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蒋西湖的父母告诉蒋西湖，蒋家庄的现任书记是蒋友莲。蒋西湖听后大吃一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大着嘴巴看着蒋爸、蒋妈，疑惑地问道：“这是真的吗？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村支部的书记?难不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蒋爸、蒋妈肯定地告诉蒋西湖：“没错，蒋家庄的现任书记就是蒋友莲。”
　　蒋家庄的男男女女蒋西湖基本都不陌生，特别是蒋友莲，那是蒋西湖从小光腚子一起长大的玩伴。可蒋西湖自从上了初中就慢慢地瞧不起蒋友莲。其中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蒋西湖有多么地高傲，也不是因为蒋西湖仗着自己有多么优秀的成绩，而是因为蒋西湖从学校里学习了许多待人处事的标准——蒋友莲的行为处事恰恰和书本上说的格格不入。
　　蒋友莲从小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孩。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没有不被他欺负过的，他不是把东家的小孩子推倒，就是把西家小孩子的脸抓花。刚开始的时候，大人们会拿鬼，拿不让吃饭，拿警察之类的话吓唬他，可蒋友莲不仅一点都不害怕，还会蹦起来冲着大人吼道：“快来看呀，大人欺负小孩了！”家长们实在没有办法，就拉着自家的小孩到蒋友莲的父母面前告状。当着众人的面，蒋友莲的父母常会扬起巴掌要打蒋友莲。众人自然是一番劝阻，打是打不下去的了，但挨骂是少不了的，蒋友莲常会在父母的责骂声中低着头，一声不吭。但也有人背地里议论：“你别看在众人面前蒋友莲的父母对蒋友莲凶巴巴的样子，可在没人的时候他的父母还会支持他欺负别家的小孩，还让蒋友莲在众人面前说‘是你家的xx先打我的’”。对蒋友莲的这些捣蛋事蒋西湖最为清楚，也深受其害。
　　有一次，蒋西湖和蒋友莲等一大群小朋友在一起玩耍。蒋友莲说蒋西湖的牙没有他的多，蒋西湖自然不服气，两个人在小朋友们面前都张开嘴巴比试，谁知蒋友莲突然把一粒风干的鸡屎扔到了蒋西湖的嘴里。蒋西湖吃了亏，愤怒地追着蒋友莲打，结果反被蒋友莲用石子把他的头打得鲜血直流，还隆起了一个麻雀蛋一样大小的包。蒋西湖用手捂着头上的包，满脸鲜血地大哭着跑回家。蒋爸、蒋妈看到儿子的惨状既心痛又生气，他们问明缘由后便拉着蒋西湖到蒋友莲的家里理论。蒋友莲在父母的训斥下自然又是垂头丧气。蒋西湖这个时候虽然身体上吃了亏，但心里却洋洋得意：“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吗？”打架的小孩子眼泪不干便又会聚到一起玩儿。没过三天，蒋友莲又把蒋西湖打了一顿，蒋西湖哭着脸说道：“我还要去找你的爸妈，让他们打死你。”蒋友莲双手叉腰，毫不示弱：“上次你去我家，我妈对我说，让我以后狠狠地打你。”
　　蒋友莲小时候所做的坏事远不止如此，用大人们的话来说，那是“他做的坏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蒋友莲小时候的行为处事如此，他的学习成绩更是麻绳拴豆腐——提不起来。老师们只要一提到蒋友莲没有不头疼的，每次上课，挨批罚站就属他的次数最多，逢全镇组织的统一考试老师们一般都不让蒋友莲参加——怕他的成绩影响全班的平均分。蒋西湖清楚地记得，蒋友莲仅小学二年级就连留五级，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蒋友莲却一点都不在乎，他洋洋得意地对大家说道：“我要把牢底坐穿！”
　　蒋友莲十五岁小学四年级还没毕业，全班就他一个大个子，上课了呼噜呼噜直打瞌睡，下课了也没有人和他一起玩儿，自己想想很是无趣，便辍学在家。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出门打工年龄又太小，但按农村人的习惯，完全可以胜任田地里拔草之类的轻体力活儿，但蒋友莲天生一副懒筋，再轻的活儿他也不想干，更别说犁耙之类的重活儿了。蒋友莲的父母拿他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听之任之。蒋友莲小小年纪无所事事，整日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年轻人瞎混在一起，这些人中也包括在蒋西湖的西湖肉牛倒闭后收购西湖肉牛的一个人——蒋念法。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蒋西湖和蒋友莲不同，他在学校里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老师们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比如：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要诚实守信；要认真读书；要拾金不昧；要爱护公物；不欺负比自己小的小朋友……蒋西湖有意无意地拿这些标准来衡量每一个人，最让他看不惯的就是蒋友莲、蒋念法这些人，他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条符合他心里的标准，蒋西湖渐渐地从内心里讨厌这些人。到蒋西湖上了初中，他学习了更多的道理，他越发地讨厌这些人。在蒋西湖的内心里，这些人完全是社会上的行尸走肉，完全是社会上的造粪机器。难怪当蒋西湖听说现在的蒋友莲成了蒋家庄的书记时会大吃一惊。
　　蒋爸说道：“人是会变的，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每一个人。你别看蒋友莲小时候调皮捣蛋，但现在的他却是个实干型的好书记。虽然蒋友莲做书记没有几年的时间，但已经使蒋家庄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以前村里的泥巴路都变成了水泥路；比如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结束了蒋家庄世世代代靠压水井吃水的历史；再比如，翻修了村小学的教学楼……”
　　蒋爸的话让蒋西湖对蒋友莲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像蒋爸说的那样——人是会变的，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每一个人。古时候曾被乡邻称为三害之一的周处尚能击白虎斩蛟龙，改过自新而为国家建功立业，更何况是我们当代的年轻人？蒋妈告诉蒋西湖：“蒋家庄村支部的办公室里很少有人，干部们也都有自己的农活。要找蒋友莲，只有早晨赶在蒋友莲出门之前到他的家里找。”
　　有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蒋西湖带着自己的申请书敲开了蒋友莲家的大门。蒋西湖和蒋友莲已多年没有见面。看到蒋西湖，蒋友莲除了热情之外看不出一点儿惊异，他似乎对当年光腚子一起长大的玩伴的到来早有预料。蒋西湖又准备重复他在每个领导面前都讲过的话，他刚一张口，蒋友莲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上个月在镇上开会，刘所长和村里说过你的事。”
　　蒋西湖恍然大悟，困惑在他心头半个多月的一个疑团终于揭开了谜底。蒋西湖刚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村里的每个人看到他对他都非常地尊敬，但最近半个月，蒋西湖发觉看到他的人对他都好像有了一种异样的目光。最令蒋西湖不解的是就连半疯半傻的孔七爷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孔七爷是个单身汉，九十多岁，在村里最为年长，人人都说孔七爷是个老学究。蒋西湖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曾向蒋西湖介绍过孔七爷的历史。孔七爷小时候聪明伶俐，家里也富得流油，十一二岁便考上了流年县最好的高中。孔七爷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正是小日本侵略我们的时候，孔七爷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端起枪打起了鬼子。小日本战败后，孔七爷受了国民党反动派的蛊惑，竟然调转枪口打起了解放军。在一次战役中，孔七爷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宽大为怀，释放了孔七爷。孔七爷回到家，可他的家已在战火中不复存在，他的家人也都不知去向，还是人民政府安置了孔七爷。孔七爷年龄大了，失去了劳动能力，村里说要把他安排到镇福利院养老，但孔七爷死活不肯，仍死守着他的二亩薄田，谁知孔七爷的年龄越大，脾气也越大，渐渐地变得疯疯傻傻了。别看老头年龄这么大，可身体硬朗，耳聪目明，平日里最爱和村里的小孩儿们搅混在一起，是个彻彻底底的长不大的老顽童。蒋西湖小的时候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孔七爷的家里玩。孔七爷最喜欢的小孩儿就是蒋西湖，他常对其他的小孩子说：“我孔七爷最会观相，蒋西湖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你们都要好好向他学习。”蒋西湖考上了清华，孔七爷更是把“我孔七爷最会观相”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孔七爷看到蒋西湖，准会乐呵呵地凑上来和蒋西湖拉家常。
前天，蒋西湖在村东头的路上遇到了正在闲逛的孔七爷。孔七爷嘴里咬着一根烟袋，佝偻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蒋西湖原本以为孔七爷又会像以前一样乐呵呵地凑到他的跟前，但事与愿违，孔七爷冷冷地看着蒋西湖，紧绷着脸傻傻地说道：“你这小孩，你这小孩？”说完话，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慢慢地走开了。
　　蒋西湖明显地感觉到了人们对他的态度发生的转变，虽然心里有些纳闷，但此时的他正忙于他的创业，也没有留意这些变化。当蒋友莲一口道出了他的来意，蒋西湖才顿时明白了人们对他的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他在村里从未提及的创业计划竟然人尽皆知，就连半疯半傻的孔七爷也不例外。
　　只听蒋友莲说道：“想搞养殖场？越过村委会直接跑到镇上？哼，换了别人，没门！”蒋友莲的话听得蒋西湖惊憟不已，他忐忑不安地想道：“蒋友莲的这些话听起来怎么这样霸气十足，像是出自于一个村支部书记之口吗？看来自己的西湖肉牛一定会被蒋友莲穿小鞋。”想到此，蒋西湖瞅了蒋友莲一眼，蒋友莲留着胡须，颇有几分壮汉的味道，正斜着脑袋坐在他的对面。蒋友莲继续说道：“你我是发小，我和你说话也没有什么避讳，说的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辈子没喝过几滴墨水，吃过许多没文化的亏。你清华大学毕业，是我们村里的骄傲。村里的人听说你要回乡搞肉牛养殖，都说你放着好好的福不享，偏要回来吃苦受罪。说实话，我也不赞同你回来搞什么创业，容易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着呢。我怕你一介书生招架不住。”“蒋书记。”蒋西湖想插一句话说。“别什么书记书记的，你我之间还应该像小时候一样随便。你叫我友莲，我叫你西湖。”
　　蒋西湖轻轻地笑了一笑，他刚刚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蒋友莲还真是和小时候大不一样。蒋西湖又看了蒋友莲一眼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友莲，我回乡创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在学校里学的也是畜牧专业，这是我西湖肉牛的申请书。”蒋西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出申请书递到蒋友莲的面前。蒋友莲接过申请书，看都不看一眼便顺手扔到了面前的茶几上，他一本正经地对蒋西湖说：“西湖，说实话，申请书只是走个过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阻拦。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过几天我就抽个时间和镇委分管领导、镇土管所、工商所、畜牧站的领导们联系一下。到时候你在镇上的‘康定酒店’里接领导们吃一顿饭就行了。”蒋西湖再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掐指算算，他已经回乡两个多月了，自己奔波了无数次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眉目的事情在蒋友莲的嘴里竟然变得这样轻描淡写。别说一顿饭，就是十顿二十顿他也心甘情愿。他试探着问蒋友莲：“半个月的时间够吗？”“半个月?要不了那么长时间。马上就要掰玉米了，哪里有时间耽误？”看蒋友莲说话的神情不像是在吹牛。蒋西湖又问道：“县环保局和畜牧局呢？”“这个你不用操心，山高皇帝远。养殖场开工以前我给你几张表格，你拿回去填好，和你的身份证一起交给我就行了。到时候你只管来我这里拿所有的证件。”蒋西湖千谢万谢。蒋友莲说自己就是这样爽直的人，用不着客气，还说蒋西湖太过客套，不把他当成自己人。之后，两人互留了联系电话，相互道别。
　　蒋西湖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蒋爸、蒋妈的早饭还没有做好。蒋西湖说了他找蒋友莲的过程。蒋爸、蒋妈也很高兴，蒋爸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村里的人知道了也无妨。我们就在家里等着蒋友莲的消息，这几天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事，吃罢早饭我们去掰玉米。”蒋妈不同意蒋爸的话，她插言道：“玉米这几天还不是十分地熟，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就这样糟蹋了？再等几天一亩地可以多收一些。”蒋西湖也想马上去掰玉米，他说道：“等几天？要是审批下来了岂不当误养殖场的事？一亩地多收个几十斤算个啥?”蒋妈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一家人匆匆地吃过早饭，开着拖拉机上地掰玉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