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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活水之悟

作品名称:秀水明山(记录)      作者:绿叶草根      发布时间:2017-10-23 16:10:04      字数:9448

  虽然邹三老爷灯油钱比赖乡长下得早,但他胳膊扭不过大腿。赖乡长比他有钱有势,占尽先机,而且还愿事大,有始有终,善始善终,所以严思和花灯班,不可能先到玉屏村跳花灯。不过,大年初三跳了愿灯,大年初四就轮到他了。他无须掐指,已然准备停当。
  其实,邹三老爷对花灯表演不甚了了,只能请半懂不懂的“内行”之人商量,一切照搬赖乡长上年许愿请灯程序,一点《开财门》,二点《仙姑送子》,且喜钱均比赖乡长翻番。赖乡长得一子,他则想双胞胎。花台搭建,也仿赖乡长上年花台气派。
  大年初四黄昏,严思和花灯班来到邹三老爷家围墙之外,早有皮笑肉不笑之管家敲得重前来迎接。他贼眼四顾,不见昨晚那娇小幺妹子,心知不顺。他与严思和见过礼,满脸堆笑,极为奉承:“严高师来我主东家送财送子,秉承老爷旨意,我高某特地来此恭迎,且有一事要与高师相商。”
  “有什么事要商量?”
  “昨晚,老爷差我高某到核桃村观灯,甚觉精彩,更得知你高徒如莲新出水,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又怎么样?”
  “我向老爷禀报了,老爷点人,专要看你新出高徒的高超演技。”
  “花灯程序、人等,我已禀告神灵,不可造次,角色岂能随意更换!”
  “(心想“今年遇到门坎了,只有添加灯油钱,该花钱还得花钱!”)有没有商量余地?”
  “你有没有诚意?”
  敲得重奉上两块大洋,严思和摇头;送五块,摇头;送八块,摇头。敲得重送上十块大洋,严思和才点点头:“那在采花台之前,我只好再行禀告神灵。”敲得重一脸酸涩,龇牙歪嘴。
  严耀祖在旁听出了因由,心知肚明:养父略施小技,便把敲得重治得服服帖帖,为他报了被狠敲竹杠之仇。十块大洋,取得脆生生的!
  进得院来,只见邹三老爷家堂屋六合门关着,阶沿、院坝,还有院坝的简易戏台(花台)上,到处烧香明烛,花台上摆有供桌,供桌上摆有七元供果。爆竹声声,山鸣谷应。接灯气氛兴高采烈。
  前来观灯的人虽不像赖乡长家人山人海,倒也是水泄不通。
  锣钹一响,琴胡双鸣,狮子灯在人丛中拱出一条道路来,花灯班人马鱼贯来到堂屋六合大门前。
  非配对丑角二人来到六合门前,开始刷白。刷白之后,开唱《开财门》调。除了专门帮腔的而外,在花灯方队中之人都一齐帮腔,唱得很有气势:
  春季(之)桃花满树(哟)开,
  春季(之)李花遍(呀)遍地白,
  小(哇)幺妹(呀)采(呀是)采花来。
  (咿儿呀子哟,呀儿咿子哟)
  欢欢(之)喜(呀)喜迎(是)迎春来(呀),
  我的小幺妹呀,迎是迎春来(呀)……
  邹三老爷家六合大门洞开,堂屋里挂满了花灯。
  花灯班送“财”进堂屋,然后邹三老爷一脸虔诚,亲自接“财”。开财门即毕,邹三老爷少不得又是喜钱彩礼。
  耀祖心想:邹三老爷有那么多财产,我们还给他送财,真是犯不着!
  《仙姑送子》在院坝表演,花灯方阵自然有序地从堂屋外移往院坝。
  非配对丑角二人采花台,唱《观灯调》祝观灯人吉祥如意:
  老年之人来看灯,转回家中变年轻,
  头发白了要转青,牙齿落了要生根。
  姑娘姊妹来看灯,转回家中挑花绣朵要安心,
  挑得龙来龙现爪,绣得虎来虎现身。
  教书先生来看灯,转回家中教学生,
  读得书来高中举,入学中举点翰林。
  庄稼老儿来看灯,转回家中办阳春,
  办得稻谷顺田倒,办得黄豆遍地金。
  看牛娃儿来看灯,转回家中看养牲。
  看得牛来牛成对,看得马来马成群。
  严耀祖忽闪着双眼,看着二丑角的表演,不觉新奇,思绪竟回到了稻田边。他的瓮琴声,他惹的祸,敲得重那一杠敲得硬是重,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好在自己因祸得福,师傅已替我报了此仇。想到此,严耀祖也不甚在意,但总的来说还是心中不快。
  忽然,严耀祖的注意力集中到采花台上了。
  原来,采花台的两个丑角,其中有个张德旺,眼见得观灯之人在最前排的竟有木匠、石匠、铁匠、裁缝等几个手艺人,坐在了一起,因为曾到这几个家中跳过灯,依稀记得,就现编现唱,即兴表演,另一丑角帮腔也帮得自然:
  木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智慧生,
  吊脚楼修在张家寨,转角楼建在核桃村。
  石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手艺精,
  东边阶沿用细钻,西边又封岩槽门。
  铁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发响声,
  打把斧头砍梭罗,打把锄头挖黄金。
  裁缝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拿起针,
  给老人缝个大棉袍,给姑娘缝个绣花裙……
  好个张德旺,头脑敏捷,文思泉涌,虽然赶不上严思和当年一嗓唱出个《黄杨扁担》来,眼下倒也深得观众喜爱。从他们开始唱木匠起头,观众的掌声、笑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此伏彼起,不时又有爆竹升空,不仅对两个丑角,而且对整个花灯班都是最好的鼓励。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
  严耀祖读完《幼学琼林》后,又把花灯科大公当年送给养父的几本线装古书要来,边学边看。这些古诗书,其中有唐诗,也有宋诗。对这两句宋诗,养父也不太懂,但通过养父的解释,他与眼前情景一关联,却幡然醒悟:学跳花灯,好多东西都是“死”的,而今天,他现场看到了“活”的。“死”的花灯艺,4个月就可精进,而“活”的花灯艺呢,他不敢夸口,一时甚至还不敢奢望。人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生活,而能够在生活中找出有生命力的东西,并把它汇集到花灯中来,委实不易。不过,他想,今后特别要注意练好这“活”艺功,也恐怕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功到自然成,养父当年一吼成功,这两位师兄也算得成功。他神往,他情愿,他有这个志向,他因此而更加热爱花灯艺术了。
  严耀祖好想马上就试一招,但采花台已毕,养父已向他挥手。他该上台了。
  严耀祖与廖士发配演《仙姑送子》,因一时气愤,想到邹三老爷这么坏,放起管家到处欺压穷人,该让他断子绝孙。这样一想,表演效果就显得差了,岸边柳摆得不大自然。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样做欠妥,于是,他下意识地往养父望了一眼。目光交汇,严耀祖感到养父在责备他。严耀祖一个激凌,头脑清醒了许多,回过神来,才觉得个人仇怨事小,花灯班、花灯艺事大。自己的承诺,“生为花灯,死为花灯”,怎么能忘记呢?
  想到这里,他摒除一切杂念,又挥洒自如,渐渐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这一出单边戏《仙姑送子》获得了满堂彩。表演结束,邹三老爷摸着胡子,硬是走到台上把严耀祖来个左右端详,看了半天。
  严思和对邹三老爷以目示意,邹三老爷走下了花台。幺妹子B角、赖花子B角配对载歌载舞演唱了《扫花台调》。扫花台是谢幕仪式,相当于尾声,少不得大家帮腔。其唱词是:
  八月十五天门开,玉帝差我下凡来。
  差我下凡干什么?来为毛家扫花台。
  牛瘟扫出青草山,马瘟扫出青草坪。
  瘟黄湿气扫出去,金银财宝扫进来。
  猪牛马羊有交处,交与求财四官神。
  四官大帝你看管,早晨放出晚收回。
  鸡禽鹅鸭有交处,交给本乡土地神。
  本乡土地你看管,早晨放出晚收回。
  金银财宝有交处,交给当家一个人。
  抽把椅子当堂坐,茶一盏来酒一巡。
  四角花台都扫尽,姐妹双双转回程。
  四角花台都扫尽,千年发财万年兴。
  自从花灯掉了头,一股银水往内流。
  流到主家箱子里,流到主家柜子头。
  花灯表演全部结束,邹三老爷以甜酒糍粑与酒肉为严思和花灯班人马宵夜。
  敲得重进进出出,指挥帮忙人等在堂屋招待花灯班,本想显显派头,怎奈头脑中总有那个牧童拉瓮琴、惹祸,掉下河的影子。一个被自己追拿的敲竹杠对象,现在成为主东家送财送子的座上宾。他把自己的儿子同严耀祖比了一下,简直比不得。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读书,读一年留一年,三天两头逃学,真正不堪一比。他真想把严耀祖从这个世界赶走,但他一时无计可施,远远把严耀祖狠狠盯了几眼,悻悻离开堂屋。他的鬼魅神情,被人丛中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但敲得重心里想着什么,谁也看不出来。
  
  大年初五中午,严思和唤醒睡梦中的耀祖,耀祖一跳而起:“爹,要吃早饭了吗?”
  “正是。你妈正在为你炸油糍粑呢!”
  “爹,我给你说个事,昨晚上我看到敲得重恶狠狠地盯了我几眼就走了。像他那种恶人,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
  “也许不会吧。年前我到吉首办行头,听说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不久就要进四川了。”
  “什么叫解放?”
  “解放啊,好像就是穷人翻身,把地主老财打倒,把他们霸占的田地分给穷人种。不过,我也不大说得清楚。总有那么一天吧。”
  “那一天来得越快越好。”
  早饭过后,严耀祖在自己的卧室里看了一阵书,按照花灯调编了几句歌词,左想不像,右想不像,只好停止。停下来,又把张德旺即兴编的词反复回味一阵。本想去问师傅,可养父太忙。他想还是等元宵辞灯过后再说。正想再看一阵书,忽然听见堂屋人声嘈杂,急忙走到堂屋一看,原来下灯贴的喻二娃来告诉师傅;大事不好,有小布村的灯贴被人改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小布村有一个恶霸覃午阳,也没多少田地,也没多少财产,就是爱耍枪弄棒,又无真正本事,便自充打虎将,实际上是“炒社会”的烂儿一个,网罗得几个恶棍,像匪又不是匪,有时给赖乡长、邹三老爷做做保镖,平时横行乡里,专门欺凌弱小。他是敲得重的连襟,幺姨叔。敲得重带着孩子,以孩子的名义,给幺姨叔拜年,实际上来求覃午阳帮忙,要给严思和花灯班出个难题,覃午阳一口答应。
  覃午阳对敲得重说:“这有何难,出在兄弟手上,要让严思和和他的徒弟一遭龙缠灯,二遭我夹磨,叫他们有初三没得十五!”
  敲得重十分高兴,就在覃午阳家坐等,要看严思和与严耀祖的难堪。
  花灯班虽不知道他们的鬼魅施为,但防险招数还是有的。
  严思和听了喻二娃的禀告,感到事出蹊跷,考虑到敲得重与覃午阳是连襟,虽然花灯班没得罪过他,但敲得重专程来此挑唆,他恶霸本性一触即发,而且使坏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经过讨论,严思和与徒弟们估计到:一防他有意搞龙缠灯,这个好办,我们与龙灯班为友为善,让得人,顾友情;二防他搭宝塔使手脚。为确保安全,严思和到赖乡长和灯会会长两处求助。花灯班今晚往小布村,由廖士发带去。到了小布村不忙行动,等严思和到后再跳灯。
  计议已定,两处分头行动。
  廖士发将灯班带到村外,王山秀忽然来到严耀祖的身边。
  严耀祖觉得莫明其妙,呆呆地看着王山秀。
  各人有各人的位置,为什么王山秀随便走动?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当然严耀祖预料不到。
  头天晚上,从玉屏村跳灯回来,廖士发、王山秀谈论耀祖:“人家耀祖是听用、是替补,他不会夺你我的角色、名声,我们可以放心。”
  “那昨晚《仙姑送子》就被他夺了嘛!”
  “今天他为什么没夺了呢?”
  “那是师傅偏心,怕他遇上危险罢了。其实,我晓得的比你还多,耀祖是过继给师傅的,我听到他对师傅喊爹。”
  “那你还担心什么?”
  “(一脸冷漠)我当然放心……”
  廖士发还以为王山秀这次有了改变,多了半句话。其实,王山秀“放心”后面有两个字留在了心里,“不下”没有说出来。
  王山秀发觉,耀祖一再主动与他为善,他却更害怕了:挨得越近,找岔子越容易。
  王山秀这次没有向廖士发泄漏的“天机”是:耀祖对他是好在表面上,内心深处可能记仇,他长大了一当上灯首,还要我当角吗?
  于是,耀祖越是不计较,越是挨得近,王山秀越是离得远。王山秀常存防人之心,丝毫不肯放松,以致让量变渐渐向质变演化。
  王山秀走到耀祖身边,装着满脸同情,俯身附耳低言:“你生母病重,你快回去看看,廖士发那里我给你请个假。”
  耀祖提着二胡,一口气跑回了墙围村。因为演员不缺,不需替补,耀祖今天没有化装,只拿着瓮琴手的服装,显得很精悍,跑路也跑得快了。
  耀祖一溜烟到得家里,见母亲正在做针线活,便问:“妈,你生病了吗?”
  “没有哇,只是有点感冒,生姜擦擦额头,姜汤烫烫脚板,已经好了呀!”
  “那王山秀说你病重,我就急忙赶回来了。不行,我要追他们去!”
  “不忙,黑灯瞎火,你一个人怎么敢去,我也不放心。我喊你家爹,让他护送你去。”
  严思富一见儿子长得壮壮实实,心里很是高兴,听他说上了王山秀的当,要去小布村赶演出,便取出几把油枞膏、松皮、篾丝片,护送儿子往目的地走去。
  在一个岔路口,严家父子看到另一条路上也有三个人往小布村方向走去,每个人都提着灯笼。其中有个人在说话:“这覃午阳,我们从来没得罪过,他改灯贴、想闹事,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很可能是敲得重挑唆的。”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就问他:“严师傅,头次敲得重敲你徒弟的棒棒,是你出钱赔的青苗?”
  “是的,我不出,谁出呢?当时敲得重替邹三老爷来下了五块灯油钱,我又带五块大洋去赶场,这不是老天安排好的吗?把钱交我富哥去赔青苗,我场也没赶了。”
  严家父子听得真真切切,这严思和是世上第一好人哪,帮人的忙,还不肯让受惠者感恩戴德!
  耀祖忽然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爹,我现在没喊和叔,喊爹了,你不怪罪我吧。”
  “我这个爹,生了你,养不起你,饿成了干豇豆;他那个爹,又养你,又教你,他比我好,我感谢他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爹,我以后见了好,不会忘记生父生母,也不会忘记兄弟姐妹!”
  “我相信!”
  两条岔路合拢,两边行路人也到了一起。
  耀祖冲上前去,直喊:“爹,出事了!“几句话说明原委,又指着生父:”我家爹怕我不安全,就送我来了。”
  五人见过,给严家父子介绍:“(指着灯会王会长)这位是王会长,(又指另一人)为这位是赖乡长专派的乡丁队长董二明,他们两个是来今晚灯会保安康的。”
  王会长、董队长也认识了严家父子。
  王会长有意逗逗耀祖:“你家有两个爹,你更喜欢哪个爹?”
  耀祖不假思索,回答得头头是道:
  “两个爹都好,生父恩重如山,养父恩深似海!”
  四个人一听,俱各欢喜。除了严思富与严思和没送赞词外,另外两个大人异口同声:“神童!真是神童!”还不约而同,伸出了大拇指。
  大家继续说说笑笑,继续行进,小布村的灯火已在眼前。
  小布村覃午阳家院坝,观众在焦急、企望的氛围中左顾右盼,跺脚兴叹,不知花灯班出了什么事,只听得闹台山响,就是看不到花灯舞影,于是一些人议论,一些人心焦,一些人打听,一些人吵闹。
  廖士发在担心:师傅搬兵搬得来不?
  细心的观众也发觉了原委:灯首严思和迟迟不见露面。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中甚至有几个人跑到村口迎候严思和去了。
  只有覃午阳和他的座上宾还在酒席上猜拳行令,忽而插几句醉语胡言,其中以他和敲得重为论坛之首。覃午阳一脸得意,发布军情:“严思和不知到哪去了,蛇无头不行。好戏在后头,龙灯班一到,叫廖士发那些狗日的溃不成军,呜呼哀哉!”
  敲得重醉眼矇眬:“他狗日的严思和替他徒弟扳本,这下扳得好,今天叫他扳个全军覆没,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席上有人插话:“龙缠灯有那么厉害?”
  覃午阳胸有成竹:“严思和来了倒不见得,廖士发那是一定不行。”
  敲得重鬼胎作祟,又担心起来:“那严思和来了,我们不是就没戏看了?”
  覃午阳向他直摆手:“急什么?我今天安排的阵势,叫他龙灯班、花灯班人仰马翻,我一个喜钱都不打发!”得意非凡,横肉乱动。
  敲得重不知覃午阳如何布阵,只见他故弄玄虚,生怕他无所施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敲得重正在狐疑之际,听门外花台上一片声地热情呼唤:“师傅来了!,师傅来了!”
  敲得重心头一冷:真不知覃午阳怎么那样高兴?再往外面一望,竟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急忙对覃午阳说:“严思和好像知道你布了什么阵,搬来了董队长、王会长!”
  覃午阳哪敢得罪董队长,急忙出门来恭请董队长、王会长进屋喝酒。不速之客也不推辞,随之进屋。严思和则早已把花台上众徒叫下台来,布好阵,正准备采花台。
  忽然,爆竹大放,人声喧闹,赖大元龙灯班来了。长龙后头有长龙,来了好多好多来看龙缠灯的人。
  屋内,满脸快话的覃午阳对众宾客再次发布军情:“他妈的,龙缠灯立即开始,今晚的热闹和精彩,包大家看个够!”
  龙缠灯又名会灯,即花灯和龙灯相会。花灯进村寨,与龙灯相遇,但只是先后进户,一般不同堂,就各自相安无事。一旦同堂,龙灯就缠住花灯。会灯总的目的是增添节日喜庆的气氛,做到花灯龙灯相互友好,共庆佳节。但此次会灯非自然巧遇,而是覃午阳霸道的人为安排,以致惊动了严思和花灯班。严思和花灯班又派人向龙灯灯首赖大元“报了警”,要他小心从事,可是赖大元大大咧咧,不以为然:“年年舞龙灯,有时龙缠灯,我们哪回不是吉利顺头的,何必惊惊乍乍,怕这怕那!”
  面严思和花灯班素知覃午阳为非作歹耍无赖,这次改灯帖就是千古奇闻,所以人人记着要防他一点,人人心里绷紧了一根弦,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廖士发跳今晚的主角,更是处处小心,人不知,鬼不觉,他身上带了一样东西。
  龙缠灯一开始,严思和就以礼待人,然后按老规矩办事,凛然喊起:“一品当朝!”
  花灯跳按平时演练阵势,方阵自自然然,顺顺畅畅,变成了“品”字形三角阵,到处都留下了空隙。
  赖大元也不客气,就指挥自己的龙灯在“品”字形三角阵中穿舞。只见他们穿斜路,转四角,左右蜿蜒,上下翻飞。穿斜路使人眼花缭乱,转四角象征四季平安。花灯龙灯,同舞同乐,同唱《龙穿灯》曲调,唱词一再反复:
  花灯唱起龙穿花,双双玩灯贺主家。
  龙穿灯只是龙缠灯的序幕,序幕后面是《会灯调》。
  严思和给龙灯客上烛上香完毕,然后领唱《会灯调》,唱词有头有尾:
  说根生来道根生,水有源来树有根。
  许下红灯三千六,留下两盏到如今。
  花灯龙灯好玩耍,贺喜主家过新春。
  竹叶青来竹叶青,竹子圆来圆花灯。
  圆下红灯三千六百盏,皇榜烧了众黎民。
  初学开头唱一声,龙头君子听原因。
  龙头原来有几洞,洞洞由我说分明。
  舞得龙头龙戏水,舞得二洞耍绣球。
  舞得三洞三结义,舞得四洞出长城。
  舞得五洞早登科,舞得六洞又同春。
  舞得七洞七姊妹,舞得八洞吕洞宾。
  舞得九洞打黄盖,舞得十洞就圆灯。
  花灯龙灯好玩耍,贺喜主家过新春。
  花灯进城讨钱财,龙灯出城回乡来。
  花灯送龙归大海,龙灯花灯上天庭。
  今年今春耍一回,明年明春接你来。
  唱完《会灯调》,就是浪潮——闹灯了。穿灯、会灯,严思和花灯班礼行到边,赖大元很顺心,不反感,没有意见。但他的人马却想在双宝塔上见真章:大显身手,炫耀实力:特别是一个敲钹的,大名张一春;耍宝的,大名侯守交。赖大元趁热打铁,对严思和说:“我们就好生耍一下好吧?”严思和很爽快:“耍得!”
  严思和不急不躁,礼让三先。只见张一春、侯守交早已按捺不住,作为龙灯前导,上了塔基。此塔基四张方桌拼成,桌下12根原竹,原竹锯口外张,略有参差。
  这覃午阳家院坝的双宝塔与赖乡长院坝的双宝塔稍有不同。因龙灯以长度取胜,宝塔要高一层。龙灯宝塔在右,为大,有4层;花灯宝塔在左,为小,只有3层。
  这边,龙灯跳在宝塔一层一层上进:那边,花灯班亦步亦趋。龙灯上二层,花灯在塔基;龙灯上到三层,花灯在2层。
  严耀祖一边为廖士发、王山秀帮腔,一边看闹灯盛况,耳朵听及周围嘈杂喧闹,抬头回顾,便见盛景奇观,院坝及周边人山人海,覃午阳和邻居的房顶上、院坝外坎的几棵大树上,都站满了人。因为消息不胫而走,周围各村寨的人都来看龙缠灯的空前盛况。
  其实,好多人都在为龙灯班、花灯班担心,心是绷紧的。
  张一春、侯守交一鼓作气,早登上最高层,他俩兴奋得三千六百个毛孔都是热度,异口同声高喊:“龙灯赢了,花灯……”“输了”两字却来不及喊了,因侯守交又忽然从宝塔顶凌空摔下,把张一春也绊倒摔下。
  现场躁动了一下,并没大乱,因为龙缠灯仍在热烈进行之中。
  董队长、王会长,此时都出面了,他们看场面未乱,就及时赶到出事现场,董队长背后,还跟着七、八个乡丁。这乡丁不是天上掉下来,土里钻出来的,而是小布村的人。乡公所的乡丁队,除了乡丁队长是常驻外,其余乡丁都散在全乡各村,轮流值勤。虽然小布村的乡丁半月没有值勤任务,但董队长特许,此时值勤一晚准平时五天,乡丁何乐不为?
  这边在查出事原因,那边在看龙缠灯。此时,龙灯班的龙头老大不敢上最高层了,就站在第三层,把龙头高举,龙头向花灯所在宝塔俯视;在花灯班一方,王山秀已把红包提着,一人边唱边下,剩下廖士发,把一木块设在宝塔顶上,只见他一个鲤鱼标滩,腰抵木板,全身悬空,一个凤凰展翅,两手恭迎龙头。全场看得呆了,掌声、叫声、叫好声、爆竹声响成一片。
  王山秀提的一包东西,已交到董队长手上。至此,董队长把覃午阳布阵之谜全部解开,一切水落石出。原来,覃午阳摆的害人阵也并不是什么高级阵势,而是施了一手下三滥的动作,把两个宝塔顶上做了手脚。龙灯班所登宝塔顶,上面的红包里暗装一包稀泥。张一春敲钹,上顶层时比较平衡,暂时站稳当了。而侯守交只顾玩宝引龙头,要把花灯班戏耍一下,管他红包黑包,一脚踏破红包,因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往下就倒,倒的方向斜擦张一春,把个张一春也变成了落难兄弟。两人都摔得较重,让当地土医止了血,上了药,躺到了覃午阳家拖铺里的床上。
  董队长从王山秀手里接过红包,打开一看,乃是一笼猪小肠。覃午阳还令人在宝塔顶遍糊稀泥。覃午阳原以为廖士发在宝塔放置木板后,一个鲫鱼标滩伏上木板,木块在猪小肠上滑动,再加上小方桌上稀泥滑动,让他从上滩标到下滩,跌个头破血流,他就有热闹看了。岂知廖士发心细如微,身上带着一包地灰。在第二层跳灯时,他边舞边观察了宝塔顶,又借丑角的矮桩舞姿将红包递给王山秀,又把地灰均匀地晒在塔顶稀泥上。待王山秀下宝塔后,他用木块把地灰撒过的稀泥往周围一刨,才两手紧握木块,使其稳稳当当后才伏身上面,所以得保无虞。
  董队长当下虎着脸,厉声责备覃午阳:“你靠着赖乡长吃饭,怎么专给他添麻烦。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为什么在宝塔上糊稀泥?”
  “可能是不懂事的小娃娃糊上去的。”
  “那为什么包着红纸?”
  “也恐怕是叫花子,用稀泥换了喜钱。”
  “我早已调查清楚,什么小孩,什么叫花子,全是高德仲家儿子的杰作。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看得真真切切。多数人怕你霸道,不敢多嘴。也有不怕你的好汉。现在少不得给两个伤员,一个十块大洋疗伤,稀泥、猪小肠冒充喜钱的丑事不出也出了,龙灯班、花灯班两方各二十块大洋的喜钱,还有护送伤员回家的搬运费八块大洋,马上交我和王会长手。”
  覃午阳再霸道,也害怕董队长,更怕赖乡长,心痛万分地交上五十八块大洋,其中有二十块是从敲得重手上借的。敲得重也知道,覃午阳这个“借”是有借无还的。
  董队长又令覃午阳拿出四床铺盖,捆好两个担架。然后,董队长令八个乡丁,每人负责抬一个,把伤员抬回家。
  龙灯班两员大将受伤,少了一宝,少了一钹,玩不成龙灯了,撤退回家,也没有心思吃覃午阳家的宵夜。花灯班在覃午阳家采取与龙灯班的一致行动,也不吃宵夜。
  花灯班恭送龙灯班出了小布村,才又回头到各家各户跳花灯,因为灯帖已下,不能失信;因为花灯表演有规矩,只能隔寨,不能隔家。
  热潮一落,覃午阳家死一般的沉寂。覃午阳、敲得重猪眼望羊眼,一筹莫展,起心害人,最后却害了自己!
  严思和花灯班在小布村跳完花灯,已是大半夜,虽然人困马乏,但人人都还沉浸在兴奋之中。
  一路上,严耀祖从养父和廖士发那里,又长了一些见识。
  廖士发走在严思和身边,极口赞佩师傅的神算:“师傅,你硬是天上的神仙,算得那么准!”
  “也不是算得准,只是搞了个有备无患。实际上,你比我强,你用的是上上高招。你那地灰带得好,那是保命保艺的宝贝。今晚上,覃午阳想害人,敲得重想搞垮我们花灯班。那是做梦!”
  “师傅,你今天也顺手,王会长、董队长都被请到了。”
  “董队长素来敬重你,恨覃午阳屡次称霸闹事,占人便宜,乡民去赖乡长处告状,赖乡长都推给董队长处理。董队长一提起那个覃午阳,就恨得要死。”
  “这下好了,我们躲过了一劫。”
  “不要盲目高兴。俗话说:冤家路窄。说不定哪天覃午阳、敲得重又要整到我们头上来!”
  严耀祖这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是这样的多。“吃一堑,长一智”,经一事,长一智。世上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一辈子也学不完。但是,他坚信,只要肯学,总会上进的。
  王山秀一声不响,事前他反对廖士发带地灰,还讥讽他杞人忧天,这下证明是自己错了。
  这时,廖士发又感谢严耀祖:“小师弟,你学了师傅的技艺,也学了师傅的品德。跳灯塔确实累,后头你一直替我跳灯,我就松活了。”
  “师兄,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平时关照我的时间多得多,为这事你还得罪了别人。”
  “不存在,不存在。”
  “师兄真是大度。”
  廖士发得罪了谁?王山秀。大度的廖士发,也成了严耀祖的学习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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