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利军喝醉了

　　张思雨带回了她的工服，她笑着对周利军说：“老周，你看这颜色多好，以后我就穿着它上班了。我说老周，以后你的烟头不能乱扔了，我会很累的。”
　　周利军抽着烟说：“是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张思雨坐在椅子上说：“你快给炉子加点儿碳，这天啊要冷死人了。”
　　周利军夹了一块碳放进炉子说：“小白呢？”
　　张思雨把水壶坐在炉子上，说：“和同学玩去了。”
　　周利军说：“这孩子一天天的不回家，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张思雨说：“让他出去玩吧，自从他奶奶去世就没见他开心过。这些天他变化挺大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周利军说：“我不瞎操心了，我们吃什么饭呢？”
　　张思雨说：“等水烧开了，我们做猪肉烩菜壳壳。”
　　周利军笑着说：“还是你懂我，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了。”
　　张思雨笑着说：“我去和面，等会儿你捏壳壳，我去炒烩菜。”
　　周利军说：“你去和面，我先看会儿电视。”
　　张思雨把白面和荞面以比例混在一起，揉好，放在盆中醒面；从菜缸里捞了一颗酸菜，清水透过后，在案板上切成小段，再将猪肉和土豆切好放在碗中备用。
　　张思雨说：“你快点儿别看电视了，我现在炒烩菜，等会儿还要煮壳壳了。”
　　周利军把醒好的面又揉了一会儿，揪成一个个的小剂子，上面撒上面粉；然后拿起一个剂子在掌心里搓一会儿，再两掌合一，剂子变为饼状。从边缘开始顺时针按到最中心，然后轻轻一卷，此时的壳壳便像一个蛹一样躺在盘子里。不一会儿盘子里整齐的码放着壳壳。这时，张思雨也炒好了烩菜。张思雨把盛有烩菜的锅放到一边，然后再换一口干净的锅，把刚才烧好的开水倒进去，等水再开了，把壳壳一个个都丢进锅里。等壳壳煮熟，再把烩菜的锅放到炉子上，把壳壳捞出来倒在烩菜锅里，用铲子轻轻搅拌便做好了猪肉烩菜荞面壳壳；而这最后一步便是撒上葱花，辅以点睛之笔。
　　隔壁老刘闻到香味便提着烧酒进来了。老刘笑着说：“我说老周，你们家做的什么饭这么香，大烩菜吗？”
　　周利军说：“烩菜壳壳。你来的正好，思雨，给老刘盛一碗。”
　　老刘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烧酒，一边走过来说：“老周啊，我提着酒过来的。”
　　周利军说：“思雨，你再炒两个菜，我和老刘喝两杯。”
　　二人几杯酒过后醉意渐浓，张思雨则远远地躲开这两个醉汉。这时慕小白也滑雪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酒气；再一看养父和刘伯伯喝酒呢，便低着头进屋了。周利军笑着说：“这小子，连个招呼都不打。”
　　老刘押了一口酒，说：“我们家小子还不如你家小子，你看我们家那个，天天野得管不住，我今天回去就要剥了他的皮。”
　　周利军举起酒杯说：“我干了。”然后放下酒杯，点了支烟说，“小白，我们不敢高言语一句，就怕哪里得罪了这小子，我们就好生伺候着。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了，我们要好好的待他啊。”
　　老刘摇着头说：“不对，不对，甭管亲生的还是什么的，都要好好管教，不听话就要打。”
　　周利军举起酒杯说：“来，碰一个。”
　　老刘说：“老周，你打算以后干什么啊？也不知道这往后的政策变成咋样啊。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是要饿死的。”
　　周利军说：“这可不，对面那个陈家就回老家了，在这朔方要是没个营生，还真要啃吃街上的石头啊。”
　　周利军和老刘喝得大醉，开始在房子里吼起了信天游：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我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改变……
　　他们两个人的歌声唱醒了半夜醒来吃奶的婴儿，唱哭了一夜未睡的妇人；唱得大雪在狂肆北风中乱飘，唱得火炉里的火呼呼作响；唱得黑夜没了月亮，唱得张思雨泪流满面……
　　张思雨想起他们第一次来到朔方时的情形。他们当初还是二十七八岁，现在都快五十了。想一想这些年来受的罪，受了这么多罪，什么也没捞下，让老家的人都能耻笑死。张思雨不就是那山丹丹花吗？一遍又一遍地开，却开不出人间的美；周利军不就是那亘古不变的黄土吗？贫瘠了自己也长不出个什么果子。
　　张思雨被周利军的一声吆喝吓了一跳。周利军站起来大叫道：“不好，我的摊子，我的摊子让人给砸了，让人砸了。妈的，我弄死他。”紧接着周利军跪在床上开始哭泣。老刘站起说：“老周，你醉了，我，我先回去了。”然后就跌跌撞撞地走回去了。
　　张思雨过去抱住周利军的头说：“你醉了，睡觉吧。”
　　周利军一把推开张思雨说：“我没醉，你一边去。”周利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吼道，“张思雨，你说，你是不是嫌我穷？是不是嫌我没本事？”说完又跪下开始痛哭。
　　张思雨说：“你没醉哭什么啊？”
　　周利军站起来大吼：“我他妈养不起你吗？你还找的什么环卫工工作？你现在嫌我穷了是不是？”
　　张思雨瞬间泪流满面，她一边扶着周利军，一边说：“我嫌弃过你吗？你喝醉了，快去睡觉，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周利军吼道：“小白，小白了？”
　　张思雨说：“孩子睡了，睡着了，你不要大喊大叫的，快去睡觉吧。”
　　慕小白钻在被子里抽泣着。他不敢大声哭泣，只能捂着嘴低声哭泣。慕小白的手死死攥着被子，他想奶奶，想有奶奶的时光。慕小白越想越难过，越想眼泪越控制不住。外面的北风从窗边呼啸而过，像是要给慕小白一记耳光，可却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在慕小白身边怒嚎。慕小白不敢反抗，只能缩在被子里哭泣。
　　周利军跑在外面的雪地里大哭大闹，张思雨追出去扶着周利军嚎着说：“周利军，你这大半夜的干什么，你是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吗？”
　　周利军似笑似哭地说：“老天爷，我老了，我经不起你的玩弄了，你是要玩死我吗？”
　　慕小白听到养父跑出去了，穿上衣服跑出去。张思雨说：“小白，外面冷，你快回去睡觉吧。你看看你老子，都这把年纪了，喝了点儿酒就不睡觉了，这大晚上的，这是欺负谁呢？”
　　慕小白擦干眼泪说：“妈，你别哭了，我们扶我爸回去吧。”
　　周利军一把推开张思雨，张思雨倒在了雪地里。周利军坐在雪地里大喊：“张思雨，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要惹我，我今天就是不让你惹我。”
　　张思雨哭着说：“周利军，你闹够了没有？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不好受，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委屈。我也委屈，我也难过，我和谁说去？人家都说贫贱之家，什么事都能起摩擦，可我们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可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大吵大闹是要干什么？”
　　周利军开始呕吐，小白过去拍着周利军的后背，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慕小白从来没有想过养父母心中有这么多的委屈，哎，这一切都是家里太穷了；如果家里稍微有点儿钱，生活就能改善点儿，心情也不会这般压抑低落。曾经有人统计说有钱地方的人自杀率远高于贫穷地方的人，可贫穷的人都在为了生存奔波着，他们连自杀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就被生活打压得趴下了。
　　慕小白哭着说：“爸，我们进屋吧，回去吧，外面冷。”
　　周利军吐完，用雪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白，周利军的眼里淌出了热泪。周利军突然就停止了自己的酒疯，张思雨见丈夫安静下来了，就跑过去和小白一起搀扶着周利军回屋。周利军没敢看搀扶他的孩子和老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但窝囊无能，还特别自以为是。
　　屋外风雪夜，不知屋内事。周利军安安静静地睡觉去了。慕小白抱着虎子的脖子，靠在虎子的头上说：“虎子，你说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他心里很苦吗？还是他不想让母亲去受苦受累啊？虎子，你有想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吗？我不想再去想了，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这就是我的家，他们就是我爸妈。”
　　虎子似乎听懂了小白说的话，似乎又没懂，它只是用头蹭着小白的脸。可小白明白，他们都是没有妈妈的孤儿。小白对童年母爱的缺失，对现在母爱的初感受，或许他一辈子也难以找到什么是母爱了。现在只能把孤独无限缩小，缩小到在心里很难被揭开的地方。慕小白是孤独的守护着，虎子是慕小白的守护者，只是慕小白一直在守护孤独，而虎子能守护小白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