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给的幸福(六)
作品名称:可给的幸福 作者:风飞沙 发布时间:2012-04-01 22:54:03 字数:5750
万锦荷拿过药瓶,看到黑豹的笑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不由为自己的唐突感到龌龊起来。她想扔掉药瓶,可药瓶就像涂了强力胶,粘在她的手里,怎么也甩不出去。
回到家里,保姆正逗着黑龙,听着黑龙咯咯的笑声,万锦荷把黑龙抱过来,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望,还哦呀咿呀地逗着万锦荷开心。万锦荷闭着眼睛,把黑龙抱得更紧,下巴在黑龙的头上来回移动。她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药瓶:假如我和闵老师也有一个儿子,应该和黑龙一样的可爱……
一月后周四的一天正午,寒冷的天也逐渐回暖,粉红的樱花在风中摇曳。从郝大夫口中知道蒋碧云完全康复,现已回家休养,万锦荷想去探望。虽然知道闵老师被学校派到别的地方讲学去了,要周末才能回来。可一想到闵老太在家,就不由却步了。她两手揣在衣兜里,在街上思忖着,溜达着。突然,墙上的一幅广告吸引了她——今晚电影,应很多影迷强力要求,继续播放琼瑶力作《碧云天》。不久前看过这书,没想到电影就拍出来了。万锦荷把手从衣兜里取出来,捋了一下自己的短发,走到售票厅,从包里拿出一沓钱丢在桌上:“剩余的票,我全买了!”
下午六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借问作业的机会把一张电影票递给了蒋碧云,并对她耳语几句。蒋碧云拿起票微笑着,还没来得及收好,闵老太一把夺过票,用手指戳着小男孩的头:“哼,一看你鬼头鬼脑的就不像问作业的人。”蒋碧云撅着嘴:“妈,听说这电影很火热,很难买到票的,是我的同事看我在医院呆了这么久,让我出去散心的。”闵老太把票揉成一团:“别以为你出院了就没事了,那医生的话我还真不愿信,什么不能再生?不是说有什么奇迹吗?你给我在家好好养着!”蒋碧云无奈,只好把小男孩送走。到门口时小男孩又给了蒋碧云一张票:“那个姐姐说了,要是这张票再被收的话,只要你能想办法去电影院就行了。”
晚饭后,隔壁的莫老太来请闵老太去她家教她做鞋,蒋碧云就趁机去了电影院。万锦荷老早就在那里等候了,她俩走进去,选了前排的两个座位。蒋碧云回头看看还有半数以上的空位,不由感叹:“我还以为会人满为患!”万锦荷窃笑,对蒋碧云低语:“因为那些空位的票,都被我买了。”蒋碧云想说什么,电影开始了,她凝神看着屏幕,万锦荷则凝神看着她。电影主要讲述了壁菡、依云和高浩天的情感纠葛。依云无法为高家传后,遂想出借壁菡之腹替浩天生子的故事……
走出电影院,蒋碧云在万锦荷的脸上盯了半宿:“你今天应该不仅仅是想找我看电影吧?”万锦荷低下头,转瞬又把头抬起:“碧云姐,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蒋碧云继续盯着她:“是作品怎么样?拍得怎么样?还是故事怎么样?”万锦荷拉住蒋碧云:“碧云姐,我承认我被这个故事感染了。你不知道,每当我想到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你不能生育,害得闵老师没有孩子……尤其听到闵伯母说他们家几代单传,我就想……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帮你们……”
蒋碧云的眼睛从万锦荷的脸上移开,轻叹一口气:“傻丫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怎么能够把自己的不幸加诸在你的身上?你还有大好的年华,绚丽的人生。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良,你的真命天子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宠你的、爱你的人……”万锦荷脱口而出:“在我眼里,闵老师就是最优秀的人!”蒋碧云重新审视着万锦荷:“这怎么可以?就算是我答应,华秋也不会答应的!”
这时从她们后面发出一个声音:“这怎么不可以?”俩人吓了一跳,回头愣愣地看着身后的闵老太。闵老太继续说:“别以为把我支到莫老太家就能躲开我!电影我看了,你们的话我也听了。这办法不错,假如你们愿意这样做,我孙子的事,就不再怪罪你们……”
蒋碧云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妈,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万锦荷抱着蒋碧云:“碧云姐,你别急,这件事要是你不答应,我是不会这样做的。”闵老太鼓着眼睛瞪住蒋碧云:“你凭什么不答应?自己不能生,又不准别人为我们家传宗接代,你安的什么心啊?”蒋碧云含着泪:“就算我们都答应了,华秋他也决不会答应的!”万锦荷握住蒋碧云的手:“上次从医院出来,豹叔给了我一种药……说……黑龙就是这么得来的……”
蒋碧云挣开万锦荷的手:“原来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啊?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叫我配合你把药给华秋服下呀?”万锦荷重新拉住蒋碧云的手:“碧云姐,我发誓我没有非分之想,我是诚心诚意的想帮你,等孩子生下来,我会交给你抚养,他会是你的孩子,我会选择离开,去香港去外国都行……”蒋碧云看着她:“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件事,我都没办法赞成!”说完,蒋碧云就丢下万锦荷与闵老太跑开了。
第三天早晨,闵老太叫蒋碧云给闵华秋收拾一些薄一点的衣服,说有人带信来闵华秋这星期不能回家,去时都穿的厚衣服,现天气变热了,叫捎点薄的去。还说好久没看见儿子了,自己亲自带去也好看看儿子。蒋碧云沉吟半响:前天万锦荷出了那主意,今天妈就要去看华秋,会不会是想去找华秋商量?她收好衣服,对闵老太露出一个微笑:“妈,要不我们一起去?”闵老太把嘴瞥了一下说:“得了,和你一起去难道叫我老太婆住旅馆?要不你自己去吧!”蒋碧云携着衣服,去了华秋任教的地方。到了学校,除了一个值班的老头和操场上几个打篮球的学生,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从值班老头的口中得知,闵华秋一早就坐车回家了。
蒋碧云抚住自己的额头,觉得脑袋里仿佛有层层叠叠的东西向自己压来。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能晕倒。她心急火燎地搭上返程的客车赶回家里,那种她不愿相信而又预料之中的事情,在她眼前就像一针针涂在胸前的刺青,想要骗自己这不过是个梦,可那针刺的疼和洗刷不掉的图片却刻骨在那里一动不动。蒋碧云手里的衣服散落在地,闵华秋和万锦荷从床上纷纷跃起。看着他们赤身裸体,蒋碧云仰着头哈哈大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闵华秋和万锦荷赶紧用被子裹住身体,忙乱地穿着衣服。万锦荷一边穿一边说:“碧云姐,你别这样,今天是伯母找到我,说你同意了……”
蒋碧云侧着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哈哈,我同意了?是的,我同意了,我不同意行吗?你们继续,别忙着起来……”她冲出屋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没想到三月的天也这么多变,最初的晴好被头顶的乌云层层盖住,蒋碧云一下子感到自己的世界就笼罩在这黑暗之中。她用手指了指天:“你想哭就哭吧!沉着脸给谁看?”瞬间,从乌云中滚出一串雷鸣,把黑暗的天冲出一丝光亮,下雨了!
蒋碧云犹如孤魂野鬼般在雨中游荡。突然身体传来一阵暖流,雨好像停了。她抬起头,一双熟悉的手撑起一件衣服在她的头顶。蒋碧云咬咬唇别过头:“你来做什么?”闵华秋低头看着蒋碧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蒋碧云嘿嘿笑了起来:“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闵华秋仰起头,任雨打在他的脸上:“我一到家,妈给了我一杯水……如果我知道那水有问题,打死我也不会喝的。我更没想到,在房间里的人会是锦荷!不管过程怎样,结果都是我的错。碧云,是我对不起你!假如你打我、骂我,我心里都会好受点。或者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只求你不要憋在心里……”蒋碧云望着天:“哭?我为什么要哭?天哭我不哭……”
闵华秋的心像被无数条水蛭吞噬着,他继续用手撑起衣服,蒋碧云跳出她头顶的“帐篷”,无限悲戚地说:“如今我什么都已经失去了,又何必在乎这个躯壳呢?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闵华秋搂着蒋碧云:“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不管是你的灵魂还是躯壳,能拥有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不管未来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唯一!我不要你这样折磨自己,我不准你这样折磨自己!碧云,跟我回去吧!”
蒋碧云固执地往前走着,闵华秋坚持地在后跟着。一步、两步、十步……蒋碧云觉得头犹如被水浇透的棉花,双肩上那细长的脖子再也担不起它的重压,只觉两边的房屋和树木在飞速地转动,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一抹阳光从窗外洒来。这是朝阳还是夕阳?蒋碧云看了看空荡荡的病房,鼻子有一点发酸:朝夕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这时病房的门推开了,郝医生走了进来,露出整齐的白牙:“你们夫妻俩想要见我也不需要用相继病倒的方式啊!”蒋碧云苦笑后一愣:“相继病倒?”郝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啊,昨天闵老师把你抱到医院来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守着你,叫他回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也不去。这下可好,你的烧刚退他又开始高烧……”蒋碧云揭开被子下床:“他现在哪里?严重吗?”
随郝医生到另一间病房,万锦荷正握着闵华秋的手垂泪。蒋碧云见状,退后两步,准备离开病房。万锦荷呼一下放了手站起来,闵华秋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碧云你别走!”蒋碧云停住脚步回头,朝闵华秋的方向走去。她摸着闵华秋通红的脸:“傻瓜!就算再高的温度,也热不了我冰凉的心了!”闵华秋的手又在空中打了一下:“妈!您为什么要害我?”万锦荷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匍在蒋碧云的脚下:“碧云姐,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是上次在医院看着伯母那样对你,我一心想着要还你一个孩子。那天伯母找到我,说你同意了我的办法我才那样的……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是我不知廉耻,是我……”
蒋碧云用衣袖拭了脸上的泪,她扶起万锦荷:“爱情犹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全是错!”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丰子恺笔下的《渐》那样——蒋碧云渐渐淡忘了丧子之痛;闵华秋渐渐忘却了造子之烦;而万锦荷,则渐渐地由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孕妇。
这天,万锦荷正吃着李妈给她煎的荷包蛋。从客厅传来老刘问父亲的声音:“这四个月的时间真没白费,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大哥也可以安心在家陪陪锦荷了。”万锦荷的筷子一下子滑到桌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蹑手蹑脚地离开餐厅,准备绕回房间。刚到楼梯口,万守城叫住了她:“锦荷,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淘气的事啊?听见爸爸回来就逃!”万锦荷不敢回头,她抬起上楼的一只脚停了下来:“呵呵,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还要在外面待几月的吗?提前回来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后面传来万守城的脚步声,万锦荷用力抓紧楼梯的扶手,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抖起来:“爸爸,我有些头晕,想先上楼睡会,一会我再下来陪您!”
万锦荷的另一只脚还没搭上楼梯,万守城已站在她面前,手背在万锦荷的额头拭了一下:“怎么会头晕?是不是感冒了?”万锦荷趁势躬着身子,想继续上楼:“可能是,爸爸别担心,我睡会就没事了。”万守城叹一口气:“去吧,要睡一会还不见好就打电话叫郝医生过来瞧瞧。”万锦荷松了一口气,随口回答一声“好的”就疾步上楼。
突然万守城一声冷喝:“锦荷,你下来!”万锦荷咬着嘴唇慢慢转身,从楼上下来,看着父亲有些陌生的眼神,她忍不住有些颤抖,慢慢把头低了下来。万守城点了点头:“告诉我,是谁的?”万锦荷心里咯噔一下,她昂起头:“爸爸,求您不要管好吗?不管怎么样,我要这个孩子?”万守城挤出一个冷笑:“老刘,备车!带大小姐到医院去!”万锦荷后退几步抱住了楼梯的扶手:“爸爸,您连黑龙都可以接受,这是您的亲外孙,我求求您也接受他吧!”万守城一脚踢翻身侧的花盆,用手指着万锦荷:“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从小把你交给了那个女人,现在居然有样学样……”
医院妇产科手术室,万锦荷泪如雨注,她拉着郝医生的衣角:“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听我爸爸的,要是这个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郝医生取下他的眼镜,专注地看着万锦荷:“这件事要是我不做,你爸爸会叫别人做的。我想其他人都会听你爸爸的话,毕竟这家医院,有万氏一半的股权。”万锦荷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怎么办?我不能让人拿掉我的孩子!”郝医生蹲下来,拉起万锦荷:“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用拿掉孩子。”万锦荷迷茫地看着他:“什么办法?”郝医生戴上眼镜:“我出去对你爸爸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万锦荷推开他的手:“你说什么?不!你不可以这样害我!”
郝医生拉着万锦荷:“你听我说好吗?其实从一开始遇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我都会爱护他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万锦荷打断他的话:“你这样做,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我不想给孩子找替代的父亲。假如你真想帮我,就麻烦你出去对我爸爸说,我现在的身体不能拿掉孩子,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假如我爸爸连我的命也不要了的话,就随他吧!”
万锦荷算是把自己豁出去了,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孩子,还是她自己?不过她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赎罪!又焉知这赎罪就住在造孽的隔壁?
被父亲押在车上,看着他神像般的脸,万锦荷起初惊魂未定的神色也逐渐没了表情。在回家分叉的路口,万守城忽然叫老刘调头,往闵华秋家的方向驰去。万锦荷木讷的表情倏然变幻,除了佩服父亲的精明,自己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闵华秋家里,他吹着口琴,闵老太纳着鞋底,蒋碧云正用一种藤编织东西。万守城的到来让一家人即刻停止了活动,闵老太看着肚子凸起的万锦荷,眼睛骨碌转了几下,脸笑得像被水滋润的干菊花。正欲上前讨好,谁知万守城雷霆般啪啪就给了闵华秋两记耳光。闵华秋摸着火辣辣的脸,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用挑战的眼光望着万守城。看着他这样,万守城抬起一脚向闵华秋踢来。预备第二脚连环再上,万锦荷挡在闵华秋的前面:“爸爸,不是他的错,是我自愿的。我害他没了孩子,他是喝了豹叔给的药……”万守城反手给了万锦荷一个耳光:“混账!”又咬着牙对老刘说:“警告黑豹,滚得越远越好,不然不要怪我不守承诺!”闵老太冲上前去抱住万锦荷:“哎哟我的妈咹,千万别打着我的宝贝孙子!”
万守城皱了一下眉:“也好,拿你儿子的命来换你孙子的命。”蒋碧云站起来,继续编着手里的东西:“我想万老爷子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要杀人吧?从第一次你来这里我无端被伤,到这一次宣告我在劫难逃。你也许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不会不在乎成为女儿的仇人或者外孙的仇人。那么今天打人的目的,无外乎做给我这个必须离开的人看,是吗?”
闵华秋冲出来拉着蒋碧云:“你说什么?你要离开?我不准你走!”蒋碧云凄然一笑:“不是你准不准,而是我不得不。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这些日子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其实从那天起,我就预料着会有今天,前几天刚收到我舅舅的来信,说他们那里正缺小学教师……”闵华秋眼角滚出泪:“原来你早有打算,原来你根本没有原谅我……”蒋碧云把手里多余的藤剪掉,压边收好,把东西递给闵华秋:“这个笔筒给你,其实这是最好的结局,大概也是我唯一可给你的幸福,愿你能谱写美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