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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泊的云(十六)

作品名称:飘泊的云      作者:红叶秋      发布时间:2017-10-21 17:41:09      字数:3155

  上午,天空中虽然看不到云彩,但是风却很大。在司钻的带领下,我们继续洗刷井架、并车架等。这些纵横交错的钢铁支架,支起了沉重的并车、柴油机、钻台等设备。经过几个月的风沙天气,支架的表面积下一层厚厚的油污、泥土,我们的任务就是一根根地用钢刷刷干净。我们钻进支架里,不能伸直腰,刷下的油污沾满全身,头上,脸上全是油泥。上班前干净的手套都变成了油泥团,橘黄色的工作服也变成了迷彩服。四、五个小时后,工友们身上有臭汗味,有油污,腿痛腰酸的,个个都成了大花脸。
  下班后,单于飞稍微洗了一下,疲惫地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拿来一本书垫着,铺开信纸写起了家信:
  妻:你好吧,儿子也好吧?
  好久都想给你写信,只是苦于买不到邮票和信封,所以没有写成。我非常想念你和儿子,特别是前几天晚上与你打电话后,听到你沙哑的声音,我几天晚上都难以入睡。有时我常常想,为了几个钱,离开家跑这么远,在茫茫荒漠里干活,值吗!我不能照顾家里,失去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我非常痛苦。但想到咱家要盖房子,确实需要钱,我心里又好受些。
  你在家里既要料理家务,又要上班,教育孩子,真够辛苦的。你一定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节省。特别是在饮食上,该花钱就要花,不要在吃上省钱。儿子那么瘦,即长身体又要学习,很需要营养的。身体是一切之本,千万要保重。
  平时与别人相处,特别是在咱们单位的大院里,要忍让,千万不要与别人闹矛盾,退一步海阔地宽,为了一些小事而生气,太不值得了。好人咱就多接触,你好我好。坏人不要接触,平时上班各人忙乎各人的,谁也不靠谁生活,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工作和学习上。
  早上要早起,千万不要省事,连早饭也不吃就去上班。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全家,身体一定要保重。对待儿子要耐心,孩子有时不听话,调皮,不要生气。要引导他,教育他,多多鼓励他。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对班上的一位非常调皮学生的态度。你常常夸奖他,他就能认真地学习,态度也好多了。我认为教育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鼓励他,人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赞扬,又何况一个孩子。
  你们娘俩在家里生活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担心。我独自一个人,干完活就没有事了,一切都很简单。劳累、寂寞、孤独都影响不了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只要有书,一天我都可以不出屋,井队里有几十本图书,有时间我就去借阅。我们现在在黄土高原上,很荒凉。几十里之内都没有村子,每天就是与井队上那几十个人相处,生活就是上班、睡觉、读书。
  你问我上班干什么,人家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一点也不能搞特殊,有时还得多干些。技术的活还得多向老工人学习,虽然是机械作业,但那四十多米高的井架还得靠工人组装,一颗螺丝,一个销子的固定。搬家里最累,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六月一日那天,我非常想给你打电话,因为那天是儿童节,阴历又是你的生日。但是,我们从早上七点多直干到晚上十二点多,根本没有时间打电话,请你理解我的苦处。
  我知道你希望接到我的电话,但这里根本没有条件啊,打电话要跑到十几里的小店里。写信又很不方便,地方太偏僻,这个信封和邮票是我与咸阳的两位小伙子跑了三个多小时,越过向片荒漠,翻过几个三、四十米深的大沟,跑了三、四十里路买的。晚上,我常常梦见你,梦见孩子。有人说,二十一世纪人们能靠第六感觉联系,但愿能成为现实。
  两情若是常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上月份发了五百块钱的工资,扣掉伙食费后,我都存了下来,再领两个月的工资后,想办法寄给你。
  代我向母亲问好,请她老人家不要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夜已深了,我也要休息了,有时间再给你写信……
  单于飞把信写好后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仔细地叠好,放进信封里,封好后贴上邮票。井队上的小皮卡什么时间去指挥部,就可以让司机带去寄出了。
  躺在对面床上抽烟的李华,看到单于飞一口气写了满满的三张信纸,很是羡慕:“真是有文化的人,让我写三天也写不出这么多字。想起家里的人,我心里只是觉得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就是写不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写作文,要紧紧地扣住题目。”单于飞笑着说,“心之所想,流露笔端就行了。”
  “听不懂。”李华也笑了,“你是有学问的人,你帮我写一封家信好吧?”
  “家信怎么能代写呢?”单于飞为难地说,“我又不了解你家的情况。”
  “不写也罢,有时间我向家里打个电话更好。”李华又吸了一口烟,“你说说,我们这些人离开家乡,抛弃老人和妻子,来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打工,值吗?!”
  “唉,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还不是为了挣几个钱?”单于飞说,“这都是生活逼迫的。如果说六十年代的上山下乡改造是有组织的、有目的的,那现在的打工潮则是无组织的、被迫的,无目的的‘下放’。你不去打工,就没有饭吃,无奈之余,天南海北都成了打工者的战场,而我们就是其中之一。”
  “我听说你在家里有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丢掉工作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呢?”李华说。
  “在家工作是舒服,可是发不上工资啊,每月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都不能按时领到,你说上班还有什么意思。”单于飞说,“你在家里也有工作吗?”
  “我哪里有什么工作,农民一个。”李华说,“我的家在陕北的一个偏僻荒山下,一年四季靠天吃饭。雨水充足庄稼收成还好,如果干旱了只有挨饿的份了。我父母年纪也大了,小妹又要上学,我不挣钱怎么办?再说了,我今年结婚时,父母为我借了好多钱,我要还啊。过两年后,媳妇再生下娃,我的负担会更重,不来拼命挣钱能行吗?我们在这里上班虽然说工作不低,可是,又苦又累又危险,真不容易啊。”
  李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我刚上班的那一年,从内蒙来了一位小伙子,叫赵天民,他初中刚毕业两年,在家里干活嫌累,托人来到我们井队上了班。我记得他圆圆的脸,眉目清秀,一团稚气。刚刚十八、九岁,应该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而他不怕吃苦,毅然加入打工者的队伍,来到了沙漠深处的钻井队。在井队里,他对人和气,喜欢说笑,同事们都非常喜欢他。他工作积极能干,虽说业务不太熟练,但却处处不甘落后。新工人一般都要在场地上干几个月,但好强的他刚上班就上了钻台。他虚心向老工人学习,很快就学会了打吊钳等技术活。但新工人是不准拉锚头的,那是很危险的工作,需要真正的技巧。赵天民认真地看着老工人的操作,默默地记着动作要领。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猛烈的寒风卷着雪花,扑在滴水成冰的钻台上。柴油机轰鸣着,下套管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老工人都趁着下套管的空隙,回去取暖了,只留下赵天民在钻台上值班。他看着慢慢转动的锚头,还有地上那堆粗粗的麻绳,心想,拉锚头有什么难的。把绳往锚头上一缠,拉紧一头就行了。他想起平时老工人的动作,就把粗绳慢慢地缠在转动的锚头上,一圈二圈三圈……突然,一股绳与另一股绳缠在了一起,他一手拉绳,另一只手想去把绳解开。不料,他那厚厚的棉衣被绳缠了进去……无情的锚头不快不慢地转动着,剥光了他的衣服,又把他光光的身子缠了进去。柴油机在突然的阻力下熄灭了,而赵某却被缠在锚头上。等工友们赶到时,赵某已停止了呼吸……真可惜,那么好的一位小伙子,说没有就没有了,唉!有人说,祸不单行。就在赵天民出事一个月后,来自陕北的一位英俊小伙子,虽然已三十出头,但工作干劲不比毛头小伙差。他工作处处带头,当上副司钻后更是积极主动。有一天,风沙很大,井队刚打好一口井,要放井架,他不怕狂风黄沙,准备爬上四十多米高的井架,协助地面把井架放下。他一梯又一梯地向上爬,突然,有一节铁架松动了,他一不小心滑了下来……他强壮的血肉之躯,在巨大的惯性下落到地面的钻具上,顿时毕命……接连两个重大事故的发生,震惊了公司总部,上级领导派来了工作组,井队换了两个领导班子。领导每天与工人一起查事故苗头,定安全措施,直忙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正常上班。”
  平时不爱说话的李华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多小时,单于飞听了,心情与外面阴沉的夜空一样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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