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原来还得从头学起
作品名称:流水落花打工路(小说) 作者:沙金 发布时间:2017-10-02 14:25:49 字数:5249
柯莲笙一觉醒来,办公室里已经来来去去在走动着工人了。
睡卧之处人来人往,柯莲笙感到很烦,但没有办法,只好克制着,盼着早一点搬到属于自己的“半边屋”里去。
漱洗过后,到食堂吃过早饭,柯莲笙见焦、徐二人没来,也没见着程厂长,就到食堂后门外转了一圈,又到各车间看了看。除了昨晚上知道了的“密度板”,没有见着木材,也没有看到锯斧刨凿一类做家具的工具,只看到不少从没见过的机器,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家具厂是怎么做出家具来的。
在来海州的路上,柯莲笙心里对家具厂的工作,那可是信心满满的!做家具,他曾经是名声在外,还带过几个徒弟,可不像进食品企业那样,刚去时是两眼一抹黑。这会儿到车间看了一趟,他这个曾经的精细木工师傅,竟然没看出门道!心里就想,还得像食品企业那样,从头学起啊!
柯莲笙转完车间,正好来到前院的办公室,就在办公室门外等着。
差几分钟八点,焦厂长、徐主任同坐一辆车,准时进了厂,打过招呼,焦厂长说:“老柯,来,先坐一下,我和徐主任给你介绍一下厂情。”
几人刚坐到办公室里,程厂长也来了,直接打断焦厂长的话,问道:“焦厂长,开料工今天又没活干了,您看下点儿什么单?”
焦厂长拿出下单计划,看了好一会儿,对程厂长说:“这样吧,今天叫开料工休息,明天再说吧。你先到车间安排一下,一会儿你带柯老师到城里去买套绘图用品回来。”
程厂长答应着走了。
焦厂长是个很健谈的人,滔滔不绝地向柯莲笙介绍起厂里的情况来。但柯莲笙却听得似懂非懂,头脑中模模糊糊,略有点儿印象而已。
焦厂长说完,徐主任接着说:“老柯,一会儿程厂长带你去买绘图用品和绘图纸,你要买什么,就开口,总之一次买够。回来后,就腾你的屋子,绘图要清静,就在你的宿舍里挤着放办公桌吧。”
柯莲笙当然求之不得,他最喜欢的就是清静,何况是设计绘图呢?但他心里无底,说:“我虽然以前上门做家具那阵,敢说是精工细作,但对工厂生产家具,一点儿都不懂,买回绘图用品后,我得先观察几天生产流程,再向您二位请教先设计什么,后设计什么,我才好开展工作呀。”
焦厂长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头几天,你就随便到处看看,先熟悉熟悉吧,不急这一时。”
这时,程厂长带来司机,叫上柯莲笙,坐上厂里的旧轿车,往城里出发了。
这车是聂老板配给厂里的旧桑塔纳车。柯莲笙以前仅仅偶尔看到过这种车,给金成山当助理都没坐成过小轿车,没想到来这里竟然坐上了小轿车!一时间感觉很不错,心想要不是下海,一直当教书匠,只怕是一生都没缘坐小车了。
路上,程厂长也滔滔不绝地向柯莲笙说起厂里的事来。不过,他的话里面,说得最多的,却是骂这个不是东西,那人是个混蛋,他叫焦厂长“光头”,说那个光头屁本事都没有,仗着是聂老板原单位的老上级,跑来管全面,把个厂弄得投产两年了,都还在亏损。那个姓徐的,是个呵呵嗨,没啥实际能力,就知道八面讨好,四处抹稀泥;这个厂要不是我程某人,哼,早就垮掉了!你老柯来了,可得听我程某人的,好好和我程某人合作,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向西……听得柯莲笙又佩服又感到他可怕!因为,他在焦厂长和徐主任面前,可是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一脸媚相的啊!
柯莲笙表面应和着程厂长,心想自己要是有他那种熟悉工厂管理的本事就好了,但跟他这种人相处,可得处处留心……
柯莲笙毕竟曾经是木匠,通过几天的观察,大体上弄清了生产板式家具的工艺和流程。现在大体清楚了,他那种木匠,是用手工把原木做成成品,是全过程操作,而在工厂里,把密度板采购到厂里,就已经相当于自己做家具那会儿,已经胶好拼板了,而且板式家具不用凿子打孔和锯子锯榫,而用钻机开孔,用偏心连接件代替榫头,工艺就简单多了。至于流程,自己做家具那阵,没有流程,全靠自己巧妙计划,安排先做啥,后做啥,怎样能省工省时就怎样做。而工厂生产家具,开料的只开料,打孔的只打孔,造型的只造型,组装的只组装,油漆的则不沾染木工工序。那些机器,也是专为生产板式家具制造的,比起自己那会儿做家具,不仅简单快速,更是省力多了,还是现代化生产好啊!
柯莲笙发现,厂里面的工人,一个个见了他,全都没人理会。这些工人,大部分都是三五七八人一团一伙的,好像每一个团伙都是一家人,或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干起活来,也是团伙之间各顾各的,整个一派“老死互不往来”的景象。柯莲笙不懂的地方,少不了要问一下工人,可问谁都是一句答复:“你去问当官的。”
再后几天,柯莲笙发现了三件事:一是程厂长好像什么事也没安排过,也没个记事本儿,就只是成天用家长式口吻吆喝工人干活;总是伸手指着工人:“你,你,你们几个,给老子赶快一点,你他妈明天必须完成!”看上去他很威风,但在工人中似乎没有什么威信;二是木工主管张有成很有实权,凡木工工段的事,都是张有成说了算,而且他的十来个海州本地老乡,总不会断活儿干,活儿不足时,总是其他省籍的工人没活干,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干活,还只能背着骂骂了事;三是有个专门做新样品的打样师,叫张利,张有成的堂兄弟,三十几岁,胖胖墩墩,一脸笑相,技术十分精湛,电动工具、木工机器,全都用得特熟特稳。也许因他技术过硬,厂里不敢把他怎样,焦、徐二人见到他还要陪笑脸,程运显也从不招惹他;他一背着焦、徐二人,就找几个人在房间里打扑克或回房睡觉,一个月也打不出来一件新样品,程运显就装不知道。
柯莲笙把这些与学校里的按部就班、紧张工作、事事考评拿来一比较,感觉这个工厂的管理,别说和学校比,比涪山新厂都差太远了,甚至根本谈不上管理二字!但他才来,自知地皮没踩热,脚跟未站稳,就只管默默观察,什么也没说。
也就在这几天,柯莲笙进一步搞清楚了工厂生产板式拆装家具的工艺流程,知道了以前自己的传统木工是一个人从头到尾做完,还要油漆完;而工厂里则是各工序都只做一种工艺,具体分成了开料、加厚压胶、造型铣型、打孔、白胚组装、砂磨刮灰、贴木纹纸、喷底漆、打干砂、喷面漆、组装打包等多个流程,每个流程的工人只需把自己这道工序做完,就不管其他工序了。这样看,在流水线生产的家具工厂里,除了打样木工,没什么木匠漆匠的,只有流程技工,就再也不用“学艺三年”了,再笨的人有三两个月也该学会了。
对材料、配件、工艺,特别是结构,心里有了底儿,柯莲笙找到焦厂长,说:“焦厂长,我这几天大体弄懂了板式拆装家具的生产过程,搞清楚了工艺结构,您可以给我安排设计任务了。”
焦厂长拿出计划单,看了一会儿,又拿出几本广东和国外的铜版纸彩印家具画册,说:“老柯,看来你是个想干事业的人,闲不惯了吧?这么快就来要任务了?这样吧,工作嘛,得一步一步地做,你仔细看看这些资料,看了后多想想,先设计一个六件套出来,拿来我们审查。”
柯莲笙得到了明确的任务,又有了可资参考的彩图资料,来了劲头儿,每晚上干到深夜,竟然在五天后就把整套六件卧室家具图纸交到焦厂长的桌上来了。他当然不知道,别的设计同行,一个六件套,不设计一个月,那就不叫设计,还说是加班加点才弄出来的,人都累瘦了呢!
焦厂长看了,没说什么,叫徐主任去把程厂长、木工主管张有成、打样师张利叫来,叫他们共同评审。
这时,柯莲笙信心满满的,以为这些人会一致给予他很高的评价,毕竟自己曾经给每个请他打家具的主人设计,次次都获得高度赞扬呢!他哪里知道,上门打家具那阵,其他木匠都只会做千篇一律的东西,方圆好远,也唯有他是先画图,后制作的,自然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
几个人看了图纸,都没说什么,一下子冷了场。
焦厂长说:“我看老柯画的图还行,做出来可能好卖,你们看呢?”
张有成和张利则头碰头在仔细看图,没说什么。
并没有认真看图的程厂长,远远地瞟了一下图纸,见柯莲笙画的图十分逼真,线条清晰,图面干净,比刚开厂那会儿自己画的图,那可是好远了。就说:“我看不行,不够气派,抽屉也太多了,球子,这个图不能做!”
这个程厂长,因为焦厂长不让他再绘图,他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程运显不懂得,他是平行推线画立体图,只用铅笔画,不知有针管笔,而且不知道按一比十的比例用A3字画,都是用A4纸估摸着比例画的。而柯莲笙是用透视原理画立体图,是用A3纸按比例画的,是用铅笔初描,修改好后,再用针管笔填墨,墨干后再擦去铅笔痕。他没这么做,怎能画得干净清晰呢?怎能逼真呢?但在他的内心,是怎么也容不下柯莲笙的图纸的,你姓柯的,可以啥事不干,白领工资,但不可以画出可用的图纸!
柯莲笙心想,我虽不太懂现代家具,但文学美术功底绝对超过你程厂长,你看都没看,凭什么就来个全盘否定?不满归不满,但心里却七上八下——这可是参加林迪尔工作打出的第一炮啊!
徐主任的确是个不轻易表态的人,虽然认真看过图,心里也觉得还真不错,但程厂长这一说,就不开口了。
打样师张利看了好一阵,对焦厂长说:“焦厂长,要我说,柯老师设计的这套家具,肯定有卖相。可以生产,但是他不懂板式家具的结构,这衣柜和床头柜的底盘部位,无法连接,要改一下才能做得出来。”
柯莲笙一听,觉得这个张利虽然又奸又滑,说话倒还客观,就赶忙问:“张师,我确实是头次接触密度板家具,靠虑不周,您是大师傅,请您给我讲解讲解,好吗?”
张利听了这话,心里挺受用,觉得这姓柯的还行,就指着图,给柯莲笙说:“你看,你设计的底盘结构,做实木衣柜,自然是没说的,但密度板就靠两个偏心件连接底板和边排板,若按你图上的结构,偏心件怎么承受得住?”
不愧是内行,张利一说,柯莲笙马上就明白了,十分钦佩地说:“张师,谢谢,谢谢,以后还要多向您请教哦!”
张有成也连连说:“我同意张利的意见,我看,这一套家具可以马上打样。”
程厂长生怕柯莲笙和姓张的搅成一伙了,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说:“反正老子不看好,球子,你们若要做,老子没说的。但老子要把话说在前头,若做出来不好卖,可别怪老子事先没说!”说完冲气走了。
焦厂长虽然是一把手,但他是国企的党政领导改行来为老下属管厂的,对家具行业不是很内行,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但他一直很相信张有成和张利两个人;见二张说行,他本人原本也觉得不错,就拍板说:“这样,老柯,你就按照张利说的改一改,张利先把样品做出来再做最后评审!”
张利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开口,也不起身,焦厂长就问:“阿利,怎么啦?”
张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焦厂长,您是晓得的,我们厂,打样的工价一直都太低。柯老师这套家具,虽然设计得很好看,但要打样,我会亏得穿不起内裤呀!”
柯莲笙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初次设计配套家具图,虽然有信心通过评审,但毕竟不敢说就很成熟,二张力主采纳,原来是为了有打样活儿,一旦要打样了,就趁机要挟工厂抬高工价——难怪张利打样总是把活儿节省着干呢,干得快了,岂不说明工价并不低?原来,图纸之所以能通过,这里面也有二张的利益关系呢!看来,在私营企业里,并不是原来从企业报道或报告文学中看到的那样,老板说了就上算那么单纯呢!
这以后好几天,程厂长见到柯莲笙,都把头往一边扭,就像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糠一样。
张利打样时,程厂长经常上前去,叫张利这么改那么改。开始,张利不开腔不吭气儿,说多了,张利就皮笑肉不笑地说:“程厂长,你这大领导,都这么内行了,来来,六件里面,除了床头柜,你挑一件,打一样出来,让我看看有多高明,我马上就让位!”
程厂长其是就是个半罐水木匠,当然不敢摸打样活儿,讨了没趣,就再也不去过问样品的事了。
之后,柯莲笙又设计了一套图纸,加上厂里安排点儿这样那样的事儿,不觉就到发工资的时候了。
厂里发工资,几乎每次都有几天会处于半停工状态。柯莲笙首次目睹了他在学校工作了多年,和在涪山公司,都没见过的工资发放方式:会计把一线工人应领的计件工资,分别发给木工主管、油漆主管和组装打包主管三个人。三个主管拿到本工段所有工人的钱,就想方设法掐点儿油,再分发给每个组的工头师傅(厂里还没有称作“组长”),工头拿了钱,又要掐一次油,而且看人分钱,因而总是弄得发一次工资吵几天架,据说去年还打伤过人。
但领月薪的人员,则是各人到财务处去领钱。
柯莲笙自出生、参加工作,到活到四十几岁,第一次领了一千二百元月薪,而且还差几天才一个满月,厂里还是按满月给他发的工资,他心里对私营企业充满了敬意!暗暗想:往后一定要加倍卖命工作,才对得起企业啊!
按照惯例,发工资第二天,全厂放一天假。
柯莲笙这才想到,来林迪尔工作一个月了,还没有休过星期天呢!趁有一天假,柯莲笙乘公交车到城里去,给儿子、女儿各邮了一百五十元生活费,又给家里邮了六百元,自己留了三百元生活费和零花钱。
在柯莲笙的人生历程中,这是第一次用一个月的工资,来这样潇潇洒洒地支配开支。虽然债台还在高高地耸立着,但一想到儿女这个月生活有着落了,家里也空前富裕,心里别提有多轻松了!
这以后,因生意不好,柯莲笙一来没那么多设计任务;再则他听了看了那么多厂内的是非,就萌发出有朝一日取代程厂长的想法,协助焦厂长把林迪尔管理好,也体现出自己的业绩,好挣更高的工资,早点还完债务。于是,他就有意无意常下车间转转看看,打算把所有流程的具体操作工艺彻底搞清楚,先把全生产线的流程弄懂,把生产中都有些啥子问题看出来,再说以后的事情。