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十五）

　　万里无云，也无风，蓬勃的朝阳，普照着起伏不定的黄土高原。田野里，农民们正在扶犁耕地，播种。今年的第一口井也基本上完成了，今天从井架上卸下钻具，再把井架拆好就结束了。听司钻说，每打一米油井，老板要付给井队三百八十元，那么这口油井应该付七十多万！油井的老板都是南方的暴发户，他们在商海中挣了钱，再投资油井；如果命运好，油井出油量大，他们又会大赚一笔。在经济社会里，对有胆识、有谋略的人来说，钱能生钱，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下午，司钻带领全班的工友们把一根根钻具从井架上吊送到场地。单于飞的工作是场地工，要指挥司钻把钻具放到位，并且把钻具上系着的绳套解开。上班没有多长时间，他只顾解绳套时，忘记看上面正在下降的钻具，差点被挤在钻具与套管之间，很危险。幸亏他下意识地把钻具推开才避免了一次事故。司钻从钻井平台来到场地上，严肃地对单于飞说：“今后干活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干活时要看准退路，随时准备躲向安全的地方。干任何活都要看准危险的所在，避开危险区。干活不能呈强，尽量稳妥，不能蛮干。有时危险来了，要跑，躲，不要硬撑。眼要放宽，随时躲开突发的、潜在的危险。记住了吗？”
　　“知道了，谢谢司钻。”单于飞红着脸说。
　　“就像刚才那样，有多么危险！我们钻井工人每天与这些钢铁大件打交道,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低着头干活，更不能在上班的时间思想开小差。”
　　“谢谢，今后我一定注意。”单于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实话，刚才他心里确实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下班后，单于飞简单地洗一下，正准备读书，井队文书突然来到寝车里，把一封交给他，是妻子写的信。妻在信中说，她很想念他，常常夜不能眠，甚至在梦里哭醒……读着信，单于飞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水。晚饭后，他坐在床上给妻子写了一封回信：
　　妻，你好，孩子也好吧？
　　你的信收到了，我读了很是伤心。你是一位坚强的人，我不希望你如此软弱，因为我常年不在家，你还要照顾家和孩子啊。我俩相处近九年了，还没有分离这么长时间呢。我也很想念你，想念孩子，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是几百里之遥，我再忙也要抽时间回家，看看你和孩子，只是这三千多里的山山水水，真让人无可奈何！通信又不方便，你说不让我写信，但我忍不住，再难我也要想办法写信，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每天晚上，想你无法入眠时，就忍不住想写信。如果方便，我会像在部队时那样常常写信，甚至写得更多。因为我俩毕竟相处了九年，九年的夫妻感情，要比在部队时深厚得多。我们一同经历了多少人生的风风雨雨，多少生活的磨难。如果说以前的通信是纯情的恋爱，而现在则是最真实、最难舍的深爱了。
　　你的痛苦我能理解，但到十一月份，我们又可以相聚了，时间很快就过去的。你要坚强些，要把精力放在事业上，学习上。你不要笑话我迂腐，我总认为一个人还是有真才实学好，特别是你在教育岗位上，更要努力学习知识。要让同事们看得起，让学生们看得起。再说现在中国的社会正处在剧变之中，多掌握一些知识是应该的。
　　我离开家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单位里一切正常，我们也不会分离，是各种原因促使我远离你和孩子。不过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尽管我有时心里很苦，但想想将来，想想是为了你和孩子生活得更好，多少也给自己一点安慰。你要坚强地生活，工作，照顾好孩子，否则，我心里会更难过……
　　在奋笔疾书中，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又是深夜了。外面月光如水，单于飞的心里却乱如麻，无法入睡。
　　黑夜过去，黎明来临，虽然是晴天，但是狂风大作，还没有放倒的井架在狂风中耸立。上午，因为风太大，没有上班，单于飞躲在寝室里，认真地读书。人生苦短，要抓紧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点东西，创作点东西。否则，在不知不觉中，老之将至也，后悔莫及。井队里学习资料贫乏，他找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这是一本作品集，名字叫《东南亚的烦闷》，单于飞在阅读的时间，不仅注意故事的情节，更注重学习作品的篇章结构，注意丰富自己的词汇。
　　与单于飞住在同一个寝室的李华是位多情善感的青年钻工，他刚结婚就离开妻子到了井队。他爱他的妻子，思念至极。每天上班就拼命地干活，下班后没有事，时间就更难熬了。他总是唱着那首歌：“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伴我左右……”歌声饱含了几分无奈，几分忧伤。许多时候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每天都在唱，听了让人心酸，让人不知所措。这不，他又在寝室里唱，歌声单调而充满忧伤，时常打乱单于飞的思绪。
　　下午，野外的风沙仍然在肆虐，为了赶时间，他们不得不上班。一口井打完了，他们又开始了整个井架组装时的逆过程，先前怎样装上的，现在又一点点地拆下来。那一个个钢铁大件装拆真不是容易的活，工友们这些血肉之躯，尽管干劲冲天，但在这些钢铁巨物之间，仍显得那样渺小，脆弱，不堪一击。司钻一再提醒大家，工作时一定要处处小心，万万不可粗心大意。风沙很大，天昏地暗，好多工友都戴上了风镜。安全帽不系带子，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掉。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他们才下班回到寝室。
　　单于飞简单地洗洗后，疲惫地躺在床上继续读《亚热带的烦闷》，其实这部书中并非都是让人“烦闷”的故事，它是五六十年代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墨人、钟梅音等作家的作品集。有好几篇作品写的很有趣，很优美。特别是姜穆的几篇作品如《招仰户儿》，《插柳记》等，很有意思。台湾的作家大多文笔细腻，生动传神，是很值得学习的。夜深了，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寝车在狂风中摇晃，窗户在狂风中振动，狂风似乎要把这世界掀翻。
　　天亮后，风继续刮着，沙土弥漫，让人睁不开眼，吃早饭的时候，尽管工友们都用外套把饭盒遮着，但仍有些沙粒跑进饭盒。从几千里路远的家乡跑到这恶劣的环境里打工，受着苦，承受着巨大的风险，抛妻别子，挣几个钱值得吗？这个问题常常萦绕在单于飞的脑海，但是不来打工，生活怎么办？唉，人生有时不能讲对与错，只要能争钱糊口，值得与不值得都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改变生活现状，也许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努力学习，不断地增强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力，就没有生存的权力。
　　上午，因为风太大，没有干活。工友们有的聚在一起闲谈，有的在一起打扑克。单于飞独自坐在桌前，认真地读书、抄唐诗。下午，风小了，上班，司钻带着工友刷洗设备——并车。两天的大风沙，并车上粘着一层黄土，装车前必须清洗干净。在高高的并车上，单于飞站着、蹲着，手拿两大团棉纱，尽力地擦拭着。尽管有点风，仍是感到热，工作一个小时后，他身上厚厚的工作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李华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算是老工人了，他一边指导着单于飞擦拭机器，一边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知不觉离开家又是一个多月了，我特别想念家人。这几天夜里我总是失眠。”
　　“我几次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你三更半夜坐在床上抽烟。”单于飞笑着说。
　　“我也知道你们不抽烟的人，最怕烟味。唉，出门在外真是活受罪。”
　　“是啊，你抽烟的时候，呛得我也不得不跟着你失眠，跟着你想家……”单于飞说着，不知为什么，泪水突然涌上眼帘。他不敢再说下去了，专心致志地用力擦着机器。
　　中午下班后，单于飞想读一会书，但上午被勾起的思乡情绪怎么也抑制不了。反正下午也不上班了，出去走走吧。于是，单于飞独自漫无目的地向东北方向走去。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跨过沟沟坎坎，他来到一条十几米深的大沟里，沟的两边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草，刚刚露出嫩绿的枝叶。顺着沟底，他继续向北方走去，沟里野草片片，有几只野兔被惊吓得直窜。几只美丽的鸟儿，有着青白相间的翅膀，也叫不上名字，在寂静的午后，它们悠扬地鸣叫，好像一点也不惊慌。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感到累了，气喘吁吁的，于是放慢了脚步。前面沟底又有一个被水冲成的陡峭深沟，约有二三十米深，水冲的痕迹清晰可见，他看了看地形，根本无法越过去，只好停下来。深沟的对面，有三三两两的窑洞分布在沟的半坡上，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住。望着两边的黄土高坡，深深的沟壑，寂静的窑洞，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天的忧思，一夜烟熏的烦恼，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人生于世，恋家是必然的，但若仅仅围绕着家而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世界这么大，这么丰富，千奇百怪的现象都有，多增加一些见识，也不枉来世间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