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寻找摩哥
作品名称:女市长(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29 06:46:44 字数:9059
猴年正月初八开始上班了,新城拆迁工程停工一个多月后,终于开始复工。
工程指挥的重担,现落在了张曼琳和副市长谢维刚的肩头上,实际上,谢维刚管得更多一些。因为主持工程的周江南组团去深圳招商引资了。周江南临走时,把建委副主任李兵抽调到新城工程指挥部,协助谢副市长工作。代市长张曼琳忙着与负责主持农业工作的副市长一道,共同抓学习贯彻中央一号文件,落实粮农种子和种粮双补工作。万忙之际,大湾市湾南县出现了大规模的禽流感。市里机关的工作人员全部出动,与防疫局的干部一道,日夜奋战在禽流感第一线。张曼琳恨不得分出几个身子来打理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
元宵节刚过,大湾市政府迎来了两位外地大老板。
一位是熊炎生。他是得到张曼琳代市长给他的答复之后,决定来大湾市与政府商议下一轮新城工程投资的。
一位是谢扶风,来自深圳的亿万富豪。他是由周江南组成招商团去深圳招商的最大成果。动身去深圳之前,周江南先去他妻子的家乡潭城水莲寺,拜访了水莲寺的住持释悟,也就是周江南的同学程鹏。程鹏一见周江南,就欢喜得了不得。没等周江南开口,他就开门见山地说:“江南,我知道你来找我,是要请动我去深圳找谢老板的。”
周江南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鹏说:“你这么兴师动众,我哪能不知道呢?”他停了停,说,“好吧,老衲愿意叨陪末座。跟你去深圳风光一趟,也满不错嘛。”
就这样,周江南在释悟的陪同下,去深圳找到了谢扶风。
谢扶风住在福田区深南大道附近的丽景小区里。程鹏打通他的手机,准备上他家拜访时,谢扶风说,因家人不胜客人烦扰,一般不让在他公司和家里接待客人。他说,这样吧,你们先在南方大酒店住下,我随后就来会你们,并带相关资料和照片来请周副市长过目就是了。
周江南他们一直等到傍晚七点钟,谢扶风和他漂亮的女秘书才姗姗来迟。这个身体开始发福的大老板,操着一口半普半粤式的白话,客气地在酒店里摆了一桌高档次的酒宴,请周江南一行共进晚餐。席间,谢扶风大侃他的发家史和生意经,讲他的工厂规模,讲他开发的新产品占领全国市场多少份额。讲他股票发行最近的涨势行情。酒酣耳热之际,谢扶风甚至嘴里无遮无拦地讲起了他的个人隐私。
“不瞒你们,我在全国十来个主要大城市都置下了房产。所以无论出差到哪个大城市,就像回家一样,住自己的房子,吃合口的饭菜,有当地最漂亮的佳丽为我服务。”说着,谢扶风介绍起他身边这位小姐来,“这位是来自北京名牌大学金融系的大学生宁娜,二十二岁。别看她没年纪,可在业务上完全可以独挡一面,尤其是我的出口业务,跟外国人谈判,她的英语是第一流的,有了她,我的业务有了长足的发展。”
程鹏说:“宁娜也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宁娜一听,莞尔一笑,说:“释悟大师也讲俗语?”
谢扶风拍拍宁娜的酥肩,说:“释悟说得对,她是我的红颜知己。知我者,宁娜也。”
宁娜拿开他的手,嗲声嗔笑道:“谢总喝多了吧?”
谢扶风瞟了瞟宁娜,说:“对,是喝高了一点,所以特别兴奋。”
周江南听得肉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听这一对男女打情骂俏,还必须装出很喜欢听的样子,说:“你俩闹得真开心。”
谢扶风说:“我们常在一起说惯了。”他把话锋一转,问,“周副市长你也有一个女秘书吧?”
周江南说:“我没有女秘书。”又说,“谢总,听你介绍,我们基本上了解你是很有实力的大老板,为此我们感到很高兴。”
谢扶风挥挥手:“小意思啦,我算不了什么的啰,深圳大老板有的是。”
周江南说:“有幸结识谢总,这次我们特地来拜访谢总,还望谢总多多海涵。”
程鹏也说:“谢总,你就不问周副市长此行来深圳的目的吗?”
谢扶风说:“这还用问?周副市长不是来深圳招商的么,我谢某正想去内地发展呢。如今沿海公司开得太多,市场份额几乎全被香港、澳门、台湾商人抢占了。他们资本雄厚,在分抢沿海资源、人力这块廉价蛋糕上三足鼎立。沿海资源价格被他们一路抬升,产品成本大幅度提高。使得国内商人在沿海加工产品,难以承受成本过高的负担。惟一的出路是向内地纵深发展。所以,只要交通等基础设施配套齐全,内地同样被投资商看好,同样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周江南问:“谢总说得对,现在的改革开放向着内地延伸了,有识之士把长远发展目标放在内地。谢总也有这样的打算吧?”
谢扶风说:“有啊。我很想听听周副市长介绍你们大湾市的情况,如果引起我的兴趣的话,我会考虑的。”
周江南一听,便叫秘书把有关新城工程的宣传资料拿出来,递给谢扶风一份,自己拿一份在手上,一边看着一边介绍起来。
谢扶风双眼半闭,听完周江南的讲述后,睁开眼睛,说:“很好嘛,我决定跟你们回大湾市考察。”转而对宁娜说,“想去内地看看风光吧?”
宁娜问周江南:“贵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周江南扳着指头,说:“有啊,桃仙洞、青山湖、云中岩、草山度假村……多的是呢。”
谢扶风说:“好啊,我们可以一边谈项目,一边游山玩水。”
程鹏说:“谢总还有这个雅兴?”
谢扶风搔搔头皮,说:“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考察之余,当然要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游览那里的风景名胜嘛。”
周江南向谢扶风提出:“谢总,刚才听你介绍贵公司的产业规模,感到很有兴趣。我想,既然我们这么远来了,想参观贵公司一下,谢总应该欢迎吧?”
谢扶风说:“这次免了吧。我想先考察了贵市,我决定投资了,到时候我会邀请周副市长去我的公司做客的。”
周江南说:“好吧,就依谢总的,这次不去你的公司了。”
两天后,周江南领着谢扶风和他的女秘书宁娜,从深圳回到了大湾市。谢扶风和宁娜,受到市政府贵宾级的礼遇和隆重接待。下榻在市委招待所贵宾楼。市委书记马源和代市长张曼琳分别接见了谢扶风,并与他进行亲切友好的谈话。谢扶风与大湾市政府正式签订了新城二期工程投资建设意向书。谢扶风在意向书中做出承诺,他将在新城建设项目上,陆续注入两亿元资金,承揽新城二期工程的全部施工。
大湾市电视台和《大湾日报》相继报道了市委领导与谢扶风对话的新闻,高度评价谢扶风的到来,标志着大湾市今年的招商引资,获得重大突破,标志着新城二期工程的追加投资有了着落。
张曼琳在接见了谢扶风、与他进行了半小时的洽谈之后,她向马源书记说:“我觉得谢总言谈举止与他的巨商身份不太相称,甚至让人有一种粗俗和浅薄无知的感觉。不知我的这种感觉,马书记有不有?”
马源说:“不会吧,我倒没有这种感觉。当然,谢扶风其人属于改革开放涌现出来的暴发户群中的一个。暴发户,顾名思义,就是一夜之间从赤贫到巨富而暴发起来的幸运者。这些人一般没有多少文化和素养的。有的连小学文化也没有。商人,就是俗气嘛,张市长不要多心了。周副市长去深圳之前,我们已经从网站查询过扶风公司的股票上市情况了,再说,这次周的深圳之行,应该说是证实了谢扶风的家底是非常雄厚的。我们得好好厚待他才行。”
张曼琳听马书记这么说,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洽谈结束后,市政府特地安排专车专人,常务副市长周江南专门陪同谢扶风去桃仙洞、青山湖、草山度假村参观游览,还在青山湖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蒙古羊肉烧烤和化妆舞会。谢扶风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对大湾市人民热情好客的作风,感怀不已。当然,此次行程,谢扶风不忘与女秘书拍照留念,在一张张多情缠绵、执手相拥的照片上,定格美好难忘的瞬间。
一周后,谢扶风一行结束了这次考察活动,离开了大湾市返回深圳。
就在谢扶风走后的第二天,广州的熊炎生先生就来到了大湾市。他是在张曼琳给他打电话,同意他的请求之后,才决定成行的。
熊炎生仍旧住在建材城的建平宾馆。肖建平这时已来公司打理了,但他和他的家人仍旧不敢住在建材城的家中。一是他怕谭家人前来滋扰生事,二是他迷信死人住过的房子,活人再住进去会走霉运。所以,他在附近秘密租了一个三居室套间,每天轻车简从,打的去建材城上班。熊炎生来大湾后,市里主要领导马源、张曼琳、谢维刚、周江南等都接见过他。张曼琳还领着他参观了建设工地。由于张代市长太忙,便叫肖建平多陪他。肖建平白天陪熊炎生去建委洽谈项目,傍晚,陪他一起住在宾馆,与他彻夜长谈。
应该说,熊炎生对这次大湾之行是很满意的。他没有想到经过两个多月的集中整治,大湾市社会治安变得井然有序,城市卫生也大有改观。这种良好的印象,淡化了“11·18”事件对他的冲击,他因此决定继续在新城进行投资,而且他向市政府表示,他回去以后,会在商界进行广泛融资活动,争取更多的财团投资新城建设。
晚上,熊炎生喜欢跟肖建平聊天。
“喂,建平,”熊炎生问道,“向你打听一个人。”
肖建平说:“你说吧,是哪个。”
熊炎生说:“你总该记得我头次来你们大湾市的情形吧?”
肖建平不解地问:“头次你来大湾怎么啦?”
熊炎生说:“那次差点被抢啦,幸亏那个摩哥相救,我才幸免。是他的见义勇为精神,促使了我对新城工程进行投资。我想打听这个摩哥现在怎么样了?”
肖建平说:“哦,是这件事啊,你还记得他啊,我差点忘了。可惜当时摩哥不肯留下姓名,就骑车走了。你要打听这个人,现在可也真难啊。”
熊炎生点点头,脑海中蓦地掠过五年前,在超市门口经历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是十月初的一个傍晚,熊炎生押送一批厨具来大湾市建材城,下榻在建材城宾馆。第二天下午,他和肖建平结完帐,去市里最大一家酒楼“大湾人家”吃晚饭。那次是熊炎生请客,五六个人点了十几道菜,喝的是五粮液。晚饭吃到晚间十点多钟,宾主才晕乎乎地走出大湾人家。因晚餐吃得太久,肖建平的小车司机把车子开回去了。这时,他在门口打司机的手机,叫他把车开来。一行人在等车时便去了隔壁的一家超市看看。可熊炎生刚走到超市的门口,一辆无牌照的摩托车向他飞速冲了过来,坐在摩托车后面的男子一把拽过他手中的鳄鱼文件包,摩托车呼啸着朝超市旁边的一条很窄的小巷里逃窜而去。
熊炎生大声呼救,想坐出租车前去追堵这伙抢劫暴徒,但由于巷子太窄,小车无法通行,拔脚去追,又无法追上。包里只有几百元现金,但有一个金卡,还有大量送货后办理的结帐发票,这可丢不得的。急得他头上大汗淋漓,站在原地直跺脚。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一位戴着头盔的摩哥,发动了摩托车,向小巷全速追去。他边开车边向路人大声呼喊:“快抓前面骑无牌摩托车的抢劫犯!”当地居民闻声都跑了出来,他们抄近道,在前面小巷的拐弯处设下卡子,手持大棒等待着歹徒到来。两名歹徒一见前面被堵住了,就掉转车头想往回走。正好碰上这位好心的、前来抓歹徒的摩哥。他向歹徒大喝一声:“哪里走,把包放下!”歹徒见这人长得高大,又见周围已有几十位居民大声吆喝着朝他俩奔来,便仓皇地丢下皮包,从另一条小道溜跑了。
摩哥把皮包拣起来,开车回到超市门口,把包原璧奉还给失主熊炎生,说了声:“请看看,里面丢了什么没有?”没等熊炎生看清他的面容、来不及向他说声道谢,摩哥就匆匆地发动摩托车走了。
事后,熊炎生多次打电话,向肖建平打听这位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摩哥,无奈无名无姓,又由于天黑,没有看清摩哥的车子牌照号码,无法查询。所以这事一直没有着落。
熊炎生说:“你明白我寻找这位摩哥的意图吗?”
肖建平说:“你是好人,好人遇好人,你当然要感激回报好人啊。你找这位摩哥的意图不是很明白吗?”
熊炎生摇摇头,说:“你只猜对了一半。”
肖建平不解地问:“那你另一半意图是什么?”
熊炎生说:“我如果找到了这位摩哥,当然要感谢他啊。但是我更希望找到他后,向市委市政府举荐这位见义勇为的摩哥,将他的英勇事迹在全市中广为宣传,家喻户晓,希望为打造大湾城市良好投资氛围,树立一个榜样。”
肖建平啧叹着说:“哦,熊总站得高,看得远,不愧是儒商风范啊。”
熊炎生说:“五年了,我不知道这位摩哥的生活怎么样了。说实话,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在心里为他祈祷,祝愿他生活平安,家庭幸福美满。”
肖建平说:“但愿如此,我想,他是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第二天一大早,熊炎生叫肖建平带他再去新城拆迁工程工地上转转。
坐在肖建平的本田小车里,熊炎生对肖建平不安地问:“建平,来之前,听说新城工程在搞强行拆迁。但是市里领导陪着我去参观工地时,没有见到这种强行拆迁的现象,今天我们来个微服私访,你说能见到吗?”
肖建平说:“可能会有吧,虽然我外出躲了这么久,但也风闻到一些强行拆迁的消息,等会到了工地上,你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他们抵达城市东郊的新城工程所在地。
此时,这里跟两个多月前工程拆迁剪彩时大不一样。工地上,十多台推土机正在楼群之间来回移动着,把一些刚刚修建好、房主还没有住热的新楼房墙体,眨眼间推倒在地,成片成片的砖墙倒地的声音,如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将房主们的心都撕碎了。一些还没有拆毁的人家门口,正有人戴着红袖套,将住屋里的东西强行搬了出来,摆满了一地坪。房主与拆迁人员正在大声争执着、吵闹着,哭嚷声夹杂在隆隆的机器声中,使目睹这一切的人们的心情,变得格外烦躁。
“你看,”熊炎生指着不远处的工地上,挂着的大红横幅标语口号,念道,“强硬执行‘四包两停’,坚决拔掉钉子户!……谁影响大湾市发展一阵子,就影响他一辈子。”
熊炎生问肖建平:“什么叫‘四包两停’啊?”
肖建平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不屑一顾地说,“真是瞎胡闹,不知这是谁制订的政策。”
熊炎生说:“这样的口号,未免太缺乏人情味了吧。”
肖建平说:“简直是毫无人性!人家这么好的房子,是舍不得毁掉啊,总得有商量的余地吧,难道就强行拆迁?你没有达到拆迁户的要求,人家不想拆迁,难道就犯了王法,值得这样对待人家吗?”
熊炎生说:“走,我们去拆迁户人家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
他俩走近一个即将被拆除的小区,见拱门上写着“呙家园小区”五字,旁边的墙写着斗大的红色“拆”字。站在小区林荫小道上的一些居民,以为他俩是拆迁工程人员,警惕地退回屋里去,把门“砰”地关上。
他们只好往小区里面走去。走了好一阵,终于发现一户的门敞开着。于是,他俩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老式两层红砖房,门口对面就是菜场,一位年约四十来岁头上却有不少白发的妇人,坐在一个火桶上,守着门口的小烟摊。熊炎生上前问道:“您好,来包台湾瓜籽。”
妇人起身给他拿了一包五香瓜籽,收了他的钱后,就去里间招呼屋里人去了。
熊炎生朝里间瞅了一眼,里面光线挺暗,看不清什么。他感觉走累了,便和肖建平坐在门口的长凳上,边嗑着瓜籽,边闲聊起来。
一会儿,妇人忙完里面的活后走了出来,仍旧坐在火桶上守摊。
“嫂子,”熊炎生问那妇人,“你的房子也要拆了吧?”
妇人点头说:“是呀,要拆。”
肖建平说:“你这是老房子,拆了也不可惜吧。”
妇人一听,竟然抹起眼泪来,嗫嚅着说:“您别说拆了不可惜了,说实话,我家拆了房子没法过日子啦。”
熊炎生诧异地问:“不是有拆房补偿么,怎么拆了没法过日子了?”
妇人幽幽地说:“唉,一提起拆迁,我就想哭。”
肖建平说:“怎么啦,嫂子,你受委屈了吗?”
妇人说:“何止是委屈,我家是被拆迁往死路上逼呀!”
“啊,真有这种事,谁逼你了吗?”熊炎生询问道。
在俩人的催促下,妇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讲述起她家的一本拆迁经来。
她叫方翠玉,曾经是市里一家棉纺厂的农民合同工。七年前,这家厂子倒了,她失去了工作。一年后,丈夫所在的机械厂也因不景气,大面积地裁人,第一批被裁掉的下岗工人名单中,就有他丈夫的名字。夫妻找不到事做,家里开支挺大,女儿读书要花钱,还有公婆要孝敬,丈夫整天愁眉苦脸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开发起来,周围是一片菜地,他俩只有靠种些菜,挑到城里去换些钱,这样勉强可以度日。可有一天,他们的菜地突然被政府有关部门撒上石灰,菜地中面插上牌子,说这里已被政府作为开发区,作为开发商的房屋征地使用、不能种菜了。去村里一打听,才知道菜地被国家征去,征地费由村委会拿着充做公用。这样,他们家在失去工作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后一块赖以生存的土地。菜农们成群结队地去村委会申诉理由,最后,村委会给了每户农家不到一万元的征地补偿。
为了生活,丈夫用这笔钱买了一辆嘉陵牌摩托车,搞起了摩托车出租。辛苦一年后,他们家终于积攒了些钱,才修起了这幢两层楼房。可是,丈夫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摩托车一上路,就遭到平白无故的罚款和歹徒的殴打。丈夫被打怕了,也被罚怕了,卖掉了摩托车,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可老天爷太苛待他们家了,丈夫打工不一年就得了一种怪病,腹部肿胀,躺倒在床,不能劳动,却能吃喝,慢慢的病情恶化,吃得很少,人除了肚子特大外,其他地方骨瘦如柴。医生也查不出他是什么毛病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丈夫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时,女儿出事了。一天,读初一的女儿放学回家,快要到家门口时,一车运菜的轻卡突然迎面飞驶而来,把女儿撞得飞起来,摔在家门口对面的菜市墙壁上,女儿的双腿顿时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可恨那个丧尽天良的肇事司机,却驾着车子跑了。由于车子开得很快,司机把人撞倒后,根本没有停留就把车子开跑了,所以牌照没有人看清楚,至今警方找不到这个司机的下落。女儿因此双腿高位截肢,和她父亲一样,瘫痪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方翠玉接着说:“我们家三口人,就躺倒了两口,惟独我还能动。可一个妇人,能干什么呢?好在我家紧邻菜市场,开个烟摊,兴许可以养家糊口。于是我七凑八凑,筹齐了一笔钱,开了这家小店。有了这家小店,虽只能赚个蝇头小利,但还是能活人,不至于一家没有饭吃。再说我一边开店,还能打两个病人的招呼。这样,如果能让我这样平静地过日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方翠玉显然心情十分激动,她提高了声调,说:“可上头要搞什么新商贸城。我家属于拆迁户,心疼好好的房子被拆掉的同时,我更心痛的是,我的衣食饭碗被生生抢走了。”
熊炎生不解地问:“你指的是工作?”
方翠玉说:“我们的工作权早就被剥夺了,我说的是我在家门前开的这爿烟摊小店。这里要变成商贸城,我的房子一旦拆掉,哪里还能摆烟摊?政府说给我们分一个套间,也是在远离闹市的地方,做不成小生意的。这不是夺掉我的衣食饭碗了吗?今后我家的日子怎么过啊!”说到这里,方翠玉不禁小声啜泣起来。
这时,旁边聚拢了好几位邻居,向熊炎生和肖建平诉说拆迁之苦。他们告诉二位“四包两停”,就是负责拆迁的工作人员,包在规定期限内完成拆迁补偿评估工作,包签订好补偿协议、腾房并交付各种证件,包协助做好妥善安置工作,不无理取闹、寻衅滋事,不参与集体上访和联名告状。不能认真落实“四包”责任者,将实行“两停”处理:暂停原单位工作、停发工资。为确保拆迁工作顺利进行,政府采取强硬措施,已有好多的拆迁户被两停了。有的是儿子是拆迁工作人员,做工作的对象却是亲生父母。由此,闹得父子生死冤仇。也有的是夫妻关系的闹得离婚,家庭破裂。也有的老人在与拆迁工作人员发生争吵时,突然发病倒地,住进了医院,至今在床不起的,数不胜数。
熊炎生问:“政府拆你们的房子,给你们多少补偿?”
方翠玉说:“每平方米只有三百元的补偿。可他们打出去的商贸新城摊位价位,是每平方米一万六千元。”
肖建平说:“这补偿太不合理了吧。”
熊炎生说:“简直是象征性地给一点钱,难怪人家不愿拆迁。”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方翠玉,“请问,我可以见见你的丈夫吗?”
方翠玉喜出望外地问熊炎生:“你是不是医生?如果能帮我丈夫治好肚胀病,那就太感谢你了。”说着,她领着他俩向里间走去。
屋里黑糊糊的,熊炎生请求开灯时,女人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家交不起电费,电灯早就停了。”在熊炎生再三要求下,方翠玉点了一盏煤油灯。荧荧的光晕照着一间窄小的屋子,屋里摆了两张床。靠里的一张躺着十五岁、双腿致残的女儿,外头一张躺着患了肚胀病的丈夫。
当熊炎生一眼望去时,只看见床上的这个男人肚子像一座小山一样隆起,根本看不到他的头部。只有走到床跟前,从侧面看去,才发现这个可怜的男人,与肚子巨大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的四肢却是出奇的干瘪枯瘦,大腿比手电筒粗不了多少。小腿和手臂更瘦得像麻秆。他的一张脸十分可怕,两只眼睛出奇地大,眼球向外凸起,球体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盯着你时一动不动,像死鱼的灰色眼睛。从颧骨起,像是被人从左右面颊斜砍了两刀,仅是两张皮包着一个倒三角形的骨架……
然而,熊炎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从这张可怕的脸上,他发现了这就是他苦苦寻找了五年的那个人!
他第一眼就瞥见了病床上的这个男人的眉心有一颗隐藏在眉毛里的痣。虽然五年前发生的那一幕是在夜晚,但是,熊炎生还是从超市门口的橱窗里散发出来的光亮,看清了摩哥眉心里的这颗痣。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认这个人,他试着向床上的男人问了一声:“请问,五年前,你在大湾人家附近的超市前救过人吗?当时这人的皮包被抢了。”
男人一听,立即睁大了眼睛,向熊炎生点点头,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的,我从歹徒手里把包夺回来了,给了主人。你是……”他似乎也认出了熊炎生。
熊炎生顿时热泪纵横地扑上去,一把搂住这个男人,动情地对他说:“可怜的人啊,你帮了我,却连个姓名也没有留下,害得我整整寻找了你五年。”说着,他掏出笔,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你一定得告诉我。我要把你见义勇为的事迹在社会上广为宣传,发动社会各界人士向你捐款救助你。”
方翠玉告诉熊炎生:“丈夫叫董广元,他要不尽做好事,帮助人家,早就没有命啦。”
肖建平和熊炎生一听这话,感到十分惊奇,俩人不约而同地忙问:“他为何叫早就没有命啊?”
方翠玉说:“丈夫只有五钱命的八字,不做好事早就病死了。他就是这样,只做好事,不做坏事,而且做了好事不留名,才活到今天的。”
多么朴素的心愿,多么朴素的做好事的动机。方翠玉的话,不,是董广元的行动,使二人无比感动了。熊炎生哽咽着,掏出一万元钱,双手奉上,对董广元说:“广元师傅,这一万元钱,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对于你来说,这是活命钱,对于我却无关紧要。”
董广元怎么也不肯收这钱。说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不能得这么大的回报。
还是他的妻子,见熊炎生执意要给,也就收下了这笔钱。
肖建平也掏出身上带的所有的钱,凑齐了两千钱,给了方翠玉。
“翠玉,”董广元细声跟老婆商量说,“你拿这钱给女儿配一对假肢吧,女儿能下地走路就好啊。”
女儿在床上忙对董广元,说:“爸,治你的病要紧,我的腿不用管。”
董广元说:“不,孩子,你配了假肢,能上学就好啊。我的病治不好的。不要浪费这钱了。”
……
望着这一对重病在床的父女、在互相把治病钱推让给对方,心再硬的男人也会怦然心动,泪飞如雨,青衫尽湿。
告辞了董家,肖建平和熊炎生从小区里走出来,已是黄昏时分。时候不早了,他俩急着向泊车的甬道上走去。
突然,一辆无牌照的摩托车戛然停止在他们身后,坐在车上后面的那名汉子,扬起手中的铁棒,朝肖建平和熊炎生的后脑勺,各砸了两棒。
二人来不及吭一声,就像崩溃的铁塔,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