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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秋芳不见了

作品名称:西溪的风吹过      作者:凡尘一客      发布时间:2017-10-14 07:40:57      字数:3611

  溪的那边是一大片白茅地,苍苍茫茫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群鸭子正在水里嬉戏追逐着,平静的水面上被搅起了层层涟漪。群山凝神静气,显得格外明朗壮丽。
  太阳悄悄地爬到了头顶上,气温也跟着“蹭蹭”往上升,阳光火火的蒸得衣服里面都冒出了细汗。青禾下河去拎了几次虾笼,都没有什么收获,未免有点丧气。禾苗已经累了,靠在暖春的肩膀上,眯着眼打起了瞌睡。暖春催青禾早点回去,青禾却执意要放最后一笼,蹲了一个早上空手而回,怎么说都有点不甘心。
  兆南从田间干活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在河边的暖春和青禾。兆南把镰刀往兆东手里一塞,兴冲冲地朝河边飞奔过去。兆东体骼健壮皮肤黝黑,壮得跟座小铁塔似的,他跟应欢欢是初中同班同学,平时都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和假期才会回来。
  “青禾——青禾——”兆南边叫边开心地朝青禾跑过去,没留意脚下一滑,骨碌碌地从河坝上滚了下去。青禾看见兆南摔了个狗吃屎,马上就像捡到了个大便宜,狂乐!
  兆南从草丛里爬出来,摘下头上的旧草帽追着打青禾:“让你笑我……让你笑我……”
  青禾“哈哈”笑着在河滩上跑来跑去,不一会两个人就扭打着滚到一堆沙石下面去了。暖春跑过把他们从那堆沙石下面拉了上来。青禾脱掉外衣,把上面的泥土拍干净,抬眼看到兆南身上穿着的衣服又短又旧,非常不合体,就拉着兆南的衣服问:“兆南,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衣服了,还翻出来穿?”
  兆南用力拉回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叹了口气盘腿坐下,心事重重的样子。暖春从来没见过兆南这个样子,短短几天,她都感觉兆南好像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兆南了。暖春又担心又疑惑问兆南:“兆南,你怎么了?”
  兆南低着头阴郁着脸说:“哎,别提了,我家里最近三天两头战火纷飞,我都成了那枪靶炮靶了,不是挨枪子,就是当炮灰,那日子过得真叫水深火热。
  青禾问:“兆南,你爸爸妈妈现在老是吵架吗?”
  兆南默默地低着头不吭声。
  暖春发现兆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成了一个身上带着一股淡淡忧伤的男孩。
  “兆南——兆南——”兆东在路边叫兆南回家,青禾收了虾网,也准备跟大家一起回去。禾苗还独自坐在草地上,暖春过去拉她起来,禾苗却不肯站起来,抱着腿喊疼。暖春轻轻地掀起禾苗的裤脚,发现禾苗腿上有一大片紫红色的瘀青,暖春吓坏了,急忙叫青禾:“青禾——青禾——你快过来看。”
  青禾跑过去看到禾苗腿上的瘀青,也吓了一跳,问禾苗:“苗苗,你摔跤了吗?”禾苗摇摇头。青禾用手指在那块瘀青上按了两下,问:“疼吗?”禾苗说:“不是这里疼。”青禾问:“哪里疼?”禾苗指着膝盖说:“是这里面疼。”
  青禾纳闷了,伤的明明是小腿部,怎么会变成膝盖骨里面疼呢?肯定是妹妹太小,讲不清楚,混乱了。青禾安慰禾苗说:“没事,这瘀青不是大事,过几天就消散掉了,哥哥背你回家,回到家可不能告诉爸爸我带你出来玩了,不然,下次就不能带着你出来玩了,听到了吗?”禾苗听话地点了点头。
  青禾背着禾苗跟着大家一路走到下游,看见应欢欢还在溪边坐着,手里拉着一根线,线上栓着放在水里的鱼笼,旁边的水桶里已经装不少鱼虾,看起收获颇丰。青禾看在眼里真是羡慕嫉妒恨,忿忿不平地说:“这应欢欢真是太霸道了,整个鱼窝都被她一个人占了,把别人赶到上面的清水潭子里,毛也没捞着一根。”
  兆东坏笑着说:“看我的。”说着从路边抱起一块大石头,奋力往应欢欢身边的水里砸过去。只听“扑腾”一声巨响,水面上炸开了一圈高高的水花,把应欢欢溅了个满头满脸。应欢欢擦了一把脸,火大了,冲着兆东破口大骂:“张兆东,王八蛋,你想干嘛?要找死吗?”
  兆东轻蔑地对应欢欢说:“这是对你欺负小孩的惩罚,一个女孩子整天下河捞鱼像什么样子,还有脸欺负小孩?”
  应欢欢抓起一把沙子朝兆东扔去:“管得着吗?你算老几,来管我?”
  兆东躲开沙子,嘲笑应欢欢:“好男不跟女斗,谁有空来管你这个疯婆娘。”
  兆南无奈地说:“完了,母老虎发飙了,大家快跑吧!”大家边跑边笑,应欢欢在背后喊:“张兆东,你有种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兆东大声回:“放马过来,就等着你!”
  傍晚时分,原本一碧万里的天空变了脸色,乌云像涨潮的海水,由远及进,“哗哗”地涌了过来。长贵看着天骂了声:“该死!”吩咐从文和娟子赶紧结束手里的活,怕是山雨要来了。
  长贵急着把大斗里的谷粒装进箩筐,稻谷要是被雨淋湿了就会发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天色越来越阴沉,在田里干活的人都急着跑回家,而张一壶的娘却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田野里乱转,逢人就问:“见着秋芳了吗?见没见过我家秋芳?”
  中午张一壶回到家,发现家里的门大开着,以为是遭了贼,吓得急急忙忙跑去翻柜子,发现自己藏着的那几张零零碎碎的纸票还在,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原来是家里的那个疯婆娘不见了踪影。起初,张一壶还心存侥幸,想自己那婆娘虽然神志不清,家门总该还认得,出去疯一圈,肯定会自己回来,下午该到田里干活,还到田里干活去了。到了傍晚,才知道事情不妙,秋芳出去整整一天没见人影了,问人都说没见过,张一壶这才急了,拉着老娘火急火燎地到处寻找。
  张一壶跑遍了大康村的每个旮旯角落,也没见着秋芳的人影,心飕飕地凉了半截想:一个疯子能跑哪里去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说没就没、人间蒸发了?但是秋芳还真没了,任张一壶把大康村翻个底朝天,依然无影无踪人间蒸发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黑暗沉没了大地,天像被捅破了一个窟窿,茫茫雨线拉伸到天际,倾盆大雨疯狂肆虐。青禾蜷缩在床角,用毯子包着半边脸,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发颤。门外一阵大风卷进房间,带着凉凉的雨气。张世农披上雨衣,打开手电筒,来不及吞下几口饭,就匆匆忙忙出去帮忙找秋芳了。
  禾苗爬到青禾的床上,拉开包在青禾头的毯子,问青禾:“哥……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秋芳跑到龙潭那边去了?”青禾不说话拉回毯子,用力地裹回脑袋上。青禾心里害怕极了,秋芳是个疯子,就算有时候看起来不像疯子,但她确确实实是个疯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青禾懊恼死了,自己都嫌弃自己够笨,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一个疯子给糊弄了,比猪圈里那头只懂得吃吃睡睡的猪还笨。这一回祸闯大了,秋芳要是找不回来,爸爸肯定会把自己活活打死的。
  秋芳是往龙潭方向去的,青禾的心坠到了谷底。青禾曾经跟着爸爸去龙潭采过一味叫金荷叶的药材,这味药材只适应龙潭边那湿润阴凉的环境下生长。龙潭两边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又陡又滑,长年累月都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行走艰难。瓦背上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地像一把把尖刀扎在青禾心上。溪南的人已经全体动员去帮忙找秋芳了,爸爸这个时候正冒着大雨奔跑在野外,他肯定全身都湿透了,又急又冷又累。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时糊涂造成的,而且明明知道他们这样寻找是徒劳无功的,自己却不敢说出真相。
  龙潭深不可测,墨绿色的水像山神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静静地潜藏在悬崖脚下凝视着天空。传说龙潭是东海龙宫的入口直通大海。有一年天下奇旱,龙潭的水位落下了一截,露出半个月牙形的洞口。大康村有人仗着自己水性好胆子大,冒险潜进去看了个究竟,发现里面果然有个巨大的龙宫,有上百个大康村那么大。
  外面的雨那么大,那么冷,秋芳现在哪里呢?她在黑暗里淋着雨寻找回家的路,她在山里奔跑,疯狂地奔跑,石头将她绊倒,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她忘记了回家的路,她在哭,在喊救命,她耳边只有“哗哗哗”的急雨声,像狼嚎般的雨声把全世界的声音都覆盖了,没有人能听到秋芳的求救声。或者,秋芳的世界很安静,很安静,她已经……青禾不敢往下想了。
  半夜的时候,爸爸回来了,青禾听到妈妈在烧热水给爸爸泡脚擦身子,听到爸爸唉声叹气地说秋芳找不着了,找不着了。青禾不敢合上眼睛,合上眼睛都是秋芳在雨里无助奔跑的样子,就这样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放晴了,经过暴雨一夜的洗礼,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冲刷得无比洁净,连太阳都像刚洗过澡一样,特别明亮耀眼。水田里灌满了水,收割工作不得不先停下来了。
  村里组织了一帮青壮年男子,开始更深入地去搜寻秋芳。所谓的深入搜寻,就是到各处水井、池塘、水库里寻找打捞,到了这一步,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做了最坏的打算。
  张世农正准备出门,满脸疲惫的青禾跑过来拦到了他面前。张世农看到青禾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儿子生病了,伸手摸了摸青禾的额头说:“没发烧啊,这小子今天怎么会这么没精打采。”
  “爸爸”,青禾咬着嘴唇顿了一下说,“爸爸,我昨天看到秋芳了。”
  “什么?”张世农有点不敢相信,“你说你昨天看到秋芳了?在哪里看到的?”
  “秋芳昨天早上就往龙潭那边去了。”
  “昨天早上看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张世农恨不得给这小子几巴掌,坏大事了。
  青禾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撒谎:“我……我忘……忘了,才……才想……想……想起来。”
  张世农没空多理会青禾,急急忙忙跑去找人上龙潭寻秋芳要紧。青禾看着爸爸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感觉脚一软,瘫坐在门槛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青禾不想哭,不想被人发现他撒了谎,但是他的眼泪好像失去了控制,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流,青禾干脆坐在门槛上“哇哇”地哭了个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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