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A
作品名称:潍河静悄悄(小说) 作者:见君 发布时间:2017-10-11 09:01:03 字数:3108
不速之客A
1
前进去城里上班了,金山送温煦去了青岛医学院报道。村子里苗青和胜利还在安心教学。红旗、跃进等一般大的小学生也准备上初中了。
这日,红旗背着书包放学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闻到从自家院子里飘来一股炒肉的香味。猜想可能有客人来了。
他一进家门,弟弟妹妹就扑过来告诉他:家里来了位老奶奶,说话还“撇腔”,听不太懂。奶奶说得叫“姨嬷嬷”。娘正在炒菜做饭呢。
红旗来到窗外往里屋看时,只见一位和自己奶奶模样相仿的老奶奶端坐在奶奶的炕头上。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家,脸色却红润光亮。两位老人久别重逢,正在谈论着似乎过去的事情。
奶奶看到窗外放学回家的孙子,赶忙喊过屋里来,认识这位叫“姨嬷嬷”的不速之客,然后就做作业去了。
原来这位老人是邻村里邵阳的远房二姨。二姨父刘青山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拥有土地两百多亩,房产二十多处,家中开着油坊,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在那战乱的年代里,二姨父曾被土匪王大麻子绑过票。二姨那时还年轻漂亮,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
这日,她杀了两只老母鸡,提着一坛诸城老酒,就来到临村的王大麻子家。
那是深秋傍晚时分,成片的玉米和高粱都已长大成熟,劲风一吹便像波浪似的一片连着一片地涌动着,那秸杆弯腰又起来,发出“唰唰”的响声。
她斜着小脚,迎着凉风,走在两边被风吹得“唰唰”响的玉米地的羊肠小道上,竟然不觉得害怕。黑熏熏的玉米遮住了夕阳西下时不算太亮的光,灰白窄细的小土路上薄土粉尘随着她细碎的脚步“扑哧扑哧”的起来又落下,一刻不停地在身后伴随着她。玉米地的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窝篮子”鸟儿的啼叫。
那快速挪动的小碎步还是让她天黑之前来到了王大麻子家。
王家媳妇见邻村刘大户的夫人光临,赶紧假惺惺装作热情地请她入屋并让座。
里屋炕上,王大麻子正在就着烤烧鸡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见刘青山女人家里来,边啃着鸡腿边斜着眼看了一下。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嫂子,坐……”然后,只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紧捏着未啃完的鸡骨头,腾出来的右手端起乳白色酒盅,“哧溜”一声把大半盅热酒吸进肚里,嘴巴却还在“卟砸卟砸”的响。
“大兄弟,我家你大哥不知怎么走丢了,麻烦你帮忙……”
“你家老刘大哥怎么了?”他嚼一口菜,“……丢了?那怎么找……”
“大兄弟走南闯北,十里八乡都指望你呢。这不还是麻烦你照应照应……”说着,她把那坛子刘青山早年收藏的高度原浆“刘罗锅”高粱酒从身边拿起来往炕沿上放去。
她想着“恼在心里喜在面上”的古训劝人方,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心里却装满着仇恨。但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大兄弟,俺家那个经常说东庄的大麻子兄弟讲义气,够朋友。点子多,够噶伙……所以,这次我就琢磨着来麻烦你给出个主意、打个谱……”
“这么说。既然嫂子看得起我王麻子。那我就帮你打听打听看看……”他满脸的横肉随着粗糙而疏散的眉毛下那对三角眼里的黄眼珠、盯了女人送来的鸡和酒一眼后就松弛了下来。黑眼圈包括着的两个眼角挤出一丝笑意:“不过,得需要花点钱。当然不是我要。而是需要派人打听和打点……”
“需要多少尽管说。只要保俺家那口子平安就好……”
“好吧,明天先准备五百袁大头。我试……”王大麻子喝着酒漫不经心的嘟囔着。
“好说,大兄弟。明天我就叫人送来……”急于救命的二姨没考虑太多,就爽快地答应了。答应是答应了,可心里少不了的憋屈和忌恨。暗自下了将来一定要报仇的决心。
就这样,第二天送去大洋。过了几天自己当家的就完整无缺的回来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谁知刘青山平日里爱财如命,对待给自己抗长工的佃户都及其严苛和抠门。这次听说陪了五百大洋,又这么丢人现眼的。心里痛,面子上也一直觉得过不去。结果,过了没有半年,忧郁烦闷,竟然在一个下雨天躲进自己的后屋储藏室里悬梁自尽了。留下两个不大不小的儿子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守着诺大个家业。这寡妇二姨就越显艰难了。
再后来孩子们逐年长大了,子承父业,在二姨的精心料理和经营下,一家人日子过得到还算不错。谁成想随着共产党的兴起和穷人闹革命,土地要分给穷人。
那二姨是想开了,也愿意主动配合八路军政府。就是两个年轻的儿子心里不服气。怎么老子祖祖辈辈创下的家业,说分就分了,那还有公道和天理吗?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话说解放前的那一年里。就是邵阳村里那个贫协会长叫钱忠祥的,伙同二姨村里些“穷痞子”,一起来到她们村,一个大会动员,硬是把她们家的地和房产给分了。穷人们各家各户都在自己分的地里种起了玉米高粱。盼着自己从此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谁承想到了来年,待地里的玉米高粱都长大成熟了的时候,竟然发了一场火灾,全村大部分的庄稼几乎都被烧了个精光。这时人们便怀疑是刘家兄弟所为。暗暗里也都生发了气和恨来。
而那二十多套房子现在还在,只是成为了她们村子的小学生学校了。
二姨家的两个儿子啊,说起来也有悲壮的故事呢。一个被人害死了,一个去投靠国民党做了军官。再后来二姨就带着闺女只身闯了东北。
2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小儿子刘长水年轻气盛去城里报名参加国民党正规军去了,家里大儿子刘顺水在西间堂屋里睡,二姨和自己的小闺女翠花在西间套房子里睡得正香。
夜半时分,有个蒙面大汉,约莫有一米七八的个量,身穿一身黑衣,手持劈柴用的斧头,趁黑夜掩护,独自爬过不算低矮的墙头。这天也怪了,那平日里看门紧实的大黄狗竟然没在家里。让黑大汉悄没声息的爬过墙来,破门而入。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西间套房里的母女被惊醒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起来点灯看时,儿子顺水已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没有了一丝儿气息。而凶手早已不见人影,只在墙根处留下那把血迹斑斑的斧头……
待到天明,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有帮腔抱不平的,有说得罪了人的,有说是图才害命的,有说是伤天害理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可没一个人给拿主意,也没人去报告政府。就像前几天庄稼地里起了一把火一样,很快都被大家遗忘了。
事实上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没有现在的法院和公安。到处是为富不仁,仗势欺人,恶霸横行霸道,土匪占山为王……哪还有秩序和制度啊,更没有法制和民主这个概念和精神了。杀人放火这样的案子多了去了,谁还去追根问底呢?
儿子长水从城里回来,见状又是悲痛又是气忿,心里暗暗下了毒誓,等有一天发达了,一定要找那些穷痞子算账,为父兄报仇雪恨。他在心里把这个账记在了邻村钱中祥一伙穷人家身上了。后来也就发生了稀奇古怪的钱家灭门案。
那长水当了兵,没几年时间里就做了上尉军官团长。那年他带领还乡团一回来就把钱家给做了,总以为算是报了杀兄之仇,雪了分田地之耻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逐渐发现二姨本村的甘填海不见了,撇下自己的小脚老婆和未出满月的儿子。据说参加了武工队。出走的那天正是刘顺水被害的那个早上。
3
话说甘填海当年正值年轻力壮。家里祖辈受穷,也没多少文化。甘家本来在村子里就姓少人稀,到他这辈已是三代单传。一直以来在左五右六的村子里光受欺负。
这年本来共产党率领穷人闹革命,分了土地,种了庄稼,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好不容易费事巴力地把自己分得的那一亩三分薄地里的庄稼理种大,眼看就要有个好收成了,谁知一场大火竟把他一年的心血白白烧了个精光。心里又是痛又是气。
尤其起火的那天晚上,他起来小解,听到村外“噼里啪啦”的响声,爬到墙头看时已是火光冲天。刚要喊救火,却看到刘家二少爷鬼鬼祟祟的从他门口走过。他就悄没声地回到屋里,捉摸前些日子城里一个叫李进步的中学教员跟他讲的阶级斗争和共产主义的思想;越想越对,越想越来气,随后一时冲动,过了几天,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去革了阶级敌人的命了。
事虽然做了,可心里也着实害怕起来。第二天天一明就爬起来告别未出满月的老婆孩子,到城里寻找革命道路去了。后来经那位李老师介绍参加了沂蒙山武工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