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给的幸福（十）

当孟舒雅的心不停下滑的时候，门外走来的一个人就像突然闯出来拦截的一辆卡车，让她坠落的心来了一个急刹。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老刘也站了起来，闵际洲的声音好像有些变调：“爸爸，您怎么来了？”万锦荷楞了半响才冷冷地回了一句：“人家几十年都没踏进万氏一步，今天肯来，又不是来看你的，激动什么？”闵华秋毫不理会，直接走到孟舒雅面前：“舒雅，你快下班了吧，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妈妈。”
孟舒雅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后面有两双眼睛像要将自己灼烧一样。更何况没有征得妈妈的同意，怎么敢冒冒然把闵华秋带回家呢？她淡然一笑：“闵伯伯，我妈妈这两天有事外出了，恰好不在家里……”

万锦荷白皙的脸瞬息万变：“楚梅，我想你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家，总住在酒店也不是个事，干脆搬到我家里去住，家里的房子太大，有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去了也好给我做个伴。再说你马上就要来万氏上班，每天和际洲一道，也方便一点。”

方楚梅原本闪烁的泪眼顾盼生辉：“谢谢阿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决不会辜负阿姨对我的厚爱！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过几天再搬去好吗？”

离开办公室，孟舒雅真想立刻就见到妈妈，扑在她的怀里，把这不明所以的委屈好好哭一场。她急冲冲在路上走着，脑子里思绪万千，甚至错过了公交车站也浑然不知。

一声嘹亮的喇叭惊醒了她，黑龙打开车门：“嗨，在想什么呢？际洲陪他爸爸妈妈回家去了，我正好没事，送你一程吧。”孟舒雅看了看眼前俊朗的黑龙，其实他长得比际洲有型，可遗憾的是，他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开怀又会让自己惆怅的那个人。于是对黑龙撒了句谎，说妈妈不在家，回去早了没意思，想一个人溜达一下。

谢绝了黑龙，孟舒雅真想找一家酒吧，体验一下自己对酒精是否会过敏？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听说人家是酒国英雄就想拼酒吗？孟舒雅，就算你把酒拼赢了又怎么样？人家远远比你漂亮……

就这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突然有一丝冰凉的感觉从额头上传了下来，下雨了吗？孟舒雅伸出掌心，接了几颗雨点。哎，好不容易出来逛逛，偏偏天不作美。回家吧，一回头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好远，附近已经没有了回家的公交车。折回去吧，腿脚又开始不争气地酸疼起来。用手在腿肚子上捏了几下，疼痛还是没有缓解，正巧旁边有一家咖啡厅，进去歇一会吧。

刚要进去，她看见从玻璃窗里半卷半放的帘子后面，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上身穿白色的高腰皮草，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铅笔裤。孟舒雅急忙缩回头，看见瘦猴与肥猪正朝那个女人走去。刹那间，孟舒雅不由想起被闵际洲抱到草坪上做人工呼吸的事。她惊恐万分，两腿在瞬间恢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家咖啡厅。

逃离到一百米外的地方，孟舒雅奢侈了一回，招了一辆出租车，在方楚梅曾经耍猴的广场下了车。孟舒雅把手揣在衣兜里，一幕幕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她一步步走着，神思恍惚地撞在一个人身上，她低着头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想什么呢？”她的嘴巴张成了O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送你的父母回家了吗？”闵际洲顾左右而言他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孟舒雅心里酸酸地：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你不知道么？是啊，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可口里却生硬地说：“反正没什么事，就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闵际洲盯着她：“真的没事吗？”孟舒雅仰起头，挑战般地盯着闵际洲：“我能有什么事呢？难不成我下班后的事情也要向总裁报备吗？”闵际洲被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要不是伯母打电话问我你怎么还不下班？我才懒得管你！”他把一个手机递给孟舒雅：“今天忘记把这个给你了，以后要去哪，记得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让人操心！”

孟舒雅接过手机：“是公司配的吗？”闵际洲嘴角上扬：“呵，若不是公司有这个先例，你以为我会送你手机？做梦去吧！”孟舒雅把手机收好：“为了一个手机，我还不至于做梦。”闵际洲挑逗似的：“那你会为了什么做梦啊？”孟舒雅白了他一眼：“东西我收下了，总裁大人也忙，我就不请你去我家小坐了，拜拜！”闵际洲拦住她：“敢情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就是为了去你家小坐？”孟舒雅从他身旁绕过：“不是正好，请回吧！”闵际洲追上去：“我是来还上次的衣服的。”孟舒雅伸出手：“那把它交给我吧。”闵际洲把孟舒雅的手拉下来：“怎么说我也得亲自去向伯母道谢，不然有失礼数！”

孟舒雅不理闵际洲径自上楼，闵际洲抱着衣服紧跟其后：“喂，大小姐，走这么快干嘛？一点也不像个淑女。”孟舒雅停住脚步，回头望着闵际洲：“是啊，我不像淑女，那你还跟着我干嘛？赶紧回去吧，以后天天都会有淑女和你相伴了！”

闵际洲嬉笑着：“什么淑女相伴？你吃醋了？”孟舒雅的眼泪顷刻间像掉了线的珠子：“我吃醋？我有什么醋好吃的？我只是为自己感到心酸——妈妈含辛茹苦让我念这么多年的书，可现实中我却连一个街头卖艺的都不如！”

看见她哭，闵际洲慌了神，他把孟舒雅揽在怀里，用拇指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傻瓜，为什么要和别人比？你就是你，无人可以取代！”孟舒雅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好想哭，新一轮的泪又涌了出来。闵际洲抚摸着她的脸，试图用唇吻干她的泪，可脑海里的另一种声音让他猛地把孟舒雅推开。他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孟舒雅：“衣服你带上去吧，我有事要先回去，代我向伯母问好！”

看着闵际洲的车消失在夜空之中，孟舒雅才心事重重地回家。妈妈早已守在门口，看着舒雅手里的衣服和她木讷的表情，蒋碧云轻声地问：“饿了吧？我去把菜热一下。”孟舒雅放下衣服：“妈妈，您自己吃好吗？我吃不下！”蒋碧云拉着孟舒雅：“可以告诉妈妈是怎么回事吗？你，和际洲吵架了？”孟舒雅摇摇头，蒋碧云又问：“那为什么他都到家门口了却不进来呢？”孟舒雅指着放下的衣服：“他是来还衣服的，看见我回来就还给我了。”

蒋碧云笑了笑：“是这样吗？”孟舒雅把妈妈的话岔开：“今天闵伯伯去办公室找我，说想来家里看看您，当时万阿姨也在，我就说您有事外出了。”蒋碧云先楞了一下，接着叹了一口气：“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从F城躲到E城，还是逃不了！”

孟舒雅靠在蒋碧云的怀里：“妈妈，告诉我您的过去好吗？”蒋碧云答非所问：“舒雅，妈妈再一次请求你，离开万氏，行不？放弃这里的所有，我们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想起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万锦荷；想起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方楚梅；想起捉摸不定的闵际洲……她真的有一种想要离开的冲动。可是，她偏偏又为自己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她想起了咖啡屋里方楚梅和肥猪与瘦猴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还会在一起呢？方楚梅口口声声说是际洲与黑龙救她于水火，既然逃出了狼窝，为什么还会再进那虎穴？孟舒雅越想越可怕——他们是在想要设计陷害际洲吗？不，我不能离开，我要留在际洲的身边，盯着方楚梅，提醒闵际洲。

看着孟舒雅闷不吭声，蒋碧云有些着急了：“你还是不肯放弃吗？听妈妈的好不？趁你现在和际洲相交不深，一切都还来得及，离开吧！”孟舒雅凄凄地看着妈妈：“如果从来不曾相遇，那该多好？”蒋碧云心头一震：“舒雅，你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孟舒雅毅然决然地：“妈妈，我总感觉际洲会有危险，我要留下来帮他！”

蒋碧云放开孟舒雅：“记得徐志摩有一篇文章叫《自剖》，里面有这么一段话——人最大的悲剧就是设想一个虚无的境界来谎骗自己，骗到底的时候你就得忍受幻灭的莫大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及早认清自己的深浅，不要把不必要的负担，放在支撑不住的肩背。”

孟舒雅站起来，看着被雨珠蒙上一层雾气的窗户：“妈妈，我知道您一定在想，以万氏这么雄厚的实力都无法对付的人，一个小小的我，又怎么奈何得了？徐志摩的《自剖》里还有一句‘压坏了自己，还难免旁人的笑话！’妈妈一定是怕我难过，所以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妈妈有多爱我，深怕我受到半点伤害。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放弃呢？可是妈妈，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