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杀父仇焉能不报之四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10-15 15:12:08 字数:3733
这士子自然正是贺振,那一夜装扮成皇太后所遣之人来到褚府……离去后却未曾远去,料定褚淡之必有动静。
果不其然,那褚淡之未几即出府门,拐弯抹角进了僻巷。贺振紧随其后,见褚淡之命家丁敲开一院落大门,便逍遥游上了屋脊,隐身暗处,将褚淡之与郎氏兄弟一场交易看了个清清楚楚,听了个明明白白。
次日,贺振便着人将郎氏兄弟的底摸清。而郎氏兄弟偏还以为自己所作所为神不知,鬼不觉。未免轻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贺振既知褚淡之意欲何为,又知郎氏兄弟身世根底。乐得从从容容听任褚淡之折腾去,待他兄弟二人淳溪驿图穷匕见,褚淡之诓得褚秀之伏辩伏到手而去……贺振目送褚淡之率家丁消失于去往宣城夜色之中,这才现身于郎弘与褚秀之面前。先是话中有话,叫褚秀之明白了恶有恶报天道不爽。继而指点郎弘为人之道,却也不指望其一时顿悟。这郎弘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图铲除后患。却未曾料到自讨苦吃,方才明白刀头舔蜜,不得善终。未免懊悔这士子一番规劝振聋发聩只可叹自己冥顽不灵……悔之无及处唯有弃剑跪拜——这士子似非凶残之人,自己兄弟能改恶从善,或有一线生机。
贺振知这郎氏兄弟身世贫苦,做那无本钱营生,多一半是这世道造成。他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且时常接济穷困街坊,那褚氏兄弟与之相比,若知半点羞耻,亦无地自容。原本意欲废其武功再无为非作歹之力,却见他兄弟二人一先一后跪拜于地,似非怙恶之悛之徒,遂心生不忍,便出言试探其是否表里如一道:“早知今日,当初何不……也罢,驿道二虎同恶相济,除其一,或不再猖狂!你兄弟二人,孰存?孰亡?这就商定。从此亡者随遇而安,存者改过自新。”
“亮若非阿哥庇护,早已冻馁而死!”郎亮将贺振之言信以为真,生恐兄长将活路留与自己,抢先道,“亮随遇而安,理当然耳!”说罢,朝着郎弘连拜三拜,拾起适才所弃短剑,便欲自戕。
“阿……弟……不……可……”郎弘见郎亮为保全自己这兄长,竟然不惜性命,肝肠寸断偏又无力劝阻。眼睁睁看着阿弟将短剑反刺,欲呼语不成句,欲哭泪不成行。
“好!”贺振似乎铁石心肠,一声“好”脱口而出。郎弘却不忍卒睹,闭起双目泪往心里流淌,痛不欲生处只听有利刃刺入木板之声,而那士子忽又似乎慨叹,“知孝悌者,应非冷酷无情之人,我又何苦不近人情?”
郎弘方寸间蓦然一亮,睁眼看去,只见阿弟呆若木鸡,手中短剑却已深深钉入地板。顿时转悲为喜,反倒泪如雨下。
“二位请起。”贺振双掌虚托,郎弘、郎亮不由自主立起身来,骇然处听那士子接着道:“今夜坏了二位大事,抱歉,抱歉!”虽是调侃,反倒叫人亲近。
“不敢,不敢……”郎氏兄弟好不惶恐,好在心里多了些许爽利。
“敢与不敢,且听我直言相告。”贺振道,“即便不义之财,亦当取之有道。你兄弟二人如今家私万贯,为何不改弦更张图个吉祥?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强中更有强中手,但愿你兄弟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褚文已因作恶多端而遭报应,褚淡之机关用尽,其毙命之期只在旦夕。你兄弟二人再无忧患,这就从速远离淳溪驿这是非之地,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郎弘几曾见识过武功如此高深之人?那股托起自己之力浑厚丰沛,自己体内气流激荡之苦亦已随之消弭。尤为难得的是,这士子之言令人如醍醐灌顶,郎弘诺诺连声,与郎亮再拜后,回返建康去了。
郎弘、郎亮去后,贺振见褚秀之尚未气绝,似有不忍道:“褚大人目睹那郎氏兄弟兄友弟恭,不知是何感触?想想当年元熙皇帝与褚皇后是如何厚待你褚氏兄弟?而你褚氏兄弟又是如何忘恩负义?如此下场,难道不是恶有恶报么?有一事,褚大人大可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褚大人家人因有褚皇后在天之灵庇佑,当不受池鱼之殃,褚大人该瞑目了。”
“你……司……马……振……”褚秀之双目圆睁,断断续续吐出最后一字,遂呜呼哀哉于悚然。
宣城,太守府衙。
褚淡之一夜噩梦不断,凌晨即起。是日恰逢盂兰盆节,褚淡之惴惴然独坐二堂苦思冥想:褚秀之伏辩状虽已到手,然而上奏之疏,如何方能编得与伏辩之状相辅相成天衣无缝——岂敢有半点破绽?倘然……
“禀功曹大人,建康有客求见。”
门子不识趣,竟敢打断今日功曹来日太守大人思绪!褚淡之正欲发作,却听府门外似有人大声道:“功曹大人建康许以厚谢,这才几日?若因吝啬难舍,大可一毛不拔。然而闭门不见,岂非不通人情?莫非做下了见不得人之事,这才不敢见人?”
要说府门外人声传至二堂,充其量只在隐约之间。而此人一番调侃,谈笑自若却叫褚淡之声声入耳,字字清晰。褚淡之不禁一愣:如此耳熟,却非故交。而许以厚谢,似乎更无此事……厚谢!褚淡之略略沉吟,蓦地大惊失色,边疾趋而出,边声嘶力竭道:“速开正门,恭迎贵客!”
难怪褚淡之如此诚惶诚恐,总算想起这不速之客正是酷似其爱子褚文那皇太后所遣贵客。褚淡之岂敢怠慢
褚淡之将贵客恭恭敬敬迎至正厅上坐,正欲大礼参见,这贵客却挥挥手命衙役等退下。随即疾言厉色道:“功曹大人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肠。纵然令兄罪大恶极,自有天网恢恢。如何轮得到你功曹大人,诓其伏辩状,逼其服毒亡?这般手足相残,真不知功曹大人你长了一副何等下水?”
恰似晴天霹雳!褚淡之几曾料到自己机关用尽,偏偏惨遭败露?直吓得亡魂失魄,瘫软如泥于地,却不忘狡辩求生道:“淡……淡之这……这是大……大义……灭……亲除……除恶务……务尽……”
“功曹大人胆子大,心肠狠,且有一张厚比城墙的脸皮。”这贵客厌恶之极道,“罢了,罢了!功曹大人这‘大义灭亲除恶务尽’即便问心无愧,然而淳溪驿驿丞虽被麻倒,未几却有人将其救醒,并耳闻目睹了你功曹大人与郎弘、郎亮所作所为。驿丞当夜即禀报了淳溪令,斯事体大,淳溪令旋即火速上报。皇太后闻后勃然不悦,命我查明实情。功曹大人你以为仅凭一纸伏辩状,便可置人证、物证于不顾,而自圆其说么?”
“贵客救我!”这贵客提及郎弘、郎亮、淳溪驿丞,褚淡之能不明白自己即便浑身是嘴,亦已开脱不了灭门之罪?哀求道,“救我一门长幼……”
贵客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你一门长幼,我理当美言几句。至于你功曹大人,阴险狠毒,做下了灭绝天理人伦之事,若想活命,只恐得求二尊长去。但能求得二尊长点头,功曹大人或可多活数年。”
褚淡之似已看见一条活路,感激涕零道:“贵客恩同再造,尚求贵客指明二尊长为何方圣贤?”
贵客道:“欲求二尊长,须去城外龙泉洞。我奉皇太后命押解功曹大人回建康,功曹大人倘然有诚心去求二尊长,我不妨陪同功曹大人走一遭。”
褚淡之道:“贵客大恩大德,罪人当倾家荡产以报!来人呀,速备车马……”
“且住!”贵客却不领情道,“二尊长不喜喧扰,而功曹大人亦当明白自己吆五喝六虚火不再。至于你那家产,大多来得龌龊,听得多了只恐对不起自己两耳。你我这就二人二骑,一片虔心前往。”
马头山,龙泉洞。
因是洞口低仄,贵客与褚淡之便将坐骑拴于树丛,随后那贵客移开洞口巨石——这巨石重逾千斤,那贵客却从容移动,褚淡之暗自骇然,忐忐忑忑紧随贵客一先一后矮身而入。入洞则豁然开阔,但见这龙泉洞内怪石林立,石乳、石笋、石柱,比比皆是。
龙泉洞幽曲深邃,有险窦奇泉。泉水清冽,凉意袭人。
这景致褚淡之却视若无睹,心中虽有疑窦,“二位尊长怎会以山洞为栖身之所”,然而想起自己为求生而来,敢不诚惶诚恐?
“父皇,母后,振儿今将弑逆之臣擒拿来见,恭请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予以惩处……”
褚淡之左顾右盼,并不见龙泉洞中另有人在。正不知所措,却见贵客面朝洞壁跪拜,且含泪而语。“父皇”?“母后”?“振儿”?“弑逆之臣”?褚淡之乍闻贵客之语,顿时觉着似乎不妙。
褚淡之未免寒毛凛凛,抬头细看洞壁,但见上书“大晋元熙皇帝灵位”、“大晋元熙皇后灵位”并排两行大字。
褚淡之顿时魂飞魄丧——这贵客竟然是前朝皇子司马振,难怪体貌能酷似文儿!眼前这阵势,明摆着自己大限已到,却尚有苦肉计可用。连忙扑倒于地,朝着洞壁磕头如捣蒜,泣诉道:“皇上,皇后,那刘裕老贼弑逆篡位,罪臣褚淡之无回天之力,唯有苟且偷生,四处寻访我大晋太子,以图辅佐太子夺回大晋江山。犬子褚文,假借追捕藏山乾坤剑,至今未归正是为此!幸而天佑大晋,有太子英武绝伦如此,重振大晋雄风指日可待……”
说时,又转向叩拜司马振道:“太子明鉴,罪臣委曲求全,实则为有朝一日能反戈一击。从今往后,愿随侍太子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褚淡之满面血泪模糊,宛若一铮铮忠臣义士。司马振却似误食蝇子,忍不住恶心道:“功曹大人美意,只恐是笑里有刀。与令郎绵里藏针褚文,真乃一丘之貉。要说令郎么,功曹大人适才道是其‘追捕藏山乾坤剑至今未归’,我不妨直言相告:绵里藏针归是归不来了。好在功曹大人大可前去与其团聚,只是父子二人万万不可怙恶不悛同恶相济于九泉之下,弄得万劫不复,莫怪我言之不预!而藏山乾坤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区区。那绵里藏针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怎敢假冒藏山乾坤剑之名,肆意残杀奸淫?如此险恶,焉能容他?可叹功曹大人修身、齐家……一无是处,如此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么?事已至此,犹自花言巧语岂非丑态百出?且在这龙泉洞听天由命。当然,即便有人救你出洞,亦难逃手足相残图谋高位之罪,倒不如一了百了,予家人以清净。”
道罢,司马振再拜洞壁上父母灵位。随即袍袖一挥,洞壁间字迹便已不见。又点了褚淡之哑穴,将其留于洞内,自顾自出了龙泉洞,并移动巨石堵住洞口,这才一人二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