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蒋西湖坐上了开往流年县城的第一班车。到了县城，又辗转两次公交，蒋西湖终于来到了县环保局。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告诉蒋西湖，高局长今天早上刚刚出门，到外地考察去了。蒋西湖的心里想道：“真是不凑巧。”他问工作人员：“高局长要几天才能回来呢？”“两天。”
　　又过了两天，蒋西湖还是坐早班车到了县环保局。高局长还是没有回来，蒋西湖有些时运不济的感慨：“人不走运的时候怎么找一个人都这么困难呢？明明不是说好高局长两天就可以回来了吗？是不是高局长不愿意见自己呢？是不是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在骗自己呢？”蒋西湖再追问高局长的行程，工作人员用眼角看了蒋西湖一眼，随手递过来一张报纸，没好气地对蒋西湖说：“我们高局长的工作非常繁忙，全县大大小小的环保问题他都要事必躬亲。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忙。不信？你看看这张报纸。”
　　蒋西湖接过报纸，打开来看，这是县环保局的一份内部刊物，在第一版醒目的位置上有一个红色的大标题——《高局长的一天》，还配有好几幅图片。蒋西湖看完图片，微微地笑了一下，原来高局长是一个和蔼的小老头，两鬓已经有些花白。
　　《高局长的一天》内容大致如下：早上七点半，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高局长已经到了办公室，他把今天需要的工作资料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八点，高局长带领工作人员到郊区的一个砖瓦厂监测空气里的pm2.5。砖瓦厂的烟囱高有百米，需要爬到三十多米高的监测平台取样。高局长不惧高龄，亲自背着仪器爬上监测平台；九点，高局长又风尘仆仆地赶到县污水处理厂，验收该厂污水处理项目的整改工作；十点，高局长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县环保局，向省环保厅的领导们汇报流年县地下水的污染现状，为我县争取到了省环保专项资金一千五百万；中午，高局长在县环保局的食堂里陪着省环保厅的领导们吃了个便饭；十五点，高局长在县环保局三楼的小会议室里主持召开会议，对一个新型的节能环保的化工厂落户流年县的环保问题作出评估；十九点，高局长刚端起饭碗，突然接到紧急险情。城区的一个油罐车侧翻，部分油污顺着下水道流入流年县的母亲河——流沙河。高局长丢下饭碗就要出门，他的妻子劝他吃完饭再走，高局长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带领环保局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处理险情；深夜二十三点多，高局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熟睡，饭桌上盖着高局长最爱吃的两个小菜，电饭锅里还有一碗温热的稀饭。高局长不敢打扰熟睡中的妻儿，他欠她们的太多。高局长吃完晚饭，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零点半。
　　在讲高局长深夜回家的一段里，有一幅插图蒋西湖看了深感揪心。在昏黄的灯光下，高局长端着饭碗，弯着腰，默默地坐在桌子边吃饭。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斑白的头发,照着他满脸的疲惫,照着他佝偻的腰。这是一幅怎样感人的画面呢？蒋西湖感动得要掉下眼泪。
　　看完这篇报道，蒋西湖如释重负，怪不得来了两趟连高局长的面都没有见到，看来是自己错怪了高局长，错怪了环保局的工作人员。看完这篇报道，蒋西湖的心里有了一个疑问，这篇报道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高局长他也似曾相识，但蒋西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蒋西湖把报纸揣在怀里又打车回到了家。蒋爸蒋妈正在厨房做午饭，见蒋西湖回来，蒋妈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西湖，见着高局长了吗？高局长咋说的呢？”蒋西湖回答道：“没找到人。”说完话，他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连日地奔波使蒋西湖有些劳累，他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挂了仿瓷，又光又亮，更白，像是一张铺开的、平平整整的白纸。自己的创业已经开始，刘所长已经给了他一个美好的开始，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在创业的白纸上写下令人满意的答案——等找到了高局长一切都好办了。蒋西湖拿出手机，他想给李雪梅打个电话，刚拨出号码，他又马上挂断。蒋西湖想道：“现在还不是给李雪梅打电话的时候，电话打通了该怎样和她说呢？说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高局长？那样说梅会不会觉得我蒋西湖太笨？”蒋西湖又把手机放到了口袋里，放进了口袋，再用手摸摸。蒋西湖心里暗暗发誓：“我的西湖肉牛一日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我蒋西湖就一日不给梅打电话。”
　　“西湖，出来吃饭。”蒋妈在屋外喊道。蒋西湖答应了一声，走出卧室。饭桌上，蒋西湖把环保局工作人员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把怀里的报纸拿出来递给爸妈看。蒋爸蒋妈看了报道都说高局长是个好人，说只要找到了高局长一切都好办。蒋妈说：“既是坐六点钟的早班车到县环保局最快也要八点半，还是赶不上上班的时间。”“这个事儿好办。”蒋爸说道：“西湖可以星期天下午赶到县城，找个旅社住一晚，第二天就可以很轻松地找到高局长了。”蒋西湖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他很快地扒完了两碗饭，又帮助爸妈把碗筷收拾妥当。
　　蒋西湖终于见到了高局长。高局长看起来比报纸上的还要和蔼，还要可亲，说起话来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全没有大干部的架子。蒋西湖曾认为土管所的刘所长说话听起来顺耳，但今天听了高局长的话更觉得贴心——高局长是一个依法办事的人，是一个实干型的人，这一点让蒋西湖最为放心。高局长搬出了许多有关畜牧养殖业的文件，一条一条地指给蒋西湖看。蒋西湖看完了才知道建个养殖场竟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新建养殖场必须远离水源；必须有县畜牧局和县环保局的联合审批；环保设施和生产设施必须同时施工……这些东西在清华大学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看完这些严苛的条件，蒋西湖反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了底：有了这些文件做指导，建牛舍的问题就有章可循——他上学的时候可是个最守规矩的学生。蒋西湖高兴地对高局长说：“我现在就去县畜牧局，请你们两家约个时间对我的西湖肉牛做个评审。”高局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拍了拍蒋西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抓紧时间去县畜牧局，时不待人呀。”
　　蒋西湖又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见到了县畜牧局的钱局长。钱局长说起话来直来直去，高声音大嗓门，如同放炮一般，他直接给蒋西湖当头一盆冷水：“审批要有一个步骤，你现在连土地的事都没有定下来，我们怎么给你审批呢？就像盖房子一样，你连地基都没有打好，怎么可能盖房子呢？”钱局长的话听起来既合情又合理，让人无可辩驳——蒋西湖还是要去找土管所的刘所长。
　　时间已经到了阳历八月，气温也没有蒋西湖刚回家的时候那么高。田地里的玉米已窜起有一人多高，伸开了又宽又长的叶子，早已掩盖了所有的褐色的土。玉米们腋下夹着一缕胡须，头上撑了一把小伞，正毫无主见地即将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蒋西湖和田地里的玉米不同，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奋斗目标，他努力地拼搏着，他遵纪守法地进行着自己的创业。
　　一天晚上，蒋西湖接到了李雪梅打来的电话。李雪梅在电话里说她早就想给蒋西湖打个电话了，可是又怕影响了蒋西湖的创业计划。她责怪蒋西湖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和她说一下创业的进展，在她的印像里，蒋西湖的创业应该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蒋西湖回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看似一帆风顺的创业到现在仍旧处在原点，在各单位之间来来回回地奔波中，蒋西湖的心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堵了一团无名的火。他开始变得烦躁，焦虑，但他又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每个领导都热情地接待他；每个领导的话都很有道理；每个领导都在按照法规的条文办事——只有钱局长，给了他当头的一盆冷水。
　　李雪梅的电话让蒋西湖的心里温暖了许多，他烦躁的心渐渐地趋于平静。蒋西湖如实地对李雪梅说了他回乡一个多月的创业遭遇，他说他的创业到现在还是“零”，他说他下个星期一还要再去找刘所长，他说他不愿意就此罢休却为此已经有些身心疲惫。李雪梅鼓励蒋西湖不要气馁，要经得起风浪。李雪梅说道：“两百多年前，英国的威灵顿将军曾被对手无数次地战败，但威灵顿将军永不言败，越挫越勇，终于在滑铁卢大败拿破仑而一战成名。你这一点点困难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故事蒋西湖早已知道，他还知道那一只激起了威灵顿将军斗志的蜘蛛，但这个故事李雪梅今天又讲了出来，蒋西湖的感受和以往又大不相同。蒋西湖感激地对李雪梅说道：“梅，我会努力的。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蒋西湖又和土管所的刘所长见了面，刘所长还是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的热情，他说现在的法规越来越严格，土地的问题要镇政府批准。蒋西湖又找到了醉湖镇的马镇长，马镇长说蒋西湖家的耕地虽然不是国家的基本农田，但所有权属于村集体，镇政府只负责监管，让蒋西湖找村委会协调。
　　马镇长的一番话让蒋西湖彻底地明白：他以前的看法完全是错误的，他原本认为最不起眼的村委会竟然是他要过的第一关。自己拿着自以为很重要的申请书瞎跑了一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他想起了李超越的话——姜还是老的辣。可李超越说的那些话又似乎很不合情理。
　　好在蒋西湖是一个撞了南墙知道回头的人，既然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就应该积极改正。他要调整自己的创业思路，他做好了去村委会的一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