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给的幸福（三）

祷告完毕，孟舒雅徒步去了药厂。药厂的厂长比较和善，还给她举行了一个临时的欢迎仪式，也顺便交代了她的工作。二十天后，孟舒雅渐渐开始喜欢上那里的工作和环境，也喜欢上那里的人。
一天，厂长把她叫去办公室，对她说：“由于万氏的老总裁去世，下星期新总裁要召集各层领导开会。为备不时之需，你把近年来药厂所进的原料、生产的成品、以及销售的状况和更新的设备等等做一个统计，然后交到我的办公室来。”孟舒雅一边点头一边问：“就是说要在下星期以前做完对吗？”厂长回答：“原则上是这样，但是越快越好，我想做好充分的准备。”
加了两个班，孟舒雅在第三天总算把需要统计东西的数量性、综合性、具体性、客观性全部打印出来后，急忙送往厂长的办公室。刚到门口就听到厂长变宽的嗓门：“什么？生产车间有炸弹？好好好……马上把工人疏散……是是是，先不忙报警！”孟舒雅的报表啪一下散落一地，她转身就朝车间奔去，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有双翅膀。她觉得自己心率加快，咽喉里发出的兹兹声仿佛快冒出火花，她甚至怕用唾液湿润一下喉咙的时间耽误了飞奔的进程。本来厂长的办公室离生产车间很近，平常几分钟就到的路程，今天怎么会跑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车间，她弯着腰捏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对大家说：“厂长要我来通知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有条不紊地赶到厂门口，迎接重要人士来厂检查！”语音刚落厂长和车间主任都已赶到。
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迅速离开车间，一路小跑到厂区门口列队站好。有的工人窃窃私语：“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啊？”孟舒雅装作没听见，忐忑地望着厂区。过不多久一辆保时捷向药厂急速驶来，有四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走到厂长面前，一个脸色白皙的男人急促地问：“全部人员都出来了吗？”厂长低声回答：“都出来了，只是小孟对他们说是出来迎接来厂检查的重要人士。”来人从厂长手指的方向望着孟舒雅，孟舒雅听见厂长提到自己赶紧回头，正好与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她有些惊慌，也有些错愕，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十处打锣九处在？”闵际洲冲她微微一笑，回头对身后的伍经理说：“我好像就差这么个随机应变的助理。”伍经理连连点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孟舒雅：“咦，我怎么觉得孟小姐有些面熟？噢，想起来了，在前不久的招聘会上。可是，可是孟小姐不是应聘总公司的财务部吗？怎么会跑到药厂来了？”
听了这话孟舒雅才明白被叫来药厂只不过是那个“玉米”的一意孤行。但在药厂的日子也算不错，对“玉米”的安排早已释怀。便轻声回答：“是我自己想到这里来锻炼锻炼。”闵际洲转向厂长小声地说：“我们先到保安室看看监控，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现？”老刘上前拉了一下闵际洲，摇了摇头。闵际洲会意：“还是不忙去了，这是我继任以来第一次来药厂，先和大家说说话吧。”恰在此时生产车间后面发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老刘对着厂长：“厂长想得真周到，为了欢迎新总裁连鞭炮都准备好了。”厂长搓着双手诺诺地“嘿嘿，呵呵，应该的……应该的！”闵际洲发言：“感谢各位这些年对万氏的支持，为了大家能在今后的岗位中更好地工作，从现在起放假两天。也希望你们能以万氏为荣，大家就这样穿着你们的厂服从这里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万氏，了解我们的药厂。列队的人雀跃起来：“放假两天？太好了！”
目送工人们一个个离去，闵际洲转身对黑龙说：“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和这里的保安四下看看。”老刘叫住黑龙：“我和你们一起去！”伍经理看了一下孟舒雅，笑着对厂长说：“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咱们到你办公室说吧！”霎时，空旷的厂区大门口就剩下闵际洲和孟舒雅。不堪设想的事，未曾料想的人在这短短的时间接连遇上。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给了闵际洲一个背影，用低得自己都难以听见的声音说：“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谁知还是被闵际洲听见了，他回答：“相信黑龙，他会处理好的。我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方面他要专业点。”孟舒雅“哦”了声后便是尴尬的沉默。这时厂长和伍经理抱着一些东西过来，厂长说：“小孟，刚才伍经理说从今后你就是咱们总裁的助理了。因为不敢排除办公室是否会有炸弹，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们就顺便把你的东西带来了，你看看是否还有遗漏？要是差什么的话我们再回去拿！”孟舒雅笑了笑，连自己也感觉笑得有些凄凉——想当初不得不来，现在又不得不走：“谢谢厂长和伍经理，我全部的东西都在这里。”
黑龙一行检查回来，说暂时没有发现异状，又叮嘱了厂长和保安加强防范，趁这两天工人放假赶紧做好安全措施。看着伍经理和孟舒雅正在副驾驶上放东西，黑龙掏出车钥匙递给闵际洲：“回去你开行不？”闵际洲接过钥匙，老刘黑龙伍经理三人迅速钻进小车后排。看着他们如此默契，孟舒雅越发迟疑，她还来不及考虑是否要不要跟着一起走，闵际洲盯着她：“舍不得这里吗？快上车啊！”这声音像冲锋、像磁石，孟舒雅给厂长摇手作别，便坐在了副驾驶上。
不一会小车就驶进万氏办公大楼，这栋曾经令孟舒雅魂牵梦萦的办公地点，此时却无心观赏。浑浑噩噩地跟着四人乘上电梯，黑龙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孟舒雅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他们的一种默契？本以为会聚在一起商讨炸弹事件的应对之策。虽然药厂的事交给了厂长，可谁能保证明天会不会出现在总部？闵际洲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然后把钥匙交给孟舒雅：“今后你就在这里办公，隔壁就是我的办公室。明天我会叫伍经理把公司高层领导以及业务往来的客户名单给你，便于今后工作方面的联系，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直接问我。”看着这接近奢华的办公室，从门口就感觉到明亮的落地窗让人有点无处遁形。她有些迟疑地接过钥匙，想要表达点什么，只是迟钝地说了个：“我……”便没了下文。她摇了摇头，想要理清一点头绪——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闵际洲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好像有点怕我？”孟舒雅本能地撅着头：“怎么会，你觉得自己很可怕吗？”闵际洲噗嗤一笑：“这才像我认识的你，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闵际洲这样一笑，孟舒雅感觉好像找回了自己，回了一句：“只要你不鸡蛋里面挑骨头，相信一定会愉快！”闵际洲伸出手，意欲捏一下那张倔强而又清秀的脸，却又像闪电般想起什么事，他蹙着眉峰，把手又收了回来，交待了句“你先看看办公室是否缺什么？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伍经理，也可以告诉我。”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越来越觉得闵际洲是个难以琢磨的人，孟舒雅摇了摇头，奇怪自己不仅找不到丝毫一步登天的欣喜，却有种深陷泥潭的感觉。她回望长廊轻叹口气，偏在这一回眸之间，另一个意想不到接踵而来：一个特别眼熟的女人，皮肤是那么白皙，样子是那么高贵……她微闭着眼睛，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捂住胸口。孟舒雅脑海像放电影一样地回忆起石拱桥的事，这个女人说自己叫万锦荷，万氏，万锦荷，难道？莫非……孟舒雅再不敢造次，缓缓走到万锦荷的面前：“我可以帮您做什么吗？”万锦荷睁开眼睛看着孟舒雅，用手指了一下闵际洲的办公室：“麻烦你把我扶到那个办公室去。”孟舒雅来不及想万锦荷找闵际洲会有什么事？也不去考虑冒冒然的带一个去他办公室是否妥当？她有太多的谜团——这个人和闵际洲是什么关系？和万氏有什么牵连？
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孟舒雅轻轻敲了几下门。闵际洲打开门，看着倚在孟舒雅身上的万锦荷，大步跨过来一把抱住：“妈，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万锦荷看着闵际洲微微一笑：“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胃病犯了！”闵际洲把母亲放在沙发上：“不行！您总说没事，我先送您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万锦荷拉住闵际洲：“我真的没事，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郝医生。我刚从老刘的办公室出来，妈妈真为你担心……”闵际洲贴在万锦荷身边坐下：“妈妈别担心，只要有老刘在，有黑龙在，万氏是不会有事的。今天药厂的事，也全靠老刘预先接到内线，才会有惊无险。从老刘的举止间我想他的内线就是今天准备要炸药厂的人，不然他不会制止我去看监控。我只是担心，敌人会不会已经发现那个人是老刘安排的内线而被加害。”万锦荷抚摸着闵际洲的头：“你也别太担心，这些事老刘都会处理，以前你外公就欣赏老刘做事漂亮。”
听着万锦荷母子谈话，孟舒雅端着杯水觉得上前不好，退下更不好。正踌躇间万锦荷给了她一个微笑：“是给我的水吗？谢谢你，我正觉得有点口渴！”孟舒雅上前，闵际洲接过杯子，送到母亲的唇前。万锦荷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闵际洲和孟舒雅。喝了几口她推开杯子：“我怎么觉得胃越来越难受？你们干脆把我送回家吧！”闵际洲焦急地看着母亲：“我还是送您去医院好吗？”万锦荷柔声道：“去医院也是那么回事，医生要开的药家里都有，还是回家比较好。”闵际洲掏出手机：“那我把黑龙叫过来。”万锦荷按住闵际洲拿手机的手:“不用了，你开车，孟小姐在后面陪着我就行了。”闵际洲白皙的脸有些变红，心里嘀咕：“是老刘给妈妈说了什么？还是妈妈看穿了什么？”他回头看着孟舒雅：“可以麻烦你吗？”孟舒雅点了点头，她走近万锦荷：“阿姨，我扶着你能走吗？”万锦荷牵着孟舒雅：“应该可以！”
到了家里，万锦荷招呼孟舒雅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孟舒雅关切地说：“阿姨既然不舒服应该去床上躺着。”万锦荷依然拉着孟舒雅：“我现在觉得好多了！”随后叫了一声：“小兰，今天家里有客人，叫小罗多炒几道菜。”孟舒雅赶紧站起了：“阿姨别麻烦了，我还得赶紧回家，妈妈会等我一起吃饭。”万锦荷把孟舒雅又拉回沙发：“你就当体谅我这颗做母亲的心，都这个时候了，我既不放心你一人回去，也不愿意际洲空着肚子送你回家。假如你怕你妈妈担心，可以先给她去过电话，就吃了再走好吗？”听了这话，孟舒雅再不好拒绝。可第一次来人家怎么好要别人的电话通知妈妈呢？更何况……哎，还以为等领到工资可以买一个手机，谁知一月不到竟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变化。
见孟舒雅低头不语，万锦荷对闵际洲说：“万氏的主任、助理、经理都有配手机吧？怎么你自己的助理反而疏漏了？”闵际洲歉然地说：“是有这个规定，他们每月的话费都是公司负责。由于今天时间紧迫，还未来得及……”万锦荷打断闵际洲的话说：“就算公司没有这项规定，我也欠孟小姐一部手机。”孟舒雅又弹簧似地站起了：“不不不，阿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愚笨……”万锦荷再度拉孟舒雅坐下：“也算我们有缘，总而言之我都要谢谢你！”闵际洲狐疑地看着妈妈和孟舒雅：“你们俩，认识？”万锦荷笑而不语，孟舒雅则感觉无所适从。见孟舒雅如此窘相，万锦荷岔开话题对闵际洲说：“你去我房间把床头柜上的药拿来，顺便叫你爸爸下来吃饭，说家里有客人。”
闵际洲拿着药下楼，让母亲吃了药，轻声说：“爸爸说才吃过一些点心，叫我们先吃。”万锦荷忽地从沙发上翘起来：“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一个破笔筒，值得生这么久的气！”闵际洲正欲问什么笔筒，爸爸从楼梯上铿锵地走下来，对母亲怒目而视。闵际洲努力地思索着是什么样的笔筒会让爸爸对妈妈这样仇视？他终于想了起来——是爸爸书柜里那个藤编的笔筒，好像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对了，在舒雅家，可是舒雅家怎么会有一个和爸爸一样的笔筒呢？他上前圆场：“嗨，我说是什么事呢！原来是那个笔筒啊！那也没什么啊，那种笔筒多的是，不信你们问舒雅，她家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闵际洲的父母同时把眼光投向孟舒雅：“你们家也有？”孟舒雅被他们盯得有点不自在：“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样的笔筒，我们家一定不会有如此珍贵的东西，只有一个妈妈年轻时用黄藤编织的笔筒，至今还在。万锦荷夫妇异口同声地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孟舒雅奇怪地看着他们回道：“我妈妈叫蒋碧云！”闵际洲的爸爸急忙下楼：“你是碧云的女儿？你妈妈……她，现在好吗？身体怎么样？”此刻的孟舒雅不是奇怪，而是有些惶恐，他们怎么会认识妈妈？他们和妈妈是什么关系？万锦荷恨恨地看了看际洲的爸爸，回头对舒雅他们说：“我的胃又开始痛了，你们自己吃吧，我回房休息。”
从开始的盛情挽留到现在的倏然离去，孟舒雅弄不懂究竟是怎么了？此刻就是有什么山珍海味又怎能咽下？她觉得窒息，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本不该来的地方。于是礼貌而又坚决的拒绝了留在闵际洲家吃饭，决然地离开了那里。闵际洲跟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这附近没有公交，也难遇到的士。”孟舒雅想要回绝，闵际洲已把车门打开。

万锦荷回到房间，不觉心如刀割，三十年夫妻，他何曾关心过我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一生都是错？她打开电脑，点击着一张张父亲万守城的照片，不由泪流满面。她打开邮箱，有些傻傻的自语：“有没有通往天堂的邮箱？我想给我的老爸写一封信！她哈哈哈地笑了几声又哭了起来，在邮箱的正文写着——

亲爱的老爸：
为什么我现在得用这种方式和您说话？要是您还在该有多好？要是您当初不是那么依着我、护着我该有多好！最起码，有好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为什么您不等等我就走了？居然连话别的机会都不给我！您应该知道我有好多的话要和您说。多希望您可以安息，可女儿一直被你宠惯了，就连您去了天堂依旧会来打扰。爸爸，您知道吗？您刚走不久就有人蠢蠢欲动了，今天的药厂若不是老刘，将发生难以想象的惨剧……
至于我和华秋，三十年的婚姻，却一直如履薄冰。对他，我还能奢求什么？
可是际洲，我可怜的孩子，好不容易看见他主动和女孩子接触，却偏偏是蒋碧云的女儿。难道三十年前我抢走了她的丈夫，三十年后她的女儿却要抢走我的儿子吗？我不想看见那个女孩，可我看得出际洲已经对她动了心。您叫我怎么办呢？好想做王母，给他们一道银河。可是爸爸，当我今天在办公楼听到际洲和孟舒雅的对话，看着际洲望孟舒雅的表情，我还可以这样做吗？一直想觉得际洲这辈子都不可能幸福了，可是我看见孟舒雅在他的身边，就会是一种幸福。老天，我能剥夺这种幸福吗？为什么我可给的幸福竟会竟会靠蒋碧云的女儿来支撑？您在天上帮我问问——能不能让丘比特的剑射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