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蒋西湖躺在床上，整日里茶饭不思，他该怎么办呢？蒋西湖知道他回乡创业现在已是蒋家庄人尽皆知的消息，如今的西湖肉牛黄了，从今往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出门呢？上县里讨个说法？蒋爸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再说了，他蒋西湖也不是一个背地里捅别人刀子的人。蒋西湖猜想蒋家庄的人们一定会在他的背后议论这件事，即使自己听不到也可以想象得到别人的闲言碎语。蒋爸、蒋妈的心里也是非常地难受，但老俩口看到蒋西湖愁容满面的样子又更加地心疼儿子，两人强打精神劝解蒋西湖：“西湖肉牛的事办不成了也无所谓，权当是人生的一次历练。你是清华大学的毕业生，到哪里都不愁体面的工作，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出门闯出一番天下，到时候照样可以衣锦还乡——人生中遇到一点儿挫折就从此一蹶不振吗？——过几天你还是去北京吧。”是的，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挫折，许多磨难，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蒋西湖不打算再去北京，那里有他太多的回忆——现在的蒋西湖还有脸面再去见李雪梅吗？蒋西湖发誓要振作起来，他打算到广州去拼搏一番，踏踏实实地干上几年，挣上一大笔钱。蒋西湖相信等他风风光光地再回到蒋家庄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说他的闲话了。
　　思想上想通了，心情就会好一些。蒋西湖起身洗了一把脸，几天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些饿。蒋妈说道：“给你烧碗稀饭，炖两个鸡蛋？”蒋西湖满口应允。饭还没有烧好，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开到蒋西湖家的门前停了下来。蒋西湖看着这辆车心生疑惑：“这是从哪里来的车呢？”正疑惑间，车门打开，蒋友莲领着几个衣装革履的人下了车，其中有一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蒋西湖似曾相识，但他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西湖，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蒋友莲一下车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蒋西湖苦笑一声：“西湖肉牛的事都已经黄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呢？”“我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快让大家到屋里坐，听我慢慢地对你说。”蒋友莲一面拉着蒋西湖的手，一面像主人一样招呼着众人到屋里落了座。
　　原来，流年县电视台有个叫《拓荒者联盟》的创业节目也听说了蒋西湖清华大学毕业后回乡创业的事，这可是流年县一件激励人心的大事，蒋西湖也是全县自解放以来第一个清华大学毕业后回乡创业的高级知识分子。《拓荒者联盟》的主持人以敏锐的职业眼光发觉这将是流年县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件，所以特地来邀请蒋西湖参加流年县电视台的《拓荒者联盟》。
　　蒋西湖顿时想起了那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眼熟，原来是《拓荒者联盟》的主持人——贾世华。蒋西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贾世华，但次数不多——市级省级国家级电视台的创业类节目已经够多了，即使蒋西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观看已近看不过来了——县级电视台的创业类节目蒋西湖从来都不会观看，但自己家乡电视台的创业类节目是个例外。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是不是遇到贵人了？”蒋西湖暗自思忖，“我的西湖肉牛如果成功了，岂不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虽然他已经决定去广州闯天下，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蒋西湖又变得兴奋了起来，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也似乎都要立起来一般，但这个变化太快了，蒋西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问贾世华道：“贾主持人，你看我的西湖肉牛还行吗？”贾世华一本正经地说道：“别叫我主持人，听起来不习惯，以后你就叫我贾老师吧。你这么有才华，你的西湖肉牛有什么不行的呢？”蒋妈却给蒋西湖泼了一盆冷水：“西湖肉牛的事都已经黄了，你还有必要再去参加什么《拓荒者联盟》吗？你还嫌别人的闲话少么？我看你还是踏踏实实地找份稳定的工作吧。”贾世华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稍迟疑了片刻对蒋妈说道：“大娘，小蒋的事我们全都知道了，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小蒋的西湖肉牛。我们准备把小蒋的事迹作为一个典型在全县宣传，以此激励更多的年轻人投入到火热的创业之中。我敢保证，只要小蒋参加了我们的《拓荒者联盟》，就一定会在全县范围内产生轰动效应。到时候，自会有相关的部门主动地联系你们，给你们解决问题——这就是媒体的巨大的力量。”
　　贾世华的话并非虚言，电视广播报纸网络等等各种媒体都曾展示过巨大的力量：比如，建筑老板多年拖欠农民工工资，农民工讨要无门，一旦有了媒体的披露便可迅速解决；再比如，某某化工厂长年累月非法排污污染环境，当地群众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可是却维权无门，而一旦有了媒体的参与，排污者必将很快付出沉重的代价；再比如……蒋妈也深知，媒体的力量是伟大的力量。贾世华微笑着说道：“你们一家人再好好地商量商量，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回去了好给你们安排。”
　　蒋家人经过反复的讨论，还是蒋西湖拿了最后的主意。蒋西湖说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回乡创业现在已是蒋家庄人尽皆知的消息，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失败者，说我是一个临阵而逃的逃兵。我要去参加《拓荒者联盟》，我要在电视上证明我自己的实力，我一定要让我的西湖肉牛成功！”
　　“如果小蒋上了我们的《拓荒者联盟》，只要有我的安排，投融资环节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他是我们准备向全县广大年轻人树立的榜样。”贾世华拍着胸脯对蒋家人表了态。
　　蒋西湖一家人别提有多高兴，想不到已经黄了的西湖肉牛竟然可以峰回路转。贾世华也很高兴，他终于不虚此行，邀请到了一位重量级的创业者。他告诉蒋西湖，《拓荒者联盟》是电视台为创业者搭建的一个展示自己创业风采的平台，是连接创业者和投资人之间的纽带。在《拓荒者联盟上》，创业者要向广大人民群众展示自己创业的企划方案，既然是企划的方案，就可以把自己未来的创业描绘成自己心中理想的蓝图。再接着，贾世华又讲了《拓荒者联盟》的几个环节，每个环节的内容和注意事项。蒋西湖认真地听着贾世华的话，他似乎又回到了课堂上——正听老师讲课呢——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课堂的滋味了。每当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蒋西湖就会打断贾世华的话，向他提出自己的问题，贾世华也会耐心细致地给蒋西湖做一些解释。贾世华一再叮嘱蒋西湖道：“你在《拓荒者联盟》上一定要把你的西湖肉牛描绘成一个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蒋西湖对西湖肉牛所做的梦虽然也是一个美好的梦，但还没有达到世外桃源的地步。
　　对于贾世华的有些话，蒋西湖不敢苟同，但为了西湖肉牛，他必须按照贾世华说的去做。贾世华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吸引观众的眼球，才能产生轰动效应，才能让投资人心甘情愿地把钱投入到蒋西湖的西湖肉牛中。贾世华让蒋西湖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半个月以后，也就是阳历十二月八号准时参加《拓荒者联盟》。贾世华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马上赶回去录制一些节目。”蒋西湖送贾世华一行人等出了门，临别时，贾世华又非常关切地问蒋西湖道：“小蒋呀，你看时间够不够？再一个，我交代的其他问题你都记住了吗？”“够够够……记住了，记住了。”蒋西湖一边重复地说一边连连地点头。在蒋西湖的心里，他的创业梦不知道做过了多少次。说到创业，蒋西湖张嘴就来，出口成章，别说半个月，就是现在，他也可以滔滔不绝地给他的西湖肉牛做出一份完美的企划方案。
　　送走了贾世华等人，蒋西湖回转身，他无意中又看到了那一株他再熟悉不过的老树，那是一株成人腰粗般的万年青树，就生长在离蒋西湖家不远的一块空地上。蒋西湖不知道那株万年青在这个地方生长了多少年，也记不清曾有多少次在这株万年青树下玩耍了，更记不清曾有多少次看见过这株万年青了，但蒋西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次看得这么在意，这么认真，这么仔细。那株万年青看起来是那么的枝繁叶茂，绿色盎然。它的树干粗大挺拔，树干上的裂纹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丰收后满是皱纹的笑脸；它的树冠高大，树冠的顶端已足足伸到两层楼那么高，树冠上较大的树杈苍劲有力，细小的枝条也绝不飘逸俊秀。时间已近隆冬，百木调零万木萧杀，那株万年青的一簇深绿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出独有的生命力。树下有一群村里的小孩子正在玩耍，不时发出阵阵的笑声。
　　难得今天有个好心情，蒋西湖乐呵呵地走到小孩子们跟前。只见有个大一点的小孩——十一二岁的样子——正手舞足蹈地对一群更小的小孩讲话。那群小孩大一点的八九岁，小的顶多五六岁。讲话的小孩说日本有个叫拉斯维加斯的地方，终年白雪皑皑，那里的人们出门一定要穿很厚的皮大衣，不然就会被冻成冰棍儿，又说那里的博彩业最发达，人们家家家户户都开设赌场，世界各地的有钱人都会去那里玩耍。讲话的小孩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旁边更小的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懂什么叫日本，什么叫拉斯维加斯，什么叫博彩业，但他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听得入迷，并不时地发出唏嘘地感叹之声。蒋西湖站在旁边插言道：“拉斯维加斯是美国一个有名的赌城，不是日本，那里也不会终年白雪皑皑。”众小孩转过身吃惊地看着蒋西湖——到底谁说得对呢？刚刚讲话的小孩把嗓音提高了两度咬牙切齿地对蒋西湖吼道：“我说的话也是从书本上来的，写书的人还没有你的水平高吗？你不是在搞你的什么西湖肉牛吗？跑到这里耍什么小聪明？”说完话，“蹬蹬蹬……”一溜烟地向别处飞跑着去了。众小孩也不搭理蒋西湖，都尾随着那个大一点儿的小孩一起消失在不远处的一栋民房的后面。
　　太阳慵懒地挂在天上，孤独而又寂寞。这一天的天空格外地蓝，格外地高，蓝得有些静怡，高得有些离奇。蒋西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蓝天了，一尘不染的天空如同一块透明的碧玉——湛蓝湛蓝，上面飘浮着几缕羊毛般的云絮，但绝不是碧玉里的瑕疵。阳光像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蒋西湖的脸。蒋西湖有些扫兴，他抬头看看太阳，太阳的周围有一圈一圈黄黄的晕，可太阳的中心仍是炽白炽白，但它却并不刺人的眼睛——冬天的太阳总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的面前。蒋西湖甚至刻意地盯着太阳看，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肉眼看看太阳黑子的样子——但他没有看到。过了一小会儿的时间，蒋西湖的眼睛有些酸涩，他移开自己的视线，又把目光落在了离他家不远的那一株绿色盎然的万年青上。此刻，蒋西湖眼中的万年青是一阵儿的白一阵儿的黑，一阵儿的红一阵的儿黄……紧跟着，他的眼中溢出了两行泪——这决不是悲伤的眼泪。蒋西湖用手揉揉眼，再看看那栋民房。民房毫无感情地横在蒋西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蒋西湖知道，那群小孩这个时候，要么在民房后面快乐地玩耍，要么在民房后面咬牙切齿地骂他。
　　蒋西湖自言自语地叹道：“这群小孩也真是的，人小鬼大。”然后，他苦笑几声，索然无味地回到了家。一进门，蒋妈便急切地说道：“送个人去得这么久？稀饭早就烧好了，鸡蛋也早已炖好了，都还在锅里盖着，妈去看看凉了没有？”蒋西湖答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时间，蒋妈便端着稀饭和鸡蛋羹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满口的稀饭，快喝吧。”蒋西湖接过稀饭和鸡蛋羹，蒋妈又问道,“你把蒋友莲他们都送走了？”蒋西湖喝了一口稀饭，回答蒋妈道：“都送走了，贾老师上车的时候一再叮嘱我，要我按他说的要点做好准备，还说让我最好打个草稿。这一次咱们可不能出现一点点差错，也许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蒋西湖还真是有些饿了，一小会儿时间他就“呼噜呼噜”地喝完了两碗稀饭，喝完稀饭，蒋西湖又狼吞虎咽地把鸡蛋羹吃个精光。蒋爸蒋妈看在心里，他们多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许久不见的欢声笑语又回荡在蒋家的小院。
　　吃完饭，蒋西湖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旁，摊开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