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利军想回老家

　　慕小白家的火炉还在烧，因为换个壁挂炉实在太贵。其实也没有人来查他们家，因为他们都去街面上查了，像他们这种地方是没人来查的。炉子里的火焰很旺，烧得炉子筒也变红了，小白和虎子都不敢靠近这么气势逼人的火焰。张思雨说这个烧炉子也是挑人家的，哪家人人气旺，为人老实善良，这炉子定能烧旺。小白有点儿疑惑，不过奶奶烧的炉子比这个还旺，那是不是奶奶的为人比养父母好呢？
　　张思雨一边忙活着，一边说：“小白，我把饭做好，你明天早上起来热一下，和你爸把饭吃了。我这起的早，天没亮我就要去上班了。”
　　慕小白把烤土豆上面的烟灰磕掉，放在地上凉着，说：“知道了。”
　　张思雨看了眼门口说：“你爸喝酒还没回来吗？哪天喝死了，咱娘两还好过了。也不知道是着了哪门子邪了，每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天天喝酒，我看这日子啊也过到头了。”
　　慕小白说：“妈，别这么说，哪有不喝酒的男人，回来我劝劝我爸。”
　　张思雨把切好的土豆丝倒在锅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哎，你爸和原来不一样了，不知道哪里变了，可我就是说不上来。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过。”张思雨说。
　　慕小白说：“妈，你别想这么多了，或许爸心里有什么苦衷。”
　　张思雨几乎要喊出声来，停下手里的铲子说：“他心里有苦衷，谁心里还没个苦衷了？可这日子还要过啊，我看他是不想和我过了。”就在张思雨准备哭诉这些年受的种种委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张思雨吼道，“谁，谁啊？”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开门，我。”
　　张思雨说：“你就死在外面算了，天天喝酒，你就冻死在外面好了。”
　　就在张思雨骂周利军的时候，慕小白跑过去开门。他把门一开，看到养父靠在门框上，满嘴酒气。周利军摸着小白的头说：“还是儿子好，看看你妈现在对我，连门都不开了。”
　　张思雨吼道：“我对你怎么了？周利军你把话说清楚，我对你怎么了？”
　　周利军踉踉跄跄地走到屋里，衣服也没脱就躺下了。张思雨哭着说：“小白，你看到了没有，你爸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开始埋怨我了。”
　　慕小白没说话，虎子似乎看到张思雨在生气，就悄悄地躲到小白的卧室。小白安慰道：“妈，别太生气了，我爸除了喝酒这个毛病，对你还是挺好的。”
　　张思雨擦干眼泪说：“要不是你爸对我好，我还……我……你爸啊，就是这点儿好。”
　　做好饭后，张思雨把饭菜放在锅里，对小白说：“早点儿睡，记得明天早上生炉子，把饭菜热一下。”说罢，张思雨解下围裙，把灯关掉。走到屋里，把周利军的衣服脱了，盖好被子才入睡。
　　炉子里的火熄了，窗户缝虽然被报纸糊住了，可还会有细小的风吹进来。外面的世界随着深夜的到来都被冻到凝固，只有打呼噜的周利军把鼾声带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几天朔方人要经历这个冬天最冷的几天，突如其来的寒潮让朔方人们防不胜防。不过，经历过寒冷的朔方人对这场寒潮不以为然，除了偶有冻死人的传闻外，所有人都和寒潮一样冰冷。
　　张思雨的工作算是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了。未消的雪被冷空气冻得牢牢地抓在地上，张思雨只有拿着铁锹一下一下地铲。狂风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把还没来得及扫的垃圾吹得到处都是，那些没了主人的塑料袋也都挂在了树上。朔方整体是一片死灰色，再加上垃圾的点缀，倒有几分诙谐。
　　第二天早上周利军起床把炉子生着，坐在炉子旁抽烟。他足足抽了一包烟，当他再在烟盒里找烟时才发现烟已经抽完了。周利军叹了口气，说：“小白，起床吃饭了。”
　　周利军吃过我，穿上军大衣，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的街道上。想起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记得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像思雨这样抱怨自己的父亲。可不同的是，父母一辈子都没出过河口镇，而我们却离开了生养祖辈的地方。周利军抬头看了眼高且蓝不见底的天空，冷风早已吹红了周利军的鼻尖，这一刻，周利军和他的父亲像极了。一样的高大挺拔，一样的军大衣，一样的不经意地抬头望天空，一样的落魄。只是他比父亲走得更远。
　　周利军甚至在朔方拼搏了二十几年，可眼看着自己连老婆和儿子都养活不了了。周利军的心里动摇了，他想回到祖辈们生活的土地上，回到那个可以包容一切的地方……
　　周利军去市场割了几斤羊肉，准备做炖羊肉。回到家说：“小白，给炉子里加碳，烧旺点儿，我给你们做炖羊肉吃。”
　　虎子闻到了羊肉的味道，就跑过来在周利军身旁转着。周利军笑着说：“好好好，少不了你的。你听话，等我炖好了羊肉，骨头都给你。”
　　周利军嘴里哼着“我们见个面面容易，拉手手难......”的歌词，把羊肉炖在锅里；等第一次血沫舀出去后，撒入适量地椒，盖上锅盖后就等着肉熟了。
　　周利军打开电视，可无心看电视，坐在离小白不远的地方。平日里他们就很少说话，周利军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和小白说说话。周利军说：“小白，你寒假作业做得咋样了？快过年了，早早做完就能好好过个年了。”
　　慕小白很害怕和周利军交流，因为周利军平时很严肃，慕小白也就能躲开就躲开，躲不开也不会主动和周利军说话。可今天偏偏赶上了，那会儿慕小白在自己屋子里就被叫了出来，现在算是哪里也走不了了。小白低声说：“正在做。”
　　周利军说：“你想和我们过完年回老家吗？”
　　慕小白也没多想，说：“想。”
　　周利军说：“好。”
　　然后他们的交流便成功地停止了。慕小白不敢也不想和周利军交流，而周利军也只想得到小白“想和他回家”的答案。他们的交流可谓简短有力，而最后的结果却也算大家想要的，所以没有人再愿意浪费口舌，就静静地等着这锅羊肉炖熟。
　　晚上张思雨总算是回家了，一进门就闻到了羊肉的味道。他们平时不怎么吃羊肉，可一旦闻到羊肉特有的膻味，再加上地椒特殊的香气，整个屋子里都是炖羊肉的味道。味道顺着鼻腔进入喉咙，仿佛在喉咙里洗了个澡，又顺着进入味蕾。张思雨喜欢吃羊肉，可日子过得紧吧，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可一旦闻到这个味道，张思雨的心里还是能泛起酸楚的海浪。
　　张思雨把衣服换下，洗了把脸。周利军说：“思雨，赶紧坐下，炖羊肉熟了，我去切点儿葱和香菜。”
　　周利军把羊肉给每人盛了一碗，一家三口围着炉子坐下吃起了羊肉。张思雨说：“这个肉很烂，但是地椒放少了，味道没我做的好。”
　　周利军说：“平时都是你做饭，今天我就不让你受累了，也给你做一顿饭。”
　　张思雨笑着说：“那以后的饭都你做了。”
　　周利军说：“你还记得我们在老家的那段时间吗？我们过得很快乐。”
　　张思雨一边吃着羊肉，一边看着周利军，说：“是啊，我们那时候多年轻，那时候的我们拥有很多快乐。”
　　周利军说：“我们在老家那么快乐，可是当我们来到城里后，我们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张思雨笑着说：“现在也挺好，回到家有你做的饭，我已经很幸福了。”
　　周利军说：“对，可是我不想你受苦，不想你这把年纪了，还要风里雨里地受苦受累。”
　　张思雨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周利军说：“我们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你看你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张思雨笑着说：“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不干活，你也不干活，那我们会饿死的。”
　　周利军放下饭碗，点了一支烟说：“我想好了，我们回老家。”
　　张思雨听到周利军说要回老家，眼泪就“刷”地淌了下来。张思雨说：“周利军啊，周利军，我说你今天咋还炖羊肉呢，这么多天了，你天天喝酒，就给我憋出来个回老家？”
　　周利军的心都在抖，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不过张思雨好像并不愿意回老家，可无论如何他们是夫妻，这些话说出来总会有个解决的方法的。张思雨见周利军没说话，站起来说：“周利军，你不要再提回老家的事情了。回去我们不但要受苦，你靠种地赚钱还是靠放羊赚钱？”
　　周利军说：“种地，放羊都可以。我们黄土地上的人祖祖辈辈都种地放羊，凭什么你张思雨不行？我爸妈也是在黄土地上辛苦了一辈子的人，他们不照样过得很好。”
　　张思雨哭着说：“你爸妈过的好？就那两间破房子，家里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我没给你们周家生个孩子，你看看你爸妈那副嘴脸，简直要吃了我。现在让我回去？虽然他们去世了，可我不想再穷下去了。”
　　周利军说：“你现在就不穷了吗？你看你干的什么工作？说出去都丢人，我这老脸都没地儿搁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你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啊？”
　　张思雨说：“我一回来就闻到一股羊腥味，原来问题在这儿。你现在嫌弃我了？你早是干什么的。周利军，我把话给你撂这儿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
　　周利军气得瑟瑟发抖，他本想举起胳膊扇张思雨一巴掌，可是周利军没有这样做。周利军强忍愤怒说：“张思雨，我对你咋样，你不清楚吗？我看是你不想过了，你一直想留在这里，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张思雨哭着说：“周利军，当着孩子的面，你说你还是人吗？我外面有人了？你怎么能说出口啊？！”
　　周利军说：“好了好了，我和你说不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走了，你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周利军就甩门出去了。
　　张思雨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哭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她哭为什么周利军不了解自己。小白过去扶起张思雨，安慰养母不要哭了。
　　周利军又去黄河巷的老王家去喝酒了。老王家是个赌馆，赢了钱的赌徒就会请客喝酒，周利军不知道在这里喝了多少场酒了。这里人都叫周利军“铁公鸡”，因为周利军只来这里蹭酒喝，也不消费，也不赌博。所以一进门所有人都说：“铁公鸡老周又来了……”周利军一边挥手，一边说：“一边去，我这不是又来蹭酒了嘛。”
　　大家调侃道：“老周，是不是在家里又跪搓衣板了？你个耙耳朵。”
　　周利军也没说话，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别人赌博。这天晚上周利军又喝得大醉，可这天晚上周利军没回家，就在赌馆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