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识“明哥”

　　然而，省里并没有派调查组来大湾市查询“11·18”事件。
　　省里不派调查组来大湾市是明智的做法。因为，他们考虑到尸检报告都出来了，死者谭旭日是由于过分激动而突发心脏病死亡，这与肖建平并没有直接责任，即使调查也查不出个什么名堂来的。再加上当事人至今逃亡在外，如果只听死者一方之言的话，就会出现偏袒一方的倾向。所以，省里临时撤消了派调查组进驻大湾市的决定，责成大湾市领导妥善处理好善后事宜，通知肖建平早日回来，因为新城拆迁工程等着他呢。
　　第五天上，谭旭日的遗体由公安局火化，通知谭家亲属去火葬场领回骨灰。湾东县的人至此也没有理由再待在肖建平家里了，于是，他们一齐撤出肖家，回湾东县了。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可是，肖建平仍旧没有回来。
　　由湾东县建设局干群集体倡议，给死去的谭旭日局长追记特等功，追认他为保护国家财产、不畏强暴、英勇牺牲的革命烈士的申请材料，在民政局等部门没有通过。有关领导还将负责上报材料的李兵副局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对他说，如果说谭旭日是革命烈士的话，那全中国所有在职职工突然死亡，都可以算是革命烈士了。谭旭日保护他的坐骑，当然，他的专车桑塔纳是属于国家财产，但是，他是在与暴徒搏斗过程中英勇牺牲的吗？很显然不是的，是因为急病突发而暴亡的。
　　还有李兵给死者买下的水晶棺材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买回来就属于闲置状态。所以，不光是建设局职工对此意见很大，湾东县社会上也流传有关于水晶棺材的笑话，他们说李兵为首的马屁精，拍死人的马屁拍错了地方。
　　八万元的水晶棺材还有三万元无处报帐。建设局欠着财政局这三万元钱，就成了悬帐。李兵想把棺材处理掉，可湾东县是一个落后贫穷的小县，哪有人买得起八万元的棺材呢？
　　更使李兵失望的是，他老以为在这次事件中，因自己的努力表现，会使上级领导部门对他产生一个良好印象，让他来接任建设局长。可事与愿违的是，李兵既没有讨好死人，也没有讨好活人。上级领导迫于社会舆论压力，并没有提拔李兵当建设局长，而是从建委调一个办公室主任当局长。由此，李兵的升官如意算盘全部落空。他还是个副局长，每天得请求原来远不如他的办公室主任、现在的局长，他心里能好受吗？
　　他想离开湾东县，去大湾市发展。他拜访了周江南副市长，说出自己的苦衷，请求周副市长给他挪个窝。
　　周江南考虑了一会，说：“你在处理这次的事件当中，为打击不仁富豪是立下汗马功劳的。这样吧，你来大湾市建委做副主任怎么样？虽然是副的，但实际上是你掌实权。因为那个赵龙生只是个管道安装工出身，并没有多少管理建设的本事，你去了建委，等于是你抓业务。”
　　李兵一听，喜出望外地连忙感谢周江南，说：“好，我服从组织安排，一定干好建委工作。”
　　周江南说：“你来大湾市，主要是抓好新城工程建设，任务可重啦。希望你能胜任。”
　　李兵满有把握地说：“在周副市长的领导下，我李兵再苦也是甜的，再累也是快活的。”
　　周江南满意地拍拍李兵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周后，李兵就去大湾市建委走马上任了。头次见到建委主任赵龙生，就感觉特别开心。赵龙生虽然已是处级领导干部，但待人随和，说话也不像一些领导干部那样城府很深，他处处表现出的是安装工人的本色。所以，很好打交道。赵龙生有个癖好，就是贪杯。李兵第一天去建委上班，赵龙生少不了要他请客“搓一顿”。
　　李兵也非常愿意出点血，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联系感情。于是，中午，全局二十多名干部一齐坐车去了金瓶酒家。
　　为何赵龙生选择自来水属下的酒家吃饭呢。这里面大有文章。
　　因为金瓶酒家是自来水公司的物业，自来水公司与建委只有一墙之隔，平时虽然在业务上没有多少交往，毕竟是生得亲不如住得亲，建委有什么客人要招待，都要到金瓶酒家来吃饭。酒家因见是隔壁邻居，自然会给予关照，菜好量足还打折优惠，且可以记帐吃饭，半年结一次帐。再就是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客人酒足饭饱后，可以去不远处的一家金美盐浴中心泡足、洗桑拿或者唱卡拉OK，或叫小姐按摩什么的一条龙服务，应有尽有，方便极了。
　　说起按摩洗桑拿，可是李兵最爱的活儿。在湾东县，他除因工作关系陪客人去桑拿厅泡泡涮涮之后，憋不住的时候，他一个人也会去洗桑拿，然后再找个小姐按摩的。他不抽烟，酒量也只有一两半的量。惟有洗桑拿和按摩这两样，他瘾最大，乐此不疲。
　　这天，在金瓶酒家吃了饭，酒盖了脸，李兵就主动提出要小姐按摩了。赵主任说，不用急，我自有安排。说着，就叫司机开车，去了不远处的湾水桥附近的金美盐浴中心。
　　在车上，赵龙生因喝了酒，话就自然特别稠。他说起自己跟金美盐浴中心总经理韦明宝的铁哥关系来。
　　韦明宝也是工人出身，赵龙生在煤气公司做管道安装工的时候，认识了他。当时，韦明宝在大湾市一家不景气的锅炉厂做板金工，九十年代初，锅炉厂就经营不下去了，韦明宝因此而失业。他四处找工，终于在煤气公司谋到一份临时工的活儿，就是帮正式安装工绞丝。绞丝的活儿重，扳动绞丝钳，在铝管上绞出螺纹来。韦明宝长得又高又瘦，没有多少力气，所以绞几根管子，就累得手发酸，抬起手臂来。赵龙生看着过意不去，就帮着给他绞丝。韦明宝自然感激他，领到了工钱，就请赵龙生喝酒。赵龙生有钱也请韦明宝喝。这样一来二往，二人就混得很熟了。韦明宝比赵龙生小五六岁，就喊他大哥。当赵龙生的舅舅当上大官后，他对韦明宝说，别小看我，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大哥一定不能忘记你。
　　事实上，赵龙生确实没有忘记韦明宝，他当上建委办公室主任时，就通过经委一个朋友的关系，把一块与自来水公司相邻近千平方米的空地批给了韦明宝。韦明宝拿着这块转手卖了出去，获得十几万元。一九九七年，自来水公司开设的金美盐浴中心的承包合同到期，需要另找新的承包人。赵龙生找到公司总经理史文亮，提出愿意给韦明宝担保，签订了三年半的承包合同，让韦明宝承包了这家洗浴中心。
　　这家洗浴中心，是自来水公司投资百万元的物业，有一栋五层的楼房，面积达七千平方米。韦明宝找赵龙生商量，决定在一楼开洗浴中心，二楼开卡拉OK和按摩房，三楼则开牌馆，四五楼是他公司办公室和员工的宿舍。韦明宝聘请一个叫陈文林的哥们做经理。由他去社会上物色漂亮年轻的小姐，不招本地人，只能招外地的十七岁到二十五岁的女孩，而且规定每三个月洗浴中心换一批新人，以保证顾客喜欢新鲜口味的要求。陈文林给小姐们拍了数码照片，编了号，存进了电脑里，当然是最靓的小姐排在前面。电脑是经常打开的，小姐们的照片在显示屏幕上一一移动着，客人看中哪一位小姐，只要点击她的编号，小姐的手机上就有了信号，她就会姗姗而来，与客人缠绵。陈文林还向小姐们打了招呼，客人如果实行特殊服务，可以向大堂交五十元台费后，带到外面去过夜。这样，洗浴中心生意十分红火。入夜，门口停了一长溜的轿车。客人们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常常因客人太多，小姐忙不过来。陈文林向韦明宝请示，是否向其他发廊借一些小姐过来。韦明宝同意了，跟城北温春阁的女老板“谷壳箩”商量，临时借用她手下的漂亮小姐。
　　“谷壳箩”叫谷丽雅，二十八岁年纪，人长得不赖，而且有一股风骚劲，因而有了这么一个雅号。她的丈夫是贾军，跟韦明宝是一家锅炉厂的职工。锅炉厂倒了，贾军便出来在社会上混。先是炒地皮，七炒八炒，竟然炒成了大款，后来便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自己做总经理。老婆谷壳箩也闲不住，硬说服贾军开一家发廊，叫一些小姐为男人们服务，说一定很来钱的。于是，一家很上档次的暖春阁开张了。可能是地方偏了点，是在城北近郊，生意远远不如金美盐浴中心。贾军好几次找过韦明宝，说干脆把老婆的暖春阁打给他算了。可是谷壳箩不肯出让，就这么惨淡经营着。陈文林出了个好主意，说临时借用谷壳箩的小姐。于是，韦明宝打手机把贾军和谷壳箩叫到一家酒楼里商量。酒酣耳热之际，韦明宝叫一声：“贾鳖，跟你谈个事哉。”贾军说：“么子事啰，我晓得你请我呷酒，是想找我谈事的。”韦明宝说：“那是的，贾鳖，我的店子小姐们忙不来了，想打你老婆那里的主意，要得么？”
　　谷壳箩把嘴巴一翘，说：“我开的店子，要问他干什么，你直接来找我不就得了？”
　　韦明宝说：“好，我只找你。我说，你的小姐闲着的时候，是不是给我调剂一些过来？”
　　谷壳箩说：“要得，手续怎么办？”她所说的手续就是要收费。
　　韦明宝说：“哪能亏待你呢？这样吧，你把小姐像我们店的一样，编了号，我叫哪个号，你就打发哪个号的小姐来我的店子。我这里记着帐，每月结算一次，叫一位小姐过来，我付给你五十块钱的台费，这样可以了吧？”
　　谷壳箩想了想说：“要得，明哥要小姐了，我哪能不给你。来，我们呷酒。”说着，就举杯向韦明宝碰去。
　　可惜，韦明宝的洗浴中心开张不到一个月，就在公安一次例行大检查中被查封了。还是赵龙生去跟公安局长说情，并代为韦明宝写了保证书，然后，请出公安局属下的一家保安公司经理出任金美盐浴中心副经理，把中心的盈利分割一部分给这家公司。这样，利益均沾，生意自然做得红火，而再也没有人来查封了。韦明宝非常感激赵龙生对他的鼎力相助，洗浴中心分红，自然少不了赵龙生一份，中心来了新的漂亮小姐，也总是把赵龙生请去“尝鲜”。渐渐的，金美盐浴中心成了赵龙生与社会联系的一个据点，这里经常来往着社会上乌七八糟的人。他与他们打得火热。韦明宝依靠这家洗浴中心，还开了一家地下赌场，对那些输得一名不文、红了眼的赌徒，放高利贷。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赚了好几百万元。
　　离洗浴中心老远，李兵就看见一个瘦高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守候着。
　　“他就是韦老板，也叫明哥。”赵龙生指着那瘦高个，对李兵说道。
　　李兵迎上去，赵龙生少不了把韦明宝介绍给他。韦老板把二人请进一楼大堂里，用行话对他俩说：“二位主任是想倒吃甘蔗，还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呢？”
　　李兵听得一头雾水。赵龙生笑着解释道：“韦老板问我们，是想从顶层的按摩房玩起，还是从一楼的洗浴中心玩起。”
　　李兵这才恍然大悟，说：“还是节节高吧，万丈高楼平地起嘛。”
　　韦明宝连忙把二位带到桑拿浴浴包房里。先是洗，然后蒸，再是有穿着三点式的小姐给他俩搓背，搓得背部发红，汗泥成团地往下掉。然后再蒸，再冲洗。最后才光腚进换衣间穿衣服。
　　二人走出桑拿包房，韦明宝走上来，笑着问道：“二位，效果怎么样？”
　　李兵忙说：“好啊，洗得真痛快。”
　　韦明宝还要将他俩往楼上请。李兵扬扬手，说：“不必了吧，适可而止。改日再来。”
　　赵龙生说：“那就我们开个包间打牌好么？”
　　韦明宝说：“对，去楼上打牌。”他连忙叫小姐准备三楼的房间。
　　三人在三一二号房里打“三打哈”。
　　韦明宝边打边问李兵：“李主任是大湾市人吧？”
　　李兵说：“我是才从湾东县调来的。”
　　赵龙生补充道：“李兵原是湾东县建设局副局长。这次是因为他们局长死了，大家闹事，才把他闹出来的，结果他可闹强了，来了大湾市。”
　　李兵说：“赵主任别这么说，我可是在湾东县蹲不下去了，才到大湾市来的。”
　　韦明宝问：“何解蹲不下去了？”
　　李兵说：“唉，人倒霉卵生疮。我看老局长死得可怜，给他买了副水晶棺材。可老局长却没能睡一天水晶棺材，就火化了。人家就说我拍死人的马屁想当局长。结果局长没当到，我也不想在湾东县了，所以我找周副市长来了大湾市。”
　　韦明宝问：“听说你们老局长死后闹得好大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姓肖的大老板搞死的？”
　　赵龙生说：“哪里是肖建平搞死的，是他自己有心脏病，作孽要死了，才上了这条路的。”说着，他向韦明宝详细说出谭旭日死亡的经过。
　　李兵说：“肖老板也太不对，死了人跑出去到现在也没音讯。可怜老局长两个儿子和八十岁的老母以及妻子，无依无靠。”
　　韦明宝问李兵：“你是说老局长现在家里很困难？”
　　李兵说：“是的，谭旭日在世时很忙，没有时间管束两个儿子，大儿子跟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前年被判刑，现在还在牢里关押着呢。小儿子谭顺义十六岁半了，也不读书，闲在家里找不到工作，在家吃现成的，谭旭日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需要照顾，妻子原是农村妇女，虽然现在解决了户口，但没有正式工作，日子过得挺艰难的。”
　　韦明宝凝思片刻，说：“你哪天把谭顺义带来看看吧。”
　　李兵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叫谭顺义来你这里打工？”
　　赵龙生说：“那当然，我们明哥最讲义气的。”
　　韦明宝以征询的口气问二位：“他妈的肖建平气死了人，跑了就完事吗？不想办法搞他一家伙？”
　　赵龙生说：“是要搞他一家伙的，只是现在找他不到啊。”
　　李兵也说：“听说去了广州那个姓熊的老板那里了。”
　　韦明宝问：“真的，你有熊老板的地址吗？”
　　赵龙生接道：“我可以打听得到的。”
　　韦明宝说：“那好，打听到了就告诉我，我派两个兄弟下广州寻他。”
　　李兵说：“明哥真够哥们的啊，我代表谭旭日的家人向你表示感谢了。”
　　韦明宝说：“这算什么，我这个人啊，三天不搞事手就发痒。”
　　赵龙生说：“也是，搞一搞刺激的事痛快些。”
　　李兵说：“明哥，不要搞得太重了。万一搞死了，上面追究起来，那就麻烦了，毕竟肖建平是大湾市的头面人物。”
　　韦明宝说：“我晓得的，逼他拿钱出来给谭家就是了。听你说，谭家人确实太遭罪了。”
　　赵龙生说：“明哥就是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韦明宝谦虚地笑笑，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叫劫富济贫，是过去绿林好汉喜欢做的，我也想效仿一回嘛。想到谭旭日当了这么多年的局长，人都死了，两手空空。听说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老婆没有工作。这样的老局长就理应值得敬重，我帮帮他家也是应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