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返回

　　1
　　冬至日快到了，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的时间越来越长，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
　　这日，连续几天的寒流刚刚过去，寒冷的天气又有些转暖。太阳把暖暖的阳光撒向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一只老花猫和一条大黄狗在背风的墙角处懒懒的蜷缩着，很享受的样子沐浴着太阳明亮的白光。
　　几个带着破旧毡帽的老头儿也佝偻着身子，两手套在袖口里，紧挨着靠墙根处或蹲或坐；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很惬意的样子，眯着眼，朝着有阳光的方向呆呆地张望着。鼻孔里均匀地呼吸越加显出一份难得的安宁与祥和，身边草垛散发出的香气和牛粪散发出的秽气混合在一起，又让他们的嗅觉感受到农家的亲切。
　　二姨嬷嬷牵着红旗的手出了门口，走在通往村西的路上。老人很想去老家刘家庄子里去看看。趁着今天小外甥星期天做完了作业，她们便一起走在探访的路上。
　　刚出村头，迎面碰到兔子眼老张从西坡里回来。他左手提留着一只黄色的野兔，肥头大耳的，看上去足有十多斤重；右手扶着肩上扛着的两米多的长杆猎枪；身后紧跟着那条训练有素的大黄狗：尾巴卷起上翘着，嘴巴张开，鲜红的大舌头伸出来，呼出的白色气体一团一团的往外冒着。
　　红旗抬头端详着那杆猎枪和野兔。老张朝着他咧嘴笑着，手里的兔子随着他的胳膊往上抖了抖，算是炫耀式地打了个招呼。
　　邵阳二姨在与迎面的老张对视的瞬间，心里却一阵诧异：哎，这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老张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匆匆走了过去。
　　一老一少来到刘家庄子，走在庄子里的大路上。庄子里静悄悄的。几只黄色的母鸡在轻松的散着步，头随着脖子的屈伸，一动一动的，或低头觅食，或抬头张望。草垛上的一只红色的大公鸡见有生人过来，它便慌里慌张地从高处扑冷着翅膀飞下，像一团火焰落在了两人身边。“嘎嘎”的叫声，不知是欢迎还是询问，边走边后退着，渐次回到了鸡群之间。
　　她们来到村前的学校处。老人停了下来，朝着学校的房子久久的望去。一间一间的教室随着她的亲切的目光抚摸而去。她老态龙钟的脸上浮出一丝莫名的奇异表情。
　　她深情地呼出一口气来：“看，这就是当年咱的家，被那拨穷痞捣弄了去……”语气里充满了伤感和无奈。也许她这一生永远都无法理解，只能被动的接受。
　　可她哪里知道，在那火红的年代里，“打土豪、分田地”的声势就像一阵不可阻挡的狂风暴雨倾天而下，形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浪潮向前奔去。以摧枯拉朽之势推动着中华大地的历史，向前，向前，永远向前，毫无退缩……
　　老人轻轻地把眼睛闭上了。她久久地朝着学校的方向矗立着。或许过去的美好生活场景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或许那分田地的怒吼声回响在她的耳边；或许那背乡离井的屈辱又唤起了她的辛酸；或许家破人亡的历史又绷紧了她的神经……
　　这是一个时代跨越到另一个时代的见证者。这是一个家庭坍塌了的受害者，也是一个社会发生巨大进步的受益者。因为即使家庭富足，衣食无忧，可在那落后的时代里又有什么保障和安全呢？又怎样去寻求公平和正义？新的时代，虽没有过去的大富大贵，可也不必整日里胆战心惊，忐忑不安了。现在即使夜里睡觉也可以不必关门闭窗了……
　　
　　2
　　夕阳西下，一抹彩霞在西边的天空飘荡着。月亮在东边的半空中升起。不算太强烈的西北风也几乎停歇下来。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两边的麦田里长满了绿油油厚实的麦苗。一只黄色的坡兔子从路边的沟底蹦出，跃过白色的路面，又向另一边的麦田里窜去。几只向南飞行的大雁从天空中斜刺里飘落，翅膀伸展开来滑翔向远处的麦田，看来今晚是要在这村外的麦地里度过它们的夜晚了。麦苗深处的“嘎嘎”叫声回应着天上往下滑落的同伴的“嘎嘎”叫声，像是一首合奏的音乐回响在大自然的广阔里……
　　远远望去，绿色的田野和蓝色的天空似乎连在了一起，形成一大片开阔壮观的景象。而以金黄色为主的西落的彩霞好像与蓝天上飞落的白色的大雁一起飞翔，去进入并共享这个祥和安静的黑色的夜晚。
　　回到家里，邵阳把白天邮寄员从城里送来的一封电报送给二姨。
　　红旗帮忙打开并诵读给大人听：“姨母亲大人安壮壮和我甚是挂念盼归。”
　　这是二姨的女儿翠花发来的电报。挂牵着老家的母亲，期盼她早日回去，相互也有个照应。
　　邵阳的娘自是挽留不迭，可老人家收到电报后也思乡深切，急于往回赶的念头越来越迫切了。
　　于是她选择过了冬至日，就启程回家。这段时间，邵阳娘自然为她准备了这边自己地里出产的土豆、花生米、小米，还有煮熟了的鸡蛋和烙好的煎饼……
　　
　　3
　　金山那日把温煦送往青岛，她们先回家看望已正常上班的妈妈。
　　妈妈正在研究各大历史时期民族迁徙与战争、自然灾害以及土地开垦等因素的关系及其对历史的影响。尤其农耕文明的发源地，各大强盛朝代的故都文化以及后来土地的开垦和植被破坏后的荒漠化，黄河为什么成为了地上河等历史与现实问题……妈妈的学术论文引起了两个年轻人浓厚的兴趣。她们从白天讨论到晚上，夜间直到很晚才睡觉。
　　第二天金山陪着温煦带着铺盖和洗刷用具一起来到医学院报到。她们一进校门就看到：苍松翠柏下，绿树掩映着的红砖绿瓦的建筑在高低不同的山间鳞次比节地矗立着，泊油路两边的法国梧桐粗壮高大，办公楼前的草坪上，三棵笔直的银杏树，金黄灿灿的叶片簇拥成一团团的，在蓝天下愈发显得端庄而高贵。几只乳白色的鸽子在树下时而走动着觅食，时而跳跃着嬉戏。一群年轻的学生结伴而行，她们小声说着话向东南角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她们来到新生报道处签了名报上到。早有高年级的同学帮她们领着课本，替她们拿着行李去找了宿舍住下。一切安排停当，金山就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了。
　　金山回家陪了几天父母，把这些年来农村的变化说给她们听，也把自己的成绩和今后的打算跟老人家逐一回报了。
　　身患“老寒腿”病症的母亲听说他要坚持扎根农村干事创业，嘴里没说什么，心里自是顾虑重重，脸上便表露出不太高兴的样子。金山看了出来，于是耐心引导着谈了半个晚上，算是说服了父母基本同意了自己的意见。
　　金山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对自己的孩子还是蛮有信心的。无论怎样最后还是都持支持和肯定的态度，就是耽搁了上大学实在可惜了。金山安慰了一些，说是农村的天地更为广阔，那里正是需要自己的地方，何况自己年轻有为，正在为老乡们干着许多很有意义的事情。
　　住了几日，金山需要返回乡下。他辞别父母，并特别嘱咐父亲要好好照顾母亲，母亲更要自己注意保暖，尤其天气转冷，更要爱护自己的腿。最后还是恋恋不舍的辞别了父母。
　　他去找温煦约好来到温煦家里又住了一天。
　　第二天醒来的很早。她们一起走着来到栈桥散步。身上虽穿了母亲为她们织的毛衣，可深秋早晨的海边还是有丝丝凉意袭来。
　　有个晨跑锻炼的中年人向他们来的方向跑去；栈桥下洗海澡的男人还是头上带了浴帽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海面上一对白色的海鸥相伴着展翅飞翔……
　　温煦依偎在这几年已长成大个子的金山怀里。他宽阔厚实的肩膀越发显得安全可靠。他用左边胳膊环绕着她那纤细而丰满的腰身。
　　两人面向大海幸福的凝视着远方。海上那边薄雾笼罩下的小青岛像是睡在还未醒来的梦里若隐若现。岸边的晨风不算太大，可海里的波涛还是荡漾过来，那波涛拍打着岩石依然形成白色碎裂的浪花跳跃开去，并发出清脆持续的声音，像是诱人的音符亲切而热情地敲打着年轻人的心。
　　她们向已露出鱼肚白的东方望去，海天交接处慢慢的出现淡淡的红晕，继而那淡淡的红晕逐渐扩散。只见初升的太阳像半圆的火球随着海浪跳跃着升出，那火红的半圆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像蛋壳里的鸟儿破壁而出，活泼泼的样子蹦跳着跃出水面，伴着彩霞向空中飞腾。染红了的舞动着的波浪所波及到的整个火红的海面和沐浴在薄雾里的整座城市里的每个角落顿时亮堂了起来。两个相亲相爱的年轻人和海上那边的清翠如滴的小青岛也一下子被披上了金色灿烂的霞光。恋爱中的这对青年身上和心里顿时都暖和了起来。
　　送走了金山，温煦回到学校就按部就班的安心上学了，她心里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学到精湛的专业知识，将来好保证像爸爸那样的病人能够转危为安。以此慰藉爸爸的在天之灵。
　　温煦把他送上客车，金山独自踏上了返乡的归程。
　　
　　4
　　金山乘车到了诸城城里，已是下午了。
　　“干脆去看看前进的情况吧。”心里想着，他便往木器厂走去，“顺便也好在那里住一晚上。”
　　来到工厂已近傍晚。
　　他朝着前进的车间奔去。远远地，金山突然发现有一对男女各自拿着白色的铝制饭盒向他走来，那男的分明像是前进。他正纳闷那女的是不是二妮时，两人已到了自己跟前。
　　“金山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也不早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前进见了提着行礼的老同学高兴极了。
　　旁边的女人有些不太自在，前进还没来得及介绍就接过金山的行李往自己车间宿舍的方向走。
　　他边走边向身边的女人介绍：“这是我同学李金山。我们一起在营马村里下过乡。他现在还在那儿干支部书记呢！”
　　女孩朝向金山很有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金山感觉有点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叫李小丽。当年在凤凰山打水库时就当卫生院，还给咱村小鬼同志包扎过手指头呢。你忘了？”前进向金山一口气的介绍说。
　　“哦，怪不得看上去有点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呢。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金山接过话头，也没忘了及时赞美眼前的女人，“当时的小女孩如今也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说着，三人一起来到前进宿舍里。金山拿出路上带的青岛饼干与大家分享。前进赶紧把茶缸倒满水递给了金山。
　　三个年轻人一起回忆了当年打水库的情形，愉快地畅谈着现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