民护卫沈庆之。萧道成若抵建康,即任建康令,与王敬则共同整饬城防,不可掉以轻心。
贺振吩咐毕,收起图经道:“我进门时敬关照速备美酒佳肴……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王敬则笑道:“其实无须敬则关照,‘糯米酒’、‘碾米饭’、‘菰菜羹’、‘鲈鱼脍’……备齐就等先生来,家丁无人敢忘。”
王敬则句句属实,又听有人插话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又沾先生福气了!”竟是萧道成到。
萧道成乃王敬则结义大哥,进这司隶校尉府,自然无须通报。萧道成拜见过先生,又与王敬则兄弟相见。席间,贺振吩咐王敬则将适才记录交萧道成看了道:“因记录中有你就任之事,明日上朝,待敬则启奏过后,你再进见。我明日去雍州,事毕即回。你兄弟习文治武,不可稍有懈怠,这时势风云变幻,应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