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初显才能

　　林迪尔的程运显在聂海中面前挑起的这场闹剧，让鑫丰万亿误以为是来把柯莲笙强行抢回去。在柳妙新接柯莲笙回去的路上，柯莲笙不好说这是程运显想陷害他在聂海中那里告了他偷资料的事，就顺水推舟说，林迪尔是来强迫他回去的。
　　但这一闹腾，鑫丰万亿倒反而把柯莲笙看得更重了，厂里大小事都要找柯莲笙商量；柯莲笙也找机会谈了他对厂里管理的看法，并趁势提到了强图山可能这两天就快到海州了。
　　可柳妙新一听说改进管理，就说：“做家具，又不是造飞机造原子弹，要啥管理？强图山来打理木工车间，我倒是很欢迎的。”
　　鑫丰万亿的生意，看来还不错，刚做完一家派出所的会议室小单，又接到了一家商业银行的大单，光职员台就要做一百张，还有大班台、中班台和会议桌等等，高兴得柳妙新嘴头上成天都在哼小曲儿。
　　刚开始做银行单时，强图山向林迪尔辞职前，先到鑫丰万亿来了一趟，和柯莲笙彻夜长谈了大半晚上；第二天又和柳老板说好了过来上班的事，就回林迪尔辞了职结了账，也过来上班了。
　　商业银行的办公家具，主持操办工程的，是个已年近六旬的老办公室主任，这人思想守旧，不听柯莲笙对办公家具的建议，也不看那些现代办公家具的图片，坚持要做得复杂、花哨一点。
　　那时，除大型专业办公家具企业外，一般民用家具企业或混合型中小家具企业，都还没有引入饰面板，也无封边机、后成型机，所有部件全部用素板制作，全部贴木纹纸喷油漆。于是，制造过程的工作量就比较大。银行给的工期很短，这一单对薪丰万亿来说，就成了一次考验。
　　当然，工期越是紧，对柯莲笙的前期工作的时间要求也就更紧。三层楼的各种功能的办公家具，算来有十几种，初稿设计出来后，还要送到老主任那儿去审核，不合他意的还要修改，因而一签合同，柯莲笙就没日没夜地闭门绘图，一混有好几天没有到各车间去逛逛了。
　　强图山很有口才，谈天说地一套一套的，还不像柯莲笙只会事事直说，他是又会表明自己的看法，更会吹捧别人。柳妙新和他的女儿、舅子几个，都被强图山吹得昏头昏脑，加上又是干事情很实在的柯莲笙介绍来的，更是觉得，强图山来鑫丰万亿，简直就像拣了个金元宝回来。
　　这个柳妙新，别看成天披件深棕色军呢长大衣，看上去派头十足，不须化妆都像个省委书记，殊不知他曾经是个无业游民，靠卖瓜籽儿起家的呢！他也从不隐瞒自己的过去，高兴时还爱和人侃来炫耀呢。柳妙新是海州最早开家具店的人，后来又上了一个家具工厂，既从广东进货卖，又照着进货做冒牌货卖，有单接单，凡是生意，来者不拒，这几年已扩展成三层楼的家具商城了。
　　他不是木匠出身，不懂技术，更不知何为管理，开厂以来，一直是听工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工人当然都想一帮人承包一个流程，都想糊弄过去就结账算钱，因而工厂的事，他这几年被一帮一派的工人搞怕了，尤其是木工，把他要挟得像孙子一样，专在生意最好的时候，放下活儿找他说事。你想收拾某人吧，一个流程都会瘫痪，你想换人吗，正做着的东西一换人就报废，结果是忍痛也得答应他们提的条件。
　　被工人气得都快闪了腰的柳妙新，春节后彻底重新招聘了木工，而且特意只招跑单帮的人，凡一个地方两个以上的，一律不收。新招的人一到位，就立即把那些都已经做了几天的老工人、老主管通通算了帐辞退掉。帮派倒是打散了，但各地工人来厂后，群龙无首，各自领任务各自做，比去年一个帮派做更失控，因而急需有木工主管来打理车间的工作。柳妙新听了强图山的吹嘘，当即就召集木工开会，任命强图山担任木工主管。
　　强图山把他在东莞那家厂里的木工流程体系搬了过来，把木工一帮一派各自为阵，从头到尾做完，直到交付油漆的非流水线做法，改为开料、制作、打孔、试装整理四个工序，按他认定的技术强弱，进行了分工，把原来手头的活儿一干完，就开始按新的分工，各自做一个工序的流水线方式进行生产。
　　有的工人就不习惯，更有不服气的，就与强图山吵起来：“姓强的，你那么会说，做给老子看看？”
　　强图山二话不说，抄起工具就干，一件部件做下来，比那些闹得凶的工人做得快、做得好；特别是用锣机铣型，刀口分外光滑，比木工们铣得漂亮多了。就一拍工作台，高声吼道：“老子不会做吗？你们那点点本事，能算技术吗？还好意思出来当木工！哪个再不服，给老子走人！要在老子管的木工车间讨饭吃，只有两个字：服从！还有哪个再冒杂音？站出来说呀？”
　　大家见他技术比自己高，一脸大络腮胡子，十足的黑社会打手样儿，就没人敢再说三道四的了，每天规规矩矩上班干活。倒是厂里后来陆陆续续招了几个木工，因技术很过硬，让强图山心里很是不自然。因为分了工序，流水线作业，就不需要全能木工了，他不想要像他这类技术好的人，他就喜欢服服帖帖的下属。
　　自古道，不依规矩就不成方圆。强图山又按照东莞那家厂的样子，写了几条约束迟到缺席、上班时间随意离岗的条款，抄出来张贴在车间显眼处，就没其他事可做了。他每天把任务一交代给开料的，就这里看一看，那里指责一番，碰上不听话或做得不好的，就训斥一顿，弄得工人都敢怒不敢言。但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秩序井然，加上分流程作业，工效明显提高了，机器设备的利用率更是明显提高了。柳妙新心里十分高兴，一来他对木工车间能放心了，二来强图山这一改流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指挥，虽然一直习惯事必躬亲，却插不上手，于是就很少到木工车间来越权指挥了，强图山就成了木工车间一手遮天的老大。
　　强图山有了空闲，就隔三差五地到柯莲笙的小屋里来海吹。
　　强图山这人，是个不得志时想得志，得了志时就忘形的人；又天性骄傲，稍多几天，话语之间就把柯莲笙也不放在眼里了。也许，在林迪尔受压抑太久，现在出人头地了，不自知地就得意忘形了。
　　柯莲笙这期间正忙着赶银行的图纸，偶尔还要跟柳老板出去跑跑接单之类事儿，因而就没在乎强图山言语里的不恭敬，反正这既不妨碍工作，也不妨碍他两个的私下感情。
　　首批两个品种的银行办公家具已经油漆好，出了面漆车间，进入了安装车间。
　　柯莲笙设计的行长大班台正在制作，因不放心，就估计着进度，到木工车间去看看。
　　路过安装车间时，见十几个安装工都愁眉苦脸地对着满屋的部件，站着不动手，有两个小年轻的还哭了。
　　柯莲笙觉得奇怪，就走过去问：“各位师傅，这是咋啦？”
　　安装主管指着满车间堆积如山的部件说：“你看嘛，两个品种，一百多件家具，被面漆车间混在一起了，狗屎搅牛屎，哪一块板是啥东西，我们都不知道，叫我们咋个来安装嘛，急死人了！”
　　那时，家具流行红榉木纹，还不时兴对比配色，所有部件都是红榉木纹油漆件，两种相似桌子的散部件混在一起了，数量又大，实在是难以辨认。柳妙新本人兼任厂长，他也不懂，只下令叫安装车间在两天内，必须分清楚，试装好，因而把工人急得竟有人哭了。
　　柯莲笙看了看，回忆起了在三耳大酒店安装ＫＴＶ家具时，也遇到了类似请况，也是叫他到现场去指挥，才解决的。就说：“这样，你们先慢慢把尺寸、形状和孔位都完全一样的部件，清理出来，分类堆放，我一会儿给你们个东西，看能否帮你们辨认否。”
　　安装工们将信将疑，安装主管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大家动手吧。”
　　图纸是柯莲笙画的，他去强图山处要来开料工算的配料表，回到房间里，画了两张表，分“序号”、“部件名称”、“规格”、“数量”、“安装部位说明”五个栏目，把两种家具的单件部件全填在表中，又抄一份自己留底，便拿到安装车间，找到主管，说：“你来看看这个表，好用不好用？如果遇到弄不清的部件，按表上尺寸，用尺子拉一下就核准了。”
　　安装主管仔细看了一会儿，如获至宝地说：“唉呀，要早有这个表就好了。柯老师，你以后能不能把每件家具都搞这么个表呢？哪天我们安装车间全体请你吃酒！”
　　“我尽量吧。”柯莲笙答应着，心里突然想道：产品进入流程，如果各环节都有这样的清单，工人加工、流程交接，岂不都方便？于是又去叫来强图山，强图山看了表后，这才回忆起，广东那家厂，就是每件产品都有部件对照清单，就说：“老柯，你就不搞这个表，过几天我空了，也要搞的，只不过你先搞了。”
　　柯莲笙想到自己设计任务重，就说：“那好，你就抽时间把以前的补起来吧，以后新设计的就由我来做。”
　　“好勒。”
　　这时，强图山心里就在想了：你这个柯老兄，遇到事总想得出办法，早晚要受到重用，我可得早点把厂长位置搞到手，别让你老兄占了先，反正你老兄有设计可做，我强图山这么能干的人，总不能只当个主管吧？
　　安装工们有了清单，把部件分了类，安装起来就很容易了，两天就把首批办公家具全部组装好了，抬到车间外大棚子里，只管等着哪天装车送货了。
　　柳秒新见了，心里分外高兴。但他突然想到，两天前安装车间都还动不了手，还有两个小工人哭呢，怎么就这么顺畅就安装好了？就问安装主管：“你们不是没办法吗？怎么我一下死命令，你们就安装出来了？”
　　主管还没开口，就有个工人说：“这回全靠柯老师给出主意呢！”
　　这下才轮到主管说：“柳厂长，这这样的，所有部件被油漆车间全部混在一起了，我们实在没法下手，柯老师看到我们没法安装，给我们想了个办法。”
　　柳秒新一听来了兴趣：“你说说看，他想了个啥办法？”
　　“他叫我们把完全相同的部件清理出来，分类堆放，他又给我们画了一张部件清单表，我们按表找部件来装配，就方便了。”
　　“嗯，看来这个柯莲笙不仅会设计，还能想些好点子呢！”于是，柳秒新在内心对柯莲笙又多了一点儿认同。但他是不会像焦厂长那样一高兴就夸奖人的。
　　清理混乱部件这件事后，工人们对柯莲笙就有点儿另眼相看了，以前柯莲笙和工人打招呼，工人们都爱理不理，现在大家见着他，也都先给他打招呼了。
　　柯莲笙毕竟出来谋生有一段时间了，不像才出门时那样天真，因而，不仅不去管自己权限以外的事，也不去和工人直接发生摩擦；而且与强图山相处，也显得理智些了，面子上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心里已经不再把他看作“强老弟”了，而且凡事都对他提防三分。
　　但是，柯莲笙领了工资后，心里却有了挥之不去的强烈的失落感——月薪一千五百元！其实，柯莲笙心里的期望值并不高，就是能够不比主管低，至少领到两千元，他心里也就平衡了。要是能领到二千四五百元，他就会把命都卖给柳老板的！
　　强图山晚来了十多天，出勤还不够一个整月，这个月还没有工资可领，他当然不知道老板究竟能否按刚来时说的“二千五百元”给他开工资。但他知道柯莲笙领的是一千五百元后，他也从内心为柯莲笙打抱不平，并开始怀疑柳老板给他说的话能否算数。
　　于是，柯莲笙领了工资后，他两人都明显没有以前有干劲了。
　　银行家具完成后，一时间没有那种限定日期交货的任务单，柯莲笙按柳老板布置的新开发计划设计，就来个天天都在做，但久久不见效的做法。因没有了往日的干劲，也不想再向柳老板建议怎么改进管理了；再说，自己就算领到了两千元以上工资，也不会再在管理上用心思了，因为他感到，强图山比程运显更可怕，觉得此人只可以“共苦”，但绝不能“同甘”。
　　近日，柯莲笙又碰到了一起他很乐意的出差任务。
　　这天，柳妙新把柯莲笙叫到他的办公室，拿了张照片出来，对柯莲笙说：“老柯，你看看这套套房家具，能卖多少钱？”
　　柯莲笙仔细看照片，但见是深蓝色的造型厚重的床、床头柜、衣柜、妆台五件套，厚重、特别，还有配色，特有气派，很好看，就估计说：“怕是要两三万吧？”
　　“你说的那个数，在上海那只是十分之一呢！二十几万啊！”柳妙新说着，两眼都在放光。
　　柯莲笙问：“柳总想做这套吗？”
　　柳妙新说：“看图片，我都怀疑这不是密度板做的，很可能是塑料做的呢！我们要是能做出来，不说二十几万，就卖个七八万也不错啊！”
　　“能看到实样吗？只要看了实样，我想还是有办法的。”
　　“找你来，就是这个意思，上海徐家汇百货还有现货，你马上就去准备出差，在财务那里预领一千元路费，去徐家汇看看实样。要快，万一没货了看不到！你把票据收好，车旅费回来报销，不浪费，也不必太过节省，看到实样，才是最重要的！”
　　柯莲笙当天就乘大巴到了上海，但天已黑，来不及去商场看家具了，就找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也懒得看地图乘公交找徐家汇，心想反正柳老板说了不太浪费就行，看到实样要紧，就叫了一个出租车，直接去了徐家汇百货。
　　到了家具展销区，柯莲笙没费多少事，就找到了那套家具。见是意大利产，还放了个“已售出”的牌子，很可能是还没有到新货，这一套还得摆着，用来接定单的。一看售价，柯莲笙惊了一跳：二十七万八千八百！
　　我的天哪！我要是靠领教师工资，要几辈子才能买这样一套家具！
　　因是带有任务的，就把这套家具里里外外都细看了个遍，直到商场售货员怀疑他是来仿款的，客气地阻止他继续细看为止。
　　从商场出来，柯莲笙很想去一趟外滩看看，但转而一想，才到鑫丰万亿，票据里面要是有说不过去的开支，会不太好的，这与和苏友国一道出差是不相同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的径直去了汽车站，回到了海州。
　　还在路上，柯莲笙就在心里思考着怎样用密度板来做这款家具。十来个小时的大巴车程，柯莲笙就已经思考得八九不离十了。
　　回来的第二天早晨上班后，柯莲笙来到厂办公室，对柳秒新说：“柳厂长，我昨天看了实样，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怎样做，肯定要做出来的，您就放心好了！”
　　柳秒新一听就两眼放光：“不是塑料做的？”
　　“不是，他那个样品是实木做的，打开抽屉看，实木都是没有上色的，但外国木材，我不知道是什么木种。”
　　“那我们用密度板能做吗？”
　　“肯定能，我报了账就开始设计，您就等着看设计图和制作方案吧！”
　　柳秒新见柯莲笙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这个柯莲笙，还真是招聘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